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548)

来源: YMCK1025 2022-08-08 18:55:14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37862 bytes)

 

 

县城房子砸在年轻人手里

 
 

楼市火爆时,年轻人梦想着在大城市安家落户,碍于高房价,部分人会退而求其次选择购置县城的房产。一些县城的房价也因此水涨船高,掏空年轻人的钱包。

而眼下,中国人对房子的信仰正在经受全方位的考验。

房地产市场遇冷,县城的房子首先成了鸡肋,年轻人回去住不了,也卖不掉。

 

 

卖房

县城房子越来越烫手了。把房子挂出去的一年多,张宁的信心全无。

张宁定居在天津。卖掉老家济宁泗水县城房子的想法,出现在2020年底。房子当时还有租客,为赶上春节卖房的高峰期,张宁提前收回了房子,并做了深度清洁。“县城里很多外地打工的人,过年才有空回家看房。”张宁说。

2021年春节刚过,县城街上的商铺恢复营业的第一天,张宁就挨个向中介公司打电话,热情介绍自己的房子。张宁的房子位于二楼,是个小两居、坐南朝北。房子购于县城楼市火爆的2017年,全款33万,装修花了11万。

这次卖房,张宁的定价是54万,“加上这些年的物业费、通货膨胀等因素,这个价位很合理”。

信心满满的张宁很快遭遇现实泼下的冷水。电话那头,多家中介公司的答复出奇地一致:“这房子不好卖”。起初,张宁以为是中介公司的套路,不以为意。直到房子挂出三四个月后,只有零零星星一两个人看房,她开始慌了张。

等到五一假期,一对在外地工作的小夫妻专程赶回泗水县城看房,并对张宁的房子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可两天后,男方父母的不满,扼杀了这笔即将交易的订单,老人表示:“起码要有个客卧,将来我们带孩子或是有客人来也方便。”

房子挂出后16个月里,相继有十几拨人来看房。每个人都能找出不满意的地方,不是面积太小,就是采光不好。这让张宁很犯愁,“这届买方好挑剔”。从2021年7月至今,几乎每月她都要在社交媒体上发一条动态许愿:“求顺利卖房!”

等到国庆假期间,县城迎来了又一个看房高峰期,有中介主动联系张宁,建议她降价卖房。电话那头说出的数字让张宁倒吸一口凉气——44万。这几乎是4年前她投入在房子上的价格。“现在的44万和2017年的44万,能一样吗?”她问中介说,“2017年房子三千多一平,现在都涨到五千一平了。”

“现在的房子和2017年的房子能一样吗?”中介反问。张宁沉默了半晌。

张宁不甘心让步,想再探探底。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市场的冷清。整个假期,只有一个人来看房,诟病完房子的采光后,便再无下文。

与现实硬碰硬后,张宁只好服软。今年春节,她和丈夫商议,将房子定价调整为47万,“如果有人要买,可以让2万”。半年过去了,房子并没有因为降价变得抢手。

2021年,全国房价过万的县城有103个,占全国县城的5%,县城房价普遍都在每平3000元到8000元这个区间。不算低的房价,对于县城原本的人口吸引力有限,但对于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来说,无疑具有无敌的吸引力:拿一二线城市工资,付县城房贷。返乡置业的热潮背后,房价上去了,建成的房子却空下了。年轻人掏空了腰包,却住不了县城的新房。

远在广州的罗平,为卖掉湖南邵东县的房子也奔波了大半年。罗平的房子位于邦盛凤凰城,曾是当地热销的楼盘之一。今年年初为了卖房,罗平咨询了当地一家中介公司,对方开出的价格是3800元/㎡,远低于该县平均房价。罗平无法接受中介提出的价格,便不再继续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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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罗平购房所在小区

一直等到今年6月,罗平重新求助中介,这次他换了一家公司,对方给出的价格比上一次更低——3580元/㎡,这与罗平2018年购入房子的价格相差无几。他的房子足足有168平方米,目前还是毛坯房。他仔细算过一笔账,房子按照目前的预估价卖出去“至少要亏13万”,事实上,“也可能根本卖不出去”。

