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478)

来源: YMCK1025 2022-06-29 19:27:45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52648 bytes)

走入老夫少妻婚姻的美女临时工

2022-06-29 13: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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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景瓷

业余退堂鼓一级演奏家,修雨伞小能手。

1

2019年深秋,我刚提拔为部门副职,还要一年后才能转正。在一个秋风裹着小雨的早上,我接到了部门正职钱科长的电话:小胡,保卫科来电话,说李彤在单位门口被会展公司的司机董师傅打了,我过去不方便……你去一趟,处理一下。

我嘴上诺诺答应着,脑子里嗡嗡响——李彤是我们部门从下属的会展公司调来的借用人员,也是单位同事们一直暗中津津乐道的“钱科长的梦中情人”。我实在不想趟这摊浑水,却不能拒绝钱科长的要求,决定喝完牛奶再说。

我发着呆,目光瞥到桌上一堆雪白的文件中间夹着一本血红色的喜帖。周末这场将于市里一家超豪华酒店举办的婚礼,女主角正是这个28岁的李彤。她的新郎是我们单位下属会展公司的总经理裘总,这年46岁。而裘总的司机,恰好是那个打人的董师傅。

司机把老板的未婚妻打了,这听起来就像是个巨大的麻烦。董师傅是替谁打的人?这件事和钱科长有没有关系?

我强压内心的烦躁,捏扁牛奶盒,套上棉服,深吸一口气,往保安室走去。

 

李彤是我们这样的事业单位里少见的的大美女,艳光逼人。

我们是外贸口的事业单位,文科女生多,各年龄段好看的女性也不少,但都属于整洁端庄、女干部气质的那一挂。用钱科长的话来说,也不是不好看,就是很难让男人产生想接近的欲望,“开口一说话,就觉得没意思”。

2018年,我们有一场在越南的外贸展会,李彤作为下属会展公司的工作人员来和我们对接,第一面就让35岁的钱科长看直了眼:身高1米7,微微有点肉感,皮肤雪白,五官浓郁标致,最重要的是有一种哀愁忧郁的气质,杏眼含波,好像总蒙着一层泪光,嘴唇微丰,细声细语,让人不由觉得她是一樽玻璃花瓶,要轻拿轻放。

也就过了一个月,我们部门临时接了个大活动,要从下属会展公司借人组成专项工作组。据说是钱科长极力向领导推荐了李彤,把她在越南展会项目时的表现吹得神乎其神,最终把人给借来了,在部门同事王丽的办公桌旁边又搭了一张桌子,项目结束了,也不提要把人还回去。

就这样,李彤留了下来。对此,王丽几乎是隔几天就要来和我抱怨,说李彤除了天天化妆来上班,其他什么事也干不好,进进出出还非常打扰她工作:“就靠着一张漂亮脸蛋,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我心中有数,只好和她插科打诨:“也不是只有一张脸,她留在这里,最少也能美化美化环境,是吧?再说了,她也挺乖的,你整天给她脸色看,她可是一次都没来说你什么。”

王丽撇撇嘴,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她哪用得着跟你说,跟钱科长说还来不及,反正工作都是他向上汇报,他现在什么花都能栽在李彤头上,早晚老婆抱着孩子打上门来的……”

我赶紧打断她,说你可别乱说,钱科长是我们的领导。

王丽十分不屑,说这事全单位上下都在说,有的人当面打趣钱科长,他也不生气,“说不定心里巴不得人家说呢”。

2

去保卫科要穿过单位整个大院的斜对角,凛冽的秋风把冰凉的雨丝刮到我脸上,我特别想跟王丽说,以前钱科长爱不爱听我不知道,但是他以后怕是听不得半句和李彤有关的闲话了。

保卫科里的情形,比我想象的更为复杂:李彤的头发全散了,又淋了雨,一缕一缕黏在有些红印和抓痕的脸上。她穿着一件杏色皮草上衣,卡其色紧身裤,内搭同色系的紧身针织衫,都是娇气至极不经脏的颜色,已经污迹斑驳。她独自坐在保卫科简陋的折叠椅上微微啜泣,眼角还挂着泪,手上梳理着自己的皮草外套。

董师傅这边,让人有些看不懂——他垂头丧气抽着闷烟,旁边有个眼睛血红发着呆的小伙子,再旁边是个身材发福的中年妇女,一脸不服气,一头短卷发也被抓得不成样子。

看到我进来,保卫科的人还来不及说话,董师傅突然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把我吓一跳:“胡科长,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不对,我不知道这个事,都是我老婆自己的主意,我们赔礼道歉,我们赔礼道歉,麻烦您跟领导说说好话……”

我一个头有两个大,只能抹开董师傅,说我先了解了解情况再说。我把保安拉到一边,问他是怎么回事。保安艰难地组织语言:听说是女的移情别恋攀高枝了,董师傅是后来才来的……先头是大妈带着儿子动的手。

正说着,会展公司办公室主任到了。她很瘦、短发,五官寡淡,眼神锐利,穿西装西裤,气质非常干练。她径直走到李彤面前,摘下自己的羊毛围巾盖在她的湿发上,上下打量着问:“彤彤你没事吧?”李彤这才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张姐”,眼角恰到好处流下一滴泪。

同为女人,我也只能暗自叹服,大美人和普通女人,简直是两种不同的物种。李彤的美艳和精致是与生俱来的,哪怕是这样狼狈的时刻,她依然是精美的,甚至粗糙的场景更加烘托出她的绝色和哀艳。

