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537)

来源: YMCK1025 2022-07-23 13:04:24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03633 bytes)

 

作家麦家的三年:蛇、ICU和一场大哭

 人物作者 人物 2022-07-20 20:09 Posted on 北京
 

为了留存美好的记忆,人们将一些物件视作纪念品。对于麦家而言,那是一块印有「2019」字样的水晶。2019年4月,他的作品《人生海海》出版,迄今销量接近300万册。莫言称赞,那是一部「迷人」的作品。也是那一年,他有了一个女儿,一个总管他要糖吃、被他视若珍宝的女儿。

 

那是分水岭般的一年。这之后,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发,农历新年,他在街上散步,看到四下无人,嚎啕大哭,他开始诘问自己,在这个年代,作家能做些什么?

 

仍是2020年,6月,他在小区遇见一条大蛇。上一次遇见蛇是9年前,之后不久,他的父亲去世;再次遇见蛇令他犹如五雷轰顶。两个月后,他的母亲摔倒了,在ICU度过了最后一段没有意识的时光。

 

这是麦家跌宕的三年,也是整个人类都在面对剧烈变动的三年,世界撕裂、对立,向「反文学」的态势迈进,个人生活和宏观世界在更猛烈地冲撞着麦家,他开始看电视《今日关注》,分析俄乌局势,这位敏感、不合群的作家,在这些直接的碰撞中,开始思索个人与世界的命题,要走出半真空地带。

 

以下,是麦家的讲述。

 

 

 

 

文|林秋铭

编辑|槐杨

图|受访者提供(特殊标注除外)

 

 

 

 

以后我的人生应该就是从一个顶点往下滑吧

 

现在回头看,2019年几乎是一个分水岭。

 

那年,我出版了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一本书,《人生海海》。同时我有了最希望得到的一个孩子,女儿。我之前已有两个儿子,生不生第三个是非常纠结的,最后还是冒了一次险。事实证明,这是值得的。

 

乐极生悲,中国哲学都是这样。到了2020年,因为疫情,理想谷不得不停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继续开放。炒股也赔了,当时有个健身房的健友,经常跟我炫耀他炒股炒得多好,赚了多少。我本来有另一个朋友帮我理财,就从那个朋友那儿划了一笔钱,不到四个月,亏掉了一半。其实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亏掉一半是很难的,就像做题目一样,你不停地跳陷阱,不停地跳陷阱。

 

那一年真是倒大霉。2011年,我在院子里看到一条蛇,那年我父亲去世了。2020年6月27日,那天晚上,我在我们家小区散步,在一条一米多宽的小径上,又看见了一条非常大的蛇。我说,要出事了。

 

看到蛇那一瞬间,像五雷轰顶,轰了我一下。我害怕看到这个东西,居然又在这一年,在一种完全不可能看到蛇的环境里面看到它。

 

从那以后,我一直生活在恐惧当中。事隔不到两个月,我母亲摔了。

 

理想谷关了的痛苦,炒股失败的痛苦,就像温水煮青蛙,那种痛苦和看到母亲突然摔倒、濒临死亡,不太一样。那年的8月24号,我垂垂老矣的母亲突然摔了一跤,摔得很重。她的头着地,摔破的假牙割破了她的腮帮子,不停地出血。送到医院,我看一眼就崩溃了。我看到的根本不是人头,脸色发青,嘴巴肿得老高。我不相信这就是我母亲。那个瞬间,那种状态对人的打击太大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醒过来。但是我们不甘心就此别过,在ICU采用了积极治疗。像是上了一条贼船,进了ICU以后,就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出ICU。她的脑部积水,身上四五种管子插在那儿,气管被割开,人没有反应了,但那口气始终在那儿。

 

我每天都去看她。从我们家到医院要一个小时,但只能进去看半个小时。不去,良心受到谴责,去又没意义。只能摸摸她,叫叫她,叫了她也没回应。医生已明确告诉我,没路了,不可能再回来了,你们什么时候拔管子?

 

什么情况下选择放手,是很纠结的。

 

我们家里有三兄弟、两姐妹,相对来说,我算是在外面有点地位,他们让我来做主。第一个月还没有这种想法,从第二个月开始,我不停地在搏斗,是放手还是坚守。这个过程非常纠结,非常考验人性。你也不能说这是人性的光辉,或者说人性黑暗,它就是考验人。

 

我当然不希望她走,哪怕是一息尚存,不能说话,但终归是一个有体温的人。每天去,可以摸摸她的手,摸摸她的头发,觉得我的母亲还在这个世界上。从理性上来说,她已经感受不到活着,这种活对她是生不如死,对家人是巨大折磨,这种消耗有意义吗?这些问题在不停地拷问我,每天拷问。