罗平索性跳过中介把房子挂到网上直售,但始终无人问津。偶尔有电话打来,罗平兴奋地接起,发现都是中介公司。中介表示愿意代理出售,可给出的价格都让罗平失望。

为摸清市场,罗平浏览了同小区待售的二手房,情况很不乐观。小区里很多和他家条件相当的房子,价格定得比罗平更低,依然卖不出去。就连同等面积的精装房,价格也没有比罗平的房子高出多少。看着看着,罗平的心一截截凉下去,“现在这个行情,能回本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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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罗平的房子目前仍是毛坯房

在经历了长达十余年的野蛮生长后,县城房的流动性开始变弱。眼见县城的楼市日益萧条下去,新房库存积压,二手房有价无市,妥协的只能是房主。很多房主为了转手,不得不“割肉”离场。

长沙的杨林也在为卖县城房而发愁,他的房子买在湖南益阳赫山远郊的会龙山下,是一套140平米的“山景房”。该楼盘开盘后均价稳在5500元一平, 2019年杨林购入房子的价格为77万,装修花费40多万,粗略估算共投入120万。买完才发现“山景房真的在山里”,离城区有十几公里,开车需要20多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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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小区紧挨着会龙山

2021年2月卖房之初,杨林将价格定在92万,“能卖掉就好,亏点就亏点”。一个月过去后,没人咨询过。他有些慌张,主动联系了中介公司,多家公司给出了一致的方案——降价。犹豫几天之后,他把价格降到88万,“这一次应该问题不大吧”。然而,房子扔进市场仍没溅起一点水花。

两个月之后,恰逢五一假期,中介建议杨林把房子降到82万。他不死心,“这也降太多了”,经过几轮拉扯,最终定价为83.3万。“这是最后一次降价了,还卖不出去就算了”,他对中介表示。接下来的半年,杨林没有接到任何关于买房的电话,“我都快要忘记有套房在卖了”,他自嘲道。

市场如此冷清,杨林只好亲手打破自己定的规矩,再次降价到79万。“现在已经是倒贴了”,杨林说,这几乎是当初购买毛坯房的价格。

退路

曾几何时,县城房是几亿农村及乡镇人口进城的跳板,在土地财政对楼市的刺激下,县辖区内居民“买房进城”的热情撑起县城楼市的繁荣光景。工作在北上广,买房在小县城,是许多小镇青年的梦。

杨林买县城房就是为了和女友安一个家。2019年,杨林年近三十,结婚在即的他迫切需要一个稳定住所。他找到转行做了房产中介的前同事,对方极力向他推荐山下的楼盘,“说资江一桥即将搬迁至小区附近,楼盘到时候会升值好几倍。”

站在房市火爆的当口,杨林不曾怀疑前同事的话,更何况,他已经等不及拥有一个自己的家。看房当天,杨林和女友通视频电话,向她展示房子的细节,房子得到女友认可之后,他便迅速拿下。

房子单价为5488元一平,首付为20万,买下后需每月背负3000多元房贷。当时杨林在赫山的生计是做贷款业务,收入足以支撑买房后的生活。手头宽裕时,他开始投资超市、炒股,日子过得越来越有奔头。与女友感情确定后,除了赫山,他不曾想过去别的城市。

过去20多年里,中国城镇化率快速跃升到63.89%。城镇人口激增之下,全国县城楼市也普遍存在过度开发的情形,就连二手房的挂牌价格也水涨船高。人们对县城的未来一片看好,前赴后继地奔入楼市。

在广州一家汽配厂工作的罗平,当初回到县城买房是基于更现实的考量。2018年,罗平的大女儿出生,买房成了必须执行的计划。起初,罗平在广州勘察了一圈,手握16万的存款,他发现自己只够付一套 “老破小”的首付,但这实在无法满足他对家的期待。

对未来的忧虑,进一步牵制住罗平的“野心”。那几年,他看到不少工厂倒闭或搬迁到东南亚,开始担心自己的工厂也会发生变动。“广州的房贷可容不得我失业”,罗平思前想后,觉得县城的容错率显然更高。

