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505)

来源: YMCK1025 2022-07-25 18:42:32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78396 bytes)

买房酿血案:拿到钥匙10天后,他砍死售楼部两人

JUJU 房间内的粉色大象 2022-07-25 07:00 Posted on 江苏

 

最近大家有没有看到一些烂尾楼业主维权的新闻?房子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人生最重要的资产,所以格外看重。2010年在呼和浩特,发生过一起因为买房导致的血案,但那个业主却是在拿到钥匙后才行凶的。

 

2010年3月16日,货车司机张银旺提着斧头,身揣匕首走进“北辰新领地”的售楼部,乱刀捅死了卖房给自己,正在孕中的售楼小姐丁香和售楼部经理陈亮。杀人后,张银旺没有逃离现场。他走进自己购买的北辰新领地楼盘,企图跳楼自杀。

 

坐在审讯室里,张银旺在记者的镜头前留下一段自白,“我老老实实地过日子,没有意向破坏侵害别人的利益,(但是)在受到不公正的欺骗的情况下,我对这个人是不会放过的。”

 

说罢,他脸上居然露出一丝微笑。

 

 

(凶手张银旺)

 

 

 

张银旺在47岁那年,下决心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那是2009年5月的某天,儿子张磊有些羞涩地告诉张银旺夫妇,自己交了个女朋友,想把她带回家给父母见见。当天下班后,张银旺和妻子曲凤高兴地置办了一大桌丰盛饭菜,等着未来儿媳妇上门。

 

这次见面的过程很顺利,饭桌上四人相谈甚欢。饭后,张银旺夫妇想多和儿子的女友拉拉家常,但儿子女友拒绝了。

 

因为张银旺一家并非呼和浩特本地人,做货车司机的张银旺和超市营业员的曲凤工资微薄,出不起买房的首付,于是没房的张家人还在城郊的筒子楼租房住。

 

这个地段到了晚上人烟稀少,有些路段连路灯都没有。儿子女友担心在张家留太久,会错过回家的公交车,而且也不安全,所以想要早点离开。

 

 

(张银旺家居住环境示意图)

 

看着送女友归来的儿子一脸不舍又郁闷的表情,张银旺突然发觉,作为父母,他不能再回避买房这件事。

 

环顾出租房四周,这个40平米不到的小屋相当逼仄。

 

因为没有足够面积分割出两个卧室,到现在儿子张磊还和他们睡一个屋,两张床中间只靠一张布帘隔出“隐私空间”。

 

入夜,听见儿子睡熟的声音,张银旺拍了拍身边的妻子,他低声说,“我们还是买套房吧。”

 

 

 

张银旺的想法得到妻子曲凤的全力赞成。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她早已开始忧愁到时候孩子结婚该怎么办。只是两人囊中羞涩,呼和浩特的房价又日益水涨船高,她一直没狠下心背上贷款。

 

现在儿子女友的出现提醒了他们,再不买就来不及,也更买不起了。曲凤深吸一口气回答丈夫,“买,必须买。我们该给儿子准备婚房了。”

 

只是看房的过程并没有张银旺夫妻俩想的那么简单。

 

从决定买房开始,他们时刻关注呼和浩特的房价和新盘。当时正值国内第一波房价飞涨,每每有楼盘开盘,优质小区总是迅速售罄。

 

2010年3月2日,张银旺跑车途中看到呼市的新城区有个楼盘叫“北辰新领地”。这个楼盘不仅有不少两房小户型,而且全是现房,等于买房后不久就可以安排装修入住。

 

 

 

激动的张银旺带着曲凤前往该小区售楼部,想了解这个楼盘的更多信息,接待他们的,正是后来被张银旺杀死的丁香。

 

从张银旺两人进门开始,丁香就非常热情地接待他们,不仅挺着大肚子跑前跑后给他们倒水倒茶,还主动带他们参观样板间。

 

得知张银旺夫妇是想给儿子买一套婚房,她极力推荐小区7号楼101室。丁香一脸诚恳地告诉他们,“大哥大姐,我知道你们预算不多,这套房子真的很符合你们的需求。”

 

“你看它虽然在一楼,但是我们呼市阳光充足,白天拉开窗帘,采光一点不受影响。”

 

“这套房子设计都很合理,没有一点浪费的空间,建面64平米都划分出两个房间,到时候你们儿子结婚生小孩了,正好有个房间可以做儿童房。”

 

 

 

最打动张银旺的,是丁香悄声告诉他们的“内幕消息”:101室其实已经有意向客户,但是还没交钱,如果他们再犹豫,就没这么便宜的房子可买了。

 

当然,这个“便宜”对于张银旺两口子来说,还是相当昂贵的。作为全小区最低单价的户型,101室每平米单价都要4000左右,整套房售价达20多万。当时张银旺全家省吃俭用攒下的存款只有3万。

 

离开售楼部之后,张银旺和曲凤几次接到丁香打来的销售电话,她诚恳劝告两人尽早做决定拿下这套房,“我们现在正在搞活动呢,房子才是这价格,你们(合同)办晚了就更贵了。”

 

“大哥大姐你们要抓紧时间啊,我们内部消息说,房子马上就要涨价了。看你们也是打工的,这房子真的挺适合你们的,价格再给你们优惠些,别错过了。”

 

因为丁香热情的态度,以及和呼市其他楼盘相比相对低廉的价格,张银旺和曲凤内心已经倾向这套北辰新领地的小两居——7号楼101室。

 

但买房是件大事,他们不敢轻易做决定。之后几天,他们连续三次带着亲戚朋友一起到现场看房,希望让旁人看看这套房值不值得买。在这个过程中,丁香客气友好的态度也让他们更加心仪这套房。

 

 

 

2010年3月5日,和亲友商量之后,张银旺二人下定决心,找丁香签下购房合同,总房款合计22万。为了买房,他们向身边亲戚借了2万,才凑齐5万做首付。

 

买房合同拿到手,张银旺是最高兴的那个人。从20多年前出社会到现在,因为工作关系,他带着妻子儿子四处漂泊,靠厂里分配的宿舍和租房居住,从来没有住过属于自己的家。

 

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扎下根了。

 

 

 

 

据曲凤回忆,买房之后,丈夫非常兴奋,当晚彻夜难眠,“他对这套房投注了所有的热情和希望。”

 

因为房子是现房,张银旺已经开始想象如何给这套房装修,如何安排房间分区。在惨案发生前,张银旺对7号楼101室有许多关于未来的设想。

 

他拉着妻子看户型图,对她描述自己想象中婴儿房要怎么布置,书架可以安排在哪个位置,客厅厨房要放什么家具等等。

 

 

 

但一天之后,激动的张银旺就像在酷暑中被泼了一盆冰水一样,失望透顶。

 

2010年3月6日,小区通知业主拿钥匙收房。走进新家的张银旺站在屋内,发现情况非常不对劲。

 

房中大门和窗户紧闭,屋内却传出巨大“嗡嗡”声。他找人借到测试声音分贝的机器,在房间走了一圈,机器显示,屋内的噪音高达100多分贝(通常来说,40分贝是比较安静的正常环境,超过50分贝就会影响睡眠和休息)。

 

此时张银旺还抱着一丝幻想,觉得噪音或许只是暂时的。因为当时小区还没完全建成,又有业主已经开始装修,他认为,这或许是小区或楼上的修建或装修噪音。

 

他安慰自己,“也许塞翁失马,能将就住。”毕竟这套房已经掏空他们全家积蓄,还欠了不少外债。

 

 

(被审讯的张银旺)

 

之后几天,张银旺连续几次到101室查看噪音情况,走进门都能听到怪声。这时候,他的幻想逐渐破灭,内心升起怀疑:“不会是这房子有问题吧?”

