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561)

来源: YMCK1025 2022-09-18 20:52:59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73695 bytes)

 

泸定十日, 那些漫长的告别

小昼 极昼工作室 2022-09-14 22:47 Posted on 北京

 

 

文 |  罗晓兰 何香奕 魏荣欢 

编辑 | 陶若谷 毛翊君

 

 

全家福

地点:泸定县得妥镇湾东村,距震中14公里左右

震后第10天,在湾东村四处破碎的山上,26岁的秦晓强还没找到父亲和妹妹的遗体。

地震发生时,他刚结束特警支队的训练,手机上地震预警App突然开始倒计时,震中就在老家附近。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排行老三,想着村里容易发生滑坡、泥石流,去年借钱在镇上给父母买了房子,没等装修完就搬进新房。父母舍不下村里的地,时不时回去忙活。

秦晓强挨个给父母、妹妹、大姐、大姐夫,还有嫁到外县的二姐打电话,都联系不上。赶往震中救援的任务下来了,徒步进入灾区的路上,他安慰自己,等晚一点通信恢复,就能联系上家人了。

到磨西镇时,秦晓强有了不好的预感。那晚,在一家坍塌的酒店里,他和队友徒手救出3人。直到夜里2点,他突然接到一个卫星电话。“爸爸和幺妹埋进去了,一整座山,怎么救啊……”电话那头是大姐。

秦晓强才知道,那天56岁的父亲和大姐、大姐夫去村里收玉米,妹妹也去帮忙了。大姐夫爬到树上才逃过一劫,救出受伤的大姐。母亲还在镇上的家等消息,秦晓强只告诉她“大家都没事”。实际上,通往村子的公路被山石堵死,只能联系直升机。

天微微亮时,大姐又打来电话,“是不是不来救我们了?”秦晓强听出她情绪崩溃,只能不停安慰,“直升机要找一个开阔的地方。”

跟着直升机进入湾东村,秦晓强看见大姐时,她的头、脚、手都带着伤,全身灰扑扑,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秦晓强陪着她离开,没来得及去找父亲和妹妹。

 

老家的村庄。讲述者供图

 

母亲见他一个人回到家,没有多说,哭了出来。妹妹房间的书桌上,还有没开封的零食,备考的书堆在一旁。她比秦晓强小4岁,这个夏天刚毕业,正在备考公务员。两人一直很亲。妹妹上大学后,他会偷偷给她零花钱,“从来没喊我带她出去耍,或者要什么东西。”

秦晓强后来知道,地震那天母亲原本也要去收玉米,让妹妹在家里看书,但妹妹担心母亲身体不好,还是自己去了。上个月,秦晓强请假回了趟家,离开时妹妹非要送他,他们吃了顿串串香。“没想到就是最后一顿。”

第二天,秦晓强和大姐夫又回到村里,老家的房子塌了。大姐夫靠记忆找到父亲和妹妹在的玉米地,“已经埋得太深,(大型救援)工具也不进去,根本挖不出来。”秦晓强说。 

4年前他当上特警时,父亲特别高兴。他让父亲不要再干农活,他来养家。但是父亲闲不住,还担心他成家的问题。秦晓强一直想拍张全家福,因为“爸爸、妈妈年纪慢慢大了,姐弟之间也聚少离多”。但一家人总难聚齐,现在成了一辈子的遗憾。

 

生存

地点:泸定县中山峰海拔4200米处,距震中1公里

22岁的贺博摔掉了眼镜,手指裂了口,腰上掉了点皮肉,小腿肿得快和大腿一样粗了。已是地震第二天上午,四周的风景从雪山变成了丛林,他又累又饿,为了壮胆,对着空荡荡的山谷“啊啊啊”乱喊。

头一晚,他坠下悬崖,卡在了树上。余震不断,身旁的山体在滑坡,没有水源,他用自己的尿,冲了半袋奶粉喝。贺博是徒步爱好者,爬过梅里雪山和冈仁波齐。数次被困,也独自遇过雪崩,但他说这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9月5日中午,贺博正独自走在中山峰海拔4200米的位置,强震将他掀翻在地,山体发出隆隆声,垮塌的部分倾泻而下,在山谷升起灰尘,犹如黑烟。重庆人贺博骂了句粗话,躲在一块大石头下,等了十几分钟。余震稍稍平息,他马上往山下撤。

来时的路塌了,或裂开长长的缝,雪地上人类的脚印已被碎石覆盖,他拄着登山杖,颤颤地走在上面,遇到陡坡只能滑步下去。

到了下游,水源断了。山体垮塌升起的尘土涌进口腔和鼻子,让他口干舌燥,吃不下干粮。他感到体力不支,意识变得模糊,当晚10点多,经过一处悬崖时摔了下去。

大背包在身后吊着,贺博回忆,自己的身体急剧坠落,慌乱中伸手想抓住岩石和树干,但几次都抓空了。“我要没了。”他当时想。脑子里闪过父母、妹妹和女友,几秒空白后,他着了地,头被撞了一下。