拿着钱,罗平带妻子一起回邵东老家看房,一路上两人难掩欣喜,辗转了好几家中介公司,最终看上一套168平的大房子。房子位于顶层,通风和采光效果都很好。更重要的是,小区位于新县政府旁边,周边有多所学校,配套设施都较为完善。考虑到女儿将来可能会回县城读初高中,罗平心动了,向亲戚借了3万块后,凑齐了首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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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罗平的购房合同

不同于罗平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县城,对张宁来说,在县城买房更像是她的退路。她的房子买于2017年,当时,“房价要涨”的信息铺天盖地砸来,张宁和丈夫来不及分辨,火速在老家泗水县买下一套房,房子总价33万,首付13万多。就在前一年,他们刚在天津的城郊买下一套三居。两份房贷总计约4000元,对他们来说是笔不小的负担。

在泗水县,张宁拿下的房子是一套小户型,对她来说,这套房子的居住功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区附近有县城最好的高中,“要是以后天津的事业失败了,还能让儿子回去读书”。张宁的计划做得长远,当时她儿子还在念小学。

张宁和爱人商量,与其让房子空着,不如把村里的父母接到城里生活,“老人年龄大了,很容易磕着碰着,住在村里不方便”。考虑到不要让老人太累,张宁特意选择了二楼的房子。她还专程从天津回到泗水县装修房子,前后耗时三个月,从地板、墙纸到家具选择,全都亲力亲为。

房子装修完半年后,张宁把钥匙给了父母,叮嘱他们“一定要去住”。

空置

县城房总是免不了被空置的命运。缺乏支柱产业的县城,无法提供理想的就业机会,无论是脱离土地的农民,还是追求发展的年轻人,即使买了房,也很难在这里真正安家置业,县城人口外流导致的空心化问题日益凸显。根据2017年发布的《中国城镇住房空置分析》显示,我国的城镇住房空置率已达到21.4%,其中,三四线城市的县城空置率达到30%左右。

张宁没想到,在村里住了一辈子的父母并不适应城里的生活。在老人看来,村里的大平房住着宽敞多了,还有一个大院子,走在路上随便都能找到人唠唠嗑、打打牌。但城里的房子总是太吵,半夜都能听到街上的声音,周围的邻居也很难搭上话,唯一的娱乐只剩下看电视,但操作起未免太复杂。

最后,父母竟搬回村里去了。理由是:“地里的菜没人看可不行,囤的粮食还要晾”。

父母走后,张宁索性将房子出租。房子挂出去四个月后,以每月1100元的价格租出。作为房东,张宁并未如愿躺平,麻烦接踵而来,“三天两头说家具坏了,让我花钱找人维修”,张宁抱怨道,“这房子才刚装修完一年啊”。

一天,正在上班的张宁接到邻居电话,“房子漏水了,楼下天花板都在滴水”。张宁打电话给租客,对方称回老家了,赶不回来,她急忙让父母前去收拾。父母一进门,就发现“屋里一团糟,卫生间的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事后,张宁决定收回房子,不再出租。

房子再次闲置,并且,越来越可能一直闲置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张宁发现,自己回不去县城了。老家位于高考大省山东,每次过年回家看到亲戚家的孩子密密麻麻的学习日程,张宁都暗自庆幸当初把孩子带去了天津。儿子在天津的学习相对轻松,学校更注重全面发展,张宁越来越觉得,这才是她期望的教育方式。

既然不是为了儿子,县城的房子就没必要再留着。

与张宁一样,罗平为女儿在县城铺好的路也开始摇摇欲坠。罗平的大女儿即将升小学,他却没有信心申请到公立学校,“现在入学和以前不一样了,名额都是留给高级人才的孩子,我这样没学历、没技术的人,很难为女儿争取到”。据罗平回忆,早些年他们厂区附近的小学,外来务工者的孩子都能申请。这几年,学校的申请条件越来越严苛,罗平的许多工友不得不把孩子送回老家,实在不忍心的,就送去私立学校。罗平选择了后者,对这个家庭而言,这将是一笔巨额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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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公立小学申请实施积分制

