凡人往事(568)

一生要强的“刀子嘴”,活成了浑身长刺的怪物 | 人间

 江可乐 人间theLivings 2022-09-13 08:05 Posted on 北京
 

 

她说自己是“刀子嘴豆腐心”,但平心而论,捅出去的刀子就算没有恶意,给别人带来的伤害也是真的。

 

配图 |《隐秘的角落》剧照

 

 
 
 
 

 

 

1

 

殷贵平是省城某医院的一名电工,除了日常维护电力系统,一些医疗设备出了小毛病他也能修。1998年,医院第三次福利分房,工作多年的殷贵平终于分到了一套90平米的新房,随后他们一家三口就从钢厂宿舍搬进了医院的家属大院。

那时,家属院的各个楼顶天台不上锁。夏天的晚上,住户们拖着凉席、竹床去天台纳凉、聊天。一天晚上,楼顶又满了,一个陌生女人端着一大盆切好的西瓜,朝众人大声吆喝道:“来来,大家来吃西瓜,可甜!”

这声音响亮、豪气,很有穿透力,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循声望去,只见女人梳着一丝不乱的盘头,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文气又漂亮。只是她眉间有点川字纹,显得有些严肃,让人一瞬间就想到了学校里的数学老师。

“你这西瓜怎么卖?”有人打趣。

“不卖,都是邻居。我和贵平刚搬来6楼,我姓李,在钢厂上班,国企!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我们单位效益好,发的西瓜。”女人特别热情,脸上满是自豪,尤其是“国企”两个字的音调格外不同,尾音往上翘着,两眼放着光。

90年末国企纷纷改革,很多人都下岗了,还能留下的人要么是单位效益确实好,要么就是个人才。李阿姨的话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兴趣,大家一边吃着她的西瓜,一边围着她打听钢厂的近况,比如工资多少,过年过节发什么福利等等,她也不厌其烦地答复大家。最后,“人精”一样的办公室主任匡爷爷总结道——“好单位,能干人!”

据说,李阿姨是念药剂学专业的中专生,毕业后就离开东北老家,进了钢厂的医务室。因为能干又漂亮,她的追求者很多,但随着了解的深入,大家都发现她脾气似乎不太好,很多条件不错的男同事也就望而却步了。殷叔叔当时在钢厂做临时工,性格有些面,要说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了。李阿姨一直拖到28岁才和他结了婚,在家自然是说一不二的。

因为儿子殷明出生了,李阿姨申请调岗去食堂管理部做会计,这样就可以不用值夜班。事实证明,她确实能干,不仅跨专业把会计工作干好了,还在食堂学了一手好厨艺,无论是什么小吃、点心,只要她吃过,都能在家做出来,炸个丸子、做个馅饼,味道比外面卖的还好。其他家务活儿更是不在话下,地板砖擦得能照人影,丈夫、儿子从里到外都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

当时,医院家属院里谁不羡慕李阿姨呢?我家对门的闵医生就常跟我妈说:“还是国企单位好啊!你看那小李,每天上的是白班,下班又早,直接从食堂带回鸡鸭鱼肉给一家人吃,厂子里发这个又发那个,怪不得人家学药剂的愿意去当工人,那工作实惠啊!你看我们两口子都在医院,说起来都是读了五年本科的大学生,每天累死累活还上夜班,谁也指望不上谁。”

90年代,医生们的收入普遍不高。93年,一个科室主任一个月也就四五百,难免会羡慕钢厂、电力这种富得流油的单位,李阿姨应该也深知这一点。

平日大家相处,她总会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一些优越感。她的儿子殷明与我年纪差不多,有时我们几个小孩去她家玩,她总会扯着我们的衣服凑近了仔仔细细地看,然后撇撇嘴说:“这个料子不好。便宜货,我家殷明身上穿的全都是纯棉或者丝绸的。”或者会很热心地拿出家里的水果给大家看,“这苹果是山东的,可好吃了,跟那种本地的味儿不一样。我们家东西都可贵了,全是我们单位发的。”

不仅对小孩炫耀,李阿姨对身边的大人也毫不掩饰。那时候,父母一直教育我在外面不要攀比,而在条件比自家差的人面前说,更是很没有礼貌的事。可李阿姨却似乎并不懂得这个道理,每天都听得见她大着嗓门、哈哈笑着跟人说,谁家孩子脚上穿的鞋子才20多块,她给她家殷明买的可都是一两百的“牌子货”,搞得大人小孩都很不好意思,又不好辩解什么。

不过,如果谁家买的东西真的比她买的贵,她又会十分挑剔地指出贵的东西哪里不好,根本不值那个价。

刚开始,大家只觉得李阿姨这个人心直口快,不是故意的。但次数多了,也渐渐品出味儿来,背地里都叫她“刀子嘴”,也都不约而同地疏远了她。

 

 

2

 