那个张姐转身走到董师傅一家面前,刻意站定在三步之外,语速很快,语调居高临下:“董师傅、小董,这里的事情,裘总都知道了。你们最近就回去调整吧,暂时都不用来上班了。”

张姐声音不大,但自带威严,董师傅一家三口脸上都变了颜色。中年妇女原本一脸不服气,这会儿也有了些慌乱,她开口发难:“怎么?这就要开除我们?凭什么?你们是国企,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狗男女、狐狸精……”她话没说完,就被董师傅狠狠一把拉开了。

女人话讲得这么难听,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李彤,她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自顾自梳理自己的皮草外套。董师傅不肯放弃,语气里带了哀求的意思:“彤彤,今天的事情是我们不对,你能不能高抬贵手,跟裘总说说……你说要我们怎么样,都行,你说句话,你跟董佳,毕竟……毕竟也是老同学……”

只听“砰”一声,那个叫董佳的小伙子,一拳打在折叠椅的扶手上,再也忍不下去,起身冲出门外。再看李彤,她依然头也没抬,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气定神闲,甚至有些如释重负。气压太低,我在保卫科实在待不下去了,跟张姐商量,要不我先带李彤回去清理一下伤口,她这几天就先放假了。

张姐自然是同意,她再也没有看董师傅一家一眼,仿佛他们三口人都不存在,走出保卫科,轻描淡写地问了我一句:“你们钱科长今天没来啊?”

我看到身边李彤的睫毛微微闪动了一下,心下一软,字斟句酌地回答:“我们钱科长对男女大防看得很重,平时就很注意保持距离,今天这种事,他来不方便。但是对下属,他一直都是很关心的。”

3

坐进办公室,我打开取暖器,又给了李彤一条毛巾、一包湿巾和棉签镜子一类的东西,让她自己随意取用。

李彤开口说了第二句话:“谢谢——我是说谢谢你跟张姐说的话。”

我不好发表什么评论,只好打圆场:“人家可能就随便那么一问,我也是实话实说,她也是很关心你的。”

李彤冷笑一下:“关心……确实是挺关心的,平时钱科长不也挺关心我的?打了也好,打了,我再也不欠他们的,以后也不用看到他们了。胡科长,我能不能在你这多坐一会儿,我不想回家。”

李彤悄悄指一指隔壁,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让我支走隔壁会议室坐着的张姐。平心而论,我也有些不喜欢这个张姐,总觉得她皮笑肉不笑,很难捉摸,要时时提防。

打发走了张姐,李彤一下松了一口气,室温渐升,她厌恶地脱下已经斑驳的皮草外套,说:“胡科长你不知道,老裘买的,贵是死贵,但是穿着一点也不舒服,老觉得自己像个宠物,我早上在保卫科一直在想,还是你身上穿的衣服好。”

我看了一眼她的贵妇皮草,再看一眼自己身边放着的黑色素色棉服和腿上的黑色加绒运动裤,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而彻底了结一桩麻烦的李彤,看起来心情不错,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了。

 

李彤和董师傅的儿子董佳,都是本地人,初中同学。李彤家境普通,父母都是保守的小市民,偏偏生了这么个天生丽质的女儿,知道容易出事,所以从小管得很严,不许打扮不许和男生来往,虽然暗恋追求者众多,但是她大学毕业之前,真没谈过恋爱。

大学毕业以后,李彤做过好几份工作,去过银行、证券、保险公司,做过企业的财务,那些工作也不是不好,但是李彤觉得,早出晚归还要加班,上班实在是太累了,别的姑娘能吃下的苦,她是美人,她吃不下。她很想考个公务员事业编,可是兜兜转转的,总归是考不上。

2017年春节,李彤参加初中同学会,那时候她在一家中等规模的民营企业做财务,每天都想着辞职,正好听到董佳在饭桌上跟同学说,自己的爸是一家国企老总的“心腹内臣”,自己的工作就是老爸直接托国企老总安排的,做的是“战略咨询”,每天朝九晚五划划水,还能经常出国考察。李彤心动了,在那几分钟里,她做了一个几乎改变了她人生的决定:她主动加了董佳的微信。

说起董佳,李彤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无法遮掩:“胡科长,董师傅你也认识,你摸着良心讲,‘心腹’?‘内臣’?他爸自己一个给人开车的,求着老裘给他儿子安排了一个后勤采购的岗位——你们管后勤部门叫‘战略咨询’?”

我忍不住笑了,觉得不大礼貌,只好委婉地讲:“那他们毕竟也给你安排了工作嘛。”

李彤主动加了董佳的微信,本意只是想打探打探国企招聘的信息,问问有没有空闲职位,于是主动提出要请董佳吃饭。对于董佳,她早年并无特别的印象,只知道是初中同班同学,一起读书时说过的话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不要说男女关系,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没想到只一起吃了一次饭,李彤竟然收到了董佳发来的长微信,诉说从学生时代起就暗恋李彤多年,中学时代就一直把李彤奉为女神。李彤工作的事情,自己老爸肯定会尽力,但是普通朋友和未来儿媳妇,分量毕竟是差得很远。再下一次,董佳约李彤看电影,李彤想了好几天,还是选择了赴约。

我微微有些吃惊,觉得这一切似乎发生得太简单了,脱口而出:“你们就这样在一起了?”李彤自嘲地摇摇头:“老裘也这么说过我,你晓得他问我什么吗?他问我,和董佳发展到了什么地步,我说我们是纯洁的恋爱。老裘就说,还好还好,还没傻到家,天鹅差点便宜了癞蛤蟆。”