罗平曾算过一笔账,家中四口人,每个月开销至少1万元,其中房租1500元、大女儿学费1700元、房贷2794元,再加上车贷、生活开销和一些杂费,“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去年年底,罗平给自己的2022年定下目标——存够三万块。半年过去后,存款仍为零。广州多暴雨,工厂受此影响总停工,罗平也跟着断了收入,“都开始吃老本了”。走投无路之际,可施行的方案只有一个——卖掉县城闲置的房子。原本为未来铺的路,转眼就需要拆掉填补眼下的路。

年轻人在楼市火爆时下单县城或市郊的房子,作为在大城市打拼的退路,没成想生活有时候竟无退路可言。县城成了回不去的故乡,曾经的计划变成了错配的资产。

2021年,杨林的事业跌至低谷,欠下上百万的债务,他不得不去长沙寻求工作机会,“赫山的工作,工资都是三四千,我要是这样赚钱还债,估计得还到下辈子”。与此同时,他与女友的感情也走到尽头,对赫山再无眷恋,县城的房子只剩下一个用处——卖掉偿还部分债务。

冷静下来思考后,张宁也发现,当初自以为明智的规划,其实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10年前,张宁在泗水县一家超市做售货员,每月拿着2000元的工资,孩子出生后,现实压力成倍飙升,买奶粉、上学、看病,每一样都需要靠钱支撑。

为了给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2012年,张宁和丈夫来到天津做家居生意,收入翻了几倍,还在天津买了房。如果放弃这一切再回县城,一家人的生活靠什么来维持?在县城置房的计划越想越经不起推敲,张宁终于想明白,既然回不去了,好歹要及时止损。

不过前提是,得先把县城的房子卖出去。

文中部分受访者信息有模糊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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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小伙解封后首次出游,结果又被隔离在三亚

 

8月6日凌晨6时起,由于出现新冠病例,海南三亚政府升级疫情管控措施,在全市实施“临时性全域静态管理”,限制人员流动,暂停城市公共交通。

三亚一直是中国最重要的旅游城市之一,常年都有大量的游客。

根据新京报的报道,在三亚市政府宣布“封城”后,约有八万名游客滞留在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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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困的八万多名游客中,有一名来自上海的小伙,这是他在上海解封后的第一次出游,却又因疫情防控政策滞留在三亚,而他得到的防疫物资只有四袋泡面、四个火腿肠、两盒牛奶、两个蛋黄派。

据他本人所说:

上海隔离三月是穿着秋裤进去,穿着短裤出来。今天又立秋了,希望这次三亚隔离不是穿着短裤进去,穿着秋裤出来。

上海小伙解封后首次出游,又被隔离在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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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月入5万到银行上门催债:北漂年轻夫妻的断供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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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6月11日,河北廊坊,燕郊城市景观。

新冠疫情、外贸行业承压、教培寒冬让这对北漂夫妻双双失业、资产清零。贷款买的燕郊新房,因断供或沦为法拍房。

作者丨亦默

“嘭!嘭!嘭!”急促的敲门声。

门外,是催收债务的银行信贷员,“王先生,您在吗?请问您能开门吗?”门外的语气逐渐急躁,这是对方第三次上门了。

屋里,王超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妻子周萍斜靠在卧室的床头,二人一言不发。前两次债务催收人员上门时,这对80后夫妻已经说尽了拖欠房贷的原因,这一次,他们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敲门声不停,王超突然站起来,跑进厨房,拿了把菜刀,打开门大喊了一句,“就是没钱还!你们还要怎么样?”周萍吓坏了,从身后拦腰抱住他,带着哭声求他要冷静。

王超,原本在一家出口汽车零部件企业做销售,周萍,是一家在线教育平台的讲师,此前,两人月收入共约五万元。他们的住房计划是,先在河北燕郊买套房安顿,等积蓄更多后,再将房子置换到北京。2020年开始,这些计划都成了泡沫。新冠疫情、外贸行业承压、教培寒冬……这对80后夫妻双双失业。