因为搬家的缘故,我们家与李阿姨失联多年,直到2013年,她才重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

当时我外公中风卧床,需要一个全职保姆来护理,可是愿意伺候失能老人的保姆实在难找,前后一年多,家里跑了40多个保姆,最短的只干了半天。

这时,有人向我妈介绍李阿姨——她五十出头,从钢厂退休后在家闲了一年多,一直想找个事儿干。我妈也觉得,毕竟是老邻居,知根知底,李阿姨干活麻利又学过药剂学,照顾病人应该不成问题,双方就迅速把这事儿给敲定了。

上岗后,李阿姨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儿,把外公收拾得很清爽,一下减轻了众子女的负担。我妈本来很满意,但很快就发现李阿姨的这个“刀子嘴”依旧不饶人——干休所的工作人员每周都会来外公家打扫一次卫生,可自从李阿姨来了以后,便时常当面嫌弃人家打扫得不干净,非得亲自再弄一遍。

那些工作人员本也不是家政,不过也是例行完成工作,受了气回去就跟所长告了状。我妈与李阿姨沟通了几次,无果。后来,工作人员干脆每次上门就草草打扫一下,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打发时间。李阿姨一边抱怨现在的年轻人不如自己当年能干,一边重新打扫卫生,那些工作人员就说一堆漂亮话奉承她:“您在哪里都是个尖儿!”

后来,大家甚至拿这件事当成了一个“笑话”——“她就算是个‘尖儿’,又不能给她评个先进。拿一样的钱,多干活儿,她到底是咋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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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嘴上爱与人争长短,自觉照顾病人已经得心应手的李阿姨又开始自作主张了。外公中风后要靠吃药维持现状,但二姨发现李阿姨竟然擅自给外公减药了——每天都要吃的降压药,李阿姨一个星期只给外公吃两三回。

二姨问了一句,李阿姨就一蹦三尺高,“我一个搞医的,我清楚得很,我都是为老头子好。我给他量了血压的,血压高了我才给他吃,不高就不吃,这不是在给你们省钱?再说吃药有什么好?我都有给他喝芹菜汁的,那个可降血压了。”

我妈一听,赶忙去给外公量血压,果然高压更高了。她忍着火气跟李阿姨解释,说高血压患者服药是终身的,千万不能吃几天降下去了就不吃,这样只会让病情更严重。至于芹菜汁能降血压,只是传说中有保健作用,并不能代替药物。李阿姨听了,一脸不服气。

后来,家人又发现李阿姨几次给外公喂了其它药。一问,她就又开始振振有词讲药理,说自己看过说明书了,换的是更便宜、更有效的。说着还拿出自己读中专时的成绩单给我妈看,以此证明自己当年的成绩很好。

家里人一度想辞退李阿姨,但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保姆,只能先把外公的医保卡从她手里收了回来。

 

 

3

 

2017年,向来不求人的李阿姨求我妈在医院给她儿子物色一个对象。那时殷明已经28岁了,在银行做客户经理,人长得帅,性格也温和。我妈给他介绍了几个年轻的医生护士,只有一个姑娘有下文,可李阿姨又嫌人家长得不好看,且家庭条件一般。

我妈在电话里说起这事,我就想到了一个研究生同学。她叫许滢,比殷明大2岁,长得漂亮,家庭条件也好,刚回国在省城工作。到了“五一”,我回家请他俩吃饭,没想到这对俊男美女真看对了眼,很快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一开始李阿姨还挺高兴,逢人就说自己儿子也是个“尖儿”,谈的女朋友不仅学历、收入、颜值“三高”,姑娘的父母也都在老家体制内担任要职。但随着殷明陷入热恋,李阿姨又感到失落——约会导致儿子回家越来越晚,都没什么时间陪她了。我妈笑着宽慰李阿姨,说孩子大了都这样,可李阿姨似乎并没有听进去。等这年中秋节,母子之间的矛盾就爆发了。

由于许滢并不是我们城市本地人,这一次过节也没有回家,两人说好要一起好好过个假期。可第一天晚上殷明11点刚回家,李阿姨就不高兴了——她自己和婆家关系不好,丈夫独自回老家过节去了,她要求殷明第二天在家陪自己,不准出门约会。可殷明已经答应第二天带许滢去游乐场了,自然不愿意失约。

李阿姨没想到从小听话的儿子居然会“忤逆”自己,就生起了闷气。到了半夜,竟偷偷摸进殷明的房间,打开他的微信查起他与许滢的聊天记录来。

热恋中的小情侣说话自然缠绵悱恻,李阿姨看了之后怒不可遏,立刻粗暴地推醒殷明,要他跟许滢分手。殷明还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了母亲给许滢列了3大“罪状”——第一,这姑娘还没结婚就和男人说那么露骨的话,不正经、不要脸;第二,许滢提到她老家的彩礼一般是20万,女方开口要钱就是没规矩,这彩礼给多少、给不给都应该由男方家长说了算;第三,许滢觉得双方父母见识和阶层不同,怕将来有矛盾——在李阿姨看来,这是许滢极度瞧不起她。

后来许滢跟我解释,说自己和殷明聊天都是有具体语境的。比如彩礼,她根本不是索要,就是那么随口一说。而且她在聊天中也提到自己已经在省城买了房,爸妈还给她准备了99万的嫁妆,“这些他妈妈也看到了,怎么不说这个呢?”

