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567)

 

我在边疆当民警,一天只睡5小时

 谭杰弈 全民故事计划 2022-10-03 08:21 发表于北京
狼在手电的光柱里不断闪过又消失,每照到狼头一次,我刚刚被鹏哥唤回的灵魂就又从身体里出几分。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671个故事—

 

 

这是我在这个镇子当警察的第三个年头,这三年间正儿八经的治安活动没参加多少,反倒是和保护区的动物打了不少交道。鹏哥说我不如转行去做森林公安,自从我来之后,局里有关动物的案件多了不少。
 
我刚来石崖公安局报道的那天,天空刮着黄沙,空气中全是沙土,多说两句话人们就呛声连连。只有阳光在漫天的灰蒙里不断挣扎,一会被沙尘推走,一会又挤了进来,灰黄的天上,旋着一个忽明忽暗的光点。
 
接我的是当地公安局的副局,王全有。王局见到我十分高兴,为了表示欢迎,王局主动说道:“小周同志,欢迎你来我们公安局任职,今天你先休息,过几天给你整个欢迎会。”我坐在副驾驶听到这话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是同期唯一一个被分配到石崖地区的毕业生。
 
我在学校里听学长们说过,刚进队的菜鸟都会被队长忽悠,说这段时间忙,等闲下来给你开个欢迎会,时间一长就没人再提起这件事。我心里想这帮老警察套路都一样,就有些赌气地说道:“不用麻烦,王局。”
 
王局却说:“哎,那哪行。你不来怎么熟悉工作环境呢?”
 
我心里打了鼓,欢迎会跟工作有啥关系?王局没多说,我也多没问。
 
第二天,我正式上了岗。
 
见到王局,我起身打招呼,王局眯着眼朝我笑:“小周啊,工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要及时提出来啊,大家以后都是战友了。”
 
我赶忙说道:“是,王局。”
 
“行了,你快忙吧,我先上去了。有事到二楼来找我。”
 
我应着,心里犯起了嘀咕:果然昨天说的欢迎会泡汤了。
 
那时候正值入夏,刚来单位没几天的我身体裸露在外的地方被蚊子咬了个遍。可这却是石崖一年四季里最好过的季节,我相信没有人会认为,离冬入春时节阿尔金山的白毛风把裹挟的砂石打进皮肤里的痛会比蚊子叮咬更好过。
 
欢迎会泡汤加上恶劣的环境,让我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正当我觉得工作毫无挑战,生活无望的时候,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局里突然召开紧急会议。
根据克孜森林公安的情报,最近有一批从新疆活动过来的偷猎者打算晚上偷偷猎杀野黄羊,把黄羊分皮割肉之后再拉到其他地方进行贩卖,当天晚上要我们配合森林公安去30公里外的野生动物保护区进行巡查和驱赶,机会得当就进行逮捕。除了当天的值班人员,局里的所有人员都要去。
 
我心里有点激动,这是我第一次出警,更是和野生动物第一次打交道,这让我之前压抑的心情一扫而空。王局临散会对我说:“小周,行动的时候你跟着谢鹏。”
 
谢鹏是我们局里经验最丰富的干警。几年前谢鹏部队转业到离自己家乡若羌200公里外的石崖公安局,凭借在部队练就出的一身机敏和新疆人特有的豪气,在局里人缘最好,也给局里做了不少贡献。
 
我赶忙说道:“辛苦鹏哥了。”
 
很久没有带过新人的鹏哥很高兴,拍拍我的肩膀用一口带有新疆口音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哎!给大学生当老师,第一次第一次。”
 
“大家散会吧,谢鹏保护好小周。”王局交代完大家就鸟兽四散各自离开了。
 
夜幕降临,我们开了两辆二蛋越野,伴着夜色出发了。
 
因为是野外任务,二蛋油门大,马力足,非常适合野外灌木丛的行进。即便这样,车离开镇子一颠一颠地行进了一个多小时才进了羌唐野生动物保护区,和当地的森林公安汇合后一行人就向着更深处的黄羊活动区走去。
 
走在路上,坐我边上的鹏哥像揉捏沙包一样捏着我的腿对我说:“小子哈,晕不晕。”
 
“有点。”我嗓子有点发哑。车子出发了一个多小时,我上车前的兴致冲冲已经被崎岖不平的道路磨掉了大半。
 
去保护区的路上丨作者供图
 
 
难受成了我脑子唯一能想到的词语,我感觉体内不断翻涌的血液此刻都变成了胃酸,正不停地腐蚀我的身体。
 
“啊呀!”鹏哥听到我这话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操起一口新疆普通话对我喊起来,“越晕着嘛,捏得越紧。”鹏哥说着手又加大了力道。
 
鹏哥当兵出身,又在一线打拼多年,我的腿被他捏得疼痛难忍。
 
“啊!”我疼得叫了起来,下意识想扯开鹏哥的手。
 
“嘿嘿,疼就疼嘛。”鹏哥有点得意,“比吐了强。”
 
我刚想提出抗议,就听对讲机里传出一阵急切的声音,是前面带头的车辆:“前面!前面!两辆摩托。”
 
我还没反应过来,车就开始加速了。前面带头的车辆让开位置向侧方跑去,我们的车则笔直地朝着前方一个飘忽不定的红点冲了过去。鹏哥松开手大喊让我抓紧,我像往常坐车一样用力扯住车门把手。只听 “咣”的一声,车在坑里狠狠地磕了个头。我整个身体被惯性从座位上带了起来,身子连同脸一起摔到了副驾驶的靠背上,然后又被颠回了座位。
 
我感觉嘴里渗出了一丝甜腥,呕吐感让舌根不停地回缩,汽车不停地颠簸,加上血的刺激,让我嗓子里的呕吐感越发强烈。
 
鹏哥大喊:“抱住靠背!”我知道如果再来这么一下我肯定受不了,于是一把抱住了副驾驶的靠背。
 
追赶还在继续,鹏哥把车窗摇下来,一只手拿起车座底下的喇叭,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车顶的固定把手,把身子半探出车窗对前面愈发靠近的红灯喊道:“我们是公安,立即停车!”
 
这句话更像是一场比赛的预备,一次追逐的发令枪。
 
我清楚地听到,前方的摩托车在听到这句话后油门大了起来,我仿佛闻到了摩托车发动机急速运作下汽油燃烧的味道,这个味道,泛出生死。
 
摩托车在汽车车灯的照射下像一只逃命的兔子,死命地往前逃窜。后轮带起的沙石卷着尘土扑在我们的挡风玻璃上,让我们根本看不清摩托的具体位置。开车的同事也不管,不停地在摩托车后面踩油门。两辆车就像猎豹和黄羊一般,在漆黑的保护区进行着一场生死缠斗。
 
在漆黑无人的保护区你追我赶的五六分钟里,摩托车凭借高灵活性不断地拐弯加速,和我们始终隔着距离。更要命的是汽车不停起起落落地颠簸,我已经从最开始的头晕恶心,变成了连眼睛都难以睁开的痛苦,每一下颠簸都像是一双无形大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身上。
 
突然我从即将闭上的眼睛缝隙里看见几只黄色的动物以极快的速度向车后窜去。“黄羊!”我像是用尽了全身剩下的唯一一口气似的喊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野生的黄羊,血液瞬间滚烫沸腾了起来。
 
保护区的羚羊丨作者供图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与这片土地共生同长的鹏哥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掉头,堵住摩托车!”鹏哥没有丝毫犹豫。
 
瞬间掉速的轮胎让刹车片发出阵阵哀鸣,被轮胎带起的沙石飞舞在空中,打在汽车底盘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几乎在同时,摩托车也急刹掉转了车头。偷猎者显然没想到我们会提前掉头,轮胎摩擦地面卷起的漫天灰尘像一张钻不透的大网,挡住了摩托车的去路。我靠在车里,手在侧面胡乱地摸索,想要拉开车门。鹏哥却早已跳出汽车朝着偷猎者跑去。
 
偷猎者见有人朝自己冲了过来,没有犹豫,一只脚踩在地上当支点,一只脚踩着刹车,在原地轰着油门把摩托车转了一个圈原地掉头跑掉了,动作一气呵成,一点也没拖泥带水。
 
刚拉开车门的我看着逐渐远去的摩托尾灯目瞪口呆。
 
鹏哥像是没事人一样,没有下令继续开车,而是收起喇叭,紧接着拿起车上的对讲机喊道:“这边安全,那边呢?”
 