李彤三句话不离“老裘”,我从办公桌上翻出李彤的结婚喜帖,由衷恭喜了他们百年好合。

4

裘总其实我很熟悉,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和我们一起出差,吃穿用度都很低调,就像是每个人家里都会有的叔叔舅舅,人很和善,对我们都很客气周到。

李彤一句话点破了我对裘总的印象:“他对你们恭恭敬敬,是因为你们是他的上级单位。他再大的老总,也只是下属公司的老总。”

之前我收到李彤的结婚请帖,是有些惊讶,但是看过了也就是看过了。现在李彤坐在我对面,比我还小几岁,脱下外套露出奶杏色的紧身针织衫,身材凹凸有致,领口露出一片细白的肌肤,跟我说着“老裘”,我一想到裘总的叔叔脸,背后就激起一层战栗。

有些场景,不去细想是一回事,有具象的场景又是一回事。

李彤说起自己和裘总的缘分,竟然又说——“说起来,这还得多谢钱科长”。

裘总是离异,钱科长却是有现任老婆的,老丈人还有些能量,所以全单位上下都知道钱科长心心念念把李彤调到自己部门,但是有贼心没贼胆,除了闲来无事找李彤谈心谈话谈工作,其他也不敢再做什么了。李彤刚进单位的时候,和裘总并没有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直到钱科长去下属公司要人,依照惯例,裘总有个和去上级单位的借用人员亲自谈话的环节,这才让李彤和裘总有了第一次的单独接触。

我缺乏这些复杂男女关系的经验,只好发问:“就……这么简单?”

李彤向我挤挤眼:“那一场谈话,我进去之前,人事告诉我,裘总只有15分钟的时间,让我准备15分钟的谈话,不要超时,不要耽误领导的时间。但是最后,这场谈话谈了1个小时。我本来以为他很快会打电话给我,结果也没有,后面的几次,都是通过张姐来联系我。”

二人关系真正的转折,发生在2019年年初的冬季大湾区展会。那一次去深圳,裘总按惯例陪同,董师傅作为打杂的后勤人员也在,钱科长专门带上了李彤。为此,王丽没少跟我调侃钱科长的“有贼心没贼胆”,以至于我们的注意力都在钱科长身上,没注意到周五展会结束,我们是飞回家了,裘总却带着李彤去了香港——这件事,裘总办得磊磊落落,说有个香港的客户要去接洽,是李彤负责的项目,当时在场的人都知道,也没必要瞒着董师傅——他是在董师傅眼皮子底下把李彤带去了香港。

大陆居民来往香港,需要提前办理和携带港澳通行证,所以,李彤是不是自愿的,自然是不需要问了。张姐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也不必多言了。

裘总带李彤在香港玩了一个周末,期间就确定了关系,按照李彤的说法,“老裘也不说逼你,就是不声不响,订了半岛(酒店)的大床房”。

她跟我讲了一件很小的事,这件事决定了她和裘总关系的走向,也几乎决定了她的人生。

“我和董佳在一起那会儿,他周末带我出去玩,都要一大清早就出发,你知道为什么吗?”李彤轻蔑地笑一下,“就为了赶回家吃午饭,可以少在外面吃顿饭,省点钱。但我和老裘在香港迪士尼,我早上起不来,到了游乐场,已经快要吃午饭了,那时我心里挺忐忑的,总是穷人的想法,觉得浪费了,不值得。但是老裘一点都不觉得,他平平常常地带我在游乐场吃了顿500多块钱的饭,下午没排到几个项目,他也不着急,总之,就是很平常的那个样子。”

李彤最后又强调了一句:“胡科长,我真的不是为了钱,你说几千几百块,谁没有?但我跟董佳在一起,从来没有那么放松过,不用算着时间起床,不用赶着时间吃饭,不用在寒风里等公交,不用什么都怕浪费。你说说看,哪个年轻女孩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不过,跟老裘在一起,什么都好,就是他叫张姐整天跟着我,这个老女人太烦了。”

“钱科长这个人,跟老裘是不能比的。没魄力,瞻前顾后,什么都想尝一口,又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想付出,还把别人都当傻子,说什么可以帮我入编,最后还不是影子都没有?但是再怎么说,钱科长是老裘上级单位的干部,为了我得罪他,是不可能的,盯梢只能盯在我身上——其实他真的多虑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我是猜不透的,老裘对董佳倒是不怎么担心。前一段时间,我跟董佳还敷衍着,老裘也知道,他这里我万一踏空了,我总得给自己留个后路,他都不怎么介意,倒是时不时提到钱科长,有意无意说起他当初硬要把我借调这档子事。”

国企的办公室主任,地位自是不必多言,一般都是一把手心腹中的心腹,除了处理核心公务,常常也要为一把手出面办他不方便办的事,身处这个位置的张姐,就相当于是裘总的“手”。裘总让张姐贴身“照顾”李彤,显然是对年轻漂亮的小情人不放心。

在外头办展办会,我们免不了有些应酬,我的印象里,裘总的酒品很好,从不在酒桌上起哄压酒。很偶尔,我们会遇到在酒桌上讲荤笑话的人,裘总总是替我们挡,替我们岔开话题,我一度觉得他是个很尊重人、很尊重女性、三观很正的领导。但以我对这些领导的了解,他们的人际关系既复杂又割裂,即便是在隆宠正盛的时候,也时时刻刻都是锋利的。他们可以把一个人捧上天,但同时,也1分钟都不会放松对这个人的观察和考验。