而“见识和阶层”的话题也是殷明先提起来的,他怕许滢的父母看不上自己,许滢还安慰他,说自己爸妈不是那种人,只是希望殷明未来能在两家人之间调和。殷明当然也是这么跟母亲解释的,但李阿姨不依不饶,一定要他分手,否则就不许他睡觉,哪怕睡着了也要把他扇醒。

接连闹了几天,殷明实在被逼得受不了,就假装答应和许滢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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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李阿姨在外公家根本坐不住,每天下午都要早走一个小时,只为去跟踪殷明。如果他离开银行后没有及时回家,她就要去看看,他是去了哪儿、见了谁。

一个多星期以后,李阿姨终于把殷明堵在了许滢家,她打电话叫来丈夫,把门敲得山响。许滢打开门,一时间都愣住了。

“殷明在里面,我能进去吗?!”

许滢这才意识到来人是男友的父母,打了招呼之后,就把二老请进了门。谁知李阿姨看也不看许滢一眼,径直拽着殷明就要他跟自己回家,“以后不准再跟她来往了。”

许滢感到莫名其妙,越想越生气,就质问为什么。李阿姨用手指着她的鼻子说:“我进来了半天,你也没叫我坐,一点修养都没有,这是第一个原因;你不尊重长辈,这是第二个原因;我家殷明跟你分手,你还缠着他,一个女孩一点矜持都没有,这是第三个原因。我这个人最正直,说话做事都讲证据,从来不冤枉别人。你们俩微信里说的那些话,我可是全都拍了照,留了证据的。你们见过几次面,去过哪,我也都拍了照……”

此话一出,许滢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殷明也气得发抖,他大声斥道:“你过分了知道吗?你还正直?你这是在犯法!”

殷叔叔想打圆场,刚说一句“都是自己人,没那么严重”,就被李阿姨呵斥闭嘴了。她转脸就去抓挠殷明,骂道:“我是你的监护人,我管教你犯什么法?你跟我回去!我这都是为你好。”

许滢突然冷笑道:“他一个成年人,心智健全,好像不需要监护人。”

李阿姨瞪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许滢尽力克制情绪,表示双方可能有什么误会,需要沟通。她还让李阿姨不要生这么大的气,对身体不好。李阿姨完全不领情,对她吼道:“我怎么样不用你管!我告诉你,我就没看上你,你一个外地人,年貌也配不上我儿子,我也不知道你父母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图我们家房子!”说完,她又去拉殷明,说要帮他在钢厂再找一个对象,“不在外面找不三不四的人了。”

殷家父子向来对李阿姨的指示是无条件服从的,但这次殷明却发了狠,说母亲如果再不走,他就要报警,说着还掏出手机。李阿姨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李阿姨吼了丈夫,并甩下狠话,说要找电视台曝光许滢。

虽然她也就是吓唬一下他们而已,但经此一闹,许滢的情绪受了很大影响,一度无法正常上班。连我都觉得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想劝她赶快分手,但殷明对这段感情却十分坚持,直接从家里搬了出来。再往后,李阿姨每天打电话、发微信“轰炸”,殷明索性把李阿姨拉进了黑名单。

 

 

4

 

那年,我回老家看外公,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李阿姨。她的轮廓依稀还有年轻时的样子,只是面容苍老得厉害,戴着眼镜也遮不住松垮的眼袋。

李阿姨还是那么热情,又是切水果又是拉家常,期间有意无意地向我打听许滢的家庭情况:“她爸爸到底是不是交通局局长?妈妈是不是法院副院长?我家殷明单纯,我怕他被骗了,现在的外地女孩贪图本地人条件的有很多,你以后找对象一定要找本地的!”

我看了她一眼,心里很不舒服,于是故意阴阳怪气地回话:“许滢的家境当然是真的,但即使是交通局长和法院副院长又怎样?也不如在国企当个职工。李阿姨您也是外地人,殷叔叔娶了您,不也挺好的吗?要是没有您,殷叔叔家哪有这么好呢?”

李阿姨听了居然还挺开心,十分骄傲地说国企待遇确实好,不仅上班轻松,生病了还有医保,“不像别的地方,听起来工资高,其实拿不了几年。”

然后她又拉着我开始回忆过往,比如那时她在钢厂食堂吃过多少好东西、参观过多少兄弟单位的食堂,“这么长的青鱼我都吃过!”她伸开双臂比划着,“我领导可喜欢我了,我们食堂管理部每次出去学习,都有我!”