 

大概是熬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我说,古人有一种说法叫「事不过三」,放手吧。我弟不同意。和我们每天都要面对不同,他半个月来一下,信息是不对称的。他觉得,还有个母亲,至少还有口气在那儿,吊在那儿好了。他这么说,我也只能让步,我不能一意孤行。

 

接着,继续拖,这种痛苦被继续延长、拉长,最后熬到了2021年,元旦那天,我就决定狠狠心。我想,这至少让母亲多活了一岁,走到了新年。是这个理由,我让医生把吊命的几路管子拔了。

 

这种事情讲讲很快就过去了,但是你真正面对它的时候,是每一分钟、每一秒钟,很漫长,很折磨人。

 

这就是我的2020年,整个人像在水里。从宿命上来说,我能够接受这种打击,因为2019年是我的高光时刻,不免乐极生悲。我甚至想,以后我的人生应该就是从这个顶点(2019年)往下滑吧。如控制得好,滑得缓慢一点,控制得不好,可能一下子跌入深渊。我一直很小心地生活,心怀善意和恐惧,这既是我的本性,也是我的理性。

 

 

尹夕远 摄

 

 

正因为现实当中和解不了,才会不停地写

 

写《人生海海》的时候,我想要写一本不畅销的书,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解密》《暗算》《风声》,这些小说都是关于天才的故事,天才的东西往往会被大众瞩目,天才的一生有华丽转身的时候,也有跌落低谷的时刻,波澜起伏的故事容易被读者追捧。但是《人生海海》是农村题材,又是写我的童年,那段已经相隔半个世纪的历史,畅销元素比较少。但是我没想到的是,这本书是如此畅销,三年下来,卖了将近三百万本。

 

有时候我也会问,它为什么畅销。原因是多种多样的,这些年《暗算》《风声》在文学之外的影视改编,让我的社会知名度比较高;原来一直写所谓的谍战、特勤文学,突然写一本完全跟自己告别的书,这也会成为一种话题,让很多读者好奇,来打量你,等等。

 

但最关键的一点是,我成功塑造了一个人物——上校。这个人物有高洁的一面,又有如此令人心酸悲怆的一面,在上校这个人身上,能看到一些近代中国的脚印,英勇,善良,苦难,抗争。

 

因为童年的经历,我跟故乡、父亲之间,有一个非常大的结子没解开。当年,父亲说话不谨慎被打成右派,导致我们家变成了时代的罪人。我恨我的父亲,我总觉得我们从小被时代抛弃、被人歧视是父亲的原因,他薄待了我和我的家人。这种恨导致我和父亲的感情撕裂,僵持了多年。我一直不想回望故乡,不想去通过写作表达故乡,那儿对我来说,是一个刻意想忘记的地方。

 

父亲去世后,母亲非常痛苦,那半年我频繁回去陪伴她,慢慢地和这个村庄的故人见面,聊天。在母亲引导下,我化解了跟很多人的纠结。我甚至感到惭愧,因为我发现母亲早已原谅了那些曾经伤害过我们的人。她一笑而过。她说那都是时代犯下的错误,是时代让他们变得愚蠢,他们也是可怜的,你读了那么多书,怎么能至今还记恨于他们?她真是瞧不起我。这种谈话让我内心豁然开朗起来。我的母亲,一个目不识丁的乡村妇女,思想境界要远远高于我。

 

半年之后,我重新审视我的故乡,回望我的童年。我不再带着个人意气、时代烙印,比较客观的立场去审视那段历史,那个时代,那些故人。母亲抚平了我对故乡的伤痛,这才有了《人生海海》。

 

写作的念头有时就像一颗种子种在内心,在泥土下面沉默,我不停地用感情养着它,寻找到一个方式表达它,破土而出。千言万语从何开始?怎么开始?怎么推进?就像一段砍下来的树,一直放在我面前,它适合怎么做?是做个茶几还是做个柜子,需要不停地凝望它。

 

我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慢慢写,一天不超过五百字;要写五个开头,最后要改八遍。这样硬性规定好像挺傻的,但有效。人其实很容易调皮,需要这种硬性元素。形式本身是一种宣告,它约束你,你就变成笼子里的一只鸟,不会犯大的错误。之前两部小说我因为写得很快,事实证明是垃圾。我没有一泻千里的才华,我像一块铁,要不断锤打才能变得坚硬。

 

在年过半百之后,能收获一部《人生海海》,我内心是蛮满足和感恩的,它不仅仅是一本书,它曾经是我写不完的历史,现在我把它完成了。现在,我经常回老家,也许以后会更多,因为年岁大了会更念旧。

 