 

他回家给妻子说了这件事,为了确定“怪声”什么时候响起,老两口决定带着被褥枕头去新家试睡一晚。这次试睡让他们彻底绝望。

 

当晚,从小区大门走到7号楼101室门口的张家夫妇一路上没听到什么响声,然而一打开房门,轰鸣声就会从房内传出,因为夜晚环境声减弱,房间里的噪音显得比白天更加刺耳。

 

当时,两人甚至误以为是呼市发生了地震,因为他们站在客厅地板上发现脚下在震动。结果冲出房门后,他们才察觉这种地板的震颤仅在自己房间内产生。

 

自然灾害的可能性排除后,他们又开始怀疑,不会是这个房子“不干净”吧?害怕的张家夫妇打着手电筒踩遍每个房间角落,也没有任何一点不对劲。

 

但是房子买都买了,现在后悔也晚了,张银旺和曲凤铺好被子就地躺下。他们想尝试在新家里睡一晚,只要这一晚能忍下去,那有噪音也认了。

 

 

 

结果新房试睡这晚对这对中年夫妇来说简直是一种酷刑。因为两人均患有心脏病和神经衰弱,彻夜吵闹的101房让张银旺夫妇一夜未闭眼。第二天太阳升起,他们感觉自己脑袋快爆炸,心脏也非常不舒服。

 

“这房子是肯定不能住人的,我们都这样了,以后要是孙儿出生,岂不是小孩子更受不了?”张银旺这样想着,等售楼部开门后,他就冲进门找到丁香,想讨个说法。

 

 

 

“你说新房有问题?这不可能,你别无理取闹!”听到张银旺询问房子噪音问题的丁香这么回答道,和当初客气的态度完全天差地别。

 

求助无果的张银旺有点生气,毕竟是这么贵的房子啊,他决定自己回到楼盘现场去找答案。

 

来到7号楼的电梯前,张银旺按下负一楼的按键,打开电梯门,他就听到了和自己房间里同样的声音。只是隔着一道锁住的门,声音不算清晰。

 

“这门背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重返地面的张银旺拉着小区物业工作人员回到负一楼,让对方打开门,这时他才知道自己的房子建在什么上面——加压水泵。

 

因为北辰新领地都是高层电梯房,为了保证高层住户正常用水,楼下都要装水泵二次加压抽水。在这个小区的泵房里,一共设有主副两台机器,一台不能使用或维修的话,另一台就接力工作,保证机器24小时运转。这些加压抽出的水,就通过泵房里连接的铁管直通楼上。

 

 

 

张银旺所买的101室,正好就在水泵房正上方,机器轰鸣加上振动的铁管,就是他在房间内感受到噪音和地震的源头。他拜访2楼和3楼的邻居时还了解到,在3楼都能感受到震动。

 

有电视台记者实地勘察过泵房现场,在视频中可以发现,水泵的声音都非常刺耳,声波频率很高。可以想像当时试住的张银旺夫妇遭受了多少噪音痛苦。

 

回想起准备买房时,丁香给自己推荐这套房子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样子,张银旺觉得非常生气,他感觉自己被开发商坑了,“买的时候说这好那好,又给优惠,态度也好,结果房子有这种问题只字未提。”

 

2010年3月12日,愤怒的张银旺回到售楼部,找到丁香,想要个解决办法,“你给我推荐的时候为什么要隐瞒泵房实情?这是人住的地方吗?你得给我换个房子。”而丁香面对他的质疑,一直支支吾吾,避而不谈。

 

因为还要上班,张银旺和曲凤大多数时候只能打电话问丁香如何处理房子的问题。只是丁香依旧有所推脱:

 

“你们这房子要再卖的话,我卖给谁?光说(自己)有损失,你已经买成了,按揭贷款的,别人就是(贷款)批不了了。这房不能换也不可能退。”

 

电话打多了,或许丁香觉得张银旺夫妻俩太烦人,看到他们的电话,她就直接拒接。如果张家人要到售楼部找她,她干脆关机,以“养胎”为由请假休班。

 

 

(售楼处谈买房的场景)

 

丁香的态度让张银旺非常恼火,他觉得这个人太虚伪、两面派,前面的好态度都是为了哄他们买下这套没人要的问题房。尤其是当丁香被他们电话轰炸多了之后,还脱口而出,“你们又买不起房子,干嘛挑三拣四。”让张家人更生气。

 

因为丁香不出面和他们沟通,无奈之下,张银旺找到她的领导,售楼部部长陈亮。他恳求陈部长能理解老百姓的难处,这房子真的没法睡人。他们也不要求退房,只希望能换一套。

 

起初陈亮和丁香的说辞一样,他向张家人解释道,你们给房子办了按揭贷款,银行里备案的房子就是101室,产权也是101室,只要你们没有还清全款,那别人是没办法再买下这套房办贷款了,“如果给你调了房子,对公司就是一种损失。”

 

最后在张银旺多次苦苦哀求下,陈部长松了口。他告诉张银旺,要换可以,但现在已经是尾盘阶段,同户型剩下的房子不多了,都是高层,必须加价买,“可以换17楼,你们每平米加300元。”

 

得知还要多给19200元才能换房,纠结的张银旺回到家和妻子商量。最后他们咬咬牙决定必须换,毕竟已经花了这么多钱了,1楼是真的住不了人。

 

然而重新回到售楼部,陈经理又改了口风。在张银旺的口供里,陈部长说,17楼已经卖完了,现在只能换顶楼18楼,要加每平米600元的差价。

 

这让张银旺完全无法接受,因为他们根本拿不出这笔钱,况且他明明看到,17楼的房是还在售卖的。

 

 

(顶楼加价600元)

 

多次找售楼部协商无果的张银旺觉得是时候找有关部门投诉维权了。因为商品房也是商品,他买到了假冒伪劣产品,就该向消费者协会投诉。

 

2010年3月15号国际消费者权益日当天,张银旺到当地的消费者协会恳求工作人员主持公道。但对方又让张银旺到另一个政府部门维权,“我们查过了,楼盘质量没有问题,噪音问题你应该去找环保局做环保鉴定。”

 

从3月6号开始,为房子维权的张银旺就这样来回被售楼部和相关部门“踢皮球”,得到的全是拒绝。

 

 

 

 

 

3月15日下午,求助监管部门无果的张银旺回到“北辰新领地”售楼处。

 

这次看到陈亮,他态度放得更低了,一边点头哈腰打招呼,又给对方递烟点火,就是希望对方可以帮忙协调一下,换17楼的房,他可以补差价。

 

但是陈部长态度非常冷漠,他不为所动,表示要么换18楼,要么就继续住1楼,17楼是绝对没得换。据张银旺回忆,当时陈亮还和同事悄声吐槽他,说他这样难缠的业主就是个刁民。

 

虽然被当众羞辱,感觉自己已经走投无路的张银旺“扑通”向陈经理跪下,他说“陈部长,求求你帮帮我,你就是我的哥!”

 

 

 

面对张银旺的哀求,陈亮也被吓了一跳,他朝张银旺吼道,“你想干嘛?讹开发商?”然后漠然走开,不再理会他。

 

从地上爬起来的张银旺默默回到了家,此时被问题房折腾多日的他已经精神崩溃。

 

认命,是张银旺前半辈子的关键词之一。

 

1962年,出生在内蒙古巴彦淖尔某村落的张银旺家境穷困,家教甚严。他性格比较压抑,不太轻易爆发愤怒(但一旦生气起来,就会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中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当地铜矿保卫科的张银旺在那里认识了妻子曲凤,生下儿子。他爱好文学,常看哲学家尼采的书。还因为文笔好,给当地媒体投稿的文章常被发布。

 

2002年,没等到矿上分配房子的张银旺就因为企业经营不善被迫下岗,没拿到一分钱。为此,他上访过,还因此被劳教。出狱后,张银旺不再抱怨,老实回到老家找活路。

 

最开始他靠给报刊杂志投稿收稿费养活妻儿,但发现收入微薄无法撑起家后,就带着家人四处漂泊打零工维持生活。

 

这一切都因为他的人生观,“我从来不会骗人,有本事挣有本事的钱,没本事就有苦吃苦。”

 

 

 

