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466)

输掉200万后,富二代来到电子厂

来林 全民故事计划 2022-06-15 08:21 Posted on 北京
所有人都把小北京当做一个喝醉酒便胡编乱造的人,除了牛吹得大点,跟其他人没有区别。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648个故事—

 

 
我第一次听到小北京的故事是在2020年的10月份。那时我刚进入电子厂不久,因为年龄相差不大,又是同一条线组、同一个宿舍,我很快就跟秦小军交上了朋友。
 
秦小军是个游戏迷,但看不上手机游戏,又对“LOL”、“CF”嗤之以鼻,只喜欢一些我从未听说过的、动辄几百个G的大制作。他对这些话题说得很来劲,哪怕我听不懂。
 
那几天正逢夜班,每当晚上12点吃完饭上线,他的话匣子就会打开,说某个游戏很有神秘感,一直推迟发布,游戏里的机制多么新鲜等等。听得我抓耳挠腮,厌烦不已,恨不得把螺丝往他脑袋上打。
 
直到他说起小北京。
 
小北京三十出头,不是北京人,没有北京经历,一口“湖南普通话”也说得比谁都地道。“小北京”这个外号源自他的一句口头禅,“老子输进去的钱,能在北京买六套房子!”
 
秦小军说,小北京比他进厂早几个月,刚见面时感觉是个老实人,话不多,人很瘦,弓腰驼背,看着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当时秦小军住在小北京的上铺,到了晚上十一二点才见小北京回来,小北京问他新来的,秦小军说对,小北京点点头,扔给秦小军一根烟,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起床上班,秦小军没有洗漱用品,小北京十分慷慨地借给了他。但他还是很沉默,眼睛始终盯着地面,看起来郁郁寡欢,就像失了神一样。秦小军初来乍到,性格也闷,俩人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处于这种“意识交流”的情况。
 
秦小军跟其他室友慢慢混熟之后,从各处听到了不少关于小北京的消息,多是负面的,有人还提醒他,“离小北京远一点,他可不是个好人。”
 
起初秦小军并不理解这个说法,观察小北京的面相和行为举止,说善良太过武断,但老实这个标签一定是符合的。直到那天酒后,秦小军才对小北京刷新了看法。
 
那天车间休息,宿舍里组了个局,到厂外喝酒。小北京在这个过程中很被动,他一开始不想去,但被室友强行拉了出来;后又不想喝酒,但一个宿舍的人都轮流找他敬酒。有个室友还怂恿秦小军,眼神狡诈,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小北京酒龄不短,一杯酒,一口干,十分自如,不一会他的马扎下面就堆了好几瓶酒。没过多长时间,他的话多了起来,语速快了起来,脸色红了起来,两杯酒时间的笑声比以往都多。
 
几个室友诡笑着对了一下眼神,有个室友试探地说:“北京,不给新来的说说你的辉煌岁月?”
 
小北京骤然间语气变得很狂妄,他不屑地说:“几百万的事,有啥可说的?”
 
有人说:“听人说你要在杭州买房子?”
 
他猛灌了一口酒,用力拍了下桌子:“就那破烂房子?看不上,送给我我都不要,北京的我都看不上。”
 
众人哄堂大笑,秦小军既尴尬又错愕地被围在中间,就像看耍猴一样。
 
酒局结束后,室友门吵吵嚷嚷地走出饭店,没人结账,秦小军问了一嘴,有个室友邪笑地冲已经睡着的小北京努努嘴,又冲他眨了眨眼,“今天你北京哥请客。”
 
他们把小北京留在了那儿。
 
一行人往厂区走的时候还在讨论着小北京,整个队伍嬉笑一片,有个室友对秦小军说:“以后想喝酒了,就喊你北京哥,把他灌醉,听他吹吹牛就行。”
 
秦小军说:“他不会生气吧?”
 