李阿姨说得兴起,一定要留我在外公家吃晚饭,还专门跑出去买了好几个硬菜,有大龙虾、牛排和甲鱼,“都算我的,不动你妈给的伙食费。”

她进了厨房一顿忙活,手艺一如既往的好,但我却吃得不是滋味。李阿姨真的不是坏人,就是嘴巴太毒了。她说自己是“刀子嘴豆腐心”,但平心而论,捅出去的刀子就算没有恶意,给别人带来的伤害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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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殷明离家出走后,李阿姨三天两头就向我妈请假,要去银行堵他。我妈劝她要学会放手,但李阿姨表示殷明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什么事都不瞒她什么都听她的,读到大学在外地还每个节日都回来陪她。现在这段时间在外面住,说不定已经“跟人学坏了”。

银行大堂里人来人往,李阿姨三天两头跑去坐着,又不办业务,搞得殷明在同事领导面前很难堪。那天降温了,李阿姨又跑去银行给殷明送冬衣,银行已经过了营业时间,虽然铁闸门还没拉下来,但保安按照规定不让李阿姨进去。

李阿姨的“刀子嘴”又发作了,她指着保安说人家是外地人,“就你那个穷样儿,活该被歧视。”说着她撞开保安往里冲,人家见她是个女的,年纪也大了,也不敢继续拦着。李阿姨直奔会计主任面前,对方正在盘点单据,被她吓了一大跳。弄清楚她的来意后,主任就说银行要关门进行夕会和内部盘点了,让她回家去等。可李阿姨哪里肯听,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那天殷明刚好外出见客户了,“组织”实在拿李阿姨没办法,只能打电话给他。殷明匆匆赶回,可李阿姨就是铁了心不肯走,非要殷明当着“组织”的面跟她道歉,还要他保证以后都要回家住。包括银行保安,也要因态度不好向自己道歉。

母子俩谁都不肯妥协,最后银行只好报了警。警察主张调解,劝银行方面算了,但李阿姨不依不饶,又哭又闹,说自己是国企职工,拿过多次“先进”,银行居然把她当无业泼皮对待,毫不尊重她。最后,警察忍不住发话,说她已经扰乱了营业场所秩序,拘留三五天没问题。李阿姨这才作罢。

这事把李阿姨气得不轻,她在家躺了两天,又给我妈打电话,说自己心脏不舒服住院了,得继续请假。得知她一个人住院,无人照料,我妈怕出事,就先联系殷明,但电话打不通;又给殷叔叔打电话,他却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在老家照顾老娘,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作为曾经的邻居、现在的雇主,我妈只好又找到钢厂的工会,想问问他们能不能派人帮忙照顾几天。

那头的接洽人是个爽快大姐,在电话里讲得很直接——他们不太想管这事,“您是好心,可李玉琦这个人,叫人怎么说呢?单位上下叫她得罪了个遍,我们也不好安排。”

大姐给我妈说,有一年钢厂要评全省安全生产单位,如果评上,职工都有奖金领。结果在那个当口,李阿姨在食堂摔了一跤,骨折了——这当然算工伤,可如果上报,评选就泡汤了。单位领导和工会都出动了,大家在慰问的时候给李阿姨做思想工作,希望她不要报工伤。领导承诺,花多少医药费单位都补偿,过后再给她涨一级工资,提拔也优先考虑。可李阿姨严词拒绝了,还说领导和工会同事不诚实、不正直,自己作为“模范”绝对不做这样的事。最后,她报了工伤,还拿了二级残疾证,全体职工的奖金都没了。

后来,有残疾证的人坐公交车不用花钱,李阿姨还在单位得意地跟同事们说:“做人就是要正直,坐车不花钱,这就是好报。”

 

 

5

 

尽管恋爱过程很艰难,但殷明和许滢还是结婚了。

许滢父母非常通情达理,虽然刚开始得知李阿姨的种种行为后坚决反对这门婚事,但最终还是尊重了女儿的选择,陪嫁什么的也一分不少。

在新人的婚礼上,李阿姨表现得特别活跃,仿佛主角是自己。她打扮得很精致,金银首饰也戴了不少,但并没有哪个宾客围着她问这问那。因为整场婚礼,男方家一个宾客也没来——李阿姨和婆家人结了仇,早就不来往了,她自己的东北娘家人也没有出现。