因为时代和童年的原因,我是那种内心特别复杂和拧巴的人,以前不结交朋友,甚至也不相信朋友,几乎不大有世俗生活。是我妻子一直影响着我,跟我相处这么十多年下来,让我有了诸多改变,对现实世界越来越亲昵。2019年我有了女儿,生活当中有了个甜心,情绪最差的时候,只要一看到她我心情就会好,怪得很。

 

这样看来,我现在是在比较幸福的人生阶段吧。但其实我永远不会幸福。我经常用博尔赫斯的一句话来自嘲,「我犯下了一个人能犯下的最深重的罪孽——我从不感到幸福。」这个不是生活本身的错误,也许是我基因的错误,也许是我童年的心酸造成了这种性格,哪怕生活变成十倍的好,我还是感觉不到幸福。

 

现在我很期待孩子们能够很顺利地成长,他们的童年和内心不要像我这样被伤害,留下辛酸的记忆。童年的记忆是一根尾巴,一辈子都剪不断,我不希望他们像我一样,重蹈旧辙,留下不好的尾巴。我希望他们的童年和少年都是轻松的,愉快的,面朝大海,风和日丽。

 

生活中我有很多消化不了的东西,有很多顾忌,是用一种很违心的方式在消化,在支撑。其中一种方式就是去父母坟前去寻求寄托。我以前每周都会回老家,现在每个月回去一次。有时候去,只是在父母坟前烧柱香,说说话。这几乎成了我生活的一个仪式,如果要坐飞机出远门,都会去父母坟前烧烧香。说好听一点,它是我孝顺长辈的一种方式,其实也是我内心有恐惧的象征。我对未知的东西深怀恐惧,活得挺可怜的。

 

如果有一天,我完全和故乡和解了,和童年和解了,我肯定就不想写了,正因为现实当中和解不了,才会不停地写吧。

 

麦家和母亲

 

 

一些很深刻的、从土地里面长出来的东西

 

这些年,很多地方找我来做节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普通话说不好,人家却觉得就是要这种味道。我有好奇心、挑战心,加上和对方的交情,僵持之后,最后有一些就答应了。并不是说我不擅长做这些事情、我不爱做这些事情就不做,不是这样的,而是正因为你在做一些你并不热爱、并不擅长的事情,就一直有一种撕裂状态。我内心有一种不安,有一种不舒服感,但这种不舒服感一定意义上来说也成了我的符号。我已经拒绝了很多节目,要是不拒绝,一年到头我都可能在外面做节目、开会。当然确实也可以像窦唯、王朔一样,完全拒绝邀约,但我做不到,这就是我。

 

我内心真没有那么需要这些名利,它会让我失去作为一个平凡人的自由、自在的条件。《王牌对王牌》邀请了我几次,我说这完全是一档综艺节目,以搞笑、游戏为主的,我上去挺滑稽的。后来导演说,要搞个读书会,我觉得这好的,读书会劝人读书,我在扮演我应该扮的角色。

 

节目播出,我也算是蹭到了热点,另外一方面是觉得挺惭愧,大众媒体中,我们这些所谓的传统作家、艺术家,确实是被挤压到了边缘的边缘。

 

这一点我早有体会。作为一个作家,我在2002年才开始崭露头角,现在有这样的知名度确实不完全是因为文学,而是因为我的小说有幸被改编了电影、电视剧,不管是《暗算》《风声》,都让我走向了大众。传统文学对社会的影响力绝对是日渐式微,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上说,文学也不需要那么热,它本身就不应该成为社会中心。

 

传统文学更像一种竞技体育,在对人的情感进行摸高或摸深,就像一个运动员在百米冲刺里面挑战速度。老百姓其实是不需要竞技体育的,竞技体育仅仅是号召大家对运动的爱好。传统文学作家在不停地对人做精神方面的探索和研究,使人的内部变得越来越细腻,也越来越柔软。

 

我最近重读了鲁迅两篇小说,一个是《祝福》,一个是《狂人日记》。到了一定年龄,重温鲁迅的文章,会越发发现鲁迅的伟大。鲁迅的才华、学识,包括对国民性的领悟和参透力,没有人能够去替代。今年我还系统地重读了墨西哥的作家胡安·鲁尔福写的三本书,《佩德罗·巴拉莫》《燃烧的原野》《金鸡》。《佩德罗·巴拉莫》这本书也是马尔克斯创作《百年孤独》的老师。马尔克斯在上面写了序言,说他会背这本书,甚至倒背如流。

 

不管是重读鲁迅,还是胡安·鲁尔福,都让我有一种强烈的感受,我怀疑我们现在写作的价值,有意义吗?中国文学从上世纪80年代那一场先锋文学的革命之后,一直处在温吞水的状态,作家虽然都在表达自我,书写时代,但是革命性的作品越来越少,甚至没有。