2010年,买了房的张银旺觉得自己的苦快到头了,结果没想到这却成了他地狱般生活的开始。这十几天的崩溃生活,放弃尊严换回的鄙视目光,让张银旺被压抑的怒火彻底爆发。

 

“我要讨回公道,只能以暴制暴了。”

 

3月15日晚,看见丈夫在借酒消愁,曲凤上前劝解,“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法院告他们。”但当时张银旺已经思想走入极端,他觉得开发商有钱有人,处于强势地位,他们连律师费都付不起,也没那么多时间走流程。

 

曲凤回忆起当晚,他们夫妻两人对坐不停抹眼泪,因为感觉走投无路。只是她根本没想到,那一晚丈夫已经做下杀人的决定。

 

次日,很少下厨的张银旺做了一桌菜给妻儿,看到丈夫炒菜的身影,她以为他已经想开了。

 

3月16日下午2点,张银旺写下遗书,放在夫妻两人的枕头下,带着买菜时顺便买好的斧头和匕首出发去“北辰新领地”的售楼部。

 

 

(张银旺砍断的铝制斧头)

 

在售楼部其他工作人员的说法里,其实当天上午曲凤已经和陈亮对房子的处理问题达成一致,要么选择顶楼房子,以第10层的价格计算补差价,要么无条件退房。

 

“其实3月14号我们就(和张家人)说了,每层楼的差价在 30元左右,公司考虑到张银旺的实际困难,同意按照第10层计算张银旺调换房子后产生的差价。”

 

不过这一说法没有得到曲凤的证实。

 

总之,不管曲凤是否和陈亮谈妥,张银旺当时一心只想着“讨回公道”。

 

当天下午3点,身穿西装的张银旺把斧头和匕首揣在身上,到达了售楼部,正巧陈亮和丁香都在现场。据张银旺回忆称,看到张银旺上门,丁香眼神凶狠地盯着他,“特别恐怖”,估计是觉得他又来找茬了。

 

张银旺径直走到陈亮面前,要求和他进资料室谈谈房子的问题。那个时间段售楼部并没有顾客上门,陈亮告诉张银旺,在大厅聊就行,但张依旧坚持进资料室说。

 

没有得到陈亮肯定的答复,张银旺径直走进售楼部资料室等待,于是陈亮只得跟随他脚步前往。

 

就在陈亮踏进资料室的瞬间,张银旺冲向资料室门口反锁了大门,然后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捅向陈亮胸部、躯干和左臂,又抽出斧头砍向他的头部、面部,一直到斧柄折断才停手。

 

 

(凶案现场1-售楼部资料室)

 

门外听见屋内惨叫声的丁香连忙拿着钥匙开门,正好和张银旺碰面,已经杀红眼的张银旺直接用匕首捅向丁香头部、颈部和胸背部,刀刀致命。

 

见两人都躺在血泊中毫无声息,感觉自己已经完成使命的张银旺小跑离开现场,从北辰新领地的西门冲进小区。 做错事了要负责,他愿意为自己的冲动“负责”。 

 

 

(丁香被害现场)

 

 

 

除了张银旺杀人时四处逃散的工作人员外,大部分人还没反应过来售楼部发生了什么事。

 

在没有保安阻拦的情况下,身上溅了血的张银旺冲进小区,坐着7号楼的电梯来到天台。 他爬到屋檐边,双腿晃荡在空中,准备做自杀前的善后工作。 

 

张银旺给弟弟打电话说了自己杀人的事,现在准备自杀。接着他拨通妻子曲凤的手机,准备进行最后告别。

 

电话里,他告诉妻子,自己杀人了,放在枕头下的遗书,要记得看。又在生活上对她做了一番叮嘱。

 

接着他还给自己姐夫也拨通了个电话,电话内容不得知,或许是拜托他们照顾好自己妻儿。

 

最后他给公安局打了个电话自首,称自己在北辰新领地这里杀了人,现在准备自杀偿命。 

 

在张银旺打电话的过程中,120已经接走还有生命迹象的陈亮去医院抢救。呼和浩特市公安局新城区分局的刑警们随之赶到现场,顺着目击证人的指引来到小区里寻找张银旺踪迹。

 

在围观群众聚集最多的楼栋下,他们很快发现了在楼边徘徊的张银旺。

 

为了防止犯罪嫌疑人自杀成功,刑警们驱散围观的市民后,他们一边联系当地消防大队在楼下铺设气垫,一边悄悄爬上楼,潜伏在张银旺身后,等他打电话注意力分散的时候,将他从天台边缘拖了回来。

 

 

(监控录像中被警方带走的张银旺)

 

被刑警拖住的张银旺没有再挣扎,他毫无反抗地戴上手铐,跟着刑警上了警车。 

 

张银旺被捕了,另一边医院也传来消息,陈亮因伤势过重,失血过多,已经不治身亡。

 

面对自己的犯罪事实,张银旺没有狡辩,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包括因什么产生的矛盾,又是如何精神崩溃决定杀人的。 

 

“我没有意向破坏别人,或者侵害别人的利益。一旦我受到欺骗和凌辱的时候,我的内心不会平静。我的性格比较偏激,但是正因为我受父母亲严格的教育,我从来不会骗人,老老实实的过日子。所以在某一方面受到不公正的欺骗和诚信都没有的情况下,我对这个人是不会放过的。” 

 

回忆起维权过程,张银旺苦笑说,“如果当时能换到17楼,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杀人)了,但是他们(逼我太狠).....”

 

 

 

 

 

张银旺杀人一事被曝光后,北辰新领地小区业主和网友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在业主眼里,换房加钱天经地义,丁香和陈亮没做错任何事,反而是张银旺错更多,有什么事都应该好好商量,杀人是绝对不对的。

 

 

 

但在网友看来,很多人认为张银旺是义士,是被逼无奈的老实人,以最极端的方法向开发商讨说法。

 

 

 

“他本来是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

 

丁香被杀害时怀有近6个月身孕,孩子是头胎,已经成形。陈亮死前,孩子刚以高分考入北京理工大学,还在读大一。 

 

面对张银旺的报复,陈、丁两人的家属没有选择过度追究。他们认为是开发商强制要求销售人员售卖不符合居住条件的房子,导致惨剧发生,所以联合向开发商提出100万元的索赔。

 

2010年6月,张银旺杀人案一审开庭,他对自己杀人事实供认不讳。 

 

判决结果显示,“依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案发后,张某主动投案并且如实供述犯罪事实,依法构成自首。对于自首的犯罪分子,依法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但是,张某因为琐事连杀两人,且犯罪情节恶劣,悔罪态度不好,因此虽有自首,但仍旧不能减轻其罪责。最终,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张某死刑。” 

 

一审判决下达后,张银旺因不服判决结果提出上诉,但二审依旧维持原判。

 

2013年1月10日,张银旺在呼和浩特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内接受公判后被执行死刑。

 

张银旺死时,他在狱中创作的长篇小说还剩一小半没写完。在北方新报记者对他进行最后一次采访时,他聊起过这部小说,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主题是没有纷争的生活。

 

事后有电视台记者就张银旺是否有其他维权办法咨询了律师,律师给出的答案是,根据住建部规定,房子白天噪音不得超过50分贝,夜晚不得超过45分贝。

 

张银旺所买的这套房子是设计不合理导致,按规定来说这套房子是不允许售卖的。

 

如果当初张银旺根据消费者协会的建议去环保局做鉴定,得到噪音严重超标的结果,可以要求开发商退房或者免费置换的,同时还可以追究开发商其他违约责任。

 

维权之路或许没那么容易走,但一定有更好的解决途径。张银旺因为学历的限制,或许没有仔细了解过相关法律政策。从交房到杀人,仅仅过去十天。张银旺的极端毁掉包括他自己家在内的三个家庭,而最初他是想买房建造一个更稳固的家的。

 

“只是建立公平公正的交易秩序,真的需要这么大代价吗?”