后来,有人故意问起这事,李阿姨的表情就有些不太自在了,只说娘家人都很忙。然后她又说起了自己“体面”的家世:她父亲曾是东北某部队医院的院长,家里还有勤务兵;她哥哥是商人,跨省生意做得很大;妹妹、妹夫都在税务工作……末了,她又补充了一个新细节:当初她父亲分得了一套南方某省城的房子,但他高风亮节,没要,不然她家的条件会更好。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话存在破绽,显然是在吹牛,于是无人回应。李阿姨自觉无趣,又临时提议要上台给大家表演跳舞。大家吃惊又好笑,哪有婆婆在儿子婚礼上表演广场舞的?要不是司仪拼命拦住,不知道她那天要闹出多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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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殷明和许滢去东北玩,小姨一家接待了他们。从长辈们的口中,殷明才渐渐理解了自己的母亲。

李玉琦生在一个六口之家,她父亲并不是什么部队医院的院长,只是一名普通的军医,母亲是一个家庭妇女。两人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养育4个孩子,其实并不容易。

在过去的大家庭里,儿子总是能得到父母更多的偏爱,这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但李玉琦不甘心,她从小性格要强,不像妹妹那样会撒娇,于是拼命地学习、承担家务,希望以此博得父母的青睐。但家里的孩子实在太多了,大人的精力也十分有限,李玉琦的努力并没有被父母看到。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总是轮不到她。

要强似乎成了李玉琦生命的“底色”,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她凡事都要争个输赢。父母都觉得她有点认死理,动不动就为了一点小事跟大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就算被打死也不肯说半句软话。渐渐地,他们的心就更偏了,比如要去长春走亲戚,带走了其他三个孩子,唯独丢下李玉琦。

那年,李玉琦和妹妹一起中考,家里的条件只允许一个人去读高中。李玉琦觉得肯定是谁考得好就让谁去读高中,可父母却让心爱的小女儿去读高中,让成绩更好的李玉琦去念中专。从此之后,李玉琦就彻底看清了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分量。中专毕业后,她就不怎么和家人来往了,找工作、远嫁、生孩子,这些人生大事都是自己拿的主意。

因为性格不够软,说话也不好听,李玉琦一直处理不好跟周围人的关系。渐渐地,她越发像一个浑身长满锯齿的“怪物”,割伤身边的人,最后只能在这个世界上横冲直撞又孤独地活着。

今年5月初,李玉琦阿姨因为脑溢血走了。我妈在电话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十分感慨:“你知道吧,她单位没有给她开追思会,你殷叔叔和殷明也没给她办个丧事,直接火化领骨灰了。你说她这一辈子啊,要了一辈子强,哎,到头来也没有人给她一句她想要的评价。”

说完,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编辑 | 罗诗如     运营 | 梨梨     实习 | 吴问

 

 
 
 
 

江 可 乐

在钢筋水泥里赚钱,

去烟火里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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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薪400的时候,我要每月去做透析

 洛简兮 全民故事计划 2022-10-01 00:49 发表于北京
没什么朋友,没有社交,没有圈子,筹款转发也没什么意义后来就再也没有筹过。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670个故事—

 

前 言
 
阿龙说小时候的理想是做一个商人,自由,有钱,可现在,他最大的理想是有一天不用去透析,这个病能被治好。
我没有顺着往下说,不用透析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换肾,当然以他的身体和经济条件,显然是不可能的。另外一种无疑是最后的解脱。从他的声音里,我听出了希望和绝望。阿龙说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阿龙是我们科室的透析病人,今年34岁,他是2009年开始透析的,迄今为止已透析13年。他个子不高,又黑又胖,是一种病态的胖。头发理得很短,你能够清晰地看到圆而饱满的头顶。他总是一个人坐着轮椅逛来逛去,像是整个医院里最悠闲的人。
阿龙脑子转得很快,聊天的时候,他几乎不用想就可以说出来这些时间节点,也或许是这些在他心里早已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我犹豫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他,说我想找你聊聊,把你的故事记录下来,人活着很不容易,还是要记录一下,等多年后再看到时估计又是另外一种感受了。我是有担忧的,担心阿龙会有所顾虑,更担心我写不好,可没想到阿龙居然爽快地答应了。
 
  1. 辍 学
 

阿龙的学历并不高,初中毕业,也没有参加中招考试。阿龙说小学的时候学习还可以,到了初中就开始马虎了。初二的时候开始入团,还成了学生会主席,每天带着一帮子和自己同龄的孩子们下去检查卫生、查纪律,感觉很神气。

屋里的光线很暗,可阿龙说这段经历时眼里泛着光。我并没有打断,我想学生时代应该是阿龙最快乐的时光。阿龙接着又说,那时候只顾着拽,都忘了自己是做什么的,把学习都耽误了,甚至连考高中的考试也没有参加就辍学了。我没有问阿龙有没有后悔没有好好学习,因为我知道,至少那时他是快乐的。
阿龙家中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很拮据。母亲在他小学的时候就出去打工,父亲也在他初中的时候就出去了,家里还有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
打工好像是不上学的宿命,不上学就出去打工,直到现在,这个社会依然遵循着这样的一个规律。阿龙辍了学就开始去市里面一个亲戚家的小作坊打工,做松花蛋。一个月300块钱管吃管住。
阿龙说那时候一般像他这样的小工最多也就800-1000元一个月。我问那你怎么300元,答案是因为管吃管住。那大概是2006年吧,作为没差几岁的同龄人,那时的我还上着初三,一个月生活费也就200块钱左右,如果租房子的话,房租也是100-200元之间。所以阿龙的亲戚也把账算得很准,一个月300元工资,都不算亏。
阿龙说要在那学个手艺,做松花蛋。那时候能有这个想法,阿龙应该算是个上进的人。