“安全。”对讲机那边传来声音。
 
“清点人数,收队!”鹏哥下了命令。
 
烟尘散尽,除了汽车发动机轰轰的待机声和灯光下两条交错蜿蜒的轮胎印,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没有黄羊,也没有偷猎者,更没有来自文明的罪恶。
 
“鹏哥……”我挣扎着开了口,心里涌出阵阵恶心,话还没说完就跑到一旁吐了起来。
 
“吐了吐了。”大家看我吐了像中了彩票一样高兴。
 
许久,我捂着已经吐干净的胃,擦干净嘴,接着刚才的话问鹏哥:“你为什么要提前掉头啊?”
 
鹏哥笑得更开心了:“哎呦,他们抓羊都是用车撞的嘛,挡住了就抓不到了。”
 
“啥也不懂,你就叫白纸好了。好了,回去了。”鹏哥一挥手,大家纷纷上车原路返回。
 
这天晚上我不仅没帮上忙,还得了一个外号,我第一次出警就以狼狈不堪的方式结束了。
 
“小子,欢迎会喜欢吗?”
 
第二天王局在会议上笑得合不拢嘴:“今天没请假,挺像样!”
 
听了这话我才明白王局接我那天话里的意思。每个新人入职第一次出警都会被安排走一次保护区,只不过这几年没有人进来,大家也就不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昨夜连续的颠簸和不断的呕吐让我的头阵痛不止。我原本以为欢迎会有意为之的下马威,是一次不常有的经历。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如此的难受和狼狈不堪仅仅是个开始。
 
半年后的一次猎狼任务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生理上的不适在生死恐惧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西北的冬天时常让我想到两极的天气,无休无止的狂风像一张巨型裹尸布,覆盖在所有活物头顶;即便不刮风,零下极寒的温度仿佛也能冻住空气,让人呼吸困难。
如此恶劣的天气无遮无拦的野外本不应该存在任何活物,但我们却接到了狼出没的消息。
 
根据报警信息,矿区水塔发现了狼粪和狼爪印,希望我们能过去勘察解决,保护群众安全。
 
我和鹏哥领到命令后带上装备就上了水塔。
 
水塔是福利区和矿区路上的一个中线建筑,水塔西侧是矿区,东侧是居住区。平日这里工作清闲,工作内容也只是例行检查水塔引水设备的各项数据和故障报修,除了一名定期检修的男工外,在这里上班的就只有两名女工。和其他单位相比,这里的职工还不如其他单位看大门的人多。
 
两名女工平日无聊就在大棚里面种些蔬菜,顺便搭了狗窝养了条狗用来消磨无聊的时间。
 
养在矿区的狗多数吃百家饭长大,靠着单位路过的人随口丢的一口馒头和食堂每天留下的残羹剩饭过活。虽然吃得不如家里的宠物狗,但是温饱不成问题。而水塔在一个两边都不挨着的尴尬位置,既没有路过的职工也没有食堂,这条狗就经常饿肚子。
 
饿不死,就成为了水塔养狗的最低标准。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水塔的两名女工发现这一阵没怎么喂过的狗不仅不吃喂的剩饭了,毛色还变好了不少。两名女工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不用喂,狗还越活越好,倒让她们欣喜不少。直到一次例行检修,维修工上来检查,女工闲聊把狗的事情讲了出来,维修工过去一看才发现,这不,喂的狗好像是招狼了。
 
我们到达现场和当天值班的女工见了面,女工讲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显然她已经知道有只狼在水塔周边徘徊。她用手指着狗窝的方向,像是狗窝里拴着的不是狗,而是狼一样,说什么也不愿意靠近。
 
狗窝在菜棚边上,是用砖和碎土简易搭起来的。时值风季,阿尔金山口像是一个巨大的鼓风机,把源源不断的冷风不间断地吹向下游,想要把一切都冻起来。四周缝隙漏进的风不断侵袭着狗窝内外,狗窝里只铺了一件肮脏不堪的棉衣,这算是这只狗除了一身皮毛外唯一的过冬依靠。我觉得狗有点可怜,想下次来从食堂拿些剩饭剩菜喂给它。鹏哥却没搭理我的同情心,自己蹲在地上仔细扒拉着脚印上的浮土和狗窝周围的粪便。
 
“白纸!拍照取样。”鹏哥在几个脚印和粪便周围做了记号,我赶忙拿起工具把标好的地方拍照取样。
 
不一会鹏哥看完站起身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狼把这当家了还,你看地上狼爪印有多少,还拉屎,留这么重的味道。”
 
和鹏哥共事了快三年,我早已经习惯了鹏哥这种毫无掩饰的说话方式。倒是地下的脚印让我有些发懵,虽然之前和不少野生动物打过交道,但是动物的痕迹划分却是我未曾注意到的细节,尤其是近距离观察食肉动物的生存痕迹更是第一次。
 
“你咋知道这是狼爪印?”我有些好奇。
 
“你见过哪个狗的脚印这么大,前面还留了这么长的指甲痕迹?”鹏哥指着狗窝旁边一个大小跟杯盖差不多的脚印对我说。
 
鹏哥指的那个脚印的确比周围的脚印大一圈,而且每个脚趾前面还留下了一截指甲的印记,不仔细看,的确容易忽略。
 
“那粪便呢?”
 
“狼粪发白,狗粪发黑。你看那些快要风干的粪便,是不是有几个白得和你的脸一样。”
 
我白了鹏哥一眼,这三年间他传授知识总是会夹带一些私话让我难以消化。
 
狗窝周边少有人经过,无人打扫。周围都被粪便和杂物填满了空间,让人难以下脚。狗的尿渍在地上结了一层又一层,像是结了霜,风一吹就能闻见微微的熏骚味,我不敢想象夏天这里的场景,心想着抓紧取完证远离这个满地狼藉的地方。
 
鹏哥却不想那么早离开,他推了推我,塞给我一截棍子,指着前面一团泛白的粪便对我说道:“去,看看,也算是你难得的经验。”
 
我心里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接过棍子像螃蟹一样小心翼翼地左移右移地移动到那团白色粪便边上蹲下来观察起来:粪便整体呈灰白色,在温度和风力的作用下,粪便已经干裂了,里面能看到一些毛絮物,像是某种动物毛发。我用木棍戳了戳,粪便像粉末一样碎在地上。我又用棍子捣了捣旁边的狗粪,里面掺杂着各种狗的肠胃无法消化的骨渣和其他分辨不出来的杂物。
 
我有些恶心,但还是惊讶于狼的消化能力。狼的肠胃把吃进去的东西化成养分,只留下连细菌都无法消化的毛发,吝啬到令人胆寒。
 
鹏哥在我身后点了一支烟,说:“今天就这样吧,回去和局里汇报一下,设伏打一下这只狼。”
 
“这只狼还会来?”我扭过头用一种不相信的眼神看着鹏哥。
 
鹏哥用力抽了一口烟,烟从鹏哥的鼻子里喷涌而出,像是动画里生气的牛。鹏哥用夹烟的两个手指指着被拴在远处的狗说道:“你看看那只狗,像是几天没吃上饭的样子吗?”
 
