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里兰卡的华人,现在最需要一辆自行车
文 | 张语墨
编辑 | 周航
讲述者:易婷 27岁 宝石商家
居住城市:贝鲁瓦拉
我目前所在的城市是贝鲁瓦拉,在斯里兰卡,它是一座很小的城市,基本没有游客会过来。但它是东南亚宝石市场的集散地,被叫做“宝石城”,一般来这儿的是做宝石生意的商人。在斯里兰卡的华人,除了在首都科伦坡居住的,大部分都聚集在这个小镇上。
目前小镇整体情况还算正常。因为要节省燃油,现在每天大概停两次电,每次停一个半小时左右。一般会有一个表格提前发布在网站上,通知我们哪个区域停电多久。这已经算是好转了,之前2月到5月之间停电比较严重,最长的时候一天能停十几个小时。
白天停电几乎没有感觉,因为我们住在海边,吹着海风的话,没有空调风扇也还能忍受。但到了晚上会有点麻烦,我们要打着灯吃饭,而且要等来电了才去睡觉,因为不可能把门都打开通风。等待恢复电力供应的那段时间,我们只能熬过去,自己玩玩手机打游戏什么的,有时候会约着朋友一起过来打扑克。
整个国家都缺油。之前我们如果出门,一般是搭那种突突车,类似国内的三轮摩托车,但现在走在路上基本找不到了,只有零星几辆公交车。
之前只是电力局缺油,私家车加油还是可以加上的,但后来燃油越来越短缺,私家车要排个两三天才能加到。斯里兰卡出现经济危机到现在为止,率先有死亡数据的就是因为排队加燃油,在车里窒息或者插队打架斗殴死亡。
现在通过正常渠道基本买不到燃气和燃油,黑市上燃油被炒得很贵,大概3500卢比一升,换算下来大概是60人民币一升,以前正常价格应该是三分之一。
好在我们住的地方离宝石市场比较近,搭一站公交车就能到。而且我们做宝石生意的一般有经纪人,他会负责接送,有自己对接的出租车司机,来接我们去市场,这也是他们的服务内容之一。一般经纪人都是有家庭背景的当地人,可以负责担保我们这些买家买了宝石之后会付钱,也可以担保卖方不会出售假石头。如果出售的石头有问题的话,他们可以利用关系网络追到这个人,起到一个中间人的作用。
●宝石市场。讲述者供图
我是1995年的,大学学的是商务英语,毕业之后做过摄影师、吉他老师,也开过蛋糕店、花店,2018年才开始在各个国家购买宝石,做生意。
我做宝石生意4年多,属于环球旅行模式,不同的国家矿区都会去。一般是在国外收购裸石,就是切割了之后的原石,只需要进一步镶嵌就可以销售了,相当于是一个半成品。
在斯里兰卡做宝石生意的华人很多,因为这里的经纪人制度最完善。在别的国家,中介可能是临时的,这次去是这个人,再去又要换一个,就会有风险。斯里兰卡这边的经纪人会提供办公室给买家,还有接送、点餐各种生活服务,而且相对固定,相当于你在这边有一个老朋友,什么问题都能够帮你解决。
我一般来这儿只会待三个月左右,最多半年,进完货就走,接着去另外的产地淘货。这次是待得最久的,从去年8月到现在,接近一年了。
现在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缺油。没有油,就开采不了宝石,没法挖矿,货源跟不上。而且现在一些政客或者有钱人想要离开这个国家去避难,好的都被他们买走了,导致我们收购价格越来越贵,而且也看不到好货,收不到什么东西。
(注:根据英国《卫报》报道,斯里兰卡总统在7月10号晚上试图携妻子离境前往迪拜,因为机场工作人员拒绝为其提供服务,未能成行。报道称,斯里兰卡已有官员向最高法院提出一项动议,禁止拉贾帕克萨家族的政客们外逃他国。)
疫情也有影响,现在国内整体消费变低迷,买家变少,购买品质也在下降,大家开始挑一些便宜的东西买。
平时愿意去宝石市场的人变少了,货源没那么快更新,出行也不方便,我们一周一般只有周三和周六两个大市才去看看,其他时间不工作。我们好想有辆自行车,现在有自行车的都是大户了,相当于永动机,那样的话去市场或者去更远一点的地方都比较方便。但现在自行车是根本买不到的,太抢手了。
●贝鲁瓦拉街头。讲述者供图
在生活上,最明显的变化是物价上涨得厉害,钱花得很快,这是最真实的感觉。之前我出门,看见街边那些小餐馆还是在营业的,只不过是断断续续的,因为燃气供应不固定,没有燃气他们就做不了饭。我们家也已经一周没有燃气了,去黑市买的话特别贵,一罐燃气要2万卢比,换算到人民币大概是370块。
能感觉到,跟以前比,街上乞讨的人变多了。可能因为宝石城相对富裕一点,所以有别的城市的人跑到这边来乞讨。
年初我就买了回国的机票,因为上海疫情改签到了8月,目前我打算先回国待一段时间,之后肯定还是要出来。做这个生意必须要本人去进货,别人进的货不放心。
讲述者:陈旭(化名)中企驻外员工
居住地:科伦坡