此时,他离出口(磨子沟村)还有3km。目的地原本是海拔5200米的中山峰冰塔林。就在今年5月,他和朋友来过这座山,快要登顶时遭遇大雪,被困两天后折返。为了弥补遗憾,9月3日,他和队友从磨子沟村出发,计划四五天完成上下山。第二天下起了毛毛雨,两人意见不统一,商量后,队友下撤,他继续攀登。

昏迷半个小时后,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卡在了树干上。树高十几米,被连根拔起,斜倒在地上。万幸的是背包先着地,他没有骨折和内伤。

晚上气温只有十几度,他找出救生毯裹在身上,余震不断,嘴里塞满沙子。还是没有水,他下树找水。不敢走远,到附近崖壁上,伸出舌头舔岩石上的苔藓,吃了一嘴的灰,又赶紧吐出来。迫不得已,他决定“自产自销”,喝第一口尿时他又吐了。

 

贺博坐在树干上(左图),身上的擦伤(右上),装过尿的水袋(右下)。讲述者供图

迷迷糊糊到清晨五六点,他找回摔落的手机,在备忘录里对家人和女友写道,“相信我,我可以的”,“爱你”,鼓励自己。为了恢复体力,他往尿里倒了半袋奶粉,一口喝下。

7点整,天刚亮,他又出发了。发现一处浑浊的水源,他趴下就喝,不管里面有多少沙子。感觉有了精神,他一口气爬上悬崖,又回到了昨晚的路。

没走多远,信号来了,手机里涌来几十条亲友的消息。临近中午,被困22个小时后,他看到磨子沟村的村民任兴林抄小路赶过来,说村外路断了,为了救他在搭桥,贺博的眼泪一下涌出来。他上次来中山峰时两人结识,这次上山前,他就住在任兴林家里。

任家的房子塌了,幸好人都没事。贺博遇险的报道发出后,有网友说他“作”“吃饱了撑的”,也有人质疑任兴林的救人动机。9月13日,贺博在短视频平台上公开自己的脱险过程,并回应道,“我对他的感情,并非一张键盘可以描述”。

 

争吵

地点:泸定县磨西镇柏秧坪村,距震中11公里左右

地震后,阿布和伊娜闹过几次矛盾,也跟村民和游客吵了架。

这对相恋7年的情侣一起经营民宿,在柏秧坪村的若丁山山顶,挨着海螺沟景区。地震时伊娜正在厨房做午饭,阿布倚在阳台上,一米多高的栏杆断了,他被甩出去。伊娜愣在原地,不知往哪里跑,看着阿布从草坪上爬起来,“飞”回屋里将她拖走。

两人冲出屋子,大喊让民宿的客人出来,垮塌的声音在山谷间震荡。5分钟前,他们原本要驾车下山,因为伊娜想吃仙人掌炒蛋,才避免了在山路上被砸的风险。7名游客也全部安全。

但阿布还是要下山去村里。他是副村长,家人都在村里。伊娜担心,四周的山仍在垮,她和游客都极力劝阻,和阿布大吵了一架。事后阿布说,伊娜平时生气他理解,但这属于大是大非。他决意要走,伊娜只说了一句,“你平安的话,晚上必须回来”。

路断了,落石在耳边炸响,阿布沿着山脊往下跑,半小时就进了村。村民四散,他的父亲第一时间去猪圈看猪有没有事,几个妇女坐在路边抹眼泪,一个老人爬上屋顶收拾瓦片,他又心疼又“恼火”,将大家都赶到开阔的空地上。

此时,伊娜正在山顶哭,有从阿布村里逃出来的人误传,说村子没了。仅存信号的一部老人机,游客们用它一一给家里打电话,伊娜没法随时确认阿布的安全。

 

震后查看房子的村民。讲述者供图

阿布安顿好村民,摸黑回到山上,已是次日凌晨。游客担心还有余震,想下山,都很焦虑,但村里到镇上的路也断了。山上断水断电,只能用存储的雨水,食物也有限。阿布免了食宿费用,组织大家自救。矛盾很快开始堆积,有人吃东西不节制,有人不愿干活,游客间也为谁吃多了、干少了争吵。

阿布发了一次火,组织游客开了会,联系直升机来接。但等了4天,因为天气等原因,直升机没来,阿布和伊娜就陪他们打麻将,玩扑克。9日晚,阿布玩到太晚,两人又吵了一架,冷战到第二天。

谁的心情都不好。民宿的房子垮了一栋,没垮的有些也成了危房,装修钱全赔了。疫情后生意一直不行,眼看着因为高温,川西游爆火,店里客满能回本了,成都又有了新疫情。这次房子震坏了,“初步估计直接损失一百多万”。