我这才仔细观察起前面柱子边上被临时栓过去的狗:体态匀称,灰黑色的毛长时间不打理,像打了缕的细拖布,一撮一撮的。毛色在寒冷的阳光下折射出皮脂的光亮。
 
“我问过,水塔上的人已经两天没有给它喂食了。”
 
我若有所思地蹲在地上看着狼粪,突然间我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看向鹏哥。
 
“没错,狼晚上会过来给这只狗送食。”鹏哥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我内心的想法。我傻傻地愣在原地结结巴巴地不太愿意相信:“不……不可能吧。”
 
“不信你就用棍子在狗窝里翻翻,肯定有狗吃不下的动物骨头。”
 
我没再去翻腾狗窝验证鹏哥的判断,我知道鹏哥是对的。哪怕没有骨头,我也解释不了为什么没人喂的狗还能这么生龙活虎,不是狼还会是谁呢?
 
 
局里的决定很快就下来了:为了保证群众安全,由鹏哥带队,领上一组人从明天晚上开始蹲守水塔,设伏抓住这只晚上在水塔附近徘徊的孤狼。
虽然只有一只狼,但是为了安全起见鹏哥还是决定让大家最大程度上不和狼正面接触。
 
有两个同事也是小组成员,但是和狼打交道的机会一辈子都不一定有一次,他们想用一种人类英雄的方式来完成这次捕狼任务,好让这次任务成为他们人生当中不可多得的炫耀资本。
 
“回家问问你老婆,看她愿不愿意让你当英雄。”鹏哥把目光从同事兴奋的脸上移开,独自点了根烟,算是否决了这个提案。
 
最后鹏哥从牧民的家里借来了三四个专门捕野兽的捕兽夹,从卖羊肉的摊上买几斤剩下的羊碎骨,又从狗窝旁铲了半麻袋散发着尿骚味的沙土,算是完成了准备工作。
 
“鹏哥,这羊碎骨……喂狗的?”我有些好奇。
 
鹏哥瞥了我一眼:“还惦记呢?人家狼送的不比你这个有诚意?”
 
鹏哥顿了顿:“去人味的。白纸,你一会去仓库拿口大锅,里面倒上水,把骨头和捕兽夹一起煮了,记得戴手套。”说罢,鹏哥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拿出一支叼在嘴里,准备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鹏哥像是记起了某件事情,回头冲我嚷道:“煮完把夹子晾干,埋到土里,明天用。”说罢转身进了大楼,没了身影。
 
鹏哥从牧民家借来的捕兽夹又大又重,两片咬合的铁齿和两个U型的底座形成了一个半圆的骨架,煮在锅里要不停地调整。等到全都煮好,太阳已经从头顶被赶到了山头。
 
捕狼的任务正式进入了布置阶段。刚到上班时间,鹏哥就把那几个又重又大的金属嘴巴装进后车厢,径直朝水塔开去。
 
“鹏哥,那只狼为什么会一直来?”过了一夜我依旧想不通昨天的问题。
 
“那只狗是只母狗。”鹏哥语气平淡,仿佛不屑回答我这样的问题。
 
我悻悻地不再吭声,从眼角的余光中我能看出鹏哥今天脸上的表情格外严肃。我只好自己琢磨:母狗?跟抓狼有什么关系?
 
从鹏哥选择用捕兽夹开始,大家对这次任务的重视程度就降低不少,不用和不通人性的狼正面交锋,这让大家都松了口气。反倒是鹏哥,神情却越发严肃起来。
 
这次行动一共下了三个捕兽夹,其中两个下在狗窝边上,另一个下在狗窝外侧,预防狼逃跑。
 
鹏哥先在捕兽夹中间卡着一根胳膊粗细的棍子,两只手用力把合在一起的铁齿掰开放到地上,下方一起联动的弹簧吱呀一声,像是刚刚消化完猎物一般发出一声满足的声响。鹏哥随即插上销扣,让捕兽夹稳定在张开的状态。
 
放在地上的捕兽夹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巨鳄,静静地潜伏在地下,等待着猎物落入自己的口中。
 
鹏哥全程都很小心,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沾到捕兽夹。他不想让狼闻出来不属于这个地方的气味。
 
下好夹子的鹏哥小心地退了回来,向着我一招手:“白纸,夹子上盖上一层浮土,别压了触发。”他说着把手探进兜里,准备拿他的烟盒。我应着却看到他在兜里狠狠地捏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把手空着从兜里拿出来。我看着鹏哥,心里有些好笑,鹏哥如此大大咧咧的性格原来也会有顾忌。
 
“行了,都回去休息,今天晚上白纸和我守夜;明天钻头和老兵。”鹏哥见现场布置完成快速分配了任务。
 
 
当晚鹏哥和我带着枪蹲守在距离狗窝最近的一处房间内,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深夜的水塔像是一座废弃多年的建筑,多年积压下来的灰尘粘在玻璃和已经破败的外墙上,像是戈壁滩上自己生长出来的产物似的,黑灰一体,毫无生气。
鹏哥挪了挪僵硬的身体,声音压得很低问我:“怕不怕?”
 
“啊?”气温已经低到零下,我的舌头有些打结。
 
“我问你怕不怕?”屋里面没灯,但我能隐约感觉到鹏哥说这句话喜眉笑眼的样子。
 
我吐出一口冷气,颤颤巍巍地说:“怕。”
 
听到我答案的鹏哥嘿嘿笑起来,仿佛他早知道我会这样,鹏哥一只手“腾”地搂住我的肩膀往他身上压了压,“没事,一瞬间的事,真怕就把枪拿出来。”
 
我照着鹏哥的话做了,五四手枪金属的冰冷感从手心延伸到身体里,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我直了直身子,感觉好了不少。
 
一夜的蹲守让我又冷又困,直到东边的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鹏哥才结束了蹲守。
 
第一夜毫无收获。
 
“回去睡觉吧。”熬了一夜的鹏哥脸上看不出失望,“今天让钻头和老兵守着。”
 
可连着两天狼都没有出现。除了鹏哥,队里的人都觉得狼可能察觉出了危险不再来了,可鹏哥却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第三天晚上依旧是我和鹏哥。正当我认为今夜又白忙活一场时,凌晨两点多,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从外面传进来,是动物踩在砂粒上走过的声音。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很容易漏掉。
 
我立马屏住了呼吸,身体紧绷起来。鹏哥也听到了,他直了直身子,把一只手悄无声息地轻轻放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握着配枪放在身后一动不动。
 