第二年的时候,工资涨到了400元每月。阿龙在那里一直待到第三年的第8个月,这期间他的工资都维持在400元。

 

和中毒有关

 

本来阿龙可以继续做他的松花蛋的。上天却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医生告诉他有慢性肾功能不全。
阿龙说2007年年底的时候就觉得早上会腰疼,也没在意,找个小诊所随便抓了点药,那时候他还在做松花蛋。2008年夏天一场感冒过后,他就总感觉心慌、乏力,去市里面医院住了40多天。医生告诉他是慢性肾功能不全,先天性肾脏偏小,肾动脉狭窄。那时候他的肌酐值就已经偏高了。
谈到透析,阿龙同医生讲了一个故事。现在他也对我讲了同一个故事。
为了响应国家政策,退耕还林,他在家里种了很多小杨树苗。有一次他背着农药桶去打药,坍塌的田埂上并不好走,还背着那么重的一个桶,他不小心摔了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伤,只是腰上擦破了皮。
药桶密封不严,还漏水。阿龙就背着漏水的桶打完了整片林子。
等到药打完的时候,阿龙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感觉一种灼热从内往外开始蹿,烧得人喘不过来气,特别是被擦破的腰,说不出的难受。应该是农药中毒了。
阿龙说那附近有个寒水潭,虽是夏季,潭水却出奇的凉。他把药桶放在边上,到处都是泥土和草,药桶顺势倒在一边,残余的农药渗到了杂草里。他似乎彻底用完了自己的力气,顾不上扶起倒在一边的药桶,就把自己整个地扎进水里,还猛地喝了几大口泉水,冷水的刺激让他的身体不再灼热,整个人也不再焦灼,像是着火的油锅逐渐被冷却了下来。如果不是想到还要回家,他估计就泡在水里不出来了。
农药的名字叫一扫光。
两年之后,阿龙又一次打药的时候留心看了说明书。该农药如果进入血液,易引起肾衰竭、尿毒症。阿龙说他觉得自己得病应该和那一次打农药有关,又说还好用的不是百草枯。
我上网查了一下,一扫光是百草枯的商品名。阿龙到现在也不知道。
医生说如果想确认是不是这个原因,就要进一步做穿刺检查,而穿刺有可能让病情加重,另一方面也没什么实际意义。透析是最好的选择。
阿龙拒绝了。因为他听说透析就像吸大烟,会上瘾,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在害怕和无知面前,阿龙除了对症治疗就是等着肌酐降下来。但他没等来肌酐值的下降,却等来了科室流行感冒大爆发,当然,他也没有侥幸逃脱,肌酐值又升了。阿龙依然没有透析,出院了,开始口服药物治疗。
我好像能感觉到他心中有一种猛烈的力量在挣扎,这种力量非常强大,他像掉进水里的人,拼命地往岸边游,可却怎么也抓不住漂浮的木头。我看了看坐在破旧轮椅上的他,衣服穿得也不整齐,两个裸露的脚踝还起满了干皮。

阿龙一直说没有什么记忆深刻的事情,这是他给我讲的内容最多的一件事,或许迄今为止,他依然觉得是那次的农药引发了自己的病情。

 

接受透析

 

他继续说,说得有些随意,一会说小时候的事,一会说自己生病的事。说自己七八岁时尿过两次血尿,都是去诊所随便抓了药,然后就也再没管过了。

每一个时间点,阿龙都记得十分清楚。
2009年7月,阿龙说自己感觉头昏脑涨,恶心乏力,头重脚轻,觉得自己要不行了,被送到了县医院。刚到医院他就昏迷了,肌酐3000多,在医生的紧急抢救下,置入临时透析导管,接受透析,这才算是捡回来一条命。一周后,他又做了造瘘手术。
我看了看阿龙露在外面的黑黝黝的手臂,上面堆满了像鹌鹑蛋一样大大小小的包,别的人要是见了,一定会觉得惊讶又好奇,可在我们科室,这几乎是每个透析病人都有的特有标志。
后来阿龙又转去了市里面的医院,病房楼上有一个空中花园,有栏杆。一次他站在那里,听到一个声音说“下去吧,下去吧”。阿龙不相信这事是真的,这病看上去是那么不可能,他才21岁。过了好久,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他好像被魔鬼附身了,魔鬼有可能会突然将他扑倒,然后撕碎他。
然后呢,我问。
他看我的眼神里有着某种奇怪的东西,我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是不是太唐突。
不知过了多久,阿龙又退了回来,他说他没有勇气。他的样子又完全正常了。没人会想到就在刚才,他还笼罩在无边的绝望里。
自那之后,阿龙离自己儿时的梦想又遥远了。
阿龙走上了透析的道路,不再去做松花蛋了,他去做网管、保安,只能找一个不出力的活,一边挣钱一边维持透析。听说阿龙做网管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后来视频通话时对方看到他手臂上缠的纱布,阿龙就把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接着两个人就分手了。
那个时候国家尚未对透析病人实施补助政策。一周两次,一次180元。阿龙把家里的林子卖了,用来透析。后来还去山上挖草药卖,甚至说真不行了就拾破烂。

