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565)

来源: YMCK1025 2022-09-29 20:45:39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54365 bytes)

 

年轻人不结婚,78岁的红娘比谁都发愁

看客 看客inSight 2022-09-28 00:47 Posted on 北京

 

 

撮合过两千多对情侣,却在当代青年身上屡屡碰壁

 

 

走进一栋窄窄的居民楼,电梯按下9层,门一开,正对着的白墙挂了块“朱芳婚介”的红色塑料牌。这是朱芳工作、生活的地方,和任何一户普通人家没有什么分别。

 

朱芳婚介所,其实就是朱芳家的客厅。一进屋,相亲者的照片贴了满墙,有些已褪色看不清模样,有些还是崭新的。不大的空间挤满了人,布沙发上坐不下,又搬了板凳围在茶几边。16开的信息档案册堆放得到处都是——这是做红娘的重要资本,来访者们掏出眼镜,拿好笔纸,一页一页仔细翻阅。此刻,朱芳正坐在书桌前打电话,帮相亲者细致地约好见面时间地点。

 

没有互联网,没有大数据,这里依旧沿用着最原始的婚介方式:带一张照片,填一张表格,交一百元,留一个手机号。好了,现在你可以去资料册里翻看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人,或者,静静等待朱芳给你打电话。这样的办法,朱芳用了五十二年,撮合成了两千多对情侣。

 

几十年来,媒体乐于把他写成热心、善良、精力充沛的样子,一辈子坚持做一件事,不求回报。大多数时候,也确实是这样的。只有在来访者都逐一退场的时刻,或在老伴口中,他才显露出一些疲态。这是个78岁的老人了。

 

 

世纪佳缘、百合网在他看来是洪水猛兽,想要向我展示抖音账号时,他在手机上茫然地滑动了两分钟也没调出界面。他对这个时代有许多困惑,最主要的一点,也是大多数来访者的困惑,“现在的孩子怎么都不着急(结婚)呢?”

 

来到朱芳婚介所的人们,年龄鲜少在45岁以下:少部分人离过婚,为自己寻找新的伴侣,而更多的是因为子女迟迟不结婚而焦急的父母。

 

在更年轻的世界,“结婚是否是人生的必要选项”尚且是个值得大书特书的辩题。然而在这里,这是没有讨论空间的事,“当然要成家,没有家你谈不上幸福谈不上和谐。”

 

一些更直接的观点劈头盖脸砸向我。例如女孩儿过了四十就“没人要了”,因为不好生孩子了;例如现在的男的,条件稍微好点的十个里挑不出一个;例如谁谁谁也该降点儿标准了,别高不成低不就。

 

或许可以将这些想法归结为老旧、落后、被世俗绑架吧。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非常容易。可具体的生活永远是另一回事。横亘在我们中间的几十年光阴无法跨越,但人确实可以尝试着理解彼此。

 

 

 

审视

 

朱芳挂下电话,向屋子里的人介绍我,“这是电视台来的”(互联网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东西,我便默认了这个称呼)。打量的目光朝我袭来,从头开始,衣服、背包、鞋子,怀里的平板电脑和手腕上的卡片相机,被依次扫过。随后,屋里的人开始询问我的年龄、工作、户口,老家是哪里的,有没有车房。这些问题共同指向,在婚恋市场中,我是一个拥有多少资本的女性;或者更具体一点,我是否能成为与某个人条件匹配的“对象”。

 

坐在门边的阿姨,听到我只有20岁出头后,眼神瞬间暗了下去,“那不行,那太小了。”她的意思是,比她36岁的儿子小太多。紧接着出击的是一位穿碎花裙,戴无框眼镜的姐姐,“那你们部门有没有什么单身的……大哥哥?”

 

在这个场合,直接了当的出击与拒绝都谈不上冒犯。把条件摆上明面是对相亲的基本尊重,至少这规避了不必要的浪费,人们能尽快找到条件匹配的对象,进入下一个环节。

 

贴在冰箱上的年龄属相表

 

年龄,几乎是所有前来这里的人的痛处。客厅角落的冰箱上贴着两张表格,方便人们将出身年份、年龄、生肖三者一一对应。常见的规则是男方比女方大上几岁,再不济一样大也可以,如果还找不到,那男方也最好不要比女方小太多。

 

沙发上坐着位东北赶来的父亲,他说女儿在北京工作多年,职位已经做到了运营总监 ,自个租套月租8000的房子也毫不手软,可就是一直没结婚。旁人问起女儿的年龄,父亲说,“39岁。”客厅安静了几秒,才有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接话,“哎哟,那可真不好找,人都喜欢年轻的。”

 

当面说出的话,已经是温柔的版本。傍晚,这位父亲离开以后,方才接话的阿姨才接着解释,他想让自己帮忙介绍一位四十出头的男士给他女儿,她没答应,“人家男的要三十岁以下的,这事没谱啊。”阿姨皱起眉,又摆了摆手。

 

朱芳帮来访者翻找条件匹配的档案册

 