我们大气都不敢喘,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突然,外面寂静的空气中发出“啪”的一声,两片金属的钢牙像是鳄鱼嘴里静待猎物已久的两排牙齿,咔地一下,紧紧地咬住了猎物。
 
“嗷……”狼发出了一声凄厉响亮的哀嚎,撕开了黑夜寂静的幕布。
 
鹏哥一马当先拽开大门朝着狗窝的方向冲了出去,我也顺着墙壁朝着鹏哥的方向跑去。
 
“手电呢!”鹏哥在叫声前方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大喊。
 
今夜无风月明,虽比不上圆月的明亮,但也能依稀看到狼在地上不断挣扎的轮廓。我几近冻僵的双手摸索着,眼睛不停地想要透过嘴里呼出的白气看清鹏哥和狼不断晃动的身影。“啪”,手电射出一道白光,打在前方狗窝的平地上。光影的侧面显现出了狼的半截身子。我的双腿剧烈地颤抖起来,身上的力气仿佛正在被一点一点抽干。
 
书上描写的人对狼的恐惧此时完完全全在我眼前变成了现实。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一刻我才知道,铁链、玻璃、笼子这些文明社会的束缚,束缚的不是动物的自由,而是人类的恐惧,我的灵魂有些出窍了。
 
“白纸,你他妈照哪里呢?照狼啊!”鹏哥手上平端着配枪不断在确认狼具体的位置,声音嘶吼起来。
 
我出窍的灵魂被鹏哥一声强烈的暴喝吼回来半分。
 
我急慌了眼,拿手电的手臂不听使唤地不停乱晃。狼在手电的光柱里不断闪过又消失,每照到狼头一次,我刚刚被鹏哥唤回的灵魂就又从身体里溜出几分。那头狼左前腿被捕兽夹撕咬得血肉模糊。疼痛、危险、警惕、愤怒,所有情绪此刻都在它面目狰狞的脸上呈现了出来,两侧尖锐的狼牙在灯光的照射下仿佛一把散发着凌冽寒光的匕首,想要一刀刺穿我的身体。
 
我突然很想摆脱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感,我想跑,什么人民警察,什么职责信念,去他妈的,我不想再靠近眼前这个怪物一步。
 
我喘着粗气,脚步慢慢地朝后退去。鹏哥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扭头破口大骂:“周世杰!你他妈敢跑,老子今天就把你和这畜生一起扒皮!”“给老子滚回来,手别他妈哆嗦!”鹏哥有些愤怒。
 
同样愤怒的还有被捕兽夹狠狠摁在地上的狼,这只狼从刚开始的哀嚎渐渐变成了奋死一搏的低吼。它面朝着我和鹏哥,挣扎着站起来,后腿因为疼痛还在不停地抽搐,前面完好的右腿却在试着往前扑咬,泛着绿光的眼里尽是杀意。
 
狼要开始玩命了。
 
“白纸,你他妈振作点,它把腿弄断了咱们俩都得死!”鹏哥有些急,语调也变得歇斯底里了。
 
我闭着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往自己的脸上狠抽了几下。一股热辣的血液涌动起来,让我的意识清醒了不少。我颤抖着把手电慢慢稳定下来照在狼身上。
 
鹏哥没有片刻犹豫。
 
“砰”的一声,五四手枪里脱落出一枚弹壳,落在鹏哥脚边,狼应声倒在了地上,哀嚎不止。
 
狼身子靠近左前腿的侧腹部被打出一个硬币大小的血口,冒着热气的血液汩流不止。
 
子弹在狼的身体里打出了一个巨大的空腔,大股大股的血像瀑布一样,把地上染了一片鲜红。狼在地上挣扎了将近一分钟,终于瘫软在地没了动静。
 
鹏哥垂下平举了许久已经酸胀的手臂,转头看向我。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看着鹏哥,鹏哥看着我。许久,鹏哥缓缓开口:“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狼会再来吗?
 
我大汗淋漓地站在鹏哥后方不远处喘着粗气,全身像是刚被雨淋过似的,深夜的风一吹,一股刺心的寒冷钻进了我的身体,我迷茫地看着鹏哥。
 
“狗和狼没有生殖隔离,那只狗怀孕了。”
 
黑夜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结束了,没事了。”鹏哥轻声对我说。
 
我的记忆里,鹏哥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我突然很想哭,不是因为鹏哥,而是因为我在关键时候没有跑,还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其他。
 
 
第二天一早,局里收拾现场。狼倒地的一面被子弹打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洞,大量的血凝固在地上,像是胶水一样把狼紧紧地粘在上面。捕兽夹咬住的那条腿腿骨被夹子巨大的咬合力咬碎了。捕兽夹像一个巨大的盘扣扣在了腿里,没了骨头,狼撕开腿上的皮肉断腿求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在狼的边上,还有一只早已僵硬的野兔,听同事说,那只野兔的肚子里面干净得什么都没有。
 
后来听说,一直被狼送食的那只狗在狼死后的两个月内也死掉了,连同肚子里面的生命,最后被水塔的人带到远处的戈壁埋了,只不过死物如沙,没人记得。
 
事后鹏哥送了我两颗狼牙,说是辟邪,他不想再接这么多和动物有关的案件了。我问鹏哥,如果我那天跑了是不是就干不成警察了。鹏哥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抽了起来,快要抽完的时候,鹏哥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拍了一下我的脑袋,用新疆味儿的普通话骂骂咧咧:“赶紧的,一堆活等着你呢。”
 
鹏哥送我的狼牙丨作者供图
 
 
他说罢转身进了大楼。我用力吸了吸鼻子,一股淡淡的烟草味穿过鼻腔,然后消失了。

 

 

作者:谭杰弈,民警

编辑:雾

============================================================

 

那些离开大城市,回老家FIRE的人

每人作者 人物 2022-09-06 02:04 Posted on 北京
 

 

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张译觉得自己陷入一个怪圈,为了FIRE,为了不工作、自由地活着,他变得不自由了。健康、钱、自由,是永远在相互拉扯的三角,难道一个决定FIRE的人,注定要牺牲些什么?

 

 

 

文|徐晴

编辑金匝

 

 

 

FIRE

 

没有买房,没有买车,没有组建家庭,32岁这一年,梁铁心决定离开广州,不再工作了。

 

他收拾好行李,回到老家——广东云浮市下面的一个村子,重新装修了老房子,开始计划中的FIRE生活。

 

FIRE,全称是: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e Early,翻译过来就是财务自由,提前退休。但实现FIRE无疑是困难的,它的必要条件是:有钱。豆瓣成功的经验帖里,已经FIRE的人大多是行业精英、高学历人士,或是原本就出生在富裕家庭,拥有普通人难以触及的巨量财富。

 

至于那些普通人,他们只能选择另一条看起来更可行的道路:离开奋斗的大城市,回老家或是搬到小城市FIRE。

 

梁铁心就是如此。在云浮FIRE了大半年后,他感受到的最大不同,是一种精神上的放松和自由。

 

这是广东人口最少的地级市,多山,多水,灵溪穿城而过,人在自然里,做什么都是慢悠悠的。他在附近的一块空地上开辟了菜园、花园,只在温度最舒服的早上和傍晚劳作,种菜、种花。时间充裕、饱满,有大段的闲暇,可以去山上散步,欣赏风景,或是干脆宅在房间里思索、写作。再也不用像从前一样,上班、通勤、加班,也不需要跟任何他不愿意接触的人打交道。

 

 

梁铁心开辟的菜地 图源梁铁心个人公众号@美男子兮

 

2000公里外,乳山银滩,80后杨海也过上了他梦想中的FIRE生活。

 

早上推开窗户,海风吹过来,大海的味道填满整个房间。他没有任何必须要做的事,每天睡到自然醒,懒洋洋地吃完早午餐,喝一杯茶,然后去海边散步、骑车,跟附近的邻居聊天。太阳贴着海平线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该回家了,做饭、吃饭、刷刷手机,看一会儿书和电影,一天就过去了。这样轻松、惬意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一年多。

 

FIRE生活开始之前,梁铁心和杨海都面对过同一道数学题:我的钱,足够我FIRE吗?