阿龙说有一个病友,三天透析一次,不透析的时候就去砖窑下窑,干三天活,赚了钱刚好够透析一次。阿龙说那时候是真的透不起,每次都是憋得上不来气,肿得忍不了了才去医院一次。

 

  1. 筹 钱

  2.  

我说不是有筹款之类的公益项目吗?你申请了没有。阿龙说筹了,第一次筹了7000元,其实也都是亲戚朋友捐的。后来又筹过一次,一个月总共筹了43元,其中有30元是家里一个妹子捐的,10元是一个病友捐的。
他的朋友圈没什么朋友,没有社交,没有圈子,筹款转发也没什么意义,后来就再也没有筹过。阿龙说像这种病时间久了大家见了也都麻木了,也害怕了,害怕他开口借钱。这病像是无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从来不去串门儿。有一次他只是去一个亲戚家转转,刚进门,亲戚的第一句居然是“你来有事吗”,之后阿龙就再也没去过。第一次筹到7000元钱的时候,村部和扶贫干部居然找到他说,要把他贫困户的名额撤了,因为他现在的钱已经超过了作为一个贫困户应有的收入。
阿龙说这些的时候用手不停地摸头,我看不到他的眼睛。是我勾起了他这些痛苦的回忆。我开始感到不安,我放下笔,看着他,我笑着说你不敢哭啊。我一开玩笑,阿龙笑了,说自己也是很乐观的。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想开了就好了。
透析室丨作者供图

 

现在国家政策好了,对透析患者设有大病补助,阿龙算算说除了每月500元的透析花费,另外还需要500元的生活费,这样一个月的开销大概1000元钱。阿龙说虽然日子过得艰辛,可也勉强能够自给自足。

父母都不在家,透析的花费都是阿龙自己挣的。

 

相依为命的朋友

 

上天为阿龙关上了一扇门,但并未打开一扇窗。
在透析后的第10年,也就是2019年,阿龙的右腿骨折了,打了三根钢钉,肾性骨病,是长期透析的并发症。左脚脚后跟的跟腱也在2015年因为坐了一辆黑摩的摔断了,活动从此受限,站起来对于阿龙来说成了一种奢侈。
轮椅成了阿龙相依为命的朋友,他同时也失去了自食其力的条件。阿龙说在这之后,他就开始由父亲担负治疗和生活费,一个月大概1000元钱,而他自己也在主任的眷顾下搬到了科室,有一个放床的地方就够了。
我认识阿龙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刚被调去肾病科。我只见他坐着轮椅整天晃来晃去,也不回家。科室走廊的尽头放了一张床,就是他的家。一开始我觉得很奇怪,后来也只知道阿龙很不容易,可是具体的也并不好意思问太多。和阿龙一样以科室为家的还有另外两个透析病人。
那一年医院创二甲,到了评审检查的时候,我和主任起了争执,如果查到有非科室住院患者留宿,会影响医院的成绩。于是主任告诉阿龙让回家休息三天,等检查结束后再回来。
最后,我们科室获得了临床科室第一名的成绩。后来想想应该有阿龙的功劳,至少我们是相互理解的。
三天过后,阿龙回来了,另外两个病人也回来了。

阿龙对谁都笑呵呵的,老远就开始打招呼。能看得出来阿龙对科室的感情一定不比我少。晚上的时候,阿龙就总是去护士站,有时候帮忙递个东西,钉钉资料。而科室的医生护士们也是很亲切地叫他的名字。

 

搬 家

 