每个踏入婚介所的相亲者,连带着他的身高、体重、户口、是否离过婚,甚至父母性格如何,可以被拆解成许多细致又琐碎的条件。有些条件是加分项,比如月收入过万,或学历在研究生以上,个人信息表的背面,便会被写上一个“优”字,但减分项只能藏在人们心里,暗自评价。

 

党女士前来给39岁的女儿寻觅对象。见门口走进一位大姐,她的脸色微变。大姐的儿子41岁,按说他俩年龄相仿,应该认识一下。但党女士压低声音打断了我,说大姐的儿子离异,还带着一孩子,大姐自己又强势,和她女儿不合适。

 

事情在大姐口中是另一个样子:她看不上我儿子,我儿子还看不上她们家呢。大姐翻出了党女士女儿的信息,指着身高体重,155的个子120斤,她在白纸上写了一遍“这不胖吗?”另一个劣势是户口,“他们家是农村的。”

 

在朱芳的助手小玲看来,如此直白的评价也是一种坦诚。“其他地方是交友,我们这儿都是奔着结婚来的。”既然要结婚,把这些信息开诚布公地摆上桌面,是最基础的诚意。

 

至于爱情?他们很少谈论这个词语。这群平均年龄超过50岁的人告诉我,结婚就是一起过日子,为的是回家有口热饭,老来有人照顾。爱情在过日子面前,有什么重要的呢?

 

 

 

在世的最后一个任务

 

来自东北的父亲今年67岁,身材壮实,卷曲粗硬的络腮胡溢出口罩。他是同龄人中少有的精通互联网的人。爱好登山摄影,发在西瓜视频上的作品有17万获赞。主页最新的动态是张风景照,“昨天在亮马河拍的。”往下滑,是一张佛像木雕的特写。过去我看过一些讨论,说父母要有自己的生活,才不至于过多地操心儿女。可就是这样一位爱好广泛,生活有滋有味的父亲,提起女儿的婚姻大事,仍止不住地叹气。

 

七年前他就开始愁了。他看到央视给朱芳做的访谈节目,立马上网查到了地址和联系方式,拜托朱芳帮忙留意着。同时,他进出各个北京红娘的抖音直播间,刘姐蔡姐,如数家珍。也接到过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向他承诺,两千八,包成功,他觉得像骗人的,没答应。

 

这一切都在背地里进行,他没敢告诉女儿,怕又吵起来。女儿不乐意父亲掺和她的感情生活,觉得单身也没什么。

 

到女儿39岁这年,父亲实在按耐不住了。他试探性地给女儿发微信“给我发几张你的照片”,女儿没说什么,给他发来一张。他没敢挑明照片的用途是找对象,但“我这就懂了,她这是妥协了的意思”。

 

时常有人催朱芳让他帮忙询问情况

 

忧虑的父母不止他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姨住在20公里外的芍药居,腿摔坏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可还是每周都来。上周她急得哭了出来,“36了,怎么不急啊?”哭完又骂,“我都不想管他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真他妈气人。”

 

前几天朱芳给她儿子介绍了个女生,她旁敲侧击,想知道他俩怎么样了,儿子只敷衍了她一句。这是又没成的意思?阿姨放不下心,找来朱芳这儿,催着朱芳向女方打探情况。电话拨通,阿姨目不转睛地盯着,紧张得直扣指甲。好在女孩表示他们聊得不错,阿姨这才放下心来。

 

屋里的人们都提醒她要注意身体,阿姨却满不在乎,“我都奔73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不叫自己去啊。”她佝偻着身体起身,朝门口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说,“这事完了我就找一养老院待着,以后我也管不着了。”

 

朱芳的电话簿

 

像这样的父母朱芳见了太多,过去还来过一个85岁的奶奶,女儿45岁,老伴去世了,家里仅有的亲戚关系都远。她担心自己哪天走了,单身的女儿要怎么办呢?到时候留下女儿一个人,不就更孤独了吗?不帮女儿找着对象,她“死了都不放心”。

 

聚集在朱芳婚介的父母,把儿女结婚当作自己在世的最后一个任务。我本能问出的那句“为什么必须要结婚”,悬浮在空中落不了地。“每代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最后朱芳开了口,“成了家,一人生病了有另一人照顾,出了事能一起商量,人活着不就这样嘛。”

 

后来,来自东北的父亲告诉我,他女儿谈过一个前男友,在广东,俩人在一起很多年,最后因为男方吸毒分开了。他理解女儿受伤,于是从来不在明面上催婚。可背地里仍旧放不下,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帮女儿找到值得托付的伴侣。“什么都不重要,”父亲看向我的眼睛,“男人重要的就俩字,责任”。像在感慨女儿的遭遇,也像在嘱咐我。

 

 

 

怀念旧时代

 

朱芳想不通,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光让父母操心,自己不着急呢?他猜测年轻人嫌婚介所寒碜,不愿意来。他也不明白如今居高不下的离婚率,“怎么一有问题就离婚,不知道好好珍惜家呢。”

 

这些年,亲自上门的年轻人越来越少,40岁都已经算得上岁数小的。大多数时候,他在电话里接触年轻人,对方只言片语便挂断了。他试过喊年轻人参加联谊会,结果电话那头的男孩说要去打篮球,让我妈去吧。他不解,“是你找对象还是你妈找对象?”

