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结核酸采样员：多挣点钱，赶紧走
日薪过千的生活已不再来
核酸采样员，你一定对他们不陌生。
故事的一面是令人艳羡的超高薪资，据说行情最好时日薪过千，工作一周就能拿下最新款iPhone。没有比这更诱人的工作条件。
而另一面，他们在高温天气里，在厚重的防护服里，撕开棉签，抬手，再将棉签头塞入试管，这样的流程每天至少要重复1500次。有人把这称之为无情的工作机器，更多描述还包括新型流水线、核酸潮流下的时代大迁徙。
但变化时刻在发生着。薪资没有那么高了，“从6月份开始都是400块钱左右”，工作时长也在变化，如今，许多检测机构只开放半天，于是日结工资降到250~300块。许多人曾怀抱着财富梦想从小县城来到大城市，如今他们偶尔接活、继续流动，或干脆回归原本的生活。
那些在他们生活中出现的不确定性，也属于我们每一个人。
一
核酸采样员：
工作8小时，抬手1500次
早上6点半，天已经大亮。核酸采样检测点前早已经排起了长队，悠闲的老年人们和不停看时间着急上班的年轻人们，一同焦急地等待被核酸采样，以便于健康宝的日期数字显示为三天以内。
核酸采样点的运营时间通常是早上7点到下午5点半。早晨6点半，核酸采样员李晶，和她的搭档身份信息录入员陈凤，已经到达采样点，为即将开始的采样做准备工作。
准备步骤非常复杂。在这个过程中，她需要将医用N95口罩、医用一次性蓝色无菌帽、防护服和防护隔离鞋套、防护面罩、双层的医用橡胶手套依次穿戴到身上，手腕处还要缠上几圈胶带固定手套。裹上这身厚重的装备以后，至少到中午吃饭前都无法上厕所，撕开封条的防护服便算作废。因此，李晶习惯在每天早晨6点前便不再喝水，大多核酸采样员也都保持着这样的习惯，以防突如其来的生理需求。
李晶的搭档，身份信息录入员陈凤，也在此刻穿好了她的蓝色隔离服和防护面罩。采样亭外维护秩序的保安陆陆续续在7点前到达，摆好了健康宝的扫码登记二维码，拿上了体温枪。
临近7点，李晶拿出手机，拍了一段核酸采样亭的排长队小视频发到了她们的采样群里。和其他点位的采样护士一样，视频或图片下按照规范工作标注着：XX点位已开始。
核酸采样棉签与试管
核酸采样员们每天的工作严格地按小时划分。每隔一小时，便有实验室的工作人员会开车前来取走采好的样本。李晶需要在装样本的袋子上，写上XX地点，XX管XX人。然后在微信里将采集数据上报给点位的负责人。与此同时，录入员陈凤需要在录入系统里面点击封管和封箱，表示这一小时的采样结束。
紧接着，没有片刻休息，录入员便又扫描出新的开箱码和新的样本管，开启新一小时的工作。
工作时间通常是上午7点到11点，短暂的午饭和休息后，下午1点半至5点半继续如此。平均一天下来，每组人大约会采集1500~2000人的样本。
下午5点半，结束一天工作后，李晶需要统计第二天需要的医疗器械物品，上传到检测公司的群里，第二天会有工作人员运送过来。再整理医疗垃圾，把医用废弃耗材和穿过的隔离衣和防护服，装进黄色的医疗垃圾袋子里，打包封口后，放在核酸采样亭外面，等待收医疗垃圾的工作人员拿车拉走。
这样，一天的工作才算结束。李晶锁好核酸采样亭的门，回家洗去一身咸汗，沉沉睡去，迎接第二天的工作。
二
50元/小时，快速上岗
29岁的采样护士李晶是陕西人，身高175，性格开朗，一个标准的西北女孩，用同事的话来说，颜值高会说话，特别能吃苦。
卫生学校毕业后，她在家乡的县医院当了两年护士，因为受不了白夜颠倒的工作时间和琐事杂乱的工作内容，最后辞职回家结婚。有了孩子以后，她在家乡的私立口腔医院当护士，做着早八晚八的固定工作。
2021年，她无意间发现曾经的护士姐妹高梦瑶，现在去了一线城市上班。她在朋友圈发布招聘信息：招聘核酸采样护士50一小时，录入员25元一小时。工资挺高，她有点心动。但又一想感染的风险太大，离家太远，她还是忽视了这条信息。