伊娜是湖南人,来这里旅游,住在阿布的民宿里,两人就这样认识了。异地恋几年,爱情甜蜜而波折。两年前,伊娜离开深圳,放弃高薪,来这里和阿布会合。创业艰辛,两人吵吵闹闹地度过,阿布常给她做大餐,干家务,帮她擦干头发,还拍了一部电影纪念他们的爱情。

地震当晚,看到阿布回来时,走路一瘸一拐,伊娜才知道他受了伤,膝盖肿了。伊娜没听说村里有什么大事,游客又还在,就让阿布在山上待了几天。

等两人再下山,他们先是感到了阴阳怪气的嘲讽,很快冲突爆发了。有村民想每餐都吃热饭,听说隔壁村领到更好的物资,将怒气撒到了副村长阿布身上。阿布一边骂村民“自私”“小人”,说“村干部也是人”,一边又理解村民因为房子塌了,情绪不佳。

柏秧坪村以前是国家级贫困村,村民一辈子的心血都花在房子上。这几年旅游发展起来,渐渐有了改观。平日里村民遇到都热情打招呼,给阿布送母鸡、花苗和果树。因为家里穷,阿布从14岁起就在海螺沟景区里“卖体力”,抬滑竿,当向导。在成都念完大学后,他回来开酒吧和民宿。伊娜说,阿布的副村长是义务的,没领工资,但村民可能不知情。

9月10日,直升机接走了所有游客。伊娜原本也要跟着一起出去,父母在外地一直担心她的安全。加上前一晚,两人因为打牌吵架,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在轰鸣声和大风里,阿布朝她跑来,头发乱舞,要帮她搬行李箱,她突然挪不动脚步。就在刹那间,她决定留下来,陪恋人度过艰难的时光。

 

阿布(左一)在帮游客搬运行李。讲述者供图

阿布心情复杂,他感到开心,又心疼她在异地的不易,担心人太多,自己照顾不过来。震后工作在阿布的村里陆续开始,物资不再成问题,勘测队也来定损了。但几个村小组间路还没通,男人们继续用绿色大垃圾桶背物资。

 

工厂

 

地点:紧邻震中海螺沟冰川森林公园

机器房里什么都在掉。扳手掉下来砸在李洪滨脚边,连同厂房里碎掉的玻璃,他开始往外跑,这样的反应每个月安全演习都会做。在厂里上班两年,也遇上过小一点的地震,但震感弱,这次李洪滨起初以为是空压机房爆炸。

这里是一家饮用水厂,生产的冰川水销往成都各大商超和四川的机场。为靠近水源地取水,工厂紧邻海螺沟冰川森林公园,在磨子沟的半山腰。24岁的李洪滨在最里面的灌装机器车间,一个人管理机器。

往外逃的路上,蓝色板房更衣室垮了,压坏了门,他找了个缝隙才钻出去。忽然挂念起瓶装水车间的一个同事,那边的机器复杂,一起火肯定爆炸,李洪滨往回跑想要找他,但遇到的人都喊他快跑,好在那名同事也跑出来了。

那天,在水厂上班的有三十几个员工,品控员孙帆是最后逃出来的。地震时她正对着传送带,在一步远的距离查看水质。忽然传送带断裂,斜扫过她的身体把她压住,压在胸背部,动不了身了。

连接传送带的机器也被拉垮,开始往下砸,孙帆想:“今天要死了,还没跟家人告别”。前一天在电话里,她刚和4岁的女儿说中秋节就要回到康定家里陪她,为了到这里上班挣钱,她们已经一个月没见。想到这些,她使劲向外用力,挪了出来。肋骨折了三根,但她当时完全不知道,也没感觉到疼。

厂门口有一片空地,通往山下的磨西镇只有一条水泥路,被落石砸断了。大部分员工住在镇上,都在担心孩子和老人。唯一可行的方式是溜索渡河下山——大渡河上不知哪年拉起了两条20多米长的钢丝,一名同事决定溜索。李洪滨也想去看母亲,但看到钢索下几十米处湍急的水流,他没敢过。

溜索的同事返回来时,带来了镇上平安的好消息。听说山顶的村子蔡阳坪有伤亡,李洪滨跟着厂领导和15个男员工一起上山救援。

蔡阳坪的年轻人大多在外面打工,剩下的基本上是老人。9月5日下午,李洪滨看到两位被砸伤的老人躺在门前空地上,还有一位刚刚咽气。村民说,是被坍塌的猪圈压死的。四位抬遗体的男人表情木然,50多岁,他们是老人的亲戚,就住在隔壁。李洪滨想起七年前守在外婆床边看着她一点点离开的样子。

村里还有一位没有受伤的爷爷,闹着要回半塌的房子,担心那些鸡鸭牛猪。李洪滨劝他别进房子,爷爷和他说:“我都这么大了,不怕死了。”救援的消防人员赶到了,在水厂门口的钢丝旁边拉上更多根钢丝——同事溜索的那两根还是太危险了。

 