 

他听过一些年轻的说法,结婚要为另一个人做出妥协,不结也罢。可“人哪有十全十美的”,为了拥有一个家,做出点妥协让步,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大多数时候,朱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如果分歧太大,他也就不劝了,“到时候你别怨你妈就行,你只能怨你自己。”

 

贴满空调、书柜和墙壁的照片,和书桌上的档案册

 

在他们恋爱、成长的年代,事情不会如此发展。

 

1970年,朱芳26岁,退伍转业,被分配去北京重型机械厂当翻砂工人。车间里的男青年把他当大哥,生活上的困惑都和他说。工厂女孩少,有小伙向他抱怨自己找不着对象,想让他帮忙张罗。朱芳应了下来,这是他当红娘的开端。

 

他寻思着售票员、售货员这些职位,女孩应该比较多,便每次坐公交、去商场都留意着。瞅见一个售货员觉得合适,就经常去她那儿买东西,在意见留言薄上夸她工作做的好,“那会儿大家都看重这个。”如此熟络起来。

 

熟悉之后,表明自己的来意,女孩只要是单身,都乐意认识一下。甚至出门散步时迎面走来的陌生女孩,朱芳上前一问,女孩也愿意让他牵线搭桥。往往是朱芳两边联系着,找个周末,把两人约出来在公园见上一面,这事便成了。

 

朱芳和爱人的相识也是靠人介绍。爱人想找个当兵的,“觉得特光荣。”正好朱芳就在军队,他的七爷上厕所时,认识了爱人哥哥的同事,便将两人联系到了一起。朱芳觉得自己是农民,又不是党员,没什么可以挑剔的资本,见爱人人品好,就在一起了。

 

真正到了结婚的时候,要求也不多。家里有个“三转一体”,花几十块就把婚结了。不像现在有了房还要有车,有了车又要彩礼,“得好几十万吧。”

 

来访者给朱芳送来的锦旗

 

朱芳怀念那个年代的简单,年轻人都主动上门找他,最小的才十八九岁。“特大方,特爽快”,最重要的是,“都知道要早点结婚,让父母安心”。

 

后来,情况慢慢发生了变化。首先是收入变了。90年代以前,大多数人都是普通的车间工人,或是服务员、收银员,工资水平差不多,没人会把钱看得太重。那时,朱芳每天拿一本小本子,只要记下姓名、年龄和电话,便开始配对了。再然后,收入变成了最首要的考量因素,要求也越来越多,填满了一整页纸。朱芳站起来指着墙上一张照片,“这姑娘,海南的,一年赚一百万。得找跟她匹配的,现在还没找着呢,上哪找那么多赚一百万的。”

 

人心也好像变了。二十年前,朱芳出一趟门能做不少事。扶腿脚不便的老太太下楼梯,路上碰见一手牵孩子一手提东西的母亲,帮忙把孩子抱起来。如今,邻居口中的朱芳依旧是个热心肠,每年冬天都替大家把楼前的雪扫干净,可过去那些事,“我现在是不敢做了。”

 

“现在你去扶一下,人回头讹你怎么办?”朱芳叹口气,转头开始叮嘱我,“像你这包啊,回头得背前面,不然别人拿一小刀一划拉,”他把手举起来在空中比划,“你有裤袋没有?你把钱放裤袋里,安全。”

 

我点头应了下来。没告诉老人,在移动支付盛行的今天,我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现金。时代的车轮,早已经又往前滚了一轮。

 

 

 

联结

 

很多时候,朱芳开始力不从心。老伴对他的红娘事业偶有微词,为的不是别的,就是担心他的身体。前阵子朱芳给大伙组织联谊会,下一出租车,脚软没站住,跪在地上。

 

但他还想坚持做下去,做到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了的那一天。对他来说,做红娘的乐趣有二,一是结交新朋友,二是成全一段姻缘,好事一桩。“看见别人幸福,我就开心。”时代再怎么变,这点总也不会变的。

 

朱芳希望所有人得到幸福,但不包括那些他觉得不正派、不正直的人。这些年,他遇到的人成千上万,对人也早已形成了自己的判断。十多年前,他只收50元的会费,有小伙说自己先交25元,另一半下个月再缴。“也一直没给”,朱芳记到现在。或许他真的有什么苦衷,但朱芳觉得他人品不行,也不愿意特别上心地帮他介绍。

 

如果碰上更加过分的,譬如过去有位女士一上门就口出狂言,觉得屋里所有人都配不上她,非要嫁给外国人。朱芳干脆连劝也不劝,讥讽一番让人家自己走了。

 

朱芳翻出电话簿,让人记下电话自己联系

 

大多数时候,朱芳还是愿意真心待人。“各人有各人的苦,这你没法说。”既然来到这里,找他讲述,他便静静地听,适时给出建议和安慰。

 

过去有一个姑娘,刚离了婚便来找他,一进门就开始哭。她的丈夫是首钢工人,孩子刚出生没多久,死活要闹离婚,她当然不同意。于是丈夫拿孩子逼她,如果不签字,就把孩子摔死。无奈之下,她只能同意。才离婚没多久,她的父亲又去世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忽然只剩下了她和母亲。