 

当然,时代的辞旧迎新有一定的季节。我的判断是,现在不是一个能够产生开天辟地的革命性作品的时代,不是那种创造文学的时代。

 

不管是读者对内容的选择,还是阅读的形式,一切都在改变。眼看着时代发生变化,如果还是继续用以前的方法来写,很可能一个读者都没有。作家要不停地从自己的内心中,去挖掘和这个时代合拍的东西。

 

现在的人越来越务实,书籍、电影都有一种脱虚向实的趋势,很多电影都是人物传记改编的。艺术的真实和生活的真实,不是一回事。我认为艺术的真实更高级,但是现在的人比过去狭隘得多,更追求现实的真实。讲一个虚构故事,乃至寓言故事,他不感兴趣,总觉得离自己太远。

 

现在的读者没有那么大的耐心,文本不能制造得太复杂,书不能写得太厚,体量也不能太庞大,因为时间有限。你看《人生海海》会发现,我藏了很多为读者而设计的机关,同时也是对我的巨大挑战——我要迎接这种时代。

 

我是一向比较在乎年轻人,从来不会满足于自娱自乐。我觉得文艺这件事情,真理掌握在年轻人手上。人年过半百以后,一定要脱离自己的低级趣味,高级趣味肯定在年轻人身上。人家说我的小说市场都很好,这有一定运气成分,更重要的是我在研究年轻人的审美趣味,阅读爱好。

 

《人生海海》开始大概有一千字对村庄的春夏秋冬做了概括性的描写,完全是古典小说的写法。我在跟读者做一个心理游戏: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拿出一点点耐心来,这不会是快餐文学,可以一口气读完,我可能要给你一些很深刻的、从土地里面长出来的东西,长得缓慢,但它有力、结实。

 

虽然我怀疑我们现在的写作是否有价值、有意义,但这种怀疑并不影响我写作,我还是会继续写,不是盯着所谓开天辟地去写,就是写,日常地写。写作于我是一种相思,一种恋爱,是一种生命积累,也是创建我生命的一种行为。我照样还是要活,所以要写。

 

麦家参加《王牌对王牌》

 

 

那是一个跟我息息相关的家

 

文学给了我一些名和利,我总觉得我得到的太多了,心有不安。给我十块钱,我会诚惶诚恐,因为我的心理需求只有五块钱,内心盛不下那么多东西。2013年,我办了一家书吧,叫「麦家理想谷」,2017年,我又听一位读者的建议,把「理想谷」搬到线上,做了公号「麦家陪你读书」,这些都是出于得到之后想给出去的心愿。

 

因为疫情,理想谷关闭了一年多。到去年我们回来的时候,里面的地毯已经发霉,书柜也长毛了。我们把每一本书都拿下来擦干净,又花了半年时间重新装修,地毯撤掉,换成相对耐磨的地板,这样以后不会再有腐烂的状况。那段时间,理想谷没有人来,我真是很痛苦。

 

我一直活得非常孤单、寡淡,在生活面前没有多少欲望,是一个以抽象的文字去占有这个生动世界的人,身边只有亲人,没有社会。一定意义上,没有理想谷,没有「麦家陪你读书」,我跟这个世界基本上是隔绝的。「陪你读书」每天有上百条留言,我句句都看;理想谷源源不断有年轻人来,那是我了解社会的一方视窗。它们把我的一些缺点一定地控制起来,掩盖掉了。另一方面也挺可悲,我已经像一个盆景一样地活着,身上没有多少野性,但是没办法,我只能这样。

 

2011年我被人炒得很厉害,那几年,我也活得挺浮躁的,我在追求人的关注,追求名利,书出了两本,电视剧上了三部,回头看,那些作品都缺乏好的质地。我享受了喧嚣,同时也被喧嚣所伤害,写不出好东西。

 

那年,我父亲去世了,还有一些典型的事情发生了。当我认识到2011年对我的伤害之后,有将近三年的时间,我一个字都没写。我在疗伤,在舔伤口。我痛定思痛,开始对自己进行总结,同时也是急刹车。「理想谷」是我给自己、也给别人的疗愈空间。

 

这里什么人都会来,有些人完全是出于好奇,想跟我合个影,签个字。最近有一个女孩每天都来,她在考注册会计师,问我一些很现实的问题,比如将来怎么就业。更多的人跟我交流文学,有的人写好了文章,希望我看一看,给他推荐到杂志社或者出版社。我能帮就帮。这里所有的咖啡、茶水都不要钱。我对前台的要求就是,善待每一个来看书的人,哪怕只有一个,也要对他好。

 