今年5月,燕郊的房贷开始逾期,夫妻俩透支了所有的信用卡、花呗、借呗,借尽亲朋好友的钱,仍旧无法补上贷款。现在,他们面临的是被银行起诉,房子将拍卖抵债。这个家庭从中产小康,到债务如山,只不过两年的时间。

一个接一个坏消息

2017年,周萍二十八岁生日当天,他们买了燕郊的房子。此前半年,他们看遍了通州、房山等北京郊区的房子,最终锁定燕郊。燕郊,虽属河北,但与北京通州隔水相望,距离天安门东的直线距离只有30公里,开车半小时就能到达北京市区。因此成为囊中羞涩的“北漂”年轻白领们,首套置业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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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0月12日上午,北京,燕郊西出口高架桥被宣布正式投入使用。

当年,燕郊满大街都是这样的宣传标语,“半小时直达国贸”;“北京给不了你的,燕郊都有”;“永远有一盏灯,等你回家”。燕郊房价一路走高,均价达到每平米4万,热度一度超过了北京通州。

王超相中的是一套不到90平的两居室,正南朝向,采光优越,卧室和客厅都有大落地窗,看房的日子是个晴天,满屋子亮堂的阳光洒进来。夫妻俩觉得,“这像个家。”

小区的地理位置,让他们两人通勤的时间都能在一小时内。中介还说,附近楼盘新开不久,就售出了90%的房源,结果,王超和周萍从看房到交付首款,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

房子总价280万,首付75万元。在湖北老家的双方父母,并不知道燕郊隶属河北,只听说孩子们要在北京买房,连连表示“孩子出息了”,于是拿出了各自压箱底的存款。四位老人还张罗跟亲友们借到了15万元,再加上夫妻俩婚后的全部积蓄,最终凑齐了首付。

房子月供8000多元,30年偿还。以二人当时的收入来看,并无还款压力。

王超,任职于一家面向美国、澳大利亚等地出口汽车制动系统零部件的公司,工作是负责与海外客户对接、签订销售订单。订单旺季,他的月收入能有三万元左右。周萍,在课外培训行业教授初中英语课程,底薪不高,但每周近30课时的密集排课,也能保证两万元左右的月薪。

燕郊,是这个小家庭梦开始的地方。王超回忆,周末,只要不加班,他们就会一起出去逛街、郊游、露营。每个月的收入除还房贷和日常开支外,还能剩下一笔钱。王超会用盈余购买一些小额基金理财,周萍则喜欢看直播,享受“剁手”消费带来的满足感。

夫妻俩也有了备孕计划。“买房,绝不会亏本”,直到一年后,形势开始发生变化时,他们还存着这样的信念。

2018年,王超发现,他没有像前两年一样涨薪。公司的说法是:传统汽车行业受到新能源车快速发展的冲击,汽车制动系统零部件的出口销售额下滑了。第二年,“中美贸易战”开始,美国市场客户纷纷取消订单,转向东南亚生产厂商。未取消的订单中,除了部分货物无限期延迟发货外,其他又面临着关税和物流成本的快速上升。

到年中会议时,公司成交数额已经下降了30%以上。这年年末,因为经手的订单量下降,王超的绩效大不如前,个人收入也下降了约20%。从那年起,他养成了一个新习惯,下载了不少新闻APP,关注了不少公众号,每天都刷手机看各类政经新闻。2019年底,王超在抖音上刷到,美国因“流感”而导致上万人感染甚至死亡的新闻。

由于他负责对接美国客户,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新闻,看看美国的实时新增病例。“新冠疫情”,对王超而言,最初是从关心客户的处境开始的,直到变成自己的切身处境。

2020年1月23日,武汉“封城”。

每年都要在武汉中转、然后回乡探亲的两人,这一年放弃了春节回家的计划。除夕夜那天,他们自己炒了几道小菜,喝了些啤酒,春晚还没播完,他们就关掉电视,洗洗睡了。这一年,王超每个月到手的收入减少了40%。还完房贷后,就没剩多少了。