 

朱芳只能安抚她,那男的不是东西 ,离了也好,我再给你找嘛。他不会真把孩子摔了的,还有法律呢,他这不是犯法吗。

 

听她讲述自己的经历,一屋的人也都哭了。一位50岁的女人,哭着说她爱人去市里开会时,在公交车上睡着,坐到终点站才被人喊醒。猛地起来脑子还不清醒,下车时从台阶踩空,整个人载倒,脑袋磕在马路牙子上,当场去世。那是半年前的事,“我也安慰她,我说人已经走了,你得好好活着。”

 

这么多年来往的人中,有些在他这找到对象,又成为他的助手;有些没有找到,后来放弃了,却和他成为关系极好的朋友。

 

朱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一拍大腿,起身去阳台翻找。两分钟后,他抱来一大本资料册,翻开,每一页塑料膜里都夹着信件。这是一个名叫郭婷婷的女孩给他写的,从1989年到1994年,他们通了五年多的信。女孩的地址从江苏徐州,到广东佛山,又到法国里昂。

 

郭婷婷写来的第一份信

 

我们把册子从头翻到尾翻了二十多页,找出了第一封信。因为“朱芳”这个女名,郭婷婷开头便写“朱芳姐”。朱芳咧开嘴笑,“后来她就管我叫朱芳兄了”。那时郭婷婷22岁,大学刚刚毕业,在报纸上看到朱芳的新闻,便写信来,想让朱芳帮忙觅位男友。

 

男友没找着,但俩人成了笔友。每换一份工作,每搬一次家,郭婷婷都首先把这件事告诉朱芳。后来她去了法国工作,还寄来里昂的风景照,和自己公司的名片。名片是英文的,她把信息用中文写在背面。

 

去法国前,郭婷婷坐飞机来了一次北京,想要上门拜访朱芳。可朱芳那天恰好外出举办联谊会,家里没人。那个年代没有手机,郭婷婷无功而返,只能回到家再给朱芳写信,不久她便出国了。错过了北京那一面,他们再也没见过。朱芳现在想起来,依旧觉得那是一辈子的遗憾。

 

朱芳是如何回信的,我无从得知。但从郭婷婷的回信看来,他们确有十分深厚的情谊。一个女孩从22岁到28岁,从大学毕业到嫁人出国的整段青春,在这一沓信件中徐徐展开。

 

翻着翻着,一张叠成方块的临摹纸从信封中掉了出来。轻轻摊开,里头竟包着一小张精美的窗花。那是女孩自己刻的,某年过年时,随信件寄来。朱芳打算把它贴起来。他搬来另一本厚厚的相册,找到贴着郭婷婷照片的那一页,“贴这里好不好看你说”他把窗花放在照片下方比划,让我帮忙摁住一角,从书桌上扯过胶带,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

 

朱芳和郭婷婷寄来的窗花

 

诚实地说,我和朱芳有很深的代沟。五十多年的光阴像流水,奔流不回一覆难收,而我们分列在河的两岸。可是读面前的这些信件,他们聊的内容又是如此具体而生活化:贪吃荔枝嘴起泡了,最近看电视剧《爱你没商量》深受感动……我想观念、理论,在具体的人与人的互动面前,也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离开时已是傍晚,夕阳光从窄窄的阳台照进室内,映得一墙照片金灿灿的。朱芳从书桌上的柜子里摸出一个小葫芦摆件,塞到我的手里,也是金灿灿的,说拿回家送给我爷爷。走到门口,我又想起某封郭婷婷给朱芳的回信,信的末尾这样写,“朱芳兄,请继续做我的朋友。爱人者,人必爱之。”

 

 

作者  铃铛  |  内容编辑  何晓山  |  微信编辑  菠萝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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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5岁辍学当厨师,吃尽生活的苦,大病之后转型做播音,靠讲故事月入两万

自PAI 自PAI 2022-09-27 22:47 Posted on 北京

这是《自拍》第331个口述故事

我叫宋大宝,今年27岁,做有声演播这行已经快三年了。平时我就在自己家工作,主要给几大音频平台录制有声小说。踏入这行之前,我做过近十年厨师,还在老家摆过地摊、开过面馆。为了生活,我一直在尝试各种副业,包括婚庆主持、餐厅驻唱、健身教练......结果钱没挣到多少,病先找上门了。

24岁那年,我被查出患有强直性脊柱炎,这个病号称“不死绝症”,稍微劳累点的活儿基本都不能干了。我想转行,又苦于没有文凭。走投无路之际,我抓住了有声演播这根救命稻草,在负债累累的情况下买了录音设备,做梦都恨不得在练习发音。

三年时间,我的声价从60元一小时涨到了200元一小时,月收入超过两万。作为一个男人,我重新撑起了家庭,也有了更多时间陪伴老婆孩子。

 

把家里的一个房间改造成了隔音室,平时会在这里录音。

二十多年前,我就是因为父母去外地打工才变成的留守儿童。我1995年在甘肃陇西县出生,那里的环境跟电影《隐入尘烟》的场景很像,都是黄土厚沙,田地广袤。我们村以前特别穷,在我三岁的时候才接上自来水。为了挣钱,父母叔伯那辈人都早早地去了外地打工,留下我和哥哥、堂哥交给爷爷奶奶照顾。