蔡阳坪村倒塌的房屋。受访者供图

傍晚通讯信号暂时恢复,李洪滨跟家人报了平安。夜里冷得无法入睡,他和几个同事在空地上生起火,烤着火捱过一晚。厂子损毁严重,暂时没办法上班,他打算等疫情好一点出去找点事情做,“不然屋头耍起也不是办法”。

 

发小

 

地点:泸定得妥镇湾东村,距震中14公里左右

中秋节晚上,在泸定得妥镇的安置点,幸存的人们围坐在一起,看着白墙上投影的电影。那是19岁的陈冲来到这后,唯一感受到热闹的时候。平时总是格外安静,时不时听见抽泣声。陈冲能明白这种沉默,在这里的500多人,有人和他一样失去亲人、朋友。

原本,这几天是陈冲和季小宇要回到大学上课的日子。由于疫情学校延迟开学,他们就在家上网课。两人是发小,陈冲高一个年级,在成都读大三。正是农忙时节,两个年轻人上完网课,就一起去村里干点农活。地震前三天,他们收完玉米,晚上煮了吃,还难得地喝了点酒。9月5号中午,季小宇跑来陈冲家的小卖部说,“我来买几包零食,回家上课吃。”

20分钟后地震了,陈冲逃了出来,四五百米外的发小家房子垮了。第二天早上,陈冲才在安置点碰到季小宇的妈妈,阿姨的眼睛已经哭肿,说当时把小宇救出来了,但是受伤的大腿血流不止。“他一直告诉他妈妈不要管他,直接走。差不多晚上他说坚持不住了,让拿把刀帮他了断,后来8点多走了。”陈冲说。

季小宇和他差不多高,1米75,黑黑瘦瘦,也爱开玩笑。小时候,两个人经常上山放羊、挖洋菜,一起念了同一所小学、初中。季小宇一直成绩中等,后来考去南昌一所大学念幼师。两个人虽然不在同一个地方,总会约着在线打王者荣耀。

 

陈冲的家。讲述者供图

那天下午,陈冲和父母、姐姐一起被转移到得妥镇贡嘎山小学的安置点,吃上了地震以来第一顿热腾腾的炒饭。表哥也转移过来后,陈冲才得知在地里干活的舅舅、舅妈和表姐都被滚落的山石埋了,“地陷进去了,不晓得被埋在哪里。”

一家四口没人再主动提起地震,想到家里的债务,陈冲觉得自己要强大起来,他报名参加了志愿者。每天,他会去帐篷里登记老人的用药需求,发放物资,打扫卫生。深夜,他忙了一整天还是难以入眠,脑海中总是想起离开的季小宇。

陈冲翻出发小的朋友圈,有他和女朋友的照片,就在地震前一天,他还发过自拍,“一下子说没就没了” 。

 

告别

 

地点:泸定得妥镇湾东村,距震中14公里左右

刚喂了外孙一点奶粉,立刻被吐出来。“估计是吓坏了。”杨欣刚当外婆不到两个月,婴儿头上轻微擦伤,细嫩的脸因为晒伤有些脱皮。此时,杨欣母亲的遗体还留在村里,父亲和女儿重伤被送到医院,她和丈夫身边只剩下这个婴儿。

村里有几口温泉,每年7-10月是旺季,但今年因为疫情,民宿老板杨欣没有客人要招呼。9月5日中午,她炖了锅鸡汤,让女儿端一碗给住在附近的父母。杨欣是长姐,三妹嫁去外地,两个弟弟也成了家,她承担了照顾父母的责任。母亲身体硬朗,还能干农活,父亲有些高血压,杨欣每月要托人买一盒进口药。

女儿带着鸡汤刚出门,巨大的晃动忽然袭来,厨房的铝合金门一下爆开,把杨欣击倒。她昏了一会,慢慢清醒,身上只有些擦伤,赶紧从垮掉的墙体缝隙中爬了出来。

女儿被埋在垮塌的柴火堆里,腰被砸伤了,没法站起来,外孙幸运地没有受伤。赶到父母家,两层楼塌了,杨欣围着走了几圈,喊名字没有回应。她依稀辨认出家门口的位置,不停用手扒开砖块,在破碎墙体下找到了父亲,头被窗玻璃砸伤,“人已经糊涂了,问啥子他都不晓得。”

杨欣继续喊母亲,十几分钟后,在一截断裂的楼梯处听到了她虚弱的回应。母亲被水泥板死死压住,杨欣借来千斤顶,丈夫用它把石块顶起一些缝隙,才把她拖出来。

母亲惦记着天天,杨欣弟弟的孩子,快三岁了,地震时在沙发上睡觉,到现在还没找到。转移的路上母亲不停地喊痛,到了安置点突然说要喝水,杨欣把外孙奶瓶里仅剩的奶挤到她嘴里,母亲舔了几滴,突然停止了动作。杨欣哭着告诉父亲,“妈妈走了……”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把天天找出来,和母亲放在一起,“两个人一起走。”