公司里,也似乎安静了许多,从前热衷讨论买基金、炒股票等的同事,话少了。有人开始打游戏消磨时间,“有时候一玩一个下午,玩游戏的时候,什么也不用想。”王超记得,同部门有一个年轻的同事离职。走的那天,在微信里简单告别,王超心想,他还年轻,没有房贷压力,换一份收入更加稳定的工作也好,“真羡慕年轻人还有说走就走的勇气,我不行啊,我背着几百万贷款。”

王超收入锐减后,周萍挑起了家里的经济重担。2020年,对周萍来说,是相对平顺的一年,不断出现的居家隔离,倒使上网课的孩子们多了起来。周萍在线上的排课、比以往线下培训更满,高峰时期,一周要上50个小时。每天早上八点,她起床洗漱,备课讲课、回收反馈,一直忙碌到晚上十点。

课程费加绩效奖金,这个小家庭每个月依然有近三万元收入。

不过,家庭收入缩水后,生活还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周萍的护肤品,从欧美大牌换成了性价比更高的日韩系;两人在家做饭的次数明显变多;比起连锁生鲜商超,两人更愿意去附近的菜市场。六月初,北京爆发疫情,王超也开始居家隔离,没订单的时候,他就打游戏,有时玩得晚了,周萍忍不住骂他两句,王超不反驳。他理解,养家之难。

2021年年中,作为家庭经济支柱的周萍,也失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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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无关,图源:视觉中国

当年7月24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双减”政策落地,过去一年里如火如荼的在线教育赛道骤然降至冰点。

周萍所在机构,课程全线停摆,部门开始裁员,最先是考核业绩不佳的同事,之后是入行不久的应届生,周萍作为小组里年龄较大的“姐姐”,刚开始会向离开的同事们说几句安慰和鼓励的话。后来,走的人越来越多,她也没有心思说话了,不知道何时轮到自己头上。两个月之后,她收到了HR的信息。

周萍说,她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除了给孩子讲课,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胜任什么工作。

办完离职手续那天,回到家已是傍晚。还在收拾工位杂物的时候,她就发微信告诉丈夫,自己也失业了。“现在形势不好,你也别太难过,先回家吃饭吧,”看着王超发过来的三个拥抱的表情,她哭了。

余额清零

夫妻俩,还有一笔小小的存款,这是短时间内他们生活支出的唯一来源。

两个人都各自准备了简历,开始求职。周萍在BOSS直聘和猎聘等平台都上传了简历,但主动联系她的企业寥寥无几。每一次主动出击,回复要么是“不好意思,您的经历和我们的职业需求不太匹配”;要么是温度更低的“您不符合我们的需求。”

去年7月,为了增加收入,王超注册成为了一名网约车司机,准备下班后接单赚钱。可他不如那些多年的老司机,熟悉平台的接单规则,平时在北京市区内转悠得也不多,对路况的陌生影响了他的接单速率。算算每个月烧进去的油钱和时间,王超觉得,这是个亏本买卖。

一个月后,为了照顾情绪越来越糟糕的妻子,王超不得不辞职回家,两人月收入为零。即使吃穿用住都迅速进入了“节省模式”,这个小家庭一个月的固定支出也在一万元左右,其中房贷就有8600元。

每次收到余额短信提示,王超都忍不住吸一口凉气,“这就是坐吃山空”。

大半年的时间,银行卡里的余额清零了。夫妻俩就先后办了四张信用卡,用“以贷养贷”的方式维持生活,很快,四张信用卡都透支了。走投无路的情况之下,王超犹豫了许久,还是红着脸给父亲母亲打了电话。

打电话的时候,他脑袋嗡嗡作响,具体说了些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末了,母亲对他说:“实在不行就回家呗,你们两口子住家里,至少吃住不花钱。”父亲说,“我和你妈有养老金,平时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你们两个,不用操心我们。”

这些话,让他们心里更酸涩。

接下来,就是向周围的朋友们借钱。眼看濒临断供,但开口还是感觉羞耻的,不知道怎么解释,两年前顺利买房上车的人,如今却到了需要接济的境地,”借钱的时候会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感觉,好像我们也没做错什么,但就是变成了loser。“