我觉得后背像毛衣被钉子勾开了线逐渐散开,一丝凉意渐次爬上我的背脊。裘总对李彤的了解之深,可能连李彤自己都及不上,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裘总防着钱科长,却不把董佳放在眼里。他对李彤的宠爱是真的,但是对李彤的肤浅和势利,也有相当的认识。他一清二楚,董佳对李彤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但是钱科长手里,还有不大不小的权力。

提到了董佳,我以为她多少会有些话想说,没想到她就停在了这里,话题一转:“胡科长,我要辞职了。”看到我疑问的眼神,又说下去:“老裘说,女孩子做我这样的工作,看起来是跟你们坐一样的办公室,其实根本性质都不一样,讲句难听的,就是临时工,前途是没有的,纯粹就是吃苦,犯不上。他叫我回家享享福,准备准备给他生个孩子。我呢也刚好是这样的想法,上班的这几年,我实在是觉得太辛苦了,真是一天班都不想上了。我一直都想过一点自由的、轻松的生活。我觉得我不适合上班。”

“他前头的孩子多大了?”

说起继女,李彤没什么表情:“是个女儿,已经成年了。老裘对女儿那是没得说的,初中一毕业,就送到国外去读书,女儿出了国他才离的婚。”李彤伸出涂着娇嫩浅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指一指天花板:“跟钱科长的老婆一样,前头人在上面也是有关系的,只不过现在退了,所以老裘也就自在了。不过,老裘对我也是有交代的,人家永远是大的,是他女儿的亲妈,要我对她态度还是要好。”

我一惊:“你和她……还见过面?”

李彤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是啊,他们虽然离了婚,到底还是一家人,只不过就是不是夫妻不睡一张床了。她来见过我,逼着老裘说了说将来财产分配的事情,心平气和让我不要跟她女儿有冲突。其实她是不亏的,老裘过几年就50大寿了,后面的烂摊子,她算是扔出去了,只要女儿有着落,难道她还真抓着老头子不放不成?她女儿老裘肯定不会亏待,不过老裘也跟我保证了,只要我的肚子争气,给他生儿子,他肯定也不会亏待我们母子。”

说真的,改革开放都40多年了,我很难相信这样的话,出自一个只有28岁的女孩之口。

5

我给钱科长汇报这件事的时候,自然隐去了李彤大部分的讲述,只说了些保安也知道的事情,比如事情的始末,李彤的伤势,张姐的出现,以及李彤打算辞职了。

我原以为钱科长多少会有些失落,没想到他似乎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走了最好,整天也干不出什么工作,就知道给我们添麻烦。风流的福气都是裘老板一个人的,留给我们的净是些有的没的。你不知道,王丽为了她,来找了我多少次,每次被她抱怨得头嗡嗡响,讲来讲去,就是说李彤办不了事。她也不照照镜子,你说王丽这样的,还剪个短头发,一点女人的样子都没有,还跟李彤比……”

讲到这里,钱科长自觉失态:“小胡啊,这些话,到外面就不要讲了。”

我瞬间想起了李彤对他那几句评价,觉得简直传神之至,联想起来,在我们不知道的时间和场合,他们俩的交往应该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深入。放在平时,钱科长每每发表这样“直男”的言论,我一边敢怒不敢言,一边也有些自卑,觉得在他们男人眼里,只有美女才有存在感,不好看的人就是透明的。

但是这天,我第一次觉得,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月球也有我们看不见的背面。别人能走的路,我们未必能走,别人与虎谋皮,我们更没这个本事。

这里头,也不光是美貌一件事了。

 

到了周末,我和钱科长、王丽,都参加了裘总和李彤的婚礼。婚礼迎宾处,裘总形象一直谦逊儒雅,注重身材管理,穿一身深蓝色的西装倒也不显得年纪大。李彤发型简单、妆容平淡,穿一身中袖缎面的婚纱,只在袖子上有少许蕾丝镂空,露出的肌肤很少,竟比平日里还减了几分艳光,不见性感迷离的风韵。

裘总万事周全,故意稍稍压制李彤的美貌,两个人虽然是老夫少妻,但是站在一起十分端庄,丝毫不见猥琐。我和王丽上前和新人合影,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等我们入座,王丽才拉着我的袖子小声问:“小颖,你说诡异不诡异,这两个人结婚,连个伴郎伴娘都没有?”

我一想,是的了,别人结婚,迎宾处总有忙进忙出的伴郎伴娘,但今天并没有。仔细想来,只有裘总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短发、很瘦、穿一身黑色西装西裤,五官寡淡眼神锐利。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裘总的办公室主任张姐,像我这样性格软糯的人,见到张姐这种强势的人,即使跟我毫无瓜葛,也有一种食草动物般天然的戒备和恐惧情绪。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不由地又往迎宾处看了一眼,看到张姐细瘦的一双手,在为裘总整理西装和领带,亲昵地拍走他胸口落下的灰尘,然后退后两步,露出一个满意而复杂的微笑。

这一幕也落在旁边的新娘子李彤眼里,李彤似乎是习以为常,对张姐的“戏多”,她厌烦大过在意,撇撇嘴一副“又来了”的样子,只有裘总的脸转向她,她才又绽开一个笑容。

6

李彤就这样再也没有在我们单位出现过,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董师傅。王丽办公室的那张桌子却一直放着,后来进进出出,又换了好几茬临时借调的工作人员。

很快就到了2020年,疫情开始,我们接手的会议会展和活动多半转向了线上,再和裘总一起出差,几乎已经过去了一年——他身边的司机兼后勤果然换了人。董师傅一家本就不富裕,这样的市场行情下,父子俩同时失去工作,儿子还在适婚年龄,正是要花钱的时候,日子怕是难过。