“人没得了,房子也没得了。”杨欣家的房子是2014年芦山地震后重建的,当时的砖瓦房垮塌了,换了钢筋结构。父母家还是老房子,但历经汶川地震、芦山地震,一直没事。

 

杨欣等到救援人员。讲述者供图

地震第二天,救援部队到了,但无法带走母亲的遗体。杨欣用被褥将遗体包裹起来,担心下雨,又找了一个蓝色的铁皮棚支在上方。带上母亲临终前手里握着的梳子,杨欣背起外孙坐上转移的船。

弟弟后来回村将母亲火化,把骨灰带了出来。告别那天飘着小雨,弟弟捧起骨灰撒向大渡河,杨欣抱着外孙,朝骨灰飘扬的地方磕头作别。

 

时间

地点:泸定县磨西镇,距震中13公里左右

一幅全黑的画,房、树、人都是黑色的,是个9岁女孩画的,社工一出现在安置点,她马上搬来凳子,说辛苦了。她黏着社工,甚至跟着一起上厕所,不停地说话,讲家里以前养了狗,养了猪,还有羊,但对地震只字不提。

震后第二天,社工索瑞带着团队从甘孜州府康定出发,晚上到了磨西镇。孩子们在帐篷外打闹,坐在台阶上吃泡面,看见社工呼啦啦围过来,看上去无忧无虑。但女孩只画了画,其他活动概不参加。

半天之后她才开口:家里的房子不能住了,2岁的妹妹受重伤,父母带去康定的医院做手术了。她担心妹妹,地震时自己也受了惊吓,没有安全感。后来,索瑞才知道女孩生长在二婚家庭,父母后来又生了孩子,她感觉自己被忽视了。

 

安置点外,小朋友在互相戴口罩。讲述者供图

在磨西镇的安置点,另一些创伤袒露得更直接。刚到时,索瑞跟隔壁帐篷的两个年轻女生聊天,对方是游客,她问为什么还没走,一个女生红了眼眶,说朋友已经失联30多个小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一定会没事的”,聊天的半个小时里,女生重复了三四十次这样的话。

很快,朋友遇难的消息传来。女生没有反应,她完全呆住了。男生是她多年的朋友,9月5日刚到这里旅游,男生驾车,她带上了一个女同事。到了磨西镇,女生们兴奋得想赶紧玩,男生想休息下。协商后,两个女生先坐观光车进海螺沟,男生自己安排。

地震后,女生们从景区回到酒店,男生不见了。她们报案,查GPS,监控画面里,男生驾车刚进景区,行驶到第一座桥正中央时,发生了地震,画面停了。后来,救援人员在大桥不远处挖出了男生的车。桥并没有塌,她们事后推测,男生可能觉得离出口就几公里,加大油门想冲出去,遇到了山体滑坡。

女生非常自责,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不带他一起上山?不跟着他一起走?如果晚两天来?如果去别的地方呢?索瑞抱住她不断安慰,女生终于嚎啕大哭,连着哭了四五个小时。

索瑞今年40岁,从事心理咨询多年,5年前转行当了社工。地震当天,她所在的格桑花社会驿站开通了心理热线,9月7号接到的电话最多。一个中年男人在凌晨3点发来求助,说从地震到现在40个小时了,没有睡过一分钟。母亲在地震中受了重伤,他忙着送去医院做手术,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后,他松了口气,却再也睡不着了——地震场景不断在脑海里闪现,他害怕。

一周多以来,听筒那端大多是中年男性,这和索瑞在磨西镇看到的不同。在安置点需要倾诉的主要是40-50岁的女人,她们念叨着家里谁受伤了,房子不知能不能住,生活稍微好转,突然就一无所有了……

最淡定的是老人,一边讲从未见过这么凶的地震,一边在感谢外界的救援。救援进来后,女人合伙做饭,大铁锅上热气腾腾的,老人喜欢对着镜头比“耶”。只有一个70多岁的偏瘫患者,独自待在帐篷里,有两次社工路过,看到她要上厕所,抬她到轮椅上,脱了裤子,再帮她把小便倒掉。

索瑞打算在磨西镇设一个固定的社工点,招募更多专业人士。孩子们画的画,她交给专业组织筛查后,发现26幅有效画作中,过半的儿童伴有内心压力性表达,需要访谈确认。

朋友去世的那个女生原本跟索瑞承诺,安顿完朋友后事也去当志愿者,但几天后她发来道歉信息,说“我没有办法马上把自己处理好”,据说男生的父母有些责怪她。索瑞说,心理援助是个长期的工作,他们打算待一年、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文中陈冲、季小宇、杨欣、天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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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度高温下,无处可逃的庄稼人

看客inSight 看客inSight 2022-08-29 23:29 Posted on 北京

 

 

抢救庄稼,拯救土地

 

 