我一般从旁边的铁门进来,每次来,透过外面的窗户看到里面有人看书,心里就很安慰。有时候看到没人,我会感到很落寞。有的读者非常好,我们今年吃到的第一颗杨梅,第一个荔枝,都是读者送来的。理想谷是一个跟我息息相关的家,精神的家。

 

做理想谷、陪人读书,是因为我对阅读怀着深深的感情,我的一生就是从阅读开始。我小时候生活在离这里40公里外的一个山村,过的几乎就是汉代人的生活。我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像我一样,直到有一天,我在亲戚家里捡到一本书《林海雪原》,书里人物的情感、生活、思想,是那么的丰富精彩。我不能说那本书培养了我对文学的感情,但是它让我知道,这个村庄之外还有一个世界,和这里是完全不一样。

 

军校毕业,我去到情报局工作,负责侦听台湾空军。生活比较简单,没有女朋友,过着食堂、宿舍、办公室三点一线的生活。每天八个小时吃饭睡觉,八个小时工作,还有八个小时就是读书。那个时候我住在福州,军营里有很多很大的芒果树,我宿舍外面就有一株。那时我迷恋惠特曼的《草叶集》,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雪莱的诗,拜伦的诗,包括雨果的好几部小说,《悲惨世界》《九三年》《海上劳工》,都是在那棵芒果树下读的。在树下,我一边朗诵,一边走来走去。芒果成熟了,不及时去摘,一阵风过后,它会掉下来。有一天,真的有一个芒果打到我头上。

 

我成了单位一道风景线,有一阵子被人取绰号,那个「在芒果树下读诗的神经病」。还有人调侃我,你这个神经病,今天读诗了没有?

 

这一辈子,是阅读拯救了我。我的第一身份是个读者,而不是个作者。阅读的过程就是寻找亲人的过程,我遇到了《麦田守望者》,遇到了博尔赫斯,遇到了卡夫卡,遇到了亨利·詹姆斯,他们的作品都曾经哺育了我,让我的写作变得越来越有方向和风格。我总觉得,读书就是回家。回到一种安全的环境里面,人就会放松下来,变得有感情。你的亲情开始了,你的思想也就上路了。

 

1991年,我从解放军艺术学院毕业后(这是我第二次上大学),出于对文学的向往,我主动到西藏去修水电站。那个时候西藏出了很多优秀的小说家,中国的魔幻现实主义就是从西藏发祥的。

 

那里不能随进随出,进去了一年出不来,我在1994年七月进去,只带了一本博尔赫斯的书,到十一月出来,130多天的时间就读一本书。这使我对这本书有了特别的记忆,好像跟一个作家、一本书谈了一次彻彻底底的恋爱,两个人互相交融在一起。他的气息像墨迹一样,已经渗透到我身上。后来写作《解密》《暗算》《风声》,和博尔赫斯有很大的关系。他照耀了我,给了我力量,给了我方向,也给了我好运。

 

我曾经被文学冷落过,成名很迟。我91年写的《解密》,2002年才出版,中间长达11年,被17次退稿。《解密》出来后,我像文学圈的一匹黑马,杀出来了,第二年得了茅盾文学奖提名。《解密》是光芒四射的,但那个过程挺伤害我的。我无数次地尝到孤独、被抛弃,渴望交到朋友,渴望被人指点,这种东西像烙印一样,烙在我的心里。

 

文学爱好者在没有成名、成家的时候,很渴求跟人交流。我想让那些爱好文学的人可以有这么个地方来互相取暖。

 

有一天,我看到报道,巴黎有个莎士比亚书店,很拥挤,但里面有床,可以接待一些落魄的文人。我说我也要搞这么一个书屋,里面也有一张床,让爱好文学的人可以来歇脚。当我有一天确实有这种经济条件了,我真的做了这么一件事。所以我喊它叫理想谷,那是我理想中的一个小小的山谷,用文学做的山谷。

 

除此之外,我的生活也没什么好叙述的,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我也从来不准备迎接惊天动地的故事。

 

麦家理想谷读书会图源麦家理想谷微博

 

 

不是为自己痛苦,而是为人类痛苦

 

我的女儿在2019年9月底出生,3个月之后,武汉疫情就爆发了,加上世界意识形态的恶化,国际形势这三年真的很不好。

 

我有散步的习惯。2020年,大年初三、初四,我晚上在大街上散步,满大街全无人影,车子也没有,我感觉好像来到了月球,突然悲从中来,在街上号啕大哭。旁边没人,我就无所顾忌地放纵自己的悲痛情绪,不是为自己而痛苦,而是为人类痛苦。

 

这三年确实发生了很多事,很多是国家大事,但对我来说,它们都跟我有关。我已经十年没看电视了,但自从俄乌战争爆发以后,我每天都要看电视,只看央视的《今日关注》。我绝不是带着好奇或者猎奇的心态在看,而是一直在祈祷这场战争赶紧结束。