 

梁铁心认真计算过:村子里没有外卖,没有快递,没有咖啡馆、酒吧、电影院,也意味着没有消费。想吃什么,就到菜园里摘,缺什么食材,骑摩托车去5公里外的县城买回来。他最大的支出,是手机100块钱的流量费——村子偏僻,装不了网线。所有花销加起来,一个月500元足够了。

 

之前在广州工作的这些年,梁铁心存下十来万,其中一部分已经拿出来重新装修房子,还剩几万块。他计算过,剩下的这些钱虽然不多,但也够他再FIRE至少6-7年。至于花完后怎么办,他也自有规划:做自媒体博主,一个月只要能有几百元收入,FIRE生活就能像永动机一样运转下去。

 

辞职之后,杨海也还有一些存款。他从杭州辗转到乳山银滩,发现物价比想象中便宜,大城市一把青菜5块钱,这里卖1块,市中心一斤猪肉30块,这里只要15块。每个月300元房租、100块水电费和网费,再加上吃饭、出行,一个月的支出能控制在1000元左右——算下来,存款还够他FIRE 20-30年。

 

如果再省一点,甚至清贫一些,还能FIRE更久。那些省钱方式,他如数家珍:吃饭自己做,或者用6块钱的料理包打发一顿;在生鲜电商平台,可以买到打折的西瓜、酸奶、可乐;为了省钱,他把活动范围限制在方圆3公里以内,除非有什么必须「出远门」的事,比如拔牙。

 

杨海每个月都会查看信用卡账单,知道自己花多少钱,可以给他带来安全感。上个月他花了891元,除去350元拔牙的费用,实际的生活支出是541元。他还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现在租住的普通两居,可以换成银滩租金最便宜的顶楼两居室,一个月100多元,还可以在楼顶的露台种菜,没事去赶海,一年的生活成本可以控制在5000元左右。最不济,这里还有生蚝分拣厂,一天两百块,每个月打三天工,就能覆盖全部的生活成本。

 

FIRE的时间越长,杨海越发觉得,这种生活跟钱没什么直接的关系,FIRE最需要的,是理解自己,知道自己到底能接受什么,不能接受什么。「有人说存够200万才能FIRE,有人说500万,还有人说5000万,实际上,只要能接受与你的存款匹配的生活方式,你随时都可以FIRE。」

 

坐在银滩的海景房里,杨海会思考一个问题:从这个角度出发,那躺平算不算FIRE?有没有可能,三和大神们其实已经FIRE了?

 

 

银滩的生活节奏极慢图源受访者

 

 

离开

 

梁铁心最早做出FIRE这个决定,是源于和领导的一次激烈争吵。

 

从广州一所大学的中文系毕业后,他有过几段工作经历:在教培机构当过老师,在科技公司做过行政人员。要么薪水微薄,一个月只有3500元,要么加班严重,通勤时间太长,下班回家后只想睡觉,没有任何力气做别的事。

 

原本,在他的设想中,工作是一张支撑他旅行的支票,付出劳动,换来钱和时间,去体验更丰富的生命。但当他站在广州夜晚的地铁里,只能看到周围疲惫的面孔,大家刷着手机,手指上下滑动,眼神失焦,麻木,人的精力、热忱、多样性,好像被榨干了。他不愿意自己也变成那样,于是辞去工作,到一所学校做宣传。

 

这是他最后的期待。大家都说学校环境单纯、轻松、福利好,工作内容也是他喜欢的,但没多久,他发现这个小社会里,有他无法理解的法则:领导犯错,不能说是领导的错,是下属没有提醒领导,让领导出了错;很多事私底下已经决定好,大家却在公开场合表现得毫不知情,熟稔地走个形式。

 

梁铁心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他说自己是村子里最聪明的孩子,也是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大学毕业时,导师觉得他适合做学术,希望他读研、读博,甚至提出赞助他的生活费,他怕给导师添麻烦,拒绝了。原本,他很相信自己的才华,但到了这种环境里,他觉得才华无处施展。

 

在学校工作到第三个月,梁铁心提出离职,被要求扣半个月的社保和工资。他觉得不公,据理力争,领导恼了,骂他:「你是不是有妄想症?」同事们都看着他,但没人替他说一句话。梁铁心感到一种屈辱,「不想工作」的念头,又在他脑海里闪过。

 

对他而言,拿到支票的代价日渐高昂,除了时间、精力,它还需要一个人牺牲自由、情感、尊严。他下了决心,回老家。

 

 

图源电视剧《风平浪静的闲暇》

 

和梁铁心相似,杨海也质疑工作的意义。他曾在杭州的金融行业工作,经历过最好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赶业务是常态,从早上7点钟忙到凌晨1点,没有周末,连花钱的时间都没有。他有点疑惑:「钱是打到我的账户上,但仿佛跟我没太大关系。」

 

到了2013年,几个同事先后患癌,然后过世,其中最小的一位才二十出头,公司为了少赔钱,直接裁掉了他。这些人几乎是在人生的最后几个月里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让杨海大为震动。再之后,金融行业风波不断,一连串的事情迫使杨海思考。

 

他曾以为,只要一直努力工作,就可以赚钱、存钱、买房、背上几百万房贷,然后结婚生子,最终财务自由,FIRE。但时代的风口一个一个落下来,没有一个行业会一直稳定,这一切还能实现吗?他不确定。

 

2020年,疫情来了,杨海顺势辞掉工作,去浙江的一个农村隐居了半年。之后,他听说乳山银滩的房价非常便宜,5万块钱就可以买一套小一点的海景房,租房一个月才300块,老人过来养老,年轻人过来躺平,他也跟着时代情绪,迁徙到了这里。

 

 

乳山银滩 图源受访者

 

 

落差

 

FIRE久了,梁铁心和杨海也逐渐发现,精神自由,只是回小城FIRE的其中一面。另一面是,选择这样的生活,就意味着要和过去和周围的环境做种种对抗。

 

重新回到云浮,梁铁心感受到不便。这里的冬天格外湿冷,没有热水器,洗澡要用电水壶烧水,在桶里勉强擦洗身体。到了夏天,有许多蚊虫,草丛里可能有毒蛇不声不响地窜出来。没有人住的地方,到处都是荒芜,大多数人搬去了县城,他的父母也是如此,现在的村子只剩下5个人——3位老人,1位中年人,还有一个就是他。独自坐在房子里,周围没有人声、车声,更没有广州的地铁开过时发出的轰隆隆声,只有风声、水声、鸟声、昆虫声,安静得让人有点无所适从。

 