我们兄弟几个同吃同睡,放学了就在家门口踢沙包、跳绳、捉迷藏,不懂事的年纪,倒也没觉得到留守儿童有多孤独。小时候我特调皮,一天到晚嘴皮子不带停,该说不该说的一股脑往外倒,渐渐招来左邻右舍一些长辈的嫌弃。他们老是训我,“怎么这么多话,少说两句不行吗?” 不受待见久了,我的性格变得内向很多。

爸妈当时在湖南做厨师,别人放假的日子正好是他们最忙的时候,一年到头我们也难得见上一面。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回来,待不了几天又急急忙忙地走了。失落是难免的,但我从来不在人前表露,都是等他们走了自己找个墙角,或者躲进被窝里偷偷哭。

8岁那年,我爸从湖南带回一台大彩电,颇为得意地告诉我:咱们家是村里第一户买彩电的。我觉得特别神奇,把那么大的一个卫星锅放到房顶,就可以看到《西游记》、《射雕英雄传》,一共好几十个频道。我很喜欢看《天天美食》这种做饭节目,经常套上大人的围裙,偷偷戴上爸妈的厨师帽,自己去做手擀面。那时候我才八岁,个头很矮,站在小板凳上勉强能够得到案板,现在想来样子非常滑稽。

 

2003年春节,父母带我(左一)和哥哥去照相馆拍的合影。   

相比之下,我在学习上就没这么大的热情了。数学成绩还说得过去,语文靠死记硬背也能勉强达标,英语却连40分都上不了。以至于英语老师经常打击我:“一门不行,满盘皆输。你这样是不可能考上好学校的。” 我那时候很气愤,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要否定别人的命运啊?可惜愤怒并没有转化为学习的动力,反倒让我越来越厌学。

初中最后一个寒假,父母让我去湖南跟他们一起过年,本想着过完年我回去能安心读书。然而当我见识到老家没有的吃喝玩乐之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学校了。在我的犟脾气面前,爸妈的劝阻显得苍白无力。可能也是因为缺席我的成长心中有愧,他们最后还是妥协了,同意把我带到酒店后厨打杂。

那年我15岁,由于之前营养不良,面相看起来比同龄孩子小很多。为了规避招童工的风险,酒店头一年连工资都没给我出,规定我只能待在后厨,不能跑到前台被客人看到。我当时年纪小,钱不钱的不在乎,好不容易享受到学校之外的自由,每天只知道嘻嘻哈哈,对未来也没有任何规划。

 

右边是我,一看就是小孩模样,酒店同事都喜欢跟我闹着玩。

在我年满16周岁之后,酒店每个月给发900块工资,我妈还额外给我100块零花钱。除了买生活用品,剩下的钱我基本都拿去了网吧上网。我妈总是叮嘱我,“你可以丢自己的脸,不能丢我的脸。咱们一家人都在这上班呢,你要天天在会上被人说,我脸上挂不住。” 这句话我记得很牢。为了不被领导说,什么活儿都抢着干,经常被评为月度优秀员工。这样一来,每个月又能多两百块奖金。

随着年纪的增长,青春期的情感开始萌动。我对游戏渐渐没了兴趣,每天净想着怎么约女孩子出去玩。每次在感情上一受挫,我就会在QQ空间里转发那些青春伤痛文学。为了让自己更有吸引力,我下了班就在宿舍里做俯卧撑、仰卧起坐。有阵子还迷上了bbox,在厨房切菜扫地的时候,嘴里也吧啦个不停。

那一年酒店年会,厨师长问有没有人要上台表演节目,眼看整个厨房都没人报名,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站了出来。没想到我爸非常支持,还特地给我买了音箱和话筒。正式登台的时候,我的手和声音都在颤抖,最后只拿了个鼓励奖。对我而言,这已经是很大的突破。凭着对音乐的一腔热情,我还花500块巨资买了把吉他,一有空就在宿舍里自弹自唱。

厨房其他同事下了班该吃吃该喝喝,要不就是打牌打游戏。在他们看来,我这个人有点不合群,兴趣爱好、说话方式都跟大家不太一样。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相反,还从这种差异中咂摸出一丝隐秘的优越感。表面上我依旧腼腆内敛,内心深处却不禁为自己的“与众不同”感到自豪。

 

在酒店打工那几年,我经常以吉他为伴,几乎每年年会都有表演节目。

我在这家酒店待了整整三年,手艺进步不小,就是工资没怎么涨过。2013年,我跳槽到舅舅工作的酒店,职位从学徒工变成厨师,工资一下子涨到3800元。就在我刚跳过去还没高兴多久的时候,家里突然出了变故。湖南人是出了名的爱嚼槟榔,我爸在那边做厨师也入乡随俗嚼了十几年,没想到因此得了口腔癌。

回到甘肃之后,我陪他去兰州肿瘤医院做放疗化疗,效果都不太好,更先进的生物疗法我们又做不起。后来,我爸严重到说不了话吃不下饭,整个人瘦到脱相,只能用鼻饲管输营养液。晚上睡觉他都疼得满地打滚,确诊第五个月就去世了。爸走的那天,我感觉自己突然之间就长大了,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我知道,自己失去了世界上最大的依靠,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活着了。