接着，连续几天，她一直看到高梦瑶在朋友圈发布招聘信息。不时还夹杂着，她拿着最新的iphone手机，戴着宝格丽的新款首饰，Gucci腰带的各种照片。李晶想，自己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小地方，这些东西只在网上看到过，如今自己如此熟悉的朋友也拥有着。
于是她在微信上联系了高梦瑶，简单地咨询了工作内容。刚开始她担心没有经验，做不好。在微信上说，我没有经验，连防护服怎么穿都不会，有培训吗？可以先去实习吗？得到对方的支持和鼓励后，她下定决心动身去做核酸采样员。
几天后，她在口腔医院办了停薪留职，收拾好行装，做了核酸，便坐上了前往一线城市的高铁。
成为核酸采样员的过程非常迅速。在高梦瑶的接引下，李晶很快安排好了住的地方，去了她们的核酸检测公司。负责招聘的工作人员看了李晶的护士证和以前的工作照片后，便把她拉进了公司的核酸采样群，群名里标注着日期和地点。
第二天，按约定时间到指定地点，在大群里发送“已到位置”，李晶便正式成为了核酸采样员。
等待在核酸采样亭前的人群
检测开始了。当天被分到的采样点因为人多，因此公司派了两组人，相互轮换。最开始，李晶站在采样员王媛身后，看她如何操作。王媛接过样本管，准备采样棉签，酒精喷雾手部消毒，被采样者张大嘴巴，露出嗓子眼，大喊一声“啊”或者露出喊“啊”的口型时，王媛迅速撕开和取出棉签，在嗓子眼里面的舌根咽喉部位进行刮擦，采样完成，把棉签放入样本管，折断并盖好盖，这就完成了。李晶曾在抖音上反复观看核酸检测的采样教程，也对着镜子拿棉签在自己嘴里实验，这和她在网上看到的差不多。
两个半小时后，李晶上岗，她学着之前看别人换穿防护服的样子，有模有样地换好了，之后，防护面罩，双层橡胶手套，手腕处缠胶带。一切就位后，便替换下了王媛。
第一次上岗，她不免有点紧张和拘谨，为了不让被采样的群众看出新手，李晶故作镇定，一个接一个按流程进行核酸采样，虽然动作慢点，但好歹人流高峰期已经过了。
中午吃饭时，王媛跟她交代起以往的采样经验。有人上班着急忘记戴防护面罩，或者防护服上没有粘贴好拉链外面的胶条，被检查组查到拍照重金罚款。还有人不小心将未拆封的采样棉签掉在地上，捡起来以后被采样的人投诉。最可怕的情况是跟采样群众发生冲突，或者下班早退而丢失样本，这不仅会罚款，还会被公司开除，永不录用。
但大多数情况下，意外不会发生，采样员们只需依照着规定的步骤，工作便会顺利地进行下去。
三
流动的现在，不确定的未来
24岁的男护士张林，从事核酸检测工作已经有大半年了。之前，他在一家私立口腔医院上班，单位效益不好，于是他在朋友的介绍下，从事了核酸采样工作。
张林的工作经验丰富，干得时间久，体力好，于是大多数时间，他会听从公司的安排，被调配到不同的位置进行核酸检测。大规模核酸时，他便负责到小区露天采集，其他情况下，有时是去居家隔离的人员家里上门入户，有时是在核酸采样亭里早七晚五。前天晚上交代好，第二天他便会流动到各个位置，做核酸采样。
最耗费体力的是给居家隔离人员上门做核酸。不同于固定采样点位，这项任务得来回不停奔走，不停地打电话联系被采样人员，随身还要携带着所需的医疗物资，酒精杀菌喷雾剂，样本管，采样棉签和垃圾袋。
出发前，张林会得到一张人员表格，他必须提前规划好一天的路线。每当进到一个小区时，便开始打电话联系。由于居家隔离被采集人员住的分散，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能先带着医疗物资到目的楼层，再迅速穿好防护服，再给这一户做完核酸后，再给自己消杀，脱掉防护服装进医疗垃圾袋，封口打包好带走。如此再进行下一家居家隔离人员采样任务。
除去午饭和晚饭，一天之内，张林不是在去上门做核酸的路上，就是在整理医疗物资进行准备工作。直到名单上的最后一家居家隔离人员核酸采样完成，封箱交完样本后，自己再做个核酸，一天的工作才正式结束。