和云浮一样,银滩也是一个安静的地方。杨海加入了银滩本地群,分享FIRE经验,也因此认识了来自全国各地、形形色色的人。大家带着不同的目的来到银滩,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一个做海员的女孩,急匆匆来这里买了一套房子,没几天又要卖掉;住在附近的一位老人退休后来养老,他的养老金完全够用,但还是找了一份大楼保洁的工作,一个月工作15天,薪资几百块。在杨海看来,老人渴望的不是钱,而是跟人的接触和交流,自由带来空闲,也带来孤独,都是他的负担。这也是FIRE的人,同样要面对的问题。

 

梁铁心也会觉得,在老家,是没有理解和共鸣的。作为走出去的大学生,村里人对他的想象是留在广州,结婚、买房、生孩子,不明白他为什么回来。一到节日,大家回村里祭祀,梁铁心就紧闭大门,或是到山里散步,故意避开人群。实在躲不过,被追问起,他会说自己在做自媒体,「能挣大钱」,「用魔法打败魔法」。

 

梁铁心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几个姐姐没有读完小学就出去打工。因为家里孩子太多,他也没有得到足够的爱和照顾。他觉得,普通人离开大城市回老家FIRE,就意味着将生育从生活里剔除,因为在这样的状态下,生孩子并不是负责任的行为。

 

但父母仍然希望他这么做,至少在县城买一套房子。这种期望带来的矛盾在他大学毕业时就出现了,并引发了无数次争吵,最严重的一次,他拉黑了父母,一年没有回家。

 

矛盾仍然在,但有所缓和,大家各退了一步,他出了县城房子的首付,告诉家人自己在做自媒体,并没有提到FIRE。三姐说:「要有个时限,如果三四年搞不起来,就去考老师或者公务员。」他口头上答应了。至于婚育,因为他的这些说辞,父母也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译的FIRE生活里,困扰他的,是人情社会里的鸡零狗碎。

 

他是典型的抓住时代机会的70后,大学毕业之后,在国外工作几年,2005年回国,来到北京,到一家做工程项目的外企工作,同一年结婚、买房,有了女儿,也在2016年就还完了房贷。后来就是离婚,房子归他——前妻是北京人,还有好几套房子。他又用积蓄在老家买了一套房。

 

2020年,张译辞掉工作,把北京的房子租出去,跟二婚的爱人一起回了老家。他的设想很好,住在老家的房子里,不用花钱,北京的房子每个月能收到7000多元租金,给女儿3500元抚养费,还剩下3000多元,是两个人的生活费。

 

钱不是问题,身份才是。在他事业最辉煌的几年,常常陪同领导出入中心机关,亲戚眼中,他是同辈人里最成功的一个,是目标、样本、楷模。但回老家FIRE后,大家都在传,他「失业了」。这让他感到不适,又无从辩解——在这个小地方,要解释清楚FIRE是什么,本身就太难了。

 

他那位一直留在老家的同学,已经是处级干部,在饭桌上吆喝着大家抽烟、喝酒,用炫耀的姿态跟他说着自嘲的话:「夹着屁股做人,提着脑袋做事,不比你清闲。」同学举杯,张译不想喝酒,说自己身体不好,解释了十几分钟,对方才放下酒杯,但这之后,再有聚会,同学默契地没有叫他。

 

一位亲戚虽然不明白什么是FIRE,但他认为,这个人不工作了,一定是攒够了钱,于是打电话找张译借钱。放下电话,张译问自己还在工作的妹妹,这个人有没有给你打电话借钱?妹妹说,没有。

 

谁都逃不开婚育的问题。张译说,如果在北京,一个49岁的男人想要个孩子,周围的人会劝他不要折腾,但在老家,所有人都劝他再生一个。妻子也有生的想法,她比张译小十几岁,害怕张译走得比自己早。张译很恐惧:「再生,北京的房子就得卖了。」

 

 

图源视觉中国

 

 

意外

 

FIRE的第二年,张译过上了一种「东躲西藏」的生活。

 

走在路上,他时刻留意着四下里有没有熟人,一旦跟谁四目相对,赶快把眼神错开。一次,他在小区里见到了从前的同学,一下认出对方,却镇定地掠过,不打招呼。他暗暗庆幸,「幸好他好像没发现我」。另一次,一个记性好的同学认出了他,他有点慌张,最终扯了个谎,说自己还在工作,搞工程,「回来一两天就走了」。

 

他也放弃了全部社交。到现在,只有父母、妹妹还有最亲近的几个亲戚、朋友知道他回老家生活,其他的同学、亲戚没有任何来往,年夜饭只跟父母吃,大年初一不出去拜年。

 

 

图源电视剧《风平浪静的闲暇》

 

斩断这些联系,源于一场意外。

 

去年9月的一天,张译出门运动,之后,他突然胸口痛,一直没有缓解。去医院一查,是心梗。他最初没当回事,医生建议他立刻做支架手术。他有些懵,「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生病」。

 

年轻时,他抽烟、喝酒,去网吧熬夜,一杯冰可乐、一盒烟、一盘花生打发一个通宵。FIRE的第一年,他作息不规律,凌晨两点睡是常态。他曾意识到年纪渐长,需要健康,戒了烟酒,但早年积累的影响仍显现出来。

 

手术之后,张译一直在休养,他明显地感觉到,相比年轻时,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比如精力不足、免疫力下降。从前生了口疮,三天可以好,现在需要二十多天。手术和休养也花了些钱,一共三万,医保报销两万,自己付了一万。

 

他也意识到,一个月三四千块,吃喝够用,但是总有意想不到的开支,比如自己生病、妻子生病,父母也有可能生病。人走向衰老,一切难以预料。FIRE的想法被一些事动摇——在医院住院时,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病友也是心梗,病友做完手术,才过了一个多月,收拾收拾,又回去上班了。

 

身体的情况让他没办法立刻工作,他开始刻意省钱,避免跟任何同龄人接触。同龄人的孩子都到了结婚年龄,一旦来往,少不了可观的份子钱。对现在的他来说,人情是一种奢侈品。

 

幸好,父母的养老不用他操心。他们以前是公务员,每个月的退休金足够了,时常支援生病后的张译,又怕伤他面子,用特殊的方式给钱,买新家具,给了一两万;过年了磕个头,又给一两万。收下钱时,张译有一点难受,「人到中年,还在啃老」。

 

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张译觉得自己陷入一个怪圈,为了FIRE,为了不工作、自由地活着,他变得不自由了。健康、钱、自由,是永远在相互拉扯的三角,难道一个决定FIRE的人,注定要牺牲些什么?

 

 

寻找

 

梁铁心也想过,他不可能在这个三角中完全放弃「健康」的选项。他说,如果哪一天家人生病,或是他生病,他可能会立刻结束FIRE,去工作,之后再回来FIRE。也有一种特殊情况,如果工作收入无法负担治疗疾病的费用,那就只能顺其自然,接受命运。

 

但至少现在,他不愿放弃FIRE。

 

坐在村子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的草地、树林、远处的山,开阔明亮的天空,他会有机会重新思考一些更宏大的命题,比如寻找自己和社会的疏离、这种边缘感来自哪里。

 

 

梁铁心在家看到的风景 图源梁铁心个人公众号@美男子兮

 

小时候,他是父母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超生的那一个,全家人像打游击战,总要搬去不同的地方生活。他不停地进入新学校、认识新同学,还没真正融入又离开,永远是外人。他认为是朋友的人,暗地里叫他「北仔」,一个带有歧视意味的称呼。还有一次学校组织野炊,需要分组,大家都组好队伍,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一边。在复杂的环境里长大,他成了一个敏感、多思的孩子,也习惯孤立无援,自己解决问题。

 

再大一些,他一直在思索,相比无限的时空、无限的宇宙,人的生命如此短暂,这一生里,人难免要承受痛苦,如果一定要经受痛苦,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超越痛苦?有没有一种东西值得人留恋、更有意义和价值?