 

我和老爸为数不多的合照。

在我爸去世三年后,家里的债终于还得七七八八。2017年初我哥结婚,摆酒加上彩礼又欠下七八万,我每个月都会给我哥 2000 块钱帮他减轻压力。半年之后,我妈说我给家里帮了不少忙了,是时候为自己做打算。从那以后,我每个月只用出500块钱孝敬母亲,剩下的都存起来。

到2017年年底,我手头已经攒了两万块,也有点不想再当厨师了。这行的薪资天花板很低,据我了解,身边干了十几二十年的厨师长、行政总厨,月薪也就一万左右。有了这个想法后,我就辞掉工作回了老家,想着明年二三月份再去大城市找找别的工作。

那几个月过渡期我没闲着,在老家的健身房找了份卖卡的活儿。上班第二天来了位新同事,是个性格大大咧咧的女生,她有事没事老喜欢逗我,我对这种开朗型的女生很有好感,一来二去便走到了一起。后来,我俩又因为看不惯领导区别对待员工一起离职。两个失业青年一合计,不如自己创业做个小生意。想来想去,我们想到了摆摊卖泡椒凤爪,也算不浪费我做了几年厨师的手艺。

 

大西北的冬天很冷,每次出摊我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那年冬天特别冷,我们每天在寒风中摆摊好几个小时,冻得手指头都发麻。单从销量来讲,生意其实并不差,可能我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始终狠不下心以次充好,或者加些添加剂来压缩成本。

生鸡爪 14 块钱一斤,加工好的泡椒凤爪我卖 25 块钱一斤,扣除掉人工、调料成本,还有生熟的折旧比例,利润空间微乎其微。卖了两个多月实在挣不到钱,我们俩只能放弃了。

摆摊不成,我们又张罗着开了家面馆,生意刚开始挺好,偏偏我们房东是个爱喝酒的光棍,一天到晚醉醺醺的,净来店里找麻烦。都说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我不想跟他正面冲突,忍让的结果就是客人越来越少。两个月后,面馆倒闭,我们总共亏了三万多。

 

面馆刚开业时的照片。

青黄不接的节骨眼上,我女朋友怀孕了。买婚房对我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多亏老婆做思想工作,岳父岳母不但没为难我,还借给我11万,帮忙在县城搞定一套房子的首付。

为了有个稳定收入,我找了本地一家酒店继续做厨师,去了才知道给我主持婚礼的那个小伙以前就是店里的凉菜师傅。我自认为普通话比他标准,还有才艺在身,再说句不要脸的,我长得还比他帅一点,既然他可以吃这碗饭,我凭什么不行?

酒店每个月放两天假,这两天充分利用起来的话,我可以主持四场婚礼,一场婚礼按300块钱收费,一个月就可以多1200块钱收入。这么一盘算,我立马开始行动。网上有很多免费的教学视频,我每天下了班就在酒店的舞台上练习站位,背那些婚礼主持人的套词,琢磨怎么说话更有感情和腔调。

断断续续练习三个月后,我离开了酒店,拜了一个我们本地做婚庆主持挺有名的人为师。借助他的资源,我正式迈进这个行当。主持第一场婚礼的时候,师傅就坐在台下看着,紧张得我手心直冒汗,幸好套词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整场没出差错。从那以后,我每个月都能接三到五场婚礼,到手大概两千多块。

为了再多挣点,我又拿起了吉他去音乐餐厅驻唱,每天晚上跑两个场子,从七点唱到九点,唱两小时能挣个140块钱。驻唱加主持,这两项副业一个月加起来就有五六千的收入,比在厨房拿那3500的死工资好多了。

随着孩子出生,我肩上的压力一下子又大了。好巧不巧,之前去驻唱的那家餐厅因为效益不好要关门,为了还房贷,我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结婚前欠下的债还一毛都没还上。2019年5月,我觉得还是得出去打工,决定先跟亲戚去杭州闯一闯。

动身前的一个月,我连着几天晚上都觉得腰背疼得厉害,半夜疼醒以后,感觉整个背像被灌了水泥一样僵硬,老婆帮我按摩也没用。去医院检查完,医生看着CT说:你这完全不是20多岁该有的腰椎。再结合基因检测和家族病史一看,确诊了我得的是强直性脊柱炎。

这病在民间又被称为“不死绝症”,不能久坐久站太过劳累,明星张嘉译和周杰伦都得是这个病。目前医学界没有能根治的特效药物,只能通过有限的手段控制缓解。主流的治疗方式是打生物制剂,一针七八百,效果也就维持个一两周。这对我来说肯定不现实,最后我选择了更经济实的针灸和蜡疗,半个多月后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立马按照原计划去了杭州。

杭州的夏天很热,我的工作又是在一家大厂食堂做厨师。厨房温度平时都在 40 度以上。里面的锅特别大,每天要炒500人的餐,从早上六点一直忙到晚上七点。每个人都汗如雨下,衣服湿了干,干了湿。要是碰上抽烟机出故障,再炒一个配辣椒的菜,那真的就跟待在火炉里头一样。