 

得知自己被判死刑后,张银旺曾给妻儿留下一段话,“我对不起我的妻子,跟我半辈子没幸福过......我走了以后,希望他们相依为命,孩子多听妈妈的话,别任性,该懂事了,遇到什么事情要忍,不要像爸这样走极端。” 

 

主要参考资料:

江淮法治 2010年第18期《售楼处血案》

检察风云 2010年第14期《新房“闹鬼”酿出售楼处血案》

蓝盾 作者/李海荣  《“厉鬼”引发两尸三命血案》

正北方网《售楼部命案续:目击者讲述血案全过程》

呼和浩特晚报 《呼和浩特:因难忍所购楼房噪音 将售楼部两人杀死》

内蒙古新闻网《调换房子未果捅死2名售楼人员 张银旺被公诉》

北方新报 《【面对面】与张银旺和赵栓柱两个死刑犯的对话》

北方新报《6人遇害 2名杀人犯10日被执行死刑》

王刚讲故事 2010年第72期《售楼处里的血案》

版权声明

作者:JUJ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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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市轶事

 
 

引子

呼和浩特市,我们当地都称作“呼市”,简单明快。

呼市是内蒙古自治区的首府,也就是省会。不敢和北京上海广州这样著名的城市相提并论,即便和西宁、银川、拉萨这些同样的省会城市相比,呼市的“市”字也显得有点小气了,好像生怕别人把自己当做乡村小镇似的,在名字里特意声明——俺可是城市咧!

曾经有外地人把呼市叫作“呼和”,这样取前弃后的方法不好推而广之,比如乌鲁木齐,总不能叫“乌鲁”吧?

在网购有些商品时,下边特别注明——西藏、新疆、内蒙古不送货;真有点可笑,你送货不方便,难道要消费者取货方便吗?

其实在所有省会城市中,离北京最近的就是呼市(河北省会石家庄除外),只有四百多公里。在没有高铁以前,快车进京大约要十个小时,朝发夕至,不算慢;去年有了高铁,到北京只要两个小时左右,更加方便了。

呼市是一个有历史的城市,其建城的历史敢和美国的华盛顿、纽约叫板,但绝不能和南京北京相提并论,就是和江浙一带的县城相比,也只能是黯然失色了。

“呼和浩特”一词来自蒙语,“呼和”是青色,“浩特”是城市,合起来就是“青城”的意思。这个“青”字有多种解释;不用过多的咬文嚼字,要知道两三百年前,这一带树木极其茂盛,站在北面的阴山居高远眺,大地郁郁葱葱,颜色是墨绿的,正是“呼和”一词所包含的那种深沉的青色,如“远山如黛”里的这个“黛”。

呼市在1950年以前人口大约三四万,发展到今天早已经是人口超百万的一个中等城市了。

呼市是一个美丽的城市,说起来真是样样都好,就是市民对自己的城市满意度不高,前些年有个顺口溜调侃呼市,说此地“物价贵的像‘燕莎’似的,城市乱的像伊拉克似的,松树栽的像盆景似的,修路慢的像蜗牛似的,上当受骗像傻子似的……”这当然是玩笑话,不可当真。

市民当然不是刁民,更不是敌对势力,这些话其实句句都有所指,为尊者讳,这里就不便做注解了。

一、没有火柴的日子

1968年前后,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呼市经历过没有火柴的日子。

那时没有现在的“一次性打火机”,有老式打火机的人也很少,火柴断供后,打火机用的“火石”也无处寻觅了。黑市上有卖火石的,一粒卖到过5角钱!要知道,当时一个二级工的月工资是42元6角,一斤白面(当然是定量供应的)才1角8分。

在各个家属院里,常见有我这样的半大小子,手里捏着一个带火的报纸疾走,这是在“借火”,是到了生火做饭的时候了。这张引火的报纸要揉成长条,还要多准备几张;总之,既不能让火燃得太大,又不能把火灭了,多少要一点技巧的。

有人尝试过“钻木取火”这种极其古老的方法,现代人“钻木取火”注定是要失败的——拼命搓一根木棍,手上磨起了水泡,眼睁睁看着木头冒了烟,就是出不来火星。

还有人试过用手电钻代替双手,钻木取火也没有成功,看来我们的祖先“燧人氏”是很不简单的,这位远古人大概试了无数次,也许某次大雨把火种浇灭了,炊烟不再升起,在整个部落面临悲惨命运的时候,他们终于自己创造了火种!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后来在参观某博物馆时,才知道钻木取火并不简单,木棍和砧木都要充分干燥,要准备好类似棉花的火绒,找一块野兽的髋骨压在木棍上端,用皮绳拉动木棍来回快速旋转……

再回到1968年前后吧,这时抽香烟的人,不能随便使用火柴了,点一支蜡烛,或者煤油灯,守着火,像几十年前抽大烟的守着一盏烟灯喷云吐雾。

有“科技”人才,用凸透镜聚拢阳光,偷盗“天火”;也有“复古”的遗老,找来火镰火石,捕捉撞击迸发的火星;铆焊车间的工人,用电焊机打火引燃乙炔割把;最好的办法是用电炉子取火,真正的高人!可惜当时电炉很少。

按说火柴不是什么高端产品,怎么能断供呢?没有了火柴,生活真是太不方便了!当时学校都已经停课两年了,工厂也处于停产或半停产状态,全社会都在轰轰烈烈地搞运动,革命高于一切!没有人发牢骚和追问原因,半年过去了,火柴还是不见踪影,而民间竟然孕育出了一个美丽的传说。

流传的故事是这样的:某个很大规模的火柴厂,有一个女青年,是在生产流水线上给火柴装盒的女工。这个姑娘长得很漂亮,落落大方。到了二十多岁该找对象成家立业的时候,成了众多男青年的追求目标。这姑娘也是眼光比较高,免不了挑挑拣拣的,高不成低不就,一来二去的就把自己耽搁了。

到后来,眼瞅着女伴们一个一个出嫁了,小伙子们也有了媳妇,说媒提亲的人越来越少,流言蜚语却日渐增多。这姑娘一气之下,做了一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情,她把自己的玉照和地址放在了一盒火柴底下,声称不管是哪个男人,只要是单身,年龄在30以内,无论其它条件如何,都要嫁给他!

是不是有点像古时候的“抛红绣球招亲”的故事?

消息流传很广泛,很多人,当然是未婚男子,开始成箱成箱地抢购火柴,一盒火柴2分钱,一箱1000盒。拿出工资来,买两箱!把储蓄也拿出来,买三五箱!

好一个“红颜祸水”,居然搞得火柴脱销了,美女真的可以“倾国倾城”呢!

这个故事多少有一些依据,就是有一些人开始用上了“散装”火柴——用报纸包一大堆火柴,没有盒子,只有几张磷片纸,这可能就是那些没有装照片的火柴?那些求爱心切者的遗弃物?

文革期间仅有的几部文艺作品中,有男女,但绝没有男女之情,这个故事里多少有追求爱情和婚姻的意味,能给青年们一点滋润吧。

一年多以后,火柴出现在商店里,是按户供应的,领到“火柴票”后,户口簿后面的附页上,盖一个长方形的红色印章——“火柴已供1968”。

谁得到了那盒幸运的火柴?那位美丽的女工一定出嫁了吧?幸福真的能靠运气吗?

二、香烟

香烟是和火柴几乎是同时断供的,当很多商店里没有香烟后,敏锐的烟民立刻察觉到了,有人骑自行车奔向郊区的供销社,有条件的人开车去更远的周边旗县采购。当时小轿车或吉普车非常少,能开车出去采购香烟的,一般是单位的小车司机,这种情况不算公车私用,因为单位里好多烟民在翘首盼望他胜利归来呢!