 

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一直悲天悯人,心怀理想、希望。我想每一个爱好文学的人都有个共同的愿望,就是让世界向更光明的未来走去。文学是给人自由,是为了让目光变得更加柔软和温情的。但现在,一种秩序被打乱了。这几年,人类走到了一种反文学的状态,我真的感到痛心。

 

我在想文学在这种情况下能做什么。所有作家或者知识分子是以批判现实为己任的,再歌舞升平的东西,我们都要用一种放大镜去挑它的刺,对这个时代进行校正。但当下的时代,这个世界,知识分子的属性被削弱,记者也好,作家也好,失去了这种条件以后,我们很可能就会坠入深渊。

 

过去三年有我的高光之年,也有至暗之时,但写作一直没有中断过。写作对于我来说,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越痛苦越要写作,因为它是化解痛苦的方式。我看到我身上有很多问题,那么多愁善感,心理素质那么差,内心孤僻,但我真的不想改变自己。作为一个常人,这些肯定不是好的品质,但对一个作家来说,会比别人感受力强,比别人想得远。很多人到了我这个年龄,已经不想写东西,内心已经钝化了,我一直没钝掉。

 

我的新作品,转眼已写了四年,到现在,电脑里面攒下来也就五六万字,不停地写,不停地删。农民是粒粒皆辛苦,日出而作,但总是会有收成,而我不一定会有。我的写作一直是写得比较艰难。

 

我每天坚持跑步,状态好的时候,跑个八公里到十公里,状态不好的话,咬着牙也要跑到五公里,用这种很残酷的方式让自己保持强壮的身体。写作需要内心敏捷,更要身体强壮。我希望我能够健健康康的,让我再写个十年,乃至于二十年。按照我预判,留给我创造的时间不会太多了,我希望在这十年当中能再写出一到两部满意的作品。此外,就希望生活单纯一点,没有那么多是非和诱惑,让我老老实实做事,坦坦荡荡做人。我已作好准备,成为一个老人,享受做一个老人。

 

我跟妻子说,我的工作没有职场的勾心斗角,版税年年在拿,一半交给国家,一半拿到自己口袋里,养儿育女,不愁吃穿。生活当中,没有为难我的大事情,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有一些小小特权,唯一操心的就是人类的事情,特别希望人心不要变坏,世界越来越好。

 

有时候觉得这样挺幼稚的。但一个作家如果内心没有人类,没有世界,只有自我,我觉得就不配当作家。生活泥沙俱下,真假难辨,小说家是要把生活参透,去伪存真,总结出人类情感的公式,摸到人性最亮或最暗的部分。

 

尹夕远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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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昼工作室|一个上海日结工“阳过”的酷夏

CDT 档案卡
标题:一个上海日结工“阳过”的酷夏
作者:小昼
发表日期:2022.7.20
来源:微信公众号“极昼工作室”
主题归类:新冠疫情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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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蔡家欣

编辑 | 周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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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过」

铁皮屋的机房被阳光烤得发烫,十几台机器隆隆运转,喷吐出一股又一股的热浪,像一锅蒸笼。这是上海历史上罕见的高温天,室外都达到40度,还有机器轰鸣的响声,紧紧贴着耳朵,这些都让长逸感到眩晕。

每天,长逸要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十几个小时,连续灌下20来瓶的盐汽水。上厕所的时候,还是憋不出一滴尿——那些水全变成汗液,从皮肤流淌而出,渗进眼睛、嘴巴。衣服、口罩一挤全是水,脚底的劳保鞋,又厚又硬,浸着黏腻的汗气。

没人能忍受这样痛苦的工作,两天时间,和长逸一起过来的八九个人,跑得只剩下他。他也想过走,但实在没有选择余地了。

这段时间,长逸怎么也找不到工作,原因是他“阳过”——这个词出自劳务中介之口,形容感染过新冠的人,即使已经康复,因为企业担心“复阳”让全公司停摆,他们也不接收。

过去一个多月,长逸就没找到工作,招聘群甩出的启事,有的明确说明“阳过的不要,去过方舱的不要”,有的则要求,“最近3个月的核酸检测报告”,问过几十家,没有单位愿意接纳。

他不死心,骑着自行车到现场找劳务,没人理会他,“他们人多了去了,怎么可能会听你的?”也曾试图隐瞒,到现场后才发现要扫“核酸码”——而“阳过”、进过方舱的人,只有专门的“随申码”能扫出信息。

这种经历并不是长逸一人独有的。不久前,一篇名为《我躲在虹桥卫生间,不知道去哪》的文章在网上刷屏,文中的主角阿芬因“阳过”找不到工作,无奈住进了虹桥火车站的厕所隔间。