我目前住在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的公寓,算是这座城市比较繁华的地方,地产商也是中国的。公寓有自己的发电机,所以我们这边一直没有停过电。
但附近普通居民区停电很严重。有的区域是停三四个小时,有的可能更久。之前我出门去商店的时候,他们是每天停电三小时。
这段时间商店物价涨得很快。我是3月底来的斯里兰卡,到现在差不多4个月,超市里的物价涨了三分之一,有的甚至涨了一半。之前我们一般是在食堂吃饭,现在因为疫情原因,食堂关掉了。我们就只能自己买菜自己做,或者叫饭店送饭。
但总体来说,跟普通本地居民比起来,我们受到的影响很小。物价上涨的幅度也不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大的冲击。
3月底刚来的时候,这边基本还正常,出门也很方便,没听说有什么大的变故。到了4月底5月初,斯里兰卡的民众开始游行,物价也是差不多的时候涨起来的。到现在7月份,出门基本是打不到车的。
●斯里兰卡街头游行。讲述者供图
如果需要外出,一般都是坐突突车,比如以前200卢比能去的地方,现在司机基本张口500到1000卢比,就随他们加价了。新闻上说,因为加油排队出了很多事故,本地人突发心脏病猝死,已经死了十几个人了。
因为没油,火车已经停运好几天了,之前有个当地员工跟我请假,给的理由是,开火车的司机没有去上班,火车停运,他就来不了。在斯里兰卡,火车是主要通勤方式,类似于国内的地铁。
之前我们需要去办公室坐班,公司有班车,也提前储备了一些油,但最近因为政局动荡,出于安全考虑,公司通知大家暂时居家办公了。我们最近都不怎么出门。
出行不便后,我们想买自行车,发现价格涨得特别高。因为整个国家没有美元,不允许进口,只有本地产的自行车在市场上流通,但质量不好,又被炒得很厉害。我之前听说一辆很普通的自行车,要价1000多人民币,这也是两三周前的数字了,现在只会更贵。
这边几乎有高附加值的任何产品都靠进口,本地工业生产能力很弱。斯里兰卡破产也跟他们的经济结构问题有很大关系。
因为斯里兰卡是旅游国家,靠游客来赚外汇,结果疫情导致游客的数量大量减少,外汇少了一大块儿。另外,之前很多本地人会去别的国家务工,然后再把美元寄回来,疫情对劳动力市场也有冲击,这块外汇收入也下降很多。
斯里兰卡之前搞有机农业、绿色农业的政策,禁止使用化肥,出了很多问题,导致粮食减产,现在这些弊端集体爆发了。
这段时间,我们的主要消息来源是本地的新闻网站和华人圈,加了很多不同的微信群,稍微大点的事,立马在各个群里就转发起来了,公司也会通知大家。之前把总理弄下台那场游行,我那天下午在睡觉,睡醒之后就看到消息说,抗议者冲进了总统府,总统跑了。
●斯里兰卡街头游行。讲述者供图
我的感觉是,政治上的动荡倒还好,游行一阵阵地,过去那一两天之后就能恢复平静。在科伦坡最繁华的商场边上,搭了很多帐篷,很多抗议“领袖”(主要组织者)在那儿住下来了。据说那里面很神奇,有医院、图书馆,还有餐厅之类的一应俱全,现在应该还在。
这周以来基本都有宵禁,斯里兰卡也宣布了国家进入紧急状态,估计要等解除之后才会取消宵禁。宵禁期间我们都待在家里,不会出门。
这边流行佛教文化,民众相对还是比较温和的,没有那么极端的闹事。更重要的还是经济的问题,油的问题。
公司这边的计划是,把一部分业务撤回国内。不只我们,许多国内公司也打算把人员往回撤了。我暂时应该不会回去,刚来斯里兰卡不久,而且这边也没有想象中可怕,我没那么悲观,情况应该会慢慢好起来的。
===========================================================
我,十年女白领,开始送外卖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猛犸工作室 Author 陈玖阳
据相关报道,饿了么和美团的平台数据显示,2020年前,全国范围内女性外卖骑手的比例一般低于10%。而根据中国社科院课题组数据,2020年,北京的外卖骑手中女性占9.04%,但在2021年,这一比例增长到16.21%。
命运让她们此刻交汇成为外卖女骑手数据中的一员。
文 | 陈玖阳
编辑 | 马妮
来源 | 猛犸工作室(ID: MENGMASHENDU)
吴蕾的手拎着一袋外卖站在门口,等着客户开门取餐。她有些晃神,半个月前,这只手还拿着化妆刷在演员的脸上精雕细琢,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做了10年化妆师的吴蕾,如今成为一名外卖骑手,奔波在餐厅厨房和客户之间。中心厨房常常漆黑破旧,“这里也太脏了”,但是吴蕾现在也不得不站在这里。
成为一名外卖骑手并不困难,注册、培训、上岗,动动手指就能搞定。但是要接受自己成为外卖骑手的事实,却并不容易。