我当上了副科长以后,工作成倍增加,家里也一直给我结婚的压力,要我频繁出去相亲,我始终处在上班紧绷下班也紧绷的状态,整个人都有点不好,有时会看看李彤的朋友圈。李彤过上了她梦想中的生活:开头她做了一段时间微商,卖衣服鞋子饰品什么的,后来怀孕了,连微商也不做了,迷上了手工和乐高。

有天我开会开到晚上7点多,回家还要整理会议材料,不咸不淡的相亲对象在微信上一连几条“在干嘛”,我一点想回复的意愿都没有,甚至还有些莫名的委屈。

我翻到李彤的一条朋友圈,配图是一本DIY的婴儿绘本,手工做得非常精细,很多小零件可以让宝宝拆下来。李彤配上的文案是:做了一个月,终于大功告成啦,撒花。

说实话,虽然我坚持认为老夫少妻是封建余孽,但是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无法控制地滋长出对李彤的羡慕。我并不羡慕她依赖裘总获得的物质资源,而是羡慕她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轻松、愉悦、笃定,她有她的价值观,非常自洽,所以快乐。

而我的不快乐,很大程度上来自我内心的纠结和矛盾,我看不上为了物质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属品,想要人格平等、棋逢对手的亲密关系,却又不想吃独立女性的苦。一个女孩子,在这个社会靠自己出人头地,喊口号是容易的,真的做起来又非常辛苦。

这也想要、那也想要的人,总是比较容易过不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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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在奶奶墓穴里的风水先生

2022-06-28 10: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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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兮兮陈

村庄、地产、那些人、那些事。

1

2012年的冬天,主治医生把我母亲拉到走廊,说奶奶已经是食道癌晚期了,“拉回老家准备后事吧。”母亲哭着给奶奶娘家打了电话,征得对方同意后办理了出院手续。之后,我们就带着奶奶回了老家。

那天下着很大的雪,漫天遍野的白,我把车子开得很慢,瘦瘦小小的奶奶像个孩子一样躺在我父亲怀里,母亲坐在副驾不说话。到了村口,我看见了本家亲戚长青,他穿着一身的黑,弓着腰,蜷缩着站在大雪中,像块竖起来带着青苔的石头。我本想把车停下来跟他打个招呼,但母亲让我别停,赶紧回家。

老家许久未住人,显得凄冷。父亲给奶奶铺了好几床褥子,被子也盖了两三层,上面还包了好几件衣服,“小太阳”就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可奶奶还是一直不停地哆嗦。她已经连续几个月未曾好好进食,最近几天更是只能靠打点滴维持生命,现在连点滴都几乎输不进去了。

我陪在奶奶身边讲过去的事,父亲在楼上打扫卫生,母亲在另外一个房间收拾床铺,长青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谁也不知道。他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我一转身,吓得叫出了声。父母以为奶奶病危,赶忙冲了过来,结果看见了长青。

长青老了,话越来越少,几乎不表达,他“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我们不知所措,急忙去扶,却怎么也拉不起来。父亲生气地说:“俺娘还没死哩,你这是干啥呢?!”

长青并不理会,他跪向奶奶床边,说:“我想埋在俺娘身边。”

彼时奶奶已经神志模糊,躺着一动不动。我母亲不懂长青的意思,生气地说:“青哥,我们是本家,我尊称你一声哥。但是你今天这举动莫名其妙,这是折俺娘的寿。你埋哪儿给俺娘说啥?你快起来,再不起来,我就把你赶出去了。”

长青仍旧一动不动,父亲给我使眼色,我俩就一人一侧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架出了院子。父亲让我把大门关上,我关门的时候又看了一眼长青,他就像冬天的枯树枝在寒风中摇晃。我忽然想起他年轻时的样子,帅气逼人,一度令人敬仰,不免感到心酸,便劝道:“您赶紧回去吧,天冷。”然后就关了大门。

回到屋内,我看见母亲气冲冲地坐在沙发上,父亲也靠着奶奶的房门生闷气。许久,父亲说他知道长青那话是啥意思,“咱爹的坟和他娘的坟连在一起了。2008年洪水把坟头冲得一塌糊涂,分不清谁是谁了,后来简单分了分,各自又添了土,就算是认祖归宗了。但是坟头连坟头,已经没有更多的空间了,咱娘肯定要埋在爹身边,咱娘一埋,他就不能埋在他娘身边了。”

母亲更生气了,骂道:“神经病,哪有人死后和自己的娘埋在一起的。这不是笑话吗?”

父亲也觉得不妥,但又能理解,“长青这一生孤苦无依,名誉上有一儿一女,但谁都知道那不是他的。再加上断了一条腿,这些年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村里人都看不起他。他估计是想死后和娘近一些,有个依靠吧……”

母亲生了恻隐之心,说话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一些,“那,那也不能……”话没说完,她突然话锋一转,“他是个‘看地仙’,那个位置的风水一定好,他这是在给自己找风水宝地。不中,说啥也不能答应他。”

母亲随即就给长青的儿子兰强打电话。兰强外出跑货车,攒下一些钱,早早在城里买了房子,已经多年未回村了。母亲曾是兰强的小学老师,所以说起话来底气十足,兰强一听立马在电话中保证:“王老师,您放心吧,我不会把俺爹埋在那的。等他死了,埋到哪儿还不是听我的。”

听了这话,母亲才稍微放心些。

2

次日,奶奶的病情加重,亲戚朋友们都来做最后的告别。父亲到村里找挖坟茔的人,让我出去买鞭炮和纸张,回来的时候我又在村口看见了长青。

大学毕业后,我很少回村,村里很多人都不认得了,但长青我却记忆深刻,且对他略有感情。

大二那年我在电台实习,有一期节目是关于新农村建设的,需要采访。稿子写好了,就几句话,但找不到合适的讲话的人。一筹莫展时,是长青帮了我,我道了谢正要走,他却叫住我,局促了半晌才说:“你也帮我个忙?”