一天下来，手机里面的微信运动足足好几万步，回家洗漱完毕，他往往根本没有力气看手机，倒头就睡。
小区里的核酸检测
小区的大规模核酸检测没有那么耗费体力，但工作通常会因为高温变得难熬。采样点通常在露天室外，上午温度低，中午温度高。早起时天冷，衣服穿得不少，等过了一段时间，便开始忙得微微出汗，但密闭的防护服不透风也不透气，就只能任汗自流。
在小区做核酸，总能遇到那么几个怪人，和别人格格不入。有时是不带身份证，后面排了一大堆人，慢慢悠悠才开始翻手机里的身份证照片。有时是过分严苛，在进行采样的时候，要是棉签捅深了，便说你不专业乱来，捅浅了吧，逢人就说你糊弄了事。这是采样员们最头疼的地方。
对比之下，在工地或工厂的单位便轻松很多。每个人都客客气气的，不用反复纠正排队的距离，也不反复引导露出嗓子眼，大大节省了采样的时间。采样间隙休息时，许多时候还会留下来吃一顿丰盛的午餐。用采样护士们之间的话来说，这是最舒服的点位。
在核酸检测公司，采样人员之间几乎互不认识。每天的工作结束后，负责人便会在微信群聊里@所有人，询问明天能来的人，再建立新的群聊，设置新的群名称。大多数情况下，每天的采样护士都在变化。他们之间的大多数人都不会再联系，工资通常是次日发放，干得久了周结。但都是线上转账，因此，许多人连发工资的检测公司负责人都没有见过。
经常有人问张林，“你们是不是日薪过千啊？”这可能是过年时的价格，现在根本没有这么多，一小时50块钱，疫情爆发高峰期会涨价到60元左右，钱变得越来越少了。
核酸采样亭里每日所需物资
采样员们的身体诚实地记录了某些印记。一天抬手上千次，右臂三角肌和颈椎难免出问题，通常是贴膏药、拔罐或找人按按肩膀，“回家休息一晚上也就差不多缓解了。”长时间戴着双层医用橡胶手套，指甲也会变得无比脆弱，有时会裂开一层缝隙。还有人的手臂和肘部起了湿疹，防护服和医用N95口罩也捂得人皮肤长痘，工作的时候，采样人员们都不会化妆，因为厚重的油脂最终会化去所有化妆品。
但没关系，没有人打算长期做这份工作。
人们在不同的核酸检测公司流动，一位核酸检测机构的管理人员，曾认真地调研过大家未来的去向，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内的回答：“多挣点钱，赶紧走”，十个有七个都是这样想的。有些人改了行，去做医美，或者销售，有的人干脆回到原单位去，大部分来到这里的人都属于私立的医院或机构，“反正哪块工资高去哪块”。
作者 吴峥 | 内容编辑 何晓山 | 微信编辑 Jess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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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烂尾的房子合一张影
文 | 吕萌 张雅丽
图、视频 | 吕萌
剪辑 | 沙子涵
编辑 | 陶若谷
业主：晓莹，28岁，来自河南农村，在郑州做化妆品导购。
位置：新郑南龙湖区，康桥那云溪。
房子：91平，首付20多万，贷款50多万，月供3000元。
我确实想要一个房子。从高中开始我就是租房住，直到现在。租房的人很没有尊严，冬天查液化气，一个男的敲门，声音很大，让我开门。我觉得不是很方便，没开。那个人说的话我印象特别深，“爱住不住，不住滚出去。”
当时我就想，一定要有自己的房子。我把房子买在新郑，楼盘叫“那云溪”，有云、有溪。看到这个名字，我就能想到父亲在老家的房子——土房子比较高，下面是溪、上面是云彩，去年房子被洪水冲了。