高温来袭,在诸多“极端”“破纪录”的形容里,生活似乎依旧可控。

 

人们可以选择逃离。在成都,一位生产MacBook air的富士康员工收到停工两天的通知。那两天,他躺在可以容纳7个床位的宿舍里,每天至少要洗6次冷水澡,水太重要了,3瓶大瓶的怡宝矿泉水在两天内被全部喝光,但很少产生尿意,T恤被汗水打湿后,黏糊糊地挂在身上。宿舍里没有空调,吊在天花板的风扇只能吹到他一只脚,夜晚变得格外漫长,睡眠总是被渐渐涌上来的热意打断。后来他才知道,一个月前,跟他同天办理入职的有60人,但其中多数早就被高温劝退,第二天集合时只剩下25人。

 

游荡成为普遍的选择。在达州,一位跆拳道教练对照着业主群里发布的分区停电表,避开停电的街区,踏上了一场寻电之旅。但信息并不绝对准确,真实的停电时间要比列在纸片上的更长,没有出现在表格里的街区也可能停电。他只能碰运气,在茶楼、商场、宾馆和亲戚朋友家之间辗转。有三四个夜晚,他实在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便干脆睡在车里。

 

条件允许的话,可以逃去更远的地方。一位家住重庆的大四女生,在八月初前往200多公里外的黄水镇避暑。途径的县城和小镇依旧炎热,同行的朋友发微博说,“到38度的地方去避暑了”,直到森林公园的深处,蝉鸣和鸟叫格外明显的地方,才能感受到令人惬意的凉爽。

 

现代科技的发展极大地增强了人们抵御灾害的能力。汽车、高铁可以带你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你总能找到电,找到网,甚至拥有手机便拥有一切。

 

但在城市生活以外,在网络上大家容易看到的叙事之外,许多难以解决的困境隐藏在乡村、县城,那些更细微的角落。面对自然灾害,强烈的失控感依旧存在。

 

在内江市资中县的一座小镇,一位叫做“银山舒幺妹儿”的短视频博主拍下亲戚家热得趴在地上的鸡,早几天已经有几只扛不住高温死掉了。他们尝试过给鸡吹风扇,但没有用,“一上午颈子都是这样放地上”,她正试着给鸡灌藿香正气液,“死马当作活马医”。

 

同样在高温下,四川简阳,两位回村创业的年轻人,从鱼塘里打捞上白花花的翻肚鱼,埋进已经挖好的深坑里。达州渠县,两位老人凌晨三四点便赤着脚去田里收稻谷,子女劝不动他们,只好跟着一起。老人们当了一辈子农民,有些观念早已深植于心底,无论高温有多难耐,“稻谷大过天”。

 

这些故事为我们提供了人类运用科技,控制生活乃至自然的另一个切面,脆弱和渺小始终存在,我们远没有想象中强大。

 

 

 

高温来袭

 

在地里干活的人或许会最先察觉到这个夏天的不同寻常。许岚家住渠江边,两层的自建房和家里的稻田离江不过100米。自打他有记忆起,夏季的到来便常常伴随着难以躲避的灾害。往年是洪水,最严重的时候,水位线会在几天之内猛涨十几米,淹过家门口的稻田,直逼自建房的二层。今年7月,他放暑假回家时,却惊讶地发现稻田里的水竟然干了,土地生长出深色的裂痕。他不得不用一根长长的管子接上抽水机,将渠江里的水灌溉进稻田。

 

这个暑假,他在镇政府找了份实习。工作时间通常是朝九晚六,但有时要下乡走访,“天气很热,只能早一点去”,出发时间便提前到清晨五六点。许岚去过一次葡萄大棚,到达时已是中午11点多,“里面的温度有50多度”,他只待了几分钟便受不了了。好些葡萄“烂掉了”,有些还挂在藤上,却已经被晒成葡萄干。李子的收成也不如往年,个头肉眼可见地小了一圈,他尝过几只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李子,“咬起来很涩很干”,甚至还带着微微的苦味。

 

割完稻谷后的田地 / 陆雨拍摄

 

当身体还未对猛烈来袭的高温做出反应时,土地上的变化便预告了一切。在达州大竹县,往年夏天,每家每户都被茂盛的竹林围绕,但今年,陆雨回老家时发现,“竹子基本上都死完了”,只剩下大片的枯黄,种在家门口的绣球和杜鹃花相继枯萎,“全部可以当柴了”,只有一些被遮挡住的矮草能幸运地存活下来。

 

如今她再回想这一切,关于高温的故事或许始于一只天牛的死亡。8月5日,陆雨一家把收好的稻谷铺在地面上晾晒。在金黄的谷堆里,她的父亲发现了一只黢黑的天牛,她捡起来看了看,用手机拍了个视频,又重新放回谷堆。那只天牛呆在了原地,没有要爬走的迹象。几分钟后,陆雨再去看它时,它已经怎么摆弄都不动了。陆雨后来想,原来“它被晒死了”。