 

在他看来,像周围人那样一路奔波,把一生的时间、精力用在买房和生儿育女上,并不值得。他觉得体验和美更有意义。他在自己的自媒体账号里写:「一切有形与无形之事物,无论带给我何种滋味,凡经过我的身与心,都能变成美的,如是,我便是美的创造者。」

 

生病、休养之后,张译生活的重心也回归到「体验」,就像医生对判了死刑的人说「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他决定等身体好一些,疫情缓和一些,再去各地旅行。

 

他仍然担忧未来的生活,健康情况不允许他工作,他计划在省城买一套房子,用北京房子的房租和老家房子的房租付月供。等他老了,就跟父母住一起,把三套房子租出去,彻底FIRE。不过,到那时候,同龄人也到了退休年龄。他说:「我可能不是提前退休,是正常退休。」FIRE对他来说,成了伪命题。

 

最近这个月,梁铁心在搭建鸡舍。没有人一直盯着他的进度,劳动变得轻松,可以随时坐下来,或者躺下来,去探花摘草。一只蝴蝶飞过来,拿出手机拍一张,山里的梅子熟了,摘几颗吃一吃。劳动的累是身体酸疼,不是在城市工作的身心俱疲。

 

他有更多时间接触自然,认识自己。最近他发现,每一种虫子的纹理、颜色都非常精巧,比娴熟的人做出来的工艺品还要精巧。蚂蚁的巢穴看起来是在地里挖一个洞,但它可以防水,不怕水淹,里面的通道有复杂的系统,像一台精密的机器。

 

看到这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减少了作为人的傲慢,人不是自然的重心,自己也不是。宇宙苍茫中,他只是一颗微小的沙尘。但就是这颗沙尘,渴望知道,在脱离主流、脱离人群,脱离历史、命运的惯性之后,到底可以怎么活。

 

有一天,梁铁心在院子里晒了一整天太阳,看着太阳升起,看着太阳落下,暖洋洋的光照在身上,他觉得这些阳光格外珍贵。

 

在广州的那家公司做行政工作时,他统计过员工的打车情况。他发现,晚上21点到24点的打车量,能占总数一半以上,其中23点到24点之间,还有近500单。那些早晚都在大楼里埋头写代码的人,要得到阳光的照耀并不容易。

 

但现在,阳光毫不吝啬地照耀着他。

 

 

梁铁心的猫 图源梁铁心个人公众号@美男子兮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涉及人物均为化名)

============================================================

手机入殓师,年入百万元

AI财经社 每日人物 2022-09-28 21:37 Posted on 北京
 

 

手机已成为许多人的情感载体,当它们废弃掉后,该如何安放?有进入到“手机入殓师”等新职业中先行一步者,从中窥见了市场机会,并快速实现年入百万。在其背后,也折射出了手机回收行业的一片蓝海。

 

 

 

 

文 | 张继康

编辑 | 李原

来源 | AI财经社(ID:aicjnews)

 

 

 

1996年出生的林西是一位有3年拆解经验的“手机入殓师”。她的工作是为旧手机完成一场“赛博”仪式的告别。

 

2021年暑假,一位年轻的用户找到林西,表示自己在2014年购入的锤子 T1 虽已报废,但T1设计者罗永浩带给他的回忆让他念念不忘。他要求林西将T1装裱后妥善“入殓”,作为纪念。林西花了大约一周时间完成了这件作品。由于罗永浩的人生一直被流言蜚语包围,林西在装裱的底板上还增加了一个弹幕设计。

 

▲ 林西为用户定制的锤子T1手机装裱。

 

曾经有人将“过气”的手机形容为“时代的眼泪”。许多电子产品虽然在生活中历经迭代和淘汰,但人们对旧物的厚重情感并不会消失。拆解装裱行业便是在这样的情感中应运而生,成为了记录人生痕迹的存在。

 

这个职业兴起的背后,也伴随着整个手机回收行业的上升。据统计:2021年,我国手机社会保有量达18.56亿部,但新增闲置的手机进入正规回收领域不足50%。据“中国循环经济协会”的研究结果显示:我国手机废弃后的闲置留存率约为54.2%。有研究机构甚至预测:未来的手机回收市场规模将有望达到千亿级别。

 

更有先人一步者,从中发现了市场的蓝海。以“手机入殓师”这个兴起不到两年的新行业为例,从中便已跑出了如林西这样年入百万的创业者。

 
 
 
手机入殓,年入百万
 
所谓“手机入殓”,本质上是一种拆解装裱艺术。“入殓师”们将废弃的旧手机拆解,并将零部件以具有“赛博美学”的形式展现出来,进行重新陈列和布局。最终,将手机以二维平面的形式封塑进相框,由此完成它的“入葬”。
 
林西的工作室位于山东潍坊,占地面积约500平方米,里面摆满了精密的拆解机器、装裱工具,还陈列着许多已经完工的装裱作品。
 
2021年底,润米咨询创始人刘润找到林西,请她对小米手机1-4系列做拆解设计。随后,刘润将四款手机装裱作品寄给了雷军。雷军大为感动,发了条微博询问网友:自己的小米1是不是也可以像这样拆掉、留作纪念。
 

 

▲ 林西团队为刘润做的小米手机1-4系列。

 
雷军对自己作品的认可鼓励着林西在拆解装裱的路上越走越远。目前,她的全平台粉丝数量已超过了100万。
 
林西刚开始成为装裱师,源于一场纯粹的机缘巧合。2019年她还在英国读书,偶然接触到了国外装裱艺术。在她眼中,这种以“废物利用”为核心概念的形式非常有趣。她灵机一动,“既然我有那么多舍不得扔的电子设备,是否都可以做成艺术品?”
 
然而,电子产品装裱这门课实在小众,几乎没有可以用来借鉴的材料。国外电子装裱的服务大多围绕在手表等传统机械制品上。国内围绕手机的拆解装裱服务则基本为零,没有形成行业化的准则。
 
“用过的手机不要丢,让我帮你稍加设计一下。”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曾活跃在社交平台的“颜值主播”林西在抖音上发布了第一条手机拆解视频。意外的是,这条视频引起了很大反响。短短几天,林西就收到了两百多个订单,林西陆续用了半年的时间才将它们全部交付。
 
开始时,找林西做“手机入殓”的客户千奇百怪。有人邮寄来了70年代的初代摩托罗拉“大哥大”,有人要求将自己早年的诺基亚3650手机装裱为纪念品。
 
林西表示:寄过来的产品背后几乎都有一段故事。有的手机是人们的定情信物,装载了生活记忆;有的手机可能是爱人的遗物。还有人邮来了世界上第一代量产的安卓手机HTC G1、初代iPhone、价值20万的Vertu甚至是索尼CMD -Z1这种早已停产的初代“掌中宝”。在那背后,都藏着主人公一段独特的人生记忆。
 
▲ 70年代摩托罗拉“大哥大”移动电话的拆解。

 

▲ 诺基亚早期手机3650的拆解。

 