干了没几天,我的脊柱炎毫无意外地复发了,每天按时按点吃止疼药还是疼到不行,炒几个菜就忍不住在台子上趴一会儿。有个四川大叔人特别好,见我腰疼翻不动锅了,会过来帮我炒一下。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躺在床上还是疼得睡不着,那种疼带有一种空虚之感,我们土话管这叫“空疼”。

 

在大厂食堂炒员工餐,是我做过最辛苦的一份工作。

在食堂度过了不堪回首的两个月,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让我完全看不到未来。情绪最低落的时候,看到河就想往下跳,看到车就想往上撞。要是我只为自己活,当时肯定就自我了断了。现实是我拖家带口,母亲需要我养老送终,孩子刚出生,连我的样子都还没记住。那些天,我算是体会到了张爱玲对中年男人的描写——“一睁开眼睛,周围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作为一家之主,我只能拼命把自己从绝望中拽出来。离开大厂食堂之后,我试着面试了几个看上去轻松点的工作,人家一听我有强直性脊柱炎,怕出了事要担责,都给拒了。期间我还考了国家职业技能证书,尝试做了一天健身教练,发现工作强度丝毫不亚于厨师,简直要了我的命。那晚我是在健身房地板上睡的,第二天果断跑路。

后来我听说杭州一家主持人工作室在招学员,毕业之后有机会签约他们的主持团队。我那时候像着了魔一样,毫不犹豫地借了3200元拿去交学费。7天课程结束,我的考核暂时没通过,于是先跟着他们去做婚礼督导,一场下来能挣 150 块。剩下的时间我就在生鲜店杀鱼摆菜,两份工作加一起,月收入能达到八千多。

 

参加完主持人训练营,跟场做婚礼督导,其实主要就是帮忙控场。

那阵子我就在想,自己学过主持,普通话也可以,还有什么工作能够赚钱的?最好是坐在家里就能完成,也不用出苦力。想来想去,我觉得自己的优势是声音,我在网上看了很多行业资讯,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声音变现这个赛道上。声音变现主要包括商业配音、影视配音、有声演播。对我这种没啥资源的小白来说,有声演播最容易上手。

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做主持和有声演播的区别其实很大,除了都要朗声、压喉、带感情,没太多共通之处,扮演不同故事角色的难度明显要大得多。为了早点入门,我当时只能先打好基本功。我先是下载了普通话学习的APP,努力纠正平翘舌、前后鼻音不分的毛病,把二级甲等的普通话证书考了下来,接着又借钱买了笔记本电脑和录音设备。

那天买电脑的时候,我本来觉得价格太贵,回家的路上又一直惦记,走到一半还是忍不住给买了回来。当时我婚前婚后所有负债加在一起已经达到 25万,除了有声演播之外眼前再没别的路了,我只能把所有老本都押上。既然决定要做,就不想磨磨蹭蹭给自己留后路。

 

我的普通话水平证书,由于在湖南待太久,之前说话有点南方口音,后来都纠正了。

上班的时候,我经常偷偷戴个耳机跟练,周围同事都说这孩子脑子怕不是瓦特了,怎么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人被逼到这份上也不在乎什么闲言碎语,因为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为了让自己吐字更清晰,发声状态更饱满,我还会通过练习口部操等一系列基本功,加强自己的气息和唇舌控制能力。比如学“狗喘气”——像小狗一样伸出舌头急促喘气;“闻花香”——深吸一口气,憋一会儿再吐出......这些都是我在网上看资料学的。

播音圈有一个经典段子,讲的是一个学生去食堂吃饭,跟打菜师傅字正腔圆、声情并茂地说“我要一份西红柿炒鸡蛋”。打菜师傅用同样的腔调反问,“同学你是播音系的吧?我也是播音系的。”说罢,俩人相视一笑。我当时也到了这种走火入魔的程度,为了多练习,我平时出门看到广告牌上的文案,都会不由自主地用富含激情的播音腔给它读出来。

 

生鲜店的价格表,也是我练发音的好素材。

2019年年底,老婆说实在受不了独自带娃的苦,我就从杭州辞职回了老家。原本一边做婚庆主持,一边练习有声演播,没过多久疫情爆发,眼看主持也接不了了,我只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有声演播。

没有老师引领,我的学习状态基本是“想起什么练什么”,一会儿练普通话,一会儿练发声,一会练播讲,一会练录制。我还加了很多试音群,群里经常会有一些书需要找人录播,几乎每本书都有上百人一起竞争。回到老家两个月后,终于有人同意我试录一本儿童故事书。可惜因为经验不足,录了大概 6 个小时就被人家叫停,说我的音频有杂音。

接着我又开始试各种爽文小说,在群里看到有甲方发布需求,就赶紧录个三五分钟的试音片段,发到指定邮箱。投出去 40 多个音频,总算中了本一小时60元的小说。中了60的,就想往80进阶,却一直试不中。两个多月过去,那本110万字的书都录完了,我还是没有中 80块钱一小时的书。