断供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播开来,呼市周边地区的商店,突然发现有反常的购买行为,立刻就把香烟收藏起来,从近及远,两三天的功夫,柜台上都看不到香烟了。

短缺往往发生在一夜之间,让人们猝不及防,昨天还堆满货架的东西,第二天就神话般消失的无影无踪。烟民们,一日不可无解闷过瘾、吞云吐雾的香烟,他们开始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用一切手段搞到这种商品。

这段时间里,男人们见面,谁能拿出香烟来,递给其它人一根,是很有面子的事情。这段时间里,找人办事,悄悄用报纸包一两条香烟,啥事都好办了。

有门路的,能搞到香烟,最高级的是“中华”和“牡丹”,普通市民绝对享用不起。中等的有“大前门”“黄金叶”和“恒大”等牌子的香烟,本市有卷烟厂,生产的“青城”“钢花”两种牌子的香烟质量不错,价格适中,很受欢迎,最差的是“梅花”和“经济”牌香烟。

当时的香烟还没有“过滤嘴”。

(这里把当时香烟的价格记录备考:“中华”0.62元/盒,“牡丹”0.52元/盒,“大前门”“黄金叶”“恒大”“青城”,都在0.2—0.3元/盒之间,“钢花”0.18元/盒,“梅花”“经济”0.08元/盒。)

有那么几天,商店里突然出现了一种“阿尔巴尼亚”香烟,每盒两角钱。这是“洋货”,它的外包装是一个扁扁的硬纸盒,硬盒包装的香烟当时极少见。

香烟的横截面从来都是圆的,而这种“阿尔巴尼亚香烟”是椭圆的,很奇特,就像掉到地上被人踩扁了。

烟民们普遍反映这烟有一股鸡屎味,难抽得很!不管这种烟的味道怎么样,对广大烟民来说,至少是雪中送炭,久旱逢雨了。

这烟怎么是扁的呢?传说阿尔巴尼亚——欧洲唯一社会主义明灯的伟大国家——的伟大领袖恩维尔·霍查同志有一缸金鱼,是中国送的;霍查同志非常喜欢这缸金鱼,经常驻足观赏,目不转睛。

一天电话铃响了,他把刚燃着的一支香烟顺手放在鱼缸边上,接完电话后就忙于处理公务去了。

第二天,霍查同志回到办公室,发现金鱼都死了,大怒。经专家破案,发现是那支香烟滚落到鱼缸里,把金鱼毒死了。

中国人使用的筷子是方柄的,放在桌子上不转动,能防止滚落,受此启发,后来阿尔巴尼亚香烟就成了椭圆的。

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真假,也许霍查同志并不吸烟,也许一支烟毒不死金鱼,但中国的老百姓就喜欢刨根问底,什么事儿都想知道个来龙去脉。报纸上不说,不等于人们没有疑问,不然你说说看,这阿尔巴尼亚香烟为什么是扁的?

三、打牛奶

中文里“打”字很神奇,作动词时大多不是真的拳脚棍棒相加的“打”,例如打水打饭打听打包打官司等等,包括时下常说的“打的”。

本文主要说的不是牛奶,而是“打”牛奶。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前,牛奶算是一种“奢侈品”了,普通人根本喝不到的。

因为小时候不喝,所以肠胃里缺少分解牛奶的酶,至今很多国人喝了牛奶后会闹肚子,但是,能因此说牛奶不是好东西、不合国情吗?

对于有婴儿的家庭,牛奶是必需的,特别是商店里没有奶粉的情况下。呼市有一个“大黑河奶牛场”,1966年以前,曾经和北京上海一样,供应过瓶装奶,后来又倒退成大奶桶加“提子”的方法,和打醋打酱油一样。

(“提子”是卖牛奶时用的一种金属容器,带一个长柄,其容积是确定的,有一斤和半斤的两种。卖其它液体也用。)

1967年以后,牛奶供应日渐紧张,不再给各个单位送了,想打牛奶就要去奶牛场的供应点,这个奶站在人民路与邮校北巷交叉口的东南角。

单位的司机张师傅,1973年有了孩子,母乳不足,几乎每天早上都去奶站去打牛奶。

为了打牛奶,张师傅专门托人从锡盟牧区买了大毡靴。冬天的凌晨五六点钟,天还是黑洞洞的,他武装了大皮袄皮裤大皮帽子大围脖加大皮手套,最后踏上大毡靴,穿戴齐备然后出发了。

到了奶站,黑暗中已经有十几个排队的人,他默默地站到最后边,不一会,他的后边又排上来几人。风不大,寒冷刺骨,没有人说话,更没人发一句牢骚,有几个男人在抽烟,黑暗中只见到几个红火头一明一灭的。“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先决条件是要有肉吃,如果端起碗没有肉,只有半个窝窝头,我保证绝没有人骂娘。

张师傅家里有个等着吃奶的孩子,根本就没什么苦呀冷呀的想法,心里边没有怨恨,只有牛奶。

那几年看过有列宁的电影,他对电影里那句话印象很深——“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2005年,呼市被命名为“中国乳都”。“伊利”和“蒙牛”成了乳业巨头,全中国大大小小的超市都有了牛奶,顾客可以随意购买,再没有人怀里揣着瓶子半夜三更排队打牛奶了。

四、物资短缺的年代

真正物资短缺的年代是1960年前后的“三年困难时期”,我这里先不说那三年的事情,我这里说的物资短缺年代是指文革时期。

那几年,呼市断供过许多日常用品,断供是指市场上根本没有了,凭票供应,再少也不能算断供。

断供情况集中在1968年以后,即便现在有人睁着眼说文革好这样的瞎话,恐怕也不能说断供好吧?

后来,香烟也凭票供应了,由于需要凭票供应的商品过多,不能总在户口簿后面盖章吧?于是发明了一种“副食票”,编号从1到100,有点像整版的邮票。商店里经常贴出了告示,宣布某号供应某种商品若干,大致有香烟火柴白酒肉类白炽灯泡鸡蛋肥皂白糖砖茶粉条豆腐酱油花椒大料缝纫机线等等。

很多人怀念那个物资短缺的时代,为了对抗短缺,为了把生活的调剂得稍好一点,亲朋好友邻里同事们都互通有无,互相帮助,至少不嗜烟酒的家庭能把烟票酒票送人,几颗葱、几头蒜,都充满着浓浓的人情味。

某些职业有搞到商品的便利条件,有“顺口溜”这样说:听诊器,方向盘,大疙蛋,秤盘饭,劳资干部知青办,就这几门玩儿得转(指医生、司机、领导、售货员……)。

所以,不要认为那个时代是公平正义的。

社会永远需要阶层和权力构建的系统,极少数人一个电话一张纸条就能决定另一个人或者一大批人的命运,相比之下,普通人凭关系搞几条肥皂几斤猪油实在算不得什么事情了。

21世纪到来,市场供应早已极大地丰富起来。据调查,这是一百多年来中国人吃的最好的时代!平日的餐桌已经很丰盛了,人们渐渐淡化了节日意识。

在“微信”流行之前(2012年),是“短信”的时代。

2001年春节前,一条短信火了——“朋友们,年货准备好了么?家里有葱蒜么?打闹上鸡蛋了吗?有炸糕的黄米吗?春节供应的烟酒买了吗?79号副食票可以买一斤冻带鱼,中山路菜市场刚刚到货,赶紧去买!”

看不懂的人懵圈,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看懂的人会心一笑。

2021-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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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水河的悲剧故事

 
 

一、洪金水

人死之前有无预兆?我不知道。但我最后看见洪金水,是在他死的前一天。我在林间和一个知青散步,看见他赶着一辆毛驴车拉沙子,豆大的汗珠满脸,脸色蜡黄,汗水打湿了衣裳。那神情已经是散的,头发如枯草,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从阴间刮过来的一张纸,在路上跟着毛驴车飘。我和同伴都惊呆了,同伴说“这人怕是活不长了。”我没有说话。第二天就听说洪金水跳河死了。

洪金水是广东人,当时广东人在新疆的不多。他年龄大,老婆个子矮,人们把他叫老广东,把他老婆叫小广东,这一老一小,也算是相映成趣。

洪金水是随陶峙岳起义的军人,起先对起义军人是优待的,就因为他年岁大,让他在单位的小卖部里卖货。这在当时是个好差事,不用像别的农工一样劳累。他待人很好,办事很公道,童叟无欺,平等待人,手脚干净,每次查账都没有差错,所以他在单位上口碑甚好。

他倒霉是源于样板戏。单位里组织演《沙家浜》,但没有戏装,没有胡传奎穿的质量好的呢子装。洪金水说,“我家里有一套,可以试试。”拿出来一看,果然好,是呢料的,还有一件军大衣!这服装是派上了用场,可你这服装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保存到现在?你装什么积极!