我点了点头,长青就拜托我帮他写张状纸,“你是大学生,文化人。”

也许是虚荣心,也许是怜悯,我推辞不过,竟然答应了。长青跟我回了家,我拿出纸笔,原本以为他会讲一个简短的故事,却没想到他的经历那么曲折——

2003年,在外漂泊了数年的长青回到老家。过去,他以算卦、占卜、看风水为生,积攒了200万元养老钱。此次回乡,他先给村小学捐款3万,用于房屋修补;又给村集体捐款2万,用于购买棉衣棉被捐给孤寡老人;还买了米面油,分发给村里的穷人;此外还给两个上不起学的孩子交学费,买书……

那段时间,村里人都在谈论长青发了财,乡里领导也知道了,就推举长青成为政协委员。这下,长青更想给村里做点事了,他承包了河两岸的200亩荒地种树,乡里领导许下承诺:等树木成才,乡里会代为销售。长青的林场开业时,乡长亲自来剪彩,并说了一大堆夸奖的话。那是长青这辈子的高光时刻。说到这里,长青的眼睛却红了,我有些疑惑:“这不是好事吗?要告什么呢?”

他说剪彩仪式结束后,乡长亲切地问他有什么困难,可以尽管提。长青说通往林区的道路没通,想修路。乡长说可以,乡里支持,但修路不是小事,审批手续也挺复杂,“这样吧,你给乡里面2万元资金,我帮你把这个关系给疏通了。”

那时长青身上只有1万5,全给了乡长。原以为有了乡长支持,事情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谁承想乡长却是推长青进火坑的人。他断断续续以各种名义向长青索要资金,到了2007年,还明目张胆地要分割那片树林。他要求50%的树归乡里,划在他个人名下,剩余的50%的树属于长青。

一开始长青不同意,乡长就以非法修路和手续不合规占用荒地为由,威胁要没收林地。此时长青已经将多年的积蓄全部投进林场,如果真的被收回,他将一夜返贫。无奈之下,长青只好与乡长签订了分山协议。

此后,乡长以自己妹妹的名义成立了一家林业公司,先卖小树苗,再卖成年树,很快就把自己名下的树苗卖得差不多了。为了霸占剩下的树,2010年,乡长打着国家级土地整改项目的名义强行拔掉了长青名下已经长成的林木,长青以死抗争,却因“阻碍公务”被森林公安抓了。

那段时间,总有人在深夜打砸长青家的门。他的儿子兰强被人拦路殴打,妻子“哑巴”被人恐吓,甚至连精神不正常的女儿兰秀也被人强奸。无奈之下,兰强跑了,离开了这个吃人的村子,而兰秀更疯了。最终,长青只得妥协,他放弃了剩余的林地承包权,默默回了家。

我草草记录了长青说的内容,发现里面有很多的漏洞,比如:乡长敢明目张胆地索要财物,长青还有证据吗?还有一些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长青也都不记得了。细细问起一些细节,长青稀里糊涂,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知道自己写的“状纸”可能根本没用,长青就算去告了也不会有结果——现在,那块荒地已经退林还耕,乡长也换了几轮,再翻旧账就难了。但长青却视如珍宝,他仔细地看,反复夸我“有才华”。

那天,我走上前去给他打招呼,他抬起浑浊的眼睛,挤出来一丝的笑容。我说,“冷,回家吧!”他低下了头,不说话,把头埋在怀里,蜷缩成婴儿的姿态。

3

在长青挣到200万以前,他们全家都不受村里人待见。

长青的妻子是他叔叔用一斗麦买回来的。据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讲,这个女人刚来的时候偶尔能发出“呀”、“啊”之类的惊叹词,因为害怕,见人一直躲闪。

一天夜里,女人逃了,长青满村找,最后在村口的“石窝坑”里面找到了遍体鳞伤的她。第二天,女人就再也不会说话了,人们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叫什么,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哑巴”。村里有传言说,女人是被长青叔叔用“鬼神的办法”给弄哑的。

哑巴没有再逃了,有人说她是感恩长青救了她的命,也有人说她逃一次就被长青叔叔打一次,怕了。后来哑巴先后生了一双儿女,叫兰强、兰秀。可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村里人众说纷纭。

一天傍晚,有人看见长青的叔叔从哑巴的房间走出来,就断定两人有染,并一口断定兰强和兰秀是长青叔叔的种——因为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他们家的传奇——他们还添油加醋,说长青压根没有生育能力。

长青一家住在村子的角落里,与外界接触甚少。院子四周静悄悄的,没有生机,厨房也没有炊烟,只有一只羊卧在堂屋里,一动不动。他们一家吃什么,谁做饭,怎么个活法,谁也不知道。

长青叔叔是个常年装神弄鬼的人,在外做驱魔、看风水的营生。他喜欢把蛇装在瓶瓶罐罐里,又把这些瓶瓶罐罐挂在房檐上,一阵风刮过,瓶子相互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村里人听到了,都说这是鬼怪们在说话。

兰秀出生后不久,长青的叔叔死了,被悄无声息地埋了。从此,长青也开始用驱魔、算命、看风水的本事养家。

 