左思右想找不出原因,我心里边着实有些慌了。与此同时,周围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很多人觉得我纯粹就是不想上班赖在家里。只有我妈和老婆无条件信任我,她们虽然不懂,却从来没有一句质疑和抱怨。但凡换一个人让我别瞎折腾,我可能就废了。在做出成果之前,我只能坚定地告诉家人,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该干的是什么。

 

我能走到今天这步,离不开老婆的支持。

一周之后,我骑电瓶车的时候突然接到了试音被挑中的消息,激动地直接把车骑到了马路牙子上。那本书有400 多万字,按一小时80元算,全部读完大概能挣三万多。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告诉老婆这个好消息,还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

为了继续提高单价,我每天除了录小说,就是研究人家好主播是怎么发音的。有免费课我能蹭就蹭,蹭不到就嘴巴甜一点,厚着脸皮让人家听一耳朵。即便经常被拒,也总有老师愿意指点一二。遇到一些写的很烂的书,我也尽力去把录得更好,用行话说这叫“屎上雕花”。所谓“无他,唯手熟尔”,是说理解掌握技巧之后,剩下的就要靠录一个个百万字去堆经验。

直到今天,我还保留着当时养成的一个习惯,那就是睡前或者吃饭的时候回听一下当天的录音,觉得哪个地方可以录得更好,马上爬起来再录。慢慢地,我的书价从80元一小时涨到120元,又从120元顺利涨到150元,去年三月终于突破了200元大关。

在有声圈,200元一小时算中等价位,据我所知,顶尖的有声主播每小时能拿超过一千。但起码我目前不需要到处试音了,一本书录完,马上就有新项目找上门来。我的月收入史无前例地突破了两万,压在胸口的大石头轻了不少,一家人的生活有了回旋的余地。

 

今年4月拍的照片, 卧室就是我的工作室。

记得之前在杭州学主持,第一天老师问我们为什么来学这个?有的学员说因为热爱舞台,有的说喜欢见证别人的爱情,只有我简单粗暴,说就是冲钱来。老师评价说,“你要纯粹盯着钱看的话,可能会被利益蒙住双眼,结果反而不理想。”

说实话我不赞同这个观点,我觉得成年人要真正做好某件事,一定要有足够强大的内在欲望支撑。只要我们手段正当,对金钱的渴望并不比其他欲望更低级。更何况,奔着钱去也不代表我们不能从工作中获得精神层面的成长。

有声演播里有一堂课叫解放天性。过去我内向自卑,初期演绎任何角色都是收着,有种抠抠搜搜的感觉。通过长时间的训练和自我激励,我心态逐渐发生了转变,不仅声音舒展多了,在生活中也不像以前那么在乎别人的目光。怎么穿着打扮,胡子留多长都由我自己说了算,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

 

我在外形上逐渐放飞自我。

相比以前我自信了很多,最大的痛点还是在于读书少。尤其刚录有声书那阵子,经常碰到不熟悉的字眼,卡壳很严重。制作一小时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干音”,我要花三四个小时才能录完。每当这时候,我就能体会到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

 

我买的一些书,有讲播音的,还有各种小说。

有一些网友会觉得做这行只能靠老天爷赏饭吃,我属于天生声音好听。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听到这种评价,好像简简单单用“天赋”两个字,就把我的努力全都掩盖了。这是只看到狗吃肉,没看到狗挨打。

生活中天生嗓音条件好的人只占极少数,现在回过头听我刚入行时的录音也是槽点满满,n、l不分、说话压嗓、大舌头、没有情感,这些问题都很明显,真正入行一年之后,我才对声音有了正确的认知。尽管现在也算不上特别专业,不过跟过去比还是称得上脱胎换骨的,这都是通过后天努力得来的。

 

我的录音台,挣到钱后换了个收音效果更好的话筒。

努力提升自己水平的同时,我也明显感觉到整个行业正在重新洗牌。疫情反复,入局的人越来越多,竞争激烈程度远超从前。AI的出现又抬高了行业门槛,很多新人信心满满地进来,垂头丧气地出去。有些书我录到一半突然因为甲方撤资被叫停,过几个月又宣布重新开工,原因不得而知。

现在除了录有声书、自己带学员之外,我每天还会在抖音直播讲恐怖故事,看到听友在评论区实时反馈说觉得很害怕,或者夸我讲得好,沉浸感很强之类的,我就特别开心。自由职业不确定性很大,我想掌握更多主动权,直播讲故事就是打造个人IP的一种尝试。

 

今年7月,老婆生了二宝,我晋升为两个孩子的爹,肩上的责任更大了。

以前,我总觉得做任何事只要抱着“不留后路”的态度,就一定会得到上天的奖赏。鉴于现在整个大环境充满变数,对未来我也不敢有太长远的打算,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尽量保持敏锐。不管将来做什么,都希望作为一家之主的我还能保住全家最基本的生活。

*本文由宋大宝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宋大本人提供。

*本文在今日头条首发,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宋大宝 | 口述 

 啊  窥 撰文 

  祖一飞 编辑  

 

 

 

-THE  END-
这是我们讲述的第331个真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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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头马面是谁?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194 bytes) () 09/29/2022 postreply 21:3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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