阶级斗争的弦一圈圈上紧,洪金水就被当作国民党特务给抓起来了。国民党的呢子军服,只有当官的才有,你怎么会有?这是第一层。你保存这些,目的是什么?这是第二层。按道理谁都会偷偷烧掉,你却拿出来,你装什么积极?你以为我们傻,识不破你的诡计?这是第三层。任他怎么解释,说这是他的一个长官的,让他保存,可他后来一直没来拿,他不敢扔掉。看着料子不错,他也舍不得扔,就一直在箱子底放着。看着现在有用,才拿出来。——可谁相信?已经把他抓起来了,这是阶级斗争的胜利!怎么可以轻易否定把他抓错了?自己否定自己?没那么高的觉悟!

所谓抓起来,就是在单位的黑屋子关了三天。那时候无法无天,想抓谁就抓谁,这是很正常的。然后放出来,脖子上挂一个“国民党兵痞,残渣余孽”的牌子,天天和一串牛鬼蛇神一起游街。小卖部的好事当然没有他的了,看他年纪大,没法干重活,就让他赶毛驴车拉沙子,又规定:不许坐在车上!只能跟着车走!

看他活儿轻,又给他增加了一点,单位一南一北两个土厕所包你打扫!以前这厕所的确肮脏,自从规定洪金水打扫,厕所卫生当然很好了!可不知怎么回事,有一个青年积极分子汇报上去,说洪金水把沙子往厕所里粪便上填,那沙子里还有大石头,这是破坏生产!

那青年颇受革委会主任的赏识,很快要做女婿的。责怪下来,洪金水说,“我填了沙子倒不假,可哪里有什么石头呢?怎么会是破坏生产呢?”这嘴硬让主任很生气!立即让人把洪金水揪到厕所,命令他不许用任何工具,到厕所里摸石头!——齐腰深的粪便,洪金水下去摸,果然摸出来四五块碗大的石头。臭气熏天,洪金水差点没昏过去。后来人们说,也许是那个要表现自己阶级斗争观念强的人故意扔进去的石头。

那以后,洪金水一下子苍老委顿了许多。

他家里人待他也不好。小广东年轻,跟着老广东本来就觉得委屈,现在成了反革命,更是不给老广东好颜色。劳累了一天,回到家里,冷锅冷灶。问饭呢?“吃完了。”“那我吃啥?”“你老牛,吃草去!”老牛只好自己随便烧点什么,糊涂涂凑合着过吧。孩子小,不懂事,爸爸想抱一抱,都不愿意近身。老婆也不管。洪金水一天天地熬着,精神越来越差。

单位里另一个年轻的反革命,是武汉支边青年,跑回武汉,又从武汉跑到东北,想跑苏联。结果被抓回来了,关在大牢里,让单位人说怎样处置!有的喊枪毙!有的说那便宜了他,判无期徒刑,让他一辈子受苦。很多人吓得不敢吭声,那人的名字成了吓唬小孩入睡的怪物。那人被抓回单位批斗,说是很快要枪毙了。——他属于另一个故事,这里就不说他了。抓回来批斗投敌叛国犯这事只过了三天,单位里开来一辆很少见到的吉普车,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手中拿着照相机,把所有的牛鬼蛇神集中起来照相。大家都来看照相,这在单位上是件新鲜事。一面破土墙,喊着牛鬼蛇神的名字一个个走过来靠着墙,对面是照相的人和另外几个上面来的人以及单位的领导,他们的身后是几百个老老小小的群众。这场面和公开宣判、枪决差不多。

牛鬼蛇神,有的做出大义凛然的样子,有的无所谓,甚至装着嬉皮笑脸,有的战战兢兢。洪金水,就属于战战兢兢的。这照相是要做什么?旁边的看客嘁嘁喳喳,可能是吓唬吓唬他们,看能不能深挖出什么。有的说,哪里呀!是要做档案,把他们押运到劳改队里去的。有的说,是要搞外调,到外地调查他们的历史。究竟为什么照相,这照相后来有用没有,怎么用了?——谁知道呢!

洪金水吓坏了!他的精神很差,照相时,他就面如土色,勉强支撑着自己。身子要歪下去,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洪金水,站好了!照完就可以枪毙你了!”人群轰地一阵大笑。

照完相的傍晚,斜晖穿林,我和同伴去散步,看见洪金水赶着驴车拉沙子。第二天,洪金水跳河死了。我的知青朋友说,“你看吧,我说这人活不长了,但没想到这么快!”

二、董勤

董勤,是我厂子校的女老师,她是教数学的,思维特别清晰,因为她数学教得好,喜欢上数学的学生不在少数。她长得算不上漂亮,但很清爽,一头齐耳的短发,在下巴的地方长着一颗和毛主席一样的痣,人说那是福痣。她中等身材,走路很快,一阵风似的。她也不苟言笑,上班时在学校,下班后在宿舍,在别的地方你很少见到她。

她爱读书,下班后的娱乐就是读书。她是文革开始后从大城市来的,怎么来的,为什么到了我们厂的子校,人们一概不知,她也从不和人提起。我们知道,他的丈夫是个军人,一米八的大个子,长得很英俊。他来过,来过好几次,我们都见过。每次她丈夫来,单位就专门在招待所给他们开一间房,他俩的关系怎样,好还是不好,外人也不知道。人们倒是见过,她和丈夫傍晚在白杨成林的大道边散步。

后来就传出消息说,她和丈夫离婚了。人们都为董老师感到惋惜,而她也从不向外人说怎么回事,人们也不便打听。还是她同宿舍的李海丽向大家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这样的:

董老师家里成分比较高,是工商业兼地主。啥叫工商业兼地主?我也不知道,但根据字面含义理解,可能是家里在城里有作坊或铺面,在乡下又有土地吧。她和他丈夫是中学同学,因为她成绩好,不少男生都很欣赏她。人们都说她一定能考上大学,但考大学时就因为这家庭成分她被卡住了,不让考,而她的男朋友参了军。两人的感情不错,常通信来往,但是由于不在一地,由于形势的不断变化,慢慢地感情就不像从前那样浓了。

据李海丽说,董老师丈夫每次来,都是要离婚才来的,可董老师不同意。那时候离婚是必须双方都同意的。丈夫不断给她来信,就是每次来也还是说的同一个意思:我在部队里,领导很看好我,要提拔,就是因为咱俩的关系,他们觉得你出身不好,每次审查,我都被卡壳。我是爱你的,真心爱你的,可你也要为我的政治前途想想啊!这也是为你好,为我们的将来好!我不是真的要和你离婚,我是爱你的,我发誓!我们是假离婚,等过了这一关,我升了营长,我们就复婚!你应该相信我,我给你写保证书,摁血印!都可以!亲爱的,求求你了!

董老师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最后她还是答应了,离婚了。离婚后她丈夫当然就一去无踪影了。人们知道真相后,有人想给董老师介绍对象,但还没开口,董老师就一句话堵了回去:“哦,你有别的事就说吧,这事就别提了,谢谢你的好意!”别人还怎么张口?这样几次下来,没人再敢和董老师提这事。

董老师一如既往地上课,回宿舍,吃饭,看书。就这样大概过了两年,突然有一天说是董老师走了,不在这里教学了!

——到哪里去了呢?

——嫁到深山里保尔屯沟了!

——啊?怎么嫁到深山?保尔屯沟,那可很远呀!是个苦地方呐!那她嫁给了什么人?

——听说是嫁给了一个农民!

——啥?农民?长得啥样?

——谁也没见过!

——那她工作也不要了?不拿工资了?

——是呀,真的是啥也不要了!