家里的变故比较多。我爸出车祸偏瘫了九年，2019年中秋前几天过世。老家很多人都觉得他是家里的一个负担，父亲离开了，他们都说我没有负担了，赶紧找一个有房子的人结婚。我当时就想证明自己，我爸以前是包工头，他盖了一辈子房，想让他看到女儿也有自己的房子。
●晓莹站在尚未完工的楼中张望。
2020年11月我买了这个房子。现在觉得挺讽刺的，去售楼处的时候，是他们叫车把我从老家接过来的，一路陪着，中午还给我点饭，晚上再送我回去。现在房子这个样子，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当时销售一直夸我，说女性就要有独立意识，就要买房，给自己一个翻盘的机会。说着说着，我就签了，合同都没仔细看。交完定金销售说，再不赶紧付款送车位的优惠就没了，车位就给了一张纸。三个销售为我服务，我记得特别清楚。
那天交完钱，我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应该再跟谁商量商量的。但那个时候没有人可以商量，我觉得是个奔头，催着我活下去。
●下晚班回家的晓莹。
●康桥那云溪楼前。
●上图：原本规划的绿地景观变成了田地。下图：回想起自己的父亲晓莹变得沉默。
买完房后，我背上了3000块的房贷，每个月工资四千多，还完月供，工资勉勉强强支撑。上班不敢停工，也不敢生病，发烧我就忍着，感觉突然间就变成了一只没有脚的鸟，要一直飞，不应该停。
我妈是从村里人那里知道房子烂尾了，村里人都说，早就说女孩买什么房，找个有房的人嫁了，也不至于是这个局面。
从我妈知道之后，我整个人就不好了，因为房子是瞒着她买的。前段时间一直在交往的对象，也因此跟我分手了。我们相识也是因为这套房子，当时我在网上发了选车位的视频，他还夸我阳光。
●7月中旬，停工的楼盘大门紧锁，晓莹钻过围墙去看自己的房子。
因为拮据，我把养过三年的猫都送走了。其中一只特别乖，我一回家就跑到我脚边，舔我。它原本特别挑食，后来从很不喜欢吃猫粮，变得开始吃猫粮，生活水平一点点下降。
送走它那天，我给它收拾了猫包，说跟着别人享福去吧，它回头看了看我。我觉得自己挺没有良心。起初我还能看到它的视频和照片，后来，收养人告诉我，它被弄丢了。
●去公园里喂猫是晓莹难得的闲暇。
业主：李凯，研究生毕业两年，和女友恋爱六年，准备结婚。
位置：郑州金水区北三环，瀚海思念城。
房子：96.8平米，单价1.9万，共180万。首付55万，贷款125万，月供7164元。
我们原本打算年底在新房里结婚。房子是两年前买的，当时我在读研，快毕业了。张敏（女友）来看的楼盘。其实最初也考虑了二手房，但有的很旧，位置也不好，位置好的大概2万4一平米。后来还是选了新房，我们要结婚，买一套房，一辈子就住在这了。
●尚未完工的瀚海思念城。
我毕业签了一家郑州的IT公司，每个月有8000多工资，想着月供还是负担得起，但自己没有积蓄，首付的钱还是父母来付。之前他们就说过买房，让我去看，看好了和他们说，（2020年）5月20号那天我爸就给我打了10万，后来又凑齐了55万的首付。
“520”交首付对我们来说是挺有意义的。但收到父母打来的钱，心里很不平静。父母在外地打工，这是他们辛苦攒的钱，一下子就都打过来了。我看着手机转账栏很久，咬咬牙点了交付，心里想我们两个之后一定要在郑州好好打拼。
●李凯的月供记录。
买了房子，我和张敏一直设想，就装修成简约风格，重要的是省钱。我不再买昂贵的球鞋，我们没再去过电影院。今年清明节，本来计划去周边转转。张敏临时接了个写报告的活儿，14个报告，一个400块，三天必须写完。
为了这5千多块，我们取消了游玩计划。一个报告五六十页，我俩从早上开始，每天弄到夜里3点。实在干不动了，就互相激励，再努力一把。
●上图：李凯和张敏目前在一个30平米的小房子里生活。下图：为了节省平日花销，李凯和张敏很少外出吃饭。