遭遇这一就业歧视最严重的,正是阿芬和长逸这样,飘萍般游荡于都市各个角落的日结工。又或者护工这样的特殊群体,比如一位55岁的妇女,她说自己在上海做了两年护工,还清治疗儿子抑郁症和自己车祸欠下的债务,但在感染后,再也找不到护工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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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逸在高温机房里作业两天。讲述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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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结工

长逸顶个光头,今年36岁,上过大专,但人生的全部信念,还是吃饱饭,他说的最多一句话是,“有口气在,饿不死就行”。

对于他这样有力气的人来说,活下去原本不算难,但十多年前,他得了躁郁症,要长期吃药,在福建老家办了精神残疾症。这张证帮他减免了医药费,但也让吃顿饱饭变难了,比如没法考取保安证,县城的很多单位也不敢录用他。

就因为这,去年10月,他孤身一人来到上海,“异地他们查不出来”。在宝山区一个快递站做临时工,分拣、拉货,面对成千上万个包裹,每天重复10多个小时。

日结工再适合他不过。这类工作不审查,干一天结一天工钱,累了,就休息两天。要说坏处,就是中介抽成太多:一个小时28块钱,到手只有17块。每个月挣4000来块,刨去房租、吃饭,剩不了几个钱。夏天总是费水一些——房间没有空调,太热,只能频繁冲凉。生活太拮据了,得管住每个水龙头,电话里,他絮絮地算着这些账。

夜里下班后,他骑一辆共享单车,穿过尽是铁皮工厂的村庄,来到一栋红砖房前。下车,用密码锁锁住单车,要不这样,第二天就没车骑了,每月他会缴10元包月费。房间原是澡堂,被粗略地隔成两截,一半厨房,一半卧室,每月租金800块。里面只有一张硬床板,桌子、柜子都没有,长逸买床垫子和被子,就住进来了。

但长逸很满足。工作之余,没什么娱乐,他总躺在床上看书玩手机,饿了就给自己炒菜做饭。每两个月,家乡那位好心的医生会给他寄药品。

小心维持的生活的平衡,直到4月初被疫情打破。

封控来得仓促,他临时买了五六十块钱的菜,却在小卖部被人顺走。又高价买白菜和萝卜,靠家里仅剩的大米和豆腐乳,每天只吃一两顿,愣是撑过10天。隔壁人家虽是卖菜的,但拖家带口,有六七口人,他也不好意思开口。“天天跟坐牢一样被耗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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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11日,辽宁沈阳,街头等活的零工。图源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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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方舱

那天凌晨,长逸正躺在床上为吃饭发愁,群里弹出一则志愿者招聘,写着“包吃住,每天800元”,“我太激动了,终于有救了。”他立马翻出厨房的米袋子,抠出最后半碗米,一口气全煮掉,就着最后一丁点豆腐乳,将肚子填饱。他形容自己当时“心情悲壮”,“就像要参加革命一样”。

凌晨4点半,抓起一包衣服,带足药和充电宝,他翻身过墙,骑着那辆共享单车,趁着夜色,逃离封控中的村庄。一路上,他看见一个陌生的上海,昔日宽阔的柏油大道铺满落叶,路边的电瓶车东倒西歪,积了一层厚厚的泥尘。除了站岗的防疫人员,路上几乎没人。到处是关卡,长逸不断绕行,快要抵达终点时,黄浦江挡住了他的去路。实在没辙了,他只好给劳务中介打电话,换到最近的方舱——酬劳也由每天800块变成400块。

长逸没觉得太可惜,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还是有饭吃。”共享单车越骑越重,实在踩不动了,他就下来边推边走。沿途看到别人喝剩的矿泉水,他捡起来就喝,“没办法,顾不上那么多,命要紧啊!”

到达方舱已是下午5点多,离出发过去12个多小时。骑了50公里的路 ,长逸整个人饿得发抖,他却说,“心情解放了”——终于不再为吃饭发愁。那晚,他一口气吃了三份盒饭,至今清楚记得里面有鸡肉、牛肉和红虾。他笨拙地形容当时的感受,“菜好好吃,我都感觉好幸福。”

方舱由一所中学临时改造,长逸每天要清理病区的生活垃圾,给病人做核酸、通知他们领盒饭。防护服一套就是9个小时,一天下来汗淋淋的。虽然累,长逸又回到疫情前的满足,“至少能吃饭嘛。”

每个志愿者管一层楼,10来间教室,100来号病人,最难受的是那些老人。情况好点的,是60多岁的女儿陪90来岁的老人而来,情况差的有坐轮椅的,还有戴呼吸机的。有人上厕所一蹲起不来,在厕所间大哭大吼。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得帕金森综合症的老人,手抖得不行,筷子也拿不稳,讲话也不利索,长逸担心他拿不到饭,总是单独给他预留起来。