兰秀比我大四五岁,和我是小学同学。她智力有问题,都长成大姑娘了还一直在留级。因为常年不洗脸、不洗澡、不梳头,大家都十分嫌弃她,也经常欺负她。

有次分座位,一个男生分到和她同桌,男生家长气冲冲地赶到学校对老师大吼:“兰秀又傻又臭,口臭、脚臭、裤裆臭,十四五了还拉在裤裆里,让俺孩跟她坐一起,那就是欺负俺孩,俺不同意。”无奈之下,老师只能在狭窄的教室里给兰秀安排了一张长条桌独坐。

其实兰秀并不是全傻,如果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会狠狠地回答“干啥!”如果有人嘲笑她,她会用眼睛狠狠地盯着对方,甚至会骂上几句。如果有人打她,她会拿起地上的石子砸过去。如果有人善意地对她笑,她也会羞涩地笑着。

许多年后,我一直在想,兰秀真的是“傻”吗?还是因为孤单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但无论如何,那些年,村里所有人都把她简单地归类为“傻子”,包括老师。

一次,兰秀吃坏了肚子,在教室里上吐下泻。老师气地直跺脚,让一个小孩去叫长青来。见兰秀还在吐,长青背起她就往医院跑,所经之处臭气熏天。医生也很嫌弃,不让兰秀进门,只包了一些药扔过去。

兰秀康复后再来学校,被老师挡在门外,“你回去吧,别上学了,找个人家嫁了吧!”

长青闻讯赶来,乞求老师网开一面,收下这个孩子,“学多学少都行,学费可以多交,交别人的两倍都行。”

可学校硬是不收,一个老师甚至说:“又不是你亲闺女,这么上心干嘛?”此话一出口,氛围立马就变了。长青的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摔门而走。

后来我上了初中,每周回家一次,经常看见兰秀在路边放羊。她看见我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经过,会仰起头看着我走远。一旁的哑巴会给我打招呼,她摆摆手,意思是“放学了?”但那时的我却从来不搭理她们,只想远离这奇怪的一家人。后来,我上了高中,一直放羊的兰秀消失了。奶奶说,这个傻姑娘结婚了。

兰秀是被邻村的一个光棍拖到玉米地里强奸怀孕的,家人没有报警,而是选择把她嫁了出去。没有彩礼,也没有婚礼,她跟着那个男人去了邻村,可生下孩子就又被撵了出来。

可能是对孩子有无尽的思念,兰秀从那个时候起就彻底疯了。

4

“长青是个好人。”我奶奶总是这样评价他。她说哑巴当年之所以不跑了,也是因为长青是个好人,“他不但对哑巴好,对两个孩子也好。”

在挣工分换口粮的年月,我爷爷有病在床,全靠奶奶一个人劳动。家里劳力少,孩子多,粮食不够吃,是长青经常接济我家。一次,奶奶从老鼠洞里捡了一块窝窝,被村里人发现,告发她偷粮食,拉到大队开批斗会,要“箩”她——“箩”是一种惩罚方式,就是一群人站成一个圈,被“箩”的人站在正中间,不停地被四周的人推来推去。奶奶说,村里“箩”死过人。

当时,村里人安排长青参与“箩”人,但长青拒绝了,他坚称那块窝窝不是我奶奶偷的,是他送的。村里人说:“你家穷得叮当响,粮食还不够自己吃的,你会送给她?”

长青拿出了一整个馍,说:“穷归穷,省吃俭用,还是能存下来点粮食的。”这下,村里人才放弃“箩”我奶奶,只开了个批斗大会了事。

到了农闲的时候,长青会带着村里人外出要饭。奶奶带着自己编织的草帽跟着队伍走,向南去过武汉,向东去过安徽,向西到过洛阳,向北到过邯郸。他们走一路要一路,回来的时候再用草帽换点干粮带给孩子。一次,他们半夜行路遇上强盗,是长青急中生智拿出路上捡到的红袖章,才吓退了拦路的人。

因为这些事,奶奶对长青要好过旁人。

奶奶是个地道的农村老人,不信科学,不信医生,只信长青。她认为自己身体弱,容易被鬼怪缠身,一旦感觉身体不舒服,就会让我赶紧去叫长青来“驱魔”。到了晚年,因为患有胆囊炎,奶奶常常会出现幻觉,她始终坚信那是被鬼怪附身了。为了安抚奶奶,我们会先叫长青来家里,他在盆里面倒上酒、点火,再端着火盆在屋里面转一圈,嘴里念念有词。奶奶昏迷,喉咙里发出“呼呼啦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里面对话。

这时,长青会打开门,对着空气说一些话,譬如:“她是个好人,好人不该受这份苦。她是个苦命人,鬼怪应该帮助苦命人。早点回家吧,回自己家,有什么需要的给自己家里人托梦……”

待长青走后,父亲会马上让村医给奶奶输消炎药,然后把她拉到乡医院治疗。奶奶清醒后,会阐述她在昏迷中看到的景象,说得神乎其神,并更加坚信是长青救了她的命。

 

在那个年代,长青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识字的人,除了驱魔、占卜,有时候他会在葬礼上帮忙写字。他身上有读书人的清高、不屑,也有隐忍与善良。

除了我奶奶,村里有很多人敬仰长青“看地仙”的本领。那时村里死了人,几乎都得由长青确定过了坟茔位置之后才会开挖。

1998年,隔壁村的一个有钱人慕名来请长青给他母亲找个上佳的阴宅。那个村子背靠大山,依山而建,山势虽然不高,但在平原大地显得突兀。

有钱人带着长青上山,说自己已经相中了一块背靠山,面朝水的弯地,“水聚财,弯存金,造福子子与孙孙。”