每一次张嘴借钱,王超都焦虑好一会儿才能发出讯息,最熟的几个哥们儿借遍了,“这半年老得特别快,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今年5月,房贷还是到了逾期还不上的那一天。

断供后,王超最怕听见的,是手机铃声。一开始,银行催收人员语气还挺温和的,跟他介绍一旦停贷,后续可能面临的是征信方面的限制,建议他“尽量不要停贷”。逾期三个月后,催收人员上门了,王超跟对方解释,最近实在手头紧张,借到钱就尽快换上。

说的次数多了,双方都变得不耐烦起来。再到后来,听见催收员的敲门声,王超每次都假装不在家。

他很清楚,停贷意味着什么。

逾期偿还月供,意味着违约行为发生,银行有权向法院提起诉讼。如果法院支持银行的诉讼请求,王超将被定性为失信人员,他们名下的资产——房子,可能会被法院强制拍卖,成为“法拍房”。除了失去居所之外,失信人员的不良记录还会被纳入征信,影响日常生活。

王超咨询过律师,“法拍”的房子比起正常的商品房,价格低不少。第一次拍卖起始价大概只有正常价格的70~80%,二拍和三拍的价格更低,最后成交价格可能只有市场价的一半。

信贷员秦玥,是上门催收王超夫妇的银行工作人员。据她介绍,她的客户中有近30%的欠款人无法及时偿还。

每次上门催收时,秦玥也是忐忑的,借贷人脾气温和的,只是闭门不出,或者承诺她会想办法;但也有性格刚烈的,打开门就是一连串脏话和辱骂。

秦玥说,“我和他们一样焦虑啊”。催收失败,就意味着无法完成KPI,自己的收入也会受到影响。

秦玥也有房贷要还——在老家石家庄买的新房子,贷款还没结清,楼盘已经烂尾了。

进入盛夏,在北京打拼了九年之后,这对北漂夫妻攒下的所有资产清零了。王超和周萍商量后,决定卖掉燕郊的房子,回老家湖北孝感生活一段时间。

做这个决定之前,王超编辑了好多次信息,硬着头发向大学室友借钱。对方并没有多问,就利索地转了五千块过来,但王超当时就下决心,再也不想这样借钱度日了。

王超跟父母谈过,计划回老家后跑网约车、送外卖、或者在当地企业里找一份销售的职业,“至少先吃饱饭。”

在这个时点卖房,就意味着赔钱。

自2017年春季开始,楼市调控连续加码,燕郊出台的新规明令要求“非当地户籍居民家庭能够提供当地3年及以上社会保险缴纳证明或纳税证明的,限购1套住房”。燕郊房市逐渐冷清。

等到疫情爆发之后,从燕郊进入北京,需要提供工作证明、居住证明加核酸阴性报告,往日里畅通无阻的道路如今排起了看不到尾的长队。王超记得最夸张的一次,进入北京,他在路上堵了三个多小时。曾经作为燕郊隐形资产之一的“离北京近”,如今成了一纸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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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为应对疫情防控形势,通州与河北燕郊交界的白庙北进京检查站采取了逢人必检的措施。

业主群里,有人吐槽,“附近原来三万二开盘的房子,现在一万八还没卖出去。”房贷还没还完的邻居也开始卖房、及时止损。按原价的八折出售,都无人问津。

王超算了一下,原来280万元的房子,如今想卖出去最多只能拿到170万元左右。联系了中介,对方给出的建议价格比他和妻子预估的还要再低20万,”现在的行情和市场,您也知道。“

最终,王超以购买价六折的价格把房子挂上了转手平台,期待着有买家可以将他们从眼下的困境中解救出来。不过,至今这套房子还没有卖掉。

《2021年度中国杠杆率报告》,由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发布,其中写道:“从近两年看,银行起诉房贷违约断供的案件大幅增加,法拍房数量暴涨,从2019年的50万套,增长至2021年的超过160万套。”另据第一财经日报报道,截至3月8日,杭州以5.16万套法拍房位列全国首位。

这仅仅是在阿里拍卖上的统计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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