虽然生活节省，但还是有奔头。建筑工人会发一些房子的施工视频，我还私信和他们聊天，打听房子进展。去年7月工人们说，他们准备撤场了，发不下来工资。我问了置业顾问，回复是项目资金紧张。原定今年6月30号交房，现在外立面都没做好，只是封顶了外面涂了漆，里面的墙没粉刷、水电也没有弄。
●上图：瀚海思念城楼盘内部尚未完成粉刷的墙体。下图：楼房之间建筑材料散落各处。
自从工地停工（去年7月），我就一周去工地看两次，期望有人在施工，但最后都成了失望。为了能多赚些，我和领导申请去外场施工，会有额外的提成，但是很累。有一天晚上，在外场工作了一天，走了好多路，回家很晚。看见业主群在讲房子的事，我就自言自语说，“为什么我辛辛苦苦还着月供，房子还没拿到。”
我女朋友比较理性，给我讲大道理，我就听不进去了，还拌了两句嘴。以前我挺开朗的，常和朋友出去吃饭聊聊天，现在感觉性格都变了，每天下班回家就不出屋，刷房子的信息。张敏劝我不要太悲观，结婚在哪都可以，只要能在一起生活。刚毕业时，我们经常聊房子的事儿，现在基本不聊了。
前几天我妈打电话问我咋还不交房，我报喜不报忧，说现在行情都不好，肯定是能交房。一想想我妈在外地白天在单位给员工做饭，晚上还要打一份零工，真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他们说。
●李凯躺在床上看网上关于楼盘的信息。
业主：夏夏，开封人，在郑州读大学，毕业两年，目前失业中。 位置：郑州金水区北三环，瀚海思念城，靠近北龙湖商圈。 房子：48平米公寓，14层，总价60多万。首付分期，用大学兼职的3万元支付第一期，月供约3000元。
“致敬每一个在郑州打拼的人。”前两天，我在地铁上看见一个房产广告这样写。很感触，想想自己依然还在打拼，房子却烂尾了。大一那年，刚进入这个城市，晚上出租车拉着我上了高架桥。看着高楼里的灯光，我就想，什么时候能在这儿有个自己的家。当时就立了flag：要努力留下来，25岁之前有属于自己的房子。
2020年，我大学毕业，看了三次之后就买房了。我和爸妈来签贷款，当时我不够贷款年龄，他们是我的担保人。样板间很漂亮，我爸还说“你这个房子买的不错”。
我买的是14层，特价房，数字不好，没人要。年轻人不介意这些，对我来说，在郑州有个落脚地就行。我计算过，每月还3000元，差不多30岁就还完了。可以住，还可以做陪嫁，它代表了我很多东西。
●等待面试的夏夏。
我之前在一家奢侈品店做陈列设计，朝九晚六，待遇不错，月薪六七千，算上节假日差不多八九千。当时觉得有房子，也有喜欢的工作，是很幸福的事儿。我买的公寓离工作地不远，每次从那经过，我都停下来拍张照片发微博：“赶快盖起来，我等着你长大。”我想看着它一点点长大，一直拍到去年7月份，那个楼不长了。
我的14层目前还是个“空气房”，也没敢和父母说，显得我很没眼光，但是后来网上有很多消息，大家都知道了。
●夏夏用手机记录楼盘现状。
买房时我没有花爸妈的钱。自己大学兼职攒了三万，首付是分期交付的，每半年要交6万，直到去年12月还在按时交。今年到交付的日子没找我要钱，置业顾问也没影了。我妈安慰说暂时也不用给钱，压力还小一点，她感觉我压力可大。
一切都没有按照计划走。今年6月，我还被裁员了，9个销售加上我全被裁掉。钱是一方面，要还月供，另一部分是我努力这么久，没有结果。我现在晚上失眠，一个人在屋里告诉自己，要挣钱，不能被打败。但再睁开眼，一天又要开始了，没有班上，还有那么多钱没还。
虽然首付分期的钱暂时不用交了 ，每个月给银行3000元的月供还是要交的。6月交月供是我第一次找我妈要钱。我给她发微信，说我失业没钱了，她打过来5000块。
●在面试途中的夏夏。
最近我天天翻招聘信息，刚毕业的时候找工作每天都有公司给我发信息，今年没有HR跟我说话，已经面试了5家公司，都没什么结果。我最近考虑去南方试试。
自从房子停工，我就不想再去看了，刚买的时候我弄了好多套设计方案，还画了设计图，现在这些图都被我压到了柜子里。想想自己还在出租房里找工作，依然没有家的感觉。