多年里,人们偶尔想起或说起董老师,除了她的倔强外,都议论董老师肯定有什么不得已。又过了几年,人们从小王老师那里知道,那个姓姚的校长经常骚扰她,对她不怀好意。小王是男老师,他说,有一次中午下班,他忘了一件东西回学校拿,推开办公室门,正见二人在撕扯。董老师满脸泪水,奋力往外冲,而那个校长冒着酒气,满面通红。幸亏他进来,董老师才乘势摆脱了纠缠。那其他时候呢?不敢想象啊!——小王老师说。

自从董老师嫁到深山,任何人都没有再见过她,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她仿佛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而两个班的数学课因此也长时间没人上,没人管了。

三、李千里

李千里是个学生,文革开始时大概十三四岁,读小学六年级。他的学习成绩好,经常受到老师表扬,可是突然之间他就打老师了,下手还很重,很坚决。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姚银山,转业军人姚老师找他开小会了,信任他,他一下就变了个人。

老师被打倒了,可以批斗了,那就是坏人了,不仅威风扫地,连颜面也全没了。而学生李千里得了“红卫兵”臂章,穿上绿军装,尽管没有领章帽徽,也神气光荣的很。

李千里老家在湖南,父亲五七年被打成右派,劳改了,母亲离了婚,带着他来到新疆。母亲嫁给了一个“九二五起义”的老兵(新疆旧军队起义是1949年9月25日,故称九二五起义),继父的工资不低,所以他家的日子过得不错。

可是后来姚老师当上校长以后,不知为什么,不信任他了。也许觉得他是旧军人家的孩子,不是“根正苗红”,几次开小会都没有叫他,李千里感到很失落。有一次姚校长讲话,居然把他列在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里。姚校长说:“有些同学,虽然家庭出身不好,但是道路是可以选择的嘛。你们看李千里同学,虽然也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但他就做得不错嘛,你们要向他看齐。”这话好像是表扬,似乎不难听,但灌进李千里耳朵里,简直比打他还难受。名字叫“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其实是把你入了另册!怪不得有几个同学笑话他,那意思分明是,你积极,到头来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哈哈哈!

李千里垂头丧气,整天闷闷不乐。大概他想的是,我怎么摊上了这么个父亲,生父和继父都不好!我要是生在革命军人家里该多好!可现在,可现在怎么能改变这现状呢?终于有一天,他踏进了郑学会的办公室。

“我要揭发!”

“哦,揭发什么?”

“我要揭发我爸爸,他反动!他思想反动!”李千里的脸都憋红了。

“慢慢说,他怎么反动?”郑学会坐在办公桌后面认真问。

“他说,文化大革命瞎球整,还从来没见过这样整人的。”

郑学会说:“这是反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他还说什么?”

“他,他还说,毛主席选林彪做接班人,我看林彪身体不好,还不知会咋样!”

郑学会嗖地站起来,把拳头摁在桌子上,说:“真反动!竟胆敢污蔑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和他的最亲密的战友!他在哪里说的?旁边都有谁?”

李千里吓坏了,但水已经泼出去,收不回来。他硬着头皮说:“是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没有别人,就我和我妈在旁边。”

郑学会说:“行,你回去吧,旁边没有人也行,只要有你作证就行!”

李千里连忙摇手,“别别别,千万别说是我说的!那样我妈会打死我的。”

郑学会说:“你要勇敢点!你揭发你爸爸,这很好,证明你和他划清界线,表明你是有觉悟的,心是红的。不过你要更勇敢!要敢于斗争,要进一步发扬刺刀见红的精神。不要怕,有我们给你做坚强后盾!你回去吧,能不能站稳革命立场,就看你的了!”

李千里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办公室的。他有些后悔,有些不知所措,又怀着一丝莫名的侥幸和希望。他甚至想,“让你对我不好!我要买一副冰刀你都不给。”

他后爹被揪出来了!——你这个“老兵痞”,竟敢反对文化大革命,反对毛主席和林副统帅,其心何其毒也!——可他不承认。

“你儿子都说了!你还敢狡辩,还敢不承认?!”郑学会很轻易地就把李千里端出来了。老爹每月七十多元的工资被冻结,每月只按人头十元发三十元生活费。在老牛班里挨批斗,每天要老婆送饭。干最重的活,打土坯定额是四百块。母亲整天流眼泪,骂他,打他,他东家躲,西家藏,不敢回家。他也不敢见同学,怕人耻笑,“你连你老爸都出卖!哈哈哈!”

他母亲阴着脸,跟谁都不说话,整天往山上跑,自言自语,渐渐地,精神失常了。她对着太阳骂,指着月亮骂,甚至指着院子里的鸡骂,指着一堆柴禾骂。又是唾口水,又是跺脚,可能是骂郑学会,骂儿子,但她骂什么,谁也听不清。

粉碎了四人帮,他爸当然就没事了,还补发了工资,可他妈的病一直不好,整天骂骂咧咧,自言自语,往山上跑。

李千里参加了七七年的高考,没考上,后来连续考了几年,成绩越来越差,因为试卷越来越难,而他没法和新成长起来的后生竞争了。我曾向别人问起他,说是先在石河子某个工厂当工人,后来下岗了,生活很艰难。问他爸爸怎样,说他爸爸倒还好,身体硬朗着呢,钱也多,就是一分钱都不给儿子。九二五起义的因为参加革命部队是在十月一日前,算是离休,工资待遇很高,这让十月一号后参加革命部队的一些人还不满意,说他们是国民党兵,就早了那么几天起义,而我们是正经八百参加解放军,凭什么他们是离休,我们是退休,工资待遇比我们高出一大截!没想到那些起义的人说,怪就怪你晚了几天,你咋不十月一日前参军呢?或者你妈咋不把你早生几天呢?——说得对方哑口无言,只是悻悻地干瞪眼。

李千里妈妈的病一直没好,过了几年生病去世了。李千里从来不回金水河,就连他妈去世也没回来。他不认他爸,他爸也不认他这个儿子。

四、白玉璧

白玉璧,女,四川人,当年来新疆时22岁。她长得小巧玲珑,白白的圆脸,小鼻子小嘴巴小耳朵,取名叫白玉璧真的再合适不过。可这么个好名字,在一些心思不正的人和一些顽童那里,却读成了另一种音,另一种意思,这我不说你也能猜到。

她丈夫是转业军人,但是是很老实的那种。记得有人说过,老实往往是无能和无用的代名词,这话也没说错,他丈夫就老实到无能和无用。她丈夫给老家写信,说是在新疆很难找到老婆,于是家乡亲人给他找了白玉璧,白玉璧来到的当日就成亲,大家都去看,都说白玉璧长得好,都说她丈夫有福气,八分钱(那时的邮票,一封信的邮资)就找了这么个好老婆。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安无事。两口子感情也好,都是一个地方的人,说起来还有点沾亲带故。他们一年后有了个男孩,孩子长得很可爱,应该说这是一个幸福的小家庭。可郑学会有事无事就往她家跑,说是关心战友,看他家里缺不缺什么。

有一天下午,上班时间,趁人不在,都去工地了,郑学会又来到她家,想要和她行好事。白玉璧不从,郑学会就来硬的,于是白玉璧大喊,“来人呐!——救命呀!——”

说来也巧,这天另一个转业军人范行功请病假,没上班,他家住在五十米开外的另一排房子,听见喊声,赶过来。郑学会见有人来,连忙松开手跑了。范行功救了白玉璧,他看见白玉璧呜呜地哭,就劝慰了好一会儿,见白玉璧情绪稳定了,不哭了,才离开。

晚上丈夫回来,白玉璧把下午发生的事对丈夫说,丈夫骂了郑学会两句,然后就在那里唉声叹气。过了一会儿还对妻子说:“反正他也没有沾上你,这事就不要说出去了。他是领导,说出去我怕将来对咱们不好。噢?”白玉璧嘤嘤地哭着,说:“亏你还是个男人,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了,让我担惊害怕。他郑黑皮再来,看我不拿刀子捅死他!”丈夫听了连忙摆手说:“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听了这话,白玉璧哭得更伤心了,哭了大半夜。