 

在村庄,缺水的情况非常普遍。

 

因为停水已久,陆雨家的蓄水池已经被耗尽,水井也干得差不多了。附近的一户人家搬去成都,他们家的水井早已闲置,被杂乱的野草覆盖着。于是陆雨的父亲找来镰刀,把水井表面的杂草和树枝全部劈开,接上一台抽水机,把水抽到了自家的水井里。

 

但没过多久,抽来的水开始变得浑浊,泛着淡淡的红色。陆雨的大伯围着几口水井附近转了一圈,推测罪魁祸首是高铁施工时打的深洞。他们家所在的村子刚好位于西渝高铁的沿线,早些时候,她看到施工队在地面上打了一个大约几十米深的圆柱形深洞,“我也不太懂,应该是那种勘探”,没过几天,“泥浆就流到了我们那边去”。井水被污染当然是危险的信号,但此刻,大伯一家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村里能够使用的水源不多了。大伯甚至发现了从勘探深洞里涌出的地下水,“说想把它抽出来用”。

 

小七家里用来屯水的几个桶 / 小七拍摄

 

在泸州叙永,小七家停了一个月的水。高温蒸干了村里的水库,露出苍白的河滩,这是水库从修建好至今,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

 

村民成箱地把饮用水买回家里,但更多洗漱、做饭所需的生活用水,便只能另寻出路了。亲戚家接通了一条管道,将山泉水下引到家里,小七便去他们家挑水来用。小七家用水很节省,人腰那么高的一缸水能用十天,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感受到山泉水即将枯竭了。水流明显变慢了,她记得一个月前,40多分钟便能装满一缸水,这两天再去接水时,两个多小时过去,水也只涨了十厘米高。

 

没人知道等山泉水也一滴不剩的时候,还能去哪里找水。她听说村长正在召集村民,希望大家去外面的水源地挖水进村。但这样的愿景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眼下她只盼着能快点下雨,“再不下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稻谷大过天

 

“稻谷大过天”,年轻的人们或许已经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对在乡村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们来说,这是他们最朴素的执念,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去抢救庄稼。

 

陆雨家的稻谷种在山坡上,沿途的小道崎岖坎坷,收割机开不上去,只能依靠人力。他们家的稻谷也比别家收得要早,“老年人比较倔,他觉得成熟了就要去收”,全家人从八月初开始劳作。

 

收稻谷的一天通常从凌晨三四点开始,那会儿天还没亮,空气还不至于闷热得难以呼吸,工作到上午九十点休息,等夕阳缓缓落下,下午五六点再开工。帽子、袖套是必要的装备,老人们嫌拖鞋闷脚,光着脚便下了地。藿香正气水也是必需品,每个人兜里都会塞几瓶。

 

对于种稻谷的农民来说,高温的延续未必是绝对坏的消息,至少他们能赶在下雨前,把谷子晒好。要是突然下雨,谷子长了霉菌就要不得了。在四川巴中,接连五六天,不到凌晨五点,两位80多岁的农民带着智力有障碍的儿子出门割稻谷,他们没有机器,便依靠镰刀,忙活到中午十一二点,再用斗车拉回家。室外的高温能达到40多度,但收谷、晒谷的事情不敢耽搁。据说往年收成好时,一亩地能产九百斤稻谷,但今年只有七百多斤了。

 

干枯的玉米叶 / 小七拍摄

 

高温加速了病毒的滋生。8月20日,放暑假的大学生阿南回到宜宾乡下。家里的景象令她惊讶:天气太热,水果、饭菜都极容易腐败,客厅没有一天没有苍蝇。上旱厕就更恐怖了——旱厕与猪圈只有半墙之隔,蚊子多得仿佛把人团团围住,甚至生出蛆来。

 

半个月前,阿南的外公便开始打电话催大家回去帮他收谷子。割稻谷难免会被划伤,阿南的大伯容易过敏,被划伤后会生出“水泡一样的疹子”,往年不用管就自愈了,今年却怎么也好不了。阿南的大伯推测,应该是天太热了,容易发炎。

 

黄掉的烟叶,烤出来的质量很差 / 小七拍摄

 

当高温来袭,炎热的天气也会增加不少劳作负担。

 

在泸州叙永,小七所在的村子主要种植烤烟。夏天正是采摘烤烟的季节,往年,村民们只需要依照烟叶的长势,分批采摘三五次便能收完。今年的情况棘手许多,每一天都有绿叶转黄,如果放任黄掉的烟叶留在地里,便会腐烂,牵连更多的烟叶。村民只好大幅增加采摘的频率,隔两天便要下地把蔫叶摘掉。经常从早上七八点,干到太阳下山,中午加上吃饭,也只休息一个小时。

 