可长青觉得不妥。为了获得更多的收成,许多村民在这座山上开垦农田,后来整座山被挖得光秃秃的,除了庄稼就没有其他的植被了。折弯处地势低洼,一旦下雨必被冲刷。他仰头看了看上面,一块巨石像把伞从石堆中伸了出来,巨石下面有一块平坦的土地。他说:“就是那里。”那人听了长青的话,将母亲埋在了那儿。

没多久,连续下了多日的暴雨,隔壁村后面的山上形成了泥石流,从高处倾流而下,顺着山下的小河一直向南流。从山上冲下来的除了泥土、庄稼外,还有棺材和寿衣。大雨过后,人们上山查看自家的祖坟,大多已经被毁,而有钱人母亲的坟茔在巨石的遮挡下安然无恙。

那人特别高兴,特地开着小汽车,敲锣打鼓,放着鞭炮来到我们村,除了送钱感谢长青,还拉了一条写着“活神仙”的条幅。

从此,长青在方圆十里打响了名气。但尽管如此,人们也只在有灾有难或家人去世时才会想起他,平时依旧离得远远的,说他身上阴气重,“不祥”。

一次,长青帮人看坟地,结果刚下葬不久,坟墓就被人盗了。那家人骂长青是江湖骗子,认为是他起了财心与盗墓贼合谋盗墓,因为他最了解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一怒之下,他们竟把长青的一条腿给打折了。这事让长青在本地身败名裂,没人敢用他了,哪怕用他,也不让他靠近坟地,只让他远远地看,递支烟,塞10块钱就算完事了。

再后来,长青离开了家,去了远方。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听说是四处游荡。

有老乡在甘肃见过他,说他有点本事,加上有点跛,增加了他的神秘感,在当地很有名气。但他从不在一地久留,待一阵子就走。

直到2003年,长青才结束了四处游荡的生活。他离开最后一站郑州,带着200万元回到家乡。没想到,这却是他晚景凄凉的开始。

5

兰强是个正常人,但自从2010年起经常被人拦路殴打后,他跑去外地讨生活,再也没敢回村。他不是不知道家里的情况,但也实在无法帮助父母和傻妹妹过上正常的生活。

哑巴也老了,瘦得像根苦柴,一辈子不与人交流的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站在人前的能力。她白天不出门,晚上像鬼魂一样沿着墙根游荡。在照顾女儿兰秀这件事上,更是无能为力。

夏天的时候,人们经常看见长得人高马大的兰秀赤裸着身体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嘴里嘟囔着:“抓蝴蝶啊,抓蝴蝶啊!”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的长青拿着一件衣服跟在女儿身后,蹒跚地撵着,村里人就在路旁看着、笑着。

每次提到兰秀,奶奶都会心疼得直掉泪,直呼“造孽啊!”据说,附近几个村庄的光棍都奸污过兰秀。直到有一天,兰秀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她是去了远方,还是被人杀了?并没人关心。长青去派出所报案,最后也不了了之。

兰秀的“死”让长青的信念一夜之间彻底崩塌,我再次见到长青时,他已经矮得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永远低着头,佝偻着,拄着拐杖,靠着墙根走。除了奶奶还一如既往地尊重他,他在村里几乎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了。

而现在,奶奶也要去了。

 

那天,父亲找来了挖墓坑的人,他放了一挂鞭,那些人就拿着铁锹开工了。雪还在下,本地人说雨水和雪花不能落在墓坑里,否则子孙后辈的财会流走,父亲就找了塑料布在墓坑上方搭了一个临时的棚。

因为家里亲戚多,父亲放过鞭后就回家忙了。他刚一到家,就气冲冲地说:“长青就蹲在路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挖墓坑。”

母亲说:“别搭理他。”

到了傍晚,奶奶走了。父亲请来了两班唢呐对着吹,院子里和堂屋内布置了一番,亲友们一番痛哭。三天后出殡,墓坑已经挖好了。

第二天夜里,乡亲们来随礼,很晚的时候,长青也来了。他颤巍巍地拿出了一叠脏兮兮的钱,有整有零,都是旧的,记账的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后清点了半天,一共506块。

记账的人对着天空喊了声:“长青,506。”我出去磕了头,谢了礼。长青没扶我,只站在1米远的地方低声说:“走了!”

次日,远方亲戚前来祭拜,在一片忙乱中,有人慌慌张张跑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不好了,长青死了。”家人们都正处于悲痛之中,无心顾及长青的死活,但那人又说:“他躺在给老婶子挖的墓坑里断气了!”

父亲一下子就慌了,匆匆往奶奶的墓坑跑去,一群人都跟了过去。赶到后才发现,长青竟然平躺在墓坑里,身上盖了薄薄一层黄土。他应该是昨夜断的气,身体都僵了。

父亲气得连骂了好几声,非要叫人把他挖出来不可,旁边就有人劝:“埋都埋了,就随他去吧。再挖出来好与不好咱也不懂,唯一懂的人都死了,咱们就别折腾了,给老婶子重新挖吧!”

父亲无奈,只能尽量在爷爷坟墓的不远处找个位置,把奶奶安葬了。

这件事过去很多年了,一直是父亲心头的一根刺,总会时不时地露出来,扎伤他。时至今日,我仍会想,如果奶奶当时意识清醒,可以表达自己意愿,她会同意把自己长眠的位置让给长青吗?

那些曾经需要帮助,但是我们没有去帮助的人,如果再次遇见,我们会像长青当年那样,伸出援助之手吗?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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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计划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6/29/2022 postreply 19:4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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