这以后,郑黑皮不敢来了,范行功却常来了,他还常从他家拿些白菜、蒜苗甚至橘子来,一来二去,两家的关系更熟络了。

范行功,江西人,人把他叫江西老表,也不知道是啥意思。这人长得很普通,细看也还过得去,但也没有啥能耐,要不是他和白玉璧的故事,他就不会让人提起,我也就不会把他写在这里。他老婆长得丑,已经给他生了三个女儿,范行功想要儿子而不得,经常骂老婆,打老婆。

不知道范行功是用怎样的技巧,和白玉璧好上了。范行功也是用郑学会的办法,乘白玉璧丈夫不在家,就摸去和白玉璧偷情。最后被丈夫给撞上了,这回是白玉璧安慰和教训丈夫:“反正就是那么回事,我和他好,是我愿意的。你看怎么办吧,要么我们离婚我嫁给他,要么我还是做你的老婆,咱们就这么过。”她丈夫十指插在头发里,蹲在那里,一声不吭。

于是他们就这么过着。时间久了,没有不走漏风声的,没有人看不出马脚的,大家一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边说他们太不像话,欺负老实人。

这一天,冬天的一个上午,丈夫上班去了,范行功来了,推着自行车邀白玉璧去五公里外的县城。白玉璧收拾齐整,把儿子锁在家里去了。儿子只有三岁多,或许是冷,或许是学妈妈给他烤土豆片,反正是不懂事,火炉把棉裤燃着了,孩子疼得在地上打滚,使劲哭喊,可周边没有人。等到白玉璧回来,孩子的一条腿已经烧得惨不忍睹。连忙抱着孩子跑到卫生所,韩医生赶紧叫来拖拉机陪同母子送石河子医院,可还没走到医院,儿子已经死了。

白玉璧哭得昏天黑地,他丈夫回来知道了,也是呼天抢地。他一会儿揪着自己的头发往墙上撞,一会儿揪住白玉璧的头发,使劲地打老婆。白玉璧也不还手,哭着嚷:“打吧,你打死我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和儿子一起死掉算了!”老婆这样说,丈夫反而停了手。而那范行功,不见人影,他吓得不敢出声,不敢来安慰这两口子了。

现在想来,白玉璧的丈夫怕是由此得了抑郁症。他以前话就少,儿子死了更没有话了。他吃饭,干活,像失了魂一样。失眠,虚汗,说是看见儿子还在床头转,到门外看见儿子坐在那里,仔细看原来是邻居家劈柴用的一截矮木墩。

那时人们也不懂,缺少这方面的知识,儿子刚死时安慰他,过后就各忙自家的事,谁还顾得上关注他?两个月后的一天,下班了,一直到晚上,他还没有回来,白玉璧急得没办法,去找郑学会,郑学会说:“他一个大男人,这么黑的夜,到哪里去找?再等等,再等等吧。”第二天,大渠尾部的十一号闸门打来电话,说捞起了一个死人,是白玉璧丈夫。

白玉璧哭得死去活来,三四天没出门。郑学会叫范行功去劝慰,说:“这人就交给你了,你白天黑夜都要守着他,她出了事你要负责!你不能有好事就上,有坏事就缩!”范行功还真的怕出事,他脱不了干系,也就真的白天黑夜去守着白玉璧,还大张旗鼓地从自家抱了一床被子过去。也不知道他究竟用什么办法,反正渐渐地,白玉璧吃饭了,不死了,哭声也弱下去了。

于是单位上很多人笑话,说白玉璧死了丈夫,让嫖客公开登堂入室。有的说,这是郑学会故意使坏,就是要范行功和白玉璧出洋相,让他们被大家耻笑。有的说,郑学会未必有这么聪明,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怕再死人,如果一家人都死光了,消息传出去,对他这个“一把手”“教导员”很不利。

后来范行功和他老婆闹离婚,可老婆死活不离,说,“我拖也要把你拖死,就是不让你和那个狐狸精走到一起!”五年后,白玉璧嫁到石河子去了,听人说他嫁的那人长得还挺帅气,也是个转业军人,他老婆得病死了,娶了白玉璧以后对她挺好的。

五、施有华

施有华是个男人,三十岁。他不是转业军人,但努力向郑学会姚银山靠拢,很得他们赏识。他平时穿一身旧军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也是从部队下来的。施有华走路说话都向郑学会学,渐渐地还有几分像。

郑学会让施有华做了分水站的站长,于是施有华竭诚尽忠。他把郑学会的一套贯彻到他的管辖范围,抓阶级斗争,严密注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搞得站里二十几个人人自危,互相不敢说话,更不敢开玩笑,生怕有什么小辫子被人抓住无限上纲,那可不是好玩的。

有个人从老乡那里买了葵花籽,别人五毛钱一公斤买的,他怎么四毛钱一公斤?为此施有华骑着自行车三次跑到十几公里以外的老乡家,去调查个清楚,结果那人说此人很能磨,很能讲价钱,最后烦了,就四毛钱一公斤卖给他了。施有华没抓出有价值的材料,没有能割去那人的资本主义尾巴,让他尾巴流血,他很有点失望。

还是那人,说施有华对别人严格,他自己还不是一样?一个小姑娘卖鸡,要四块钱,施有华说这鸡只值三块钱,硬是撇下三块钱就把鸡拿走了。那人说,“他这不是马列主义头朝外吗?”这话传到了施有华耳朵里,立刻在站上召开批判会,叫大家揭发批判。“怎么能说马列主义头朝外?嗯?这不是反对马克思列宁主义吗?”施有华说。

有人说了,“没那么严重,这是一句俗话,人们常说的,意思是手电筒照人,只照别人,不照自己。”施有华说:“你怎么知道他说这话是这个意思,而不是攻击马列主义?嗯?”

施有华说一不二,人都害怕到他的站上,成他的手下。可是不久,施有华就出大事了。施有华家来了个女人,长得比他老婆漂亮,人问是谁?他说是他小姨子,老婆的妹妹。看他老婆和那女人的关系也不错,人都以为是真的,也就没在意。

可后来人们也注意到,自从这女人来,施有华对站上的事没有像从前那样操心了,阶级斗争也放松了,抓得不像原先那么紧了。穿的衣服也略有改变,还新买了一件夹克衫。

再后来这女人走亲戚去了,离开了两个月,等她回来,已经是大肚子了。于是就有流言慢慢地传开,说那女人根本就不是施有华的小姨子,谁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有人听到他和老婆吵架,老婆骂,“都是你做的好事!说我是乌鸡婆,我看你找来的才是丧门鸡!你把别人的肚子搞大了,我看你怎么办!”

那女人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施有华急得没办法,站上的事根本顾不上管了。女人要生了,他也不敢送医院,自己拿一把剪刀瞎整,结果那女人死了。

应该是有人报告上去了,来了一辆警车,把施有华铐走了。施有华被判刑六年,等他刑满回来,“文革”已经结束了,他的榜样和靠山郑学会已经成了“三种人”,吃不开了。施有华没了工作,整天不出门,靠老婆的工资过活。日子过得艰难,于是听人的话,在沙沟县城里开了一家“藏面馆”。不知道“藏面”应该是啥样,反正他家的“藏面”可以叫“内脏面”。是这样的:用一口大锅,煮着一锅猪肠猪肚猪杂碎,面煮熟了盛到碗里,然后斩几小块猪肠,浇上滚汤,撒些葱花芫荽,味道也还好吃。大概是因为这内脏的“脏”和肮脏的“脏”是同一个字,叫“脏面”不好听,于是就用“藏”,叫“藏面”。施有华索性来了个将计就计,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藏装,一只胳膊露在外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真是藏族。人问你是藏族吗?他点点头,含含糊糊地说,“是的,扎西德勒。”

如果你到沙沟县城,看到一家“藏面馆”,看到一个个头不高的老年人穿着一身油腻腻的藏装在给人盛面舀汤,那就是施有华。

2022-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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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法末劫 全球神佛像都為誰而哭泣?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7/25/2022 postreply 19: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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