新鲜摘下来的烟叶还需要烤制。按理说,黄掉的烟叶第一时间就该送进炉子里烤,但家家都堆积了大量的黄叶,共用烤制炉一刻不停地运作,还是赶不上叶子黄掉的速度。如此烘烤出来的烟质量很差,卖不出好价钱,但也比烂在地里好。

 

 

 

此处的生活

 

在乡村,人们不仅抢救庄稼,也要拯救土地。高温带来了干涸,还有一场场山火。

 

家住合江县九支镇的三三目睹了一场持久的山火。那天太阳很大,站在空地上甚至难以睁开眼睛,做核酸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天台山顶积了一层厚重的云。后来他才意识到,那不是云,是浓烟,远处发生了山火。

 

第二天清早,他听到一阵轰鸣,直升机正装着赤水河里的水冲向山中。在通向赤水河的桥头,他看到一对告别的母子,母亲看起来五十多岁,紧紧地握着儿子的手,似乎在嘱咐些什么。小伙挺得笔直,像一根竹竿。在桥边大爷大妈的谈论里,三三才知道,那位小伙是刚退伍的兵,回村才几天,又将奔赴扑灭山火的行动里。

 

三三拍下的赶去救火的直升机 / 三三拍摄

 

小规模的火灾每天都在发生。在达州渠县,镇政府的实习工作便包括去村里灭火。两周前的一个下午,一片花生地自燃了起来,村里没有消防员,附近也找不到水源,许岚便跟着20多个村民、干部,提着铁扫帚把火打灭。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烟特别呛”,他形容自己都快晕倒了。幸好那天的风不大,没有扩展到旁边的山林,砍出隔离带后,火逐渐熄灭,而花生地也毁了。

 

有时,陡峭的悬崖边会冒起浓烟,人们都知道那是起火了,但救火的队伍却无法轻易到达,村民们只能站在远处观察火势,等待它自己熄灭。

 

干枯的蓄水池里,长满了杂草  / 陆雨拍摄

 

当过去的经验已经不足以应对现在的危机,某些变化缓慢地发生着。

 

在阿南所在的宜宾农村,空调极其稀缺。前些日子,爷爷的腿摔伤,在镇上的医院输液,阿南去看望他时,才发现就连医院里也只有风扇。村民家里更是少有空调。

 

阿南的爷爷和大伯住在相邻的两栋自建房里,但只有大伯家一楼的一间房里装了空调。下午最热的时候,一家人便挤在那间有空调的房里午睡,到了晚上,爷爷坚持要回自己家里。“白天太阳特别大”,农村的土坯房散热又慢,到了夜晚,屋里依旧闷热。老人已经90多岁了,阿南的爸爸不放心,曾陪着老人在闷热的房间里睡了一晚,“说是热得衣服都被打湿了”,一整宿都没有睡着。

 

今年夏天,许岚家里才装上了空调。村里多是老人和小孩,年轻人都在外面务工,记忆里往年温度最高不过35度,纳凉方式也简单:用水把地面浇湿,光是扇子扇着便凉快许多。但“今年实在扛不住了”。他专门去镇上跟卖空调的店家打听过,据说光是格力一个品牌,“一天就能卖十几二十台”。

 

但家里老人比较省电,每天下午不到五点,“他(爷爷)就会喊把空调关了”,许岚说,等太阳快下山时,便去河边凉快。夏天的夜晚,河里挤满了人,钓鱼、聊天,还有人摆龙门阵。许岚也去过河边,他习惯在河里找几块石头,当作板凳,把自己泡在水里乘凉。

 

在乡村,停电的状况更难以应对。四川广安武胜,一位住在乡村的女孩从8月17日开始,便要经历每天停电两三次的生活。“整个村都用的一条线路”,停电时大型商场开不了空调,就连路灯都不亮了。

 

家里的老人决定去坐公交车。从家门口坐到县城的终点站,再原路坐回来,公交车里始终开着空调,来回便可以乘三小时凉。年轻人得掏两块钱的路费,这个方法对老人更友好,只要办了老年卡便不要钱。这是爷爷中午吃饭时告诉她的避暑妙招。

 

达州大竹,干涸的土地 / 陆雨拍摄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场雨。

 

8月26日下午,许岚在办公室里工作,窗外传来了淅淅沥沥的声音,他迅速地跑到外面,“结果发现真的在下雨”。办公大楼外,许多居民举起了手机,还有人趴在窗户边拍照。他拍了张照片,发了朋友圈,很多人在下面问这是哪里,“说他们那里没有下雨,说羡慕”。

 

这场雨只持续了十多分钟,同事进办公室后抱怨“一点用都没有”,温度降了一点,但到周日还是直逼37度,电也断断续续地停着。

 

但他记得那个下午的风,“吹起来没有那么热乎”,他想,那是秋天到来的预兆。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作者  何晓山 丘烔 铃铛 白兔糖  

内容编辑  程渔亮  |  微信编辑  Cl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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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踏女鬼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194 bytes) () 09/18/2022 postreply 20:5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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