将这些手机装裱订单陆续完成后,林西的工作室渐渐打开了知名度,工作室拆解的品类也更为丰富。去年,林西接到了一个手表拆解的订单,主人公同时寄来了一枚钻戒。交流后林西得知,这块手表是主人公的妻子在结婚时送给他的。7年后,妻子病重,离开了人世。
 
对于这块手表,故事的主人公舍不得戴,舍不得磕碰,更害怕丢失。于是他找到了林西,想让她把这块手表和自己送给妻子的钻戒放在一起。得知这个故事后,林西设计了一棵“爱情树”,手表的零件路线层层叠加,最终汇合在了终点,而终点则是象征着两人美好爱情的戒指。

 

 

▲ 为失去爱人的男子定制的手表纪念品拆解。

 

 

 

手机拆解装裱已成为厂商标配

 
现在,要想拆解装裱一只手机的价格不能算便宜。如果是常规的手机型号,林西的团队将收取598元的手工费;根据复杂程度,还可能收取至少300元的设计费。不过虽然一次普通的“入殓”花费将近千元,工作室的订单依旧供不应求。
 
同时,单纯的手机拆解也已逐渐无法满足人们多样化的需求,拆解的对象变得越来越五花八门。电脑、键盘、手表,甚至是挖比特币的矿机,高达战士、奶粉罐、大疆无人机,都成为了拆解工作中的组成部分。
 

 

林西团队对某无人机品牌的拆解。

 

除了用户订单,企业订单也在逐渐增多。不少厂商认为,拆解装裱能帮助自己的产品达到别具一格的宣传效果。例如,有厂商请林西拆解奶粉罐,展示其中的安全成分。

 

在手机厂商一侧,拆解服务也正在成为“标配”。2021年初,小米商城上线了售价为199元的“机”艺重塑服务,消费者可将旧款的小米手机进行拆解装裱。
 

 

▲ 小米推出的官方手机装裱服务。

 

同一时间,魅族也推出了免费的“时光机装裱”服务,用户只需在魅族社区写下与手机互相陪伴的故事,获得官方评优的故事就有可能被选中。实际上,早在2018年,魅族就已经对拆解业务开始了试水,当年上线的"魅族Care时光机"服务,售价为299元。

 

2021年九月,真我GT Neo2发布会的邀请函便是一张手机散热系统的拆解装裱图。这张看起来赛博感十足的邀请函,成为了发布会的一大亮点,也再度让拆解装裱的生意走入了大众的视野。

 

现在,随着林西的生意渐渐打开。她每个月会进行20天左右的直播带货。据她透露,一晚直播带货的销售额最高能达到10万元左右。同时,她还开设了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拆解设计课,带新手们入行,线下的课程收费在1-6万元不等。截至目前,林西的线下徒弟已经有近30个,也有学生选择了直接留在工作室里。

 

林西表示,虽然拆解装裱师的技术门槛很低,但需要自身具有一定的审美和艺术追求,而不单单是进行流水线式的拆解。据“Tech星球”报道,如果做一个兼职的拆解装裱师,每个月的收入大概在2000元左右,如果成为全职,月入可达5000-10000元。目前看来,林西工作室的收益较为可观。据她介绍,2021年一年,工作室核心设计人员只有4-5个,团队总数不超过20个人,共创造出了近300万元的营收。
 
 
 

闲置手机“无处安放”

 
实际上,手机拆解装裱生意逐渐为人关注,除了人们向手机中投注的时间和情感记忆越来越多,其背后也折射了手机回收市场的日趋繁荣。毕竟经过近十年来手机不断地迭代翻新,中国人手里“无处安放”的手机越来越多了。

 

虽然近年来手机出货量开始明显减少,但中国依然是全球最大的手机生产和消费市场。据“中国循环经济协会”近期发布的报告显示:近5年来,我国每年的手机销量达到4.3亿部,占全球手机总销量的30%。现在,每100名中国居民拥有114部在用手机,也超过了世界的平均水平。
 
另据“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发布的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手机出货的数量仍高达1.36亿部,平均每个月还有超过33款新手机发布。
 
这一切,都让中国人的手机越积越多。一份来自“北京市SEE基金会”的报告显示:目前全国人均手机拥有数量约4.58部,超过8成的居民拥有过3部以上手机,44.5%的人拥有过5部以上的手机。
 
而与庞大的手机拥有量相比,目前我国的废旧手机资源回收利用率只有4%左右。这意味着大量的闲置手机资源尚未得到充分利用。
 
一方面,废弃的手机电池中含有的铅、汞、镉等重金属,让它的污染强度达到了普通干电池的100倍,可以污染6万升水,相当于3200桶桶装水。如果把闲置手机随意丢弃,将对自然环境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另外不为人知的是,闲置的手机实际是一座移动的“金矿”。根据“华新绿源环保”发布的手机拆解数据显示:智能手机当中金属约占总质量的15%,塑料约占20%,电池约占20%,电路板约占20%,屏幕主要是玻璃,约占总质量的25%;而老式的按键手机,这五项数值分别为14%、30%、20%、25%和11%。
 
在电子产品中沉淀的金属资源,其含金量远高于原生矿山。研究表明:每吨废旧手机(不含电池)中含有超过270克金。2020年东京奥运会的奖牌,就是从近7.9万吨小家电和621万部废旧手机中提炼出的约32公斤纯金、3500公斤纯银以及2200公斤铜制成的。
 
华为方面曾表示,每拆解1000万台手机,可以回收超过120公斤黄金,相当于21000枚奥运会奖牌的含金量,同时可以回收87吨铜,相当于19万枚奥运会奖牌含铜量。
 
而我国目前回收手机的精细化程度还远未达到理想标准。据“中国循环经济协会”的研究结果显示:我国手机废弃后的闲置留存率约为54.2%。这意味着,超过一半的废旧手机是躺在家里“吃土”。
 
在手机回收的赛道上,目前已诞生了如爱回收、转转、闲鱼等一批头部3C产品回收电商。其中,爱回收从2011年创业开始,入局最早。而转转和闲鱼则背靠微信九宫格和淘宝平台等天然流量,入局虽晚却后发先至。
 
由于回收行业起步较晚,用户回收意识还有所欠缺等多重原因,中国目前的二手手机回收还实在算不上一门好生意。
 
据艾媒咨询统计显示,2021年依然有37.8%的网民不信任二手电商平台,33.3%的用户没有接触过相应的APP。除此之外,信息风险、隐私泄露等问题,也让人们无法安心将自己的旧手机交给二手电商平台。
 
由于以上多重原因,以爱回收为代表的公司始终无法实现轻量化运营,而是要将大量资本和精力用于开线下店和购买流量,发展亦步履维艰。2021年,爱回收在美股上市后,从最高点的18.49美元/股一路滑落至目前的2.5美元/股,市值也仅余5.66亿美元。
 
要让二手平台和手机行业整体繁荣起来,人们对于手机回收使用效率的认知意识还需提升。例如据“转转”统计,用户通过交易上亿件闲置物品,实现了超过180万吨的碳减排量;平台累计减少能源消耗2372.4GWh,相当于节约了2019年北京市6%的发电量。
 
未来,我们不用的旧手机如何处理和妥善回收?如“手机入殓”等新兴行业,也为我们打开了又一重思路。
 

所有跟帖: 

首批外星人援建的UFO?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194 bytes) () 10/04/2022 postreply 21:00:47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