第10天,长逸确诊染上新冠,低烧、喉咙痒,会出汗。不到两天症状就消失了,长逸被调到感染楼层照顾阳性病人。他没太把感染的事放在心上,觉得反而让工作轻松许多,因为不用再来回穿脱防护服。

就这样幸福地工作了20天,挣了8000块钱,还掉之前看病、租房欠下的外债,剩下千把块钱。但此后发生的事,远远超出他的理解能力。

先是方舱工作结束后,5月1日,他被劳务公司调往浦东当保安,但因为“阳过”,在半夜12点被送回宝山。5月17日,隔离结束后,他拿着解除隔离通知书进村,却在村口被人拦下。他打过110,也拨过市长热线,都无济于事。他绕了好远的路,寻着路障的缝隙就往里钻,终于躲回了出租屋。

接着便是6月1日上海全面恢复生产,长逸发现自己怎么也找不到工作了,“(没想到)把饭碗给砸了。”

生活陷入了更大的困顿,房租重新开始拖欠,担心他跑路,房东打来视频查看他是否还在出租屋,最拮据的时候,手头只剩七八块钱,只够买两包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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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4月16日,上海,康复人员从一方舱医院出院。图源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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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环

令长逸这样的求职者无奈的是,歧视普遍以“潜规则”的形式存在着,7月上旬,上海本地媒体走访发现,许多企业招聘不公开要求“历史无阳”,但在实际招聘中将康复者拒之门外——他们担心复阳影响整个企业生产。

这显然是不能接受的现象。事实上,国内外研究结果一致证明,核酸复阳者没有传染性。7月13日,国务院常务会议特别提到,严禁在就业上歧视阳性康复者,“发现一起严肃处理一起。”

很多人已经选择回到老家,有人打算等核酸记录回溯不到,再回上海谋生,也有人决定彻底离开。3个月前,一个44岁的护工从深圳奔赴上海谋生,感染新冠后却像皮球一样,被人在学校、宾馆、待完工的楼盘之间转移。直到离开那天,她才第一次坐上这里的公共汽车——路上,她决心不再踏足这个大都市。

7月13日这天,长逸还在朋友圈看到招聘上明晃晃写着,“阳过的不要”。对他来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7月9日接到那份在铁皮机房的活——给一家集装箱工厂换装新的压缩机。

在高温机房里干了两天,长逸领到700块工钱,终于补齐房租,他松了一口气,“最起码不用流落街头。”但回到家,他中暑了,接连发烧好几天。他不敢买药,身边没人,被烧得迷迷糊糊,还要在病中提醒自己,记得起床冲凉降温。

高温机房是不能再去了,“再干连命都得搭进去。”只是他又陷进吃不饱饭的循环中。靠三、四斤米维持着,能省则省,每天只吃一顿,就着榨菜下咽,饿的时候,就喝水填肚子,因为缺乏维生素,牙龈天天出血。

他期盼的日常并没有完全回归。做核酸时,“阳过”的他被要求排在单管队伍里,每回见着他,混管一列总有人要后退好几步。

长逸明显感觉到,往日热闹的城中村冷清了许多。曾经这里工厂集中,打工者众多,很多餐饮店以此为生,沿街夜宵店的吆喝声都要囔囔到凌晨。现在许多店铺门户紧闭,人流似乎比以往少了一半,经常听人提及,谁谁谁又拖欠房租跑路了。

长逸也想过回老家,只是相比大多数人,他总是少了一点选择的余地——回家隔离费好几千块钱,哥哥在外打工,回去也是一个人。在他小时候,妈妈就出车祸去世了,父亲好不容易拉扯两个儿子长大,几年前也病逝了。老家是偏远的农村,他不会种地,回去也没有能吃饱饭的营生。

对他来说,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因为躁郁症,这些年他一直孤身一人,现在已经习惯了。平日里,他喜欢看苏轼和王阳明,试着学习他们的生活态度,“一生颠沛流离,也还是照样那么过。”他给自己取的网名叫“长逸”,寓意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不久前,在朋友的指导下,他开始在网上卖家乡的桃子,利润薄,卖到东三省都得倒贴邮费,但也算多了个营生。等天气没那么热,他还打算去一个私人工地,朋友介绍的活,做装修前拆房,说到要在烈日下扛着一大麻袋的建筑垃圾,他只是笑了笑,“做苦力的,就当锻炼身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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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龍有毛,霸王龍身上的毛有10幾厘米長,動搖古生物知識大廈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7/23/2022 postreply 19:4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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