业主：郭宁，91年出生，周口人，毕业后在郑州生活10年，一直租房，搬家6次。 位置：南四环，盛润运河城。 房子：89平，首付36万（先付10万，剩余的两年内支付），贷款80万，月供4900元。
2017年最后一次搬家，我正怀孕5个月，因为妊娠反应一直在家里休息。我和我老公租的是村里的回迁房，没有房产证。当时通知我们第二天必须离开，几十户就硬被赶出来。我一个人在家很崩溃，觉得租房永远是在别人的屋檐下，人家一句话我们随时就要走，当时我就想有套自己的房子。
●盛润运河城规划沙盘。
身体稳定以后，我又找了一份工作，做室内装修设计。上班要去工地现场量房，有时候还要爬梯子，有危险性，没有哪家公司敢用一个孕妇。我找到了之前合作过的公司，老板也是个女的，年龄比我大一点，同意我上班了。
早高峰坐公交车人很多，我当时还看不出来是孕妇，乘客根本不在意，随便挤。在车上不舒服，我就提前下来，缓一下再打车去公司。中间也想过放弃，又觉得解决了上班的问题就可以了，就骑电动车上班，每天来回骑30公里路。
直到进产房前半个月我还在跑工地。其实这么拼就想着多干一些活儿攒些钱买房，我和我老公都是农村出来的，家里帮衬不了。
●上图：下班时间，郭宁依然在公司对接客户。下图：郭宁为自己房子设计的室内装修图。
决定买房子是在2018年底，考虑在郑州南四环附近，离上班的地方近，比市内便宜。看了一个月，选了盛润运河城，每平米比附近少1000多块，也是附近唯一能首付延期两年交付的楼盘。对我们来讲，这两年就努力攒首付款就可以了，不用压力那么大。
考虑到小孩上学，它周边还要建创新街小学分校，师资力量比较好。学校会有老师家访，我们不想因为房子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在客户的房子中，郭宁监督装修进程。
首付款攒够，还要攒装修的钱，我基本上是无休状态。以前我对接5个客户，买房之后，装修旺季我可以对接10个。周一到周五跑工地监工，周末陪客户去看房子进展。有一次客户改了4版，依然不满意。我绷不住了，临近下班，我出店门口了又拐回来，坐在那哭了将近一个小时。其实已经是超负荷工作了。
2020年12月，我们去交剩余的首付款，顺便在楼盘四周转了一圈，当时非常安静没有人在施工。那是冬天，觉得停工也是正常。后来业主群说房子还没动工，就感觉到有问题了。原定去年6月交房，已经过去一年了，基本没有变化。
我就一直在想，给客户装修了这么多房子，到现在自己房子还没有装修成。
●盛润运河城楼盘现状。
给客户每装修完一个房子，都要去家里送些小礼物庆祝一下。房子烂尾之后，我把这些活动交给了同事。客户住进新房本是件高兴的事，但会想到自己的房子，不想把这种负面情绪传递给别人。
最近的一个周一，我难得休息，早上送孩子去幼儿园。那天已经7点40看小孩还没有起，我就开始催他。一早上都在催他洗脸刷牙，穿哪个衣服哪个鞋。小孩刚起床他也不想回答你，因为这我吵了他一顿。
晚上他回到家，第一件事情就来跟我说，“妈妈以前你没有送过我，我今天没有迟到，到教室时才有4个小朋友。”当时心里很难受，以前忙于工作，我没有送他上过学，都是姥姥带他，我不了解这些情况。
●工作间歇，郭宁在客户的房子中，看着对面业主已经入住的楼房。
这两年我一直觉得可以做得更多一点，多挣一点。但这段时间感触特别多，我宁愿不挣钱了，想留出来时间多陪一下孩子。他今年5岁了，7岁要上小学，我还有两年的时间。如果在孩子上小学之前，房子交不下来的话，我们计划是一起回老家。
（文中晓莹、李凯、张敏、夏夏为化名。作者蔡家欣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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