2020年8月我们搬了新院区,由于设备和场地的原因,透析室一直还留在老院区。只记得那天,我们都走了,只留阿龙一个人在空旷的病区里。晚上我回去拿东西,阿龙一个人在大厅玩手机,我不由得心里一酸。
我说这一搬家看着空荡荡的,我要进去拿点东西,再整理一下,走廊空旷得吓人。阿龙推着轮椅走到我跟前说,我和你一起进去吧,帮你照着灯。那一瞬间,我的鼻子酸了。
又过了两天,阿龙给我打电话说有人来病区搬床头柜,但不是医院工作人员,被他阻止了。我说谢谢你啦,还帮我们看着门。于是我又回去把病区东西走廊的门都上了锁。上锁的时候阿龙说你锁吧,我也不进去,在大厅就好,有灯有床有厕所就够了。
后来听说搬走的科室都断电了,再见到阿龙的时候,他说他搬去了别的有人的楼层。每次回老院区的时候,总能在院子里见到阿龙,他还是那个样子,黑黑胖胖的,一点也没变。每次隔得老远就开始打招呼,总是乐呵呵的。
今年五月,透析室终于搬进新院区了,跟着回来的有阿龙,还有其他的透析病人。

我以为阿龙会直接找我说住到科室,可他并没有来。后来听说他带了一张床在ICU病房外面的大厅里,那里和透析室只隔一条长走廊。一天我开会回来,值班的姑娘告诉我说,阿龙回来了,在走廊上住,还指了指他放在走廊上的床,我看了一眼,还是那张床。我笑着说好的,我知道了。

 

谢谢,辛苦了

 

我问阿龙,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要强烈表达又说不出口的事情,对家人,对自己,对病友。阿龙想也没想就开口了。说我想感谢主任,你,还有我们科室和透析室所有的医护人员,你们对我真的帮助太多了。
他还说起很多年前,红云姨怕他冷给了他一件新织的毛衣,还有棉袄;主任这么多年对他一直很照顾,这三年如果不是住在科室,他恐怕早就流落街头了……
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他居然第一个想说的是我们。
对父亲呢,你有什么想说的没有?阿龙想了一会,说也没什么说的,然后又很郑重地说:“谢谢,辛苦了!”我想如果阿龙的父亲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阿龙的父亲大概54岁,我见过,很典型实在的农村人。个子不高,满是皱纹的脸上刻满了沧桑。他早些年在广州打工,今年去了上海,因为疫情,白白搭了车费花了钱什么也没做成就回来了,外出打工漂了几十年终于回来了。
这么多年,阿龙对父亲的感情还是很深的。
提起母亲,他不愿说太多,眼神也黯淡了下来,阿龙极力掩饰哽咽的声音。母亲在阿龙上小学时就开始外出打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那时候家都破碎了,母亲前几年因脑出血住院才回来,也丧失了劳动力,但恢复还算不错,平日里就在家带带阿龙三岁的小侄子。
此时阿龙停了下来,能够看出来,他不想再多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空气瞬间就凝住了。我有点懊恼自己是不是给他增加了思想负担。
他开始不停地叹气,一声接着一声。我有点害怕,害怕他绷不住,如果在我面前掉泪,我会不知所措。我赶紧转移话题。阿龙,你父亲如果听到你说感谢他的话,一定会打心底里高兴的。有时间了可以多和你父亲说说话,这么多年,他也真的不容易,一个人扛起了所有。
今年因为疫情的原因出不去,阿龙父亲就在县城里的一个饭店帮厨。这次阿龙因为贫血住院,父亲就白日里去干活,下班了就往医院跑着送饭,一个人忙里忙外。这么多年,我也是最近几天才见到了阿龙的父亲,看着他拱起的背,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蹉跎的岁月里,每一个父亲都撑得很不容易。
阿龙说像他这样行动不便又浑身是病的人没有什么朋友,大家都避而远之。可是阿召不一样,每次吃饭他从来没让阿龙掏过钱。还有老峰,只可惜已经不在了。

他们应该是是阿龙的病友加好友吧。

 

上天的眷顾

 

今天看化验单,阿龙的血小板还是低,已经报了危急值,随时都有全身脏器出血的危险。阿龙无力地笑笑,说如果让转院的话他就不治了,感觉看不到希望。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感觉很坦然,也很无助。我想这十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饱受着这种折磨,像漫长又寒冷的冬夜,没有火炉,也没有被褥,熬过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眷顾。
我说阿龙,你总是很乐观,每天笑呵呵的,性格很好,凡事也一定要看开一点。我们都在尽力地给你治疗,你要积极一点的。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突然感到悲伤,除了安慰,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想象不到他的笑容背后支撑了多大的勇气。
在走廊转悠的阿龙丨作者供图
 
阿龙的手机响了,是父亲叫他回病房吃饭。我必须让他走了,我不知道对于他现在的状态有什么更好的治疗方案。输血、升血小板药物治疗,这些我们都已经在做了,可始终也不见好转。
我把手搭在他轮椅后背的边缘上,没有帮忙推,我怕他不习惯。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自己用手拨着轮椅的轮子进进出出,累了就一个人停下来歇一会,像逛街一样看来来回回的人,然后低头继续划拉手中的手机,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我看着阿龙缓慢又吃力的背影,和他那吱吱呀呀的破旧轮椅相互映衬着,成为了他命运最为疲劳的见证。

 

 

作者:洛简兮

 

编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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