和吴蕾一样,在一座座按下暂停键的城市里,无数女性因为各种原因入局外卖业。
曾经是白领的宋慧坐了10年办公室,失业后选择以骑手身份过渡;张敏和韩婷则有着稳定高薪的工作,为了减肥选择骑单车送外卖。
据相关报道,饿了么和美团的平台数据显示,2020年前,全国范围内女性外卖骑手的比例一般低于10%。而根据中国社科院课题组数据,2020年,北京的外卖骑手中女性占9.04%,但在2021年,这一比例增长到16.21%。
命运让她们此刻交汇成为外卖女骑手数据中的一员。
5月16日前,吴蕾还是一名日入过千的化妆师。但现在,她全副武装到只露出10个手指,骑上月租300元的电驴,成为一名外卖女骑手。
吴蕾算了算,跑了20天外卖,日均工作4-8小时不等,才赚了2000元。而此前,吴蕾做化妆师,月入近两万。
今年5月10日,吴蕾的化妆工作被彻底暂停。作为“北漂”,她每月的房租、社保和生活费等固定支出就已高达7000元,更不要说每个月都要还5000元的信用卡。
从怀揣着积蓄北上到欠了五万元的信用卡债,吴蕾只用了两年。负债是为“工作时常停摆”的生活付出的代价。她感觉自己的人生似乎被疫情“绊住了脚”。
吴蕾的化妆事业始于10年前。三年前在南京老家,她觉得自己的生活“被卡住了”,为了寻求突破,她选择北上,去北京电影学院进修影视化妆专业。
毕业后,吴蕾的化妆事业很快有了质的飞跃,从以前只能化千篇一律的新娘妆,到在全国范围内为拍广告、短片和电影的演员化妆,参与的电影甚至会参加国际影展,有获国际大奖的机会。
总而言之,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在向上走。
上升的势头停在了4月。疫情变得严峻后,广告拍摄量大减、有的广告厂商选择取消项目,有的则被转移。
4月底,吴蕾供职的广告拍摄项目被取消。无奈的负责人告诉吴蕾,尽管他们所在的区暂未有病例,但是项目只能等社会面清零后再重启。
不能这么一直等下去。
做骑手的决定,是吴蕾在家待了6天后做出的。她曾看到过社交媒体上有互联网公司的女性网友分享自己送外卖的日常,也动过这个心思。
但是做出决定并不容易。
在吴蕾曾经的意识里,送外卖是“不是迫不得已,不会去干”的工作,而她自认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化妆师。但陷入“手停口停”境地的吴蕾没有犹豫太久,她注册了骑手账号并接受了培训,整个流程几小时就完成了,当天就送上了外卖。
吴蕾成为了一名众包骑手。和专包骑手相比,众包送外卖没有固定的区域、单量和上下班时间限制,可以自主抢单或者拒单。
送外卖前,吴蕾会套上紫色的防晒服,戴上口罩,墨镜和帽子。作为一个化妆师,美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的追求,她不能接受自己被晒得黝黑。
意料之中,吴蕾送外卖遇到了很多困难。她曾经在深夜的北京淋雨送外卖,也因为骑着电瓶车误入小区而被保安斥责。最令她崩溃的一单,是她刚开始接单的时,发现一个单子很久没人接,接单后才发现需要送两袋五公斤的面粉和两箱牛奶。
到了取货超市,一个骑手看着她手里的面粉和牛奶,惊讶地说:“原来那单被你接了。”吴蕾才知道,这种比较重的单子,一般骑手都不愿意接。
吴蕾拎着商品艰难地步行,一直走到别墅区的最里面。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那一天也因此超时了7单。
郁闷的情绪都被吴蕾发泄到社交平台。意外的是,她收到了很多鼓励。
有网友给她留言说:“真正的强者不是能站多高,而是能蹲多低。你很厉害,疫情后会好的。”并给她留下了三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这个留言给了她很大的安慰。
慢慢地,吴蕾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送外卖时,她时常会鼓励自己:“我都已经蹲这么低了,还没有被打败,靠着自己的努力生存了下来,人生也一定会触底反弹。”
吴蕾也觉得,送外卖给了她选择的余地。作为一名化妆师,她过去一直是被动的。无论是在南京还是北京,顾客有需求时,她才被需要。但是送外卖不一样,成为众包骑手后,吴蕾可以选择想送的单子和时间,她可以从被动的姿态转化成为生活的主人。
在送餐晚高峰时,吴蕾路过废品回收站,看到收废品的阿姨骑着三轮车,带着满满的瓶子去卖钱。她突然觉得送外卖很像是在路边捡瓶子,只要你肯弯下腰来,就能捡到钱。
现在,她决定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