众人又是一片笑声,另一个人说:“你北京哥要面子,你要争,他还跟你急眼呢。”
 
没走两步,一个室友的手机响了,是小北京。室友按开免提,小北京问他们在哪,室友说已经回去了。
 
秦小军怯怯地退到一旁,以为会遭到小北京的怒骂,然而小北京却说:“喝了酒不舒服,再喝碗汤醒醒酒,我请客。”
 
 
那天晚上小北京说的话,秦小军记得很清楚。
 
小北京说早前他家很有钱,父亲是某军区医院的科长,母亲自营两家金铺,他是家中独生子,受尽宠爱,从小就是人们眼中的焦点。
 
他高二那年跟人打架,被原学校退学,父母找关系把他送进了另一所学校,然而上了没几天,又跟人打了一架,无法挽回的是,这次的挨打对象是老师。于是小北京就彻底脱离学校,提前进入了社会。不过照他的话来说,这叫“混江湖”。
 
那几年他开了一家台球厅,不为赚钱,为个面子,结识了很多同他一样有着一腔抱负的不良青年。那段时间他的时间规划就是:中午在店里看店,下午去各个学校收保护费、认小弟,晚上就拉着一群兄弟喝酒谈事。
 
不能说坏事做尽,反正各学校的高中小学生被他毁得不轻,听闻他的大名就直接吓得魂飞魄散。小北京说,那段时间,日子过得十分畅快。
 
他没有结婚,女朋友倒是有过不少,20岁之前是某某学校的校花,20岁之后是某某店里的头牌,姑娘们性格各异,但长相都很标致。
 
他顶爱说这一段,某个女人长相像哪个女明星、某个女人身材又有多好,若不是有室友拦着,他能一直说下去。
 
20岁之后父亲送给他一辆车,给他置办了一套房子,还给了他一笔创业启动资金。他用那笔资金开了一家洗浴中心,上下三层,五十多个房间,什么项目都有。营业的那两年,他的店一度成为请客、游乐的首选,连某某局长都想跟他交个朋友。
 
但好景不长,当地下发“扫黑除恶,打黄扫非”命令后,洗浴中心也首当其冲地成为整顿的首要目标。举报加上现场搜查,店面直接被查封。小北京因有过“涉黑”及“行贿”行为,被判刑三年,他的父亲也因此丢了工作。
 
树倒猢狲散,小北京出狱后,原先的朋友就成了陌生人,一口口“过命的交情”变成了“我不认识你”。小北京说:“后来我才明白,从我的店被查封的那一刻起,我就没了朋友。”
 
他家里还有些积蓄,父亲建议他脚踏实地,找个好的营生干下去。他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在当地找了一番,得出一个结论:家里不缺吃的,但缺好吃的。他奔着这个想法去了深圳,有意学习大城市的美食,再拿回家创造一个属于他的新天地。但也就是从那开始,他背负着美好的愿景,跳进了一个更深的泥潭。
 
他在深圳认识了一个出租车司机,两人是老乡,话也投机。司机对小北京很上心,在深圳的那几天,无论去哪都是车接车送,无话不谈,还能跟小北京提一些理性且可靠的建议,几日下来就奠定了深厚的友谊。
 
小北京找了几天,学了几天,人给干乏了,想找个地方放松放松。那司机说,有个地方既能挣钱,也能休息。小北京听得云里雾里,又想司机在深圳待的时间长,见识比他多,就答应了,到地方一看,才知道是赌博。
 
小北京知道这回事,但不了解,也不喜欢。本想换个地方,但司机以为是小北京怕被骗,拍着胸脯打包票,这里只打五十块钱以下的,小北京输多少,他给出多少。小北京脸薄,讲义气,推推拉拉地就坐下了。
 
码确实打得不大,也挺简单,炸金花。小北京也没辜负司机,打了两个小时,输进去一千两百块钱。小北京想拿这钱,被司机瞪着眼极力拦下,还请小北京吃了顿粿条汤。
 
第二天司机又带小北京去打牌,他让小北京在一旁看,一点点地教,说些“人性”、“表情”什么的牌面分析。司机说:“赌博之所以叫赌博,重点在这个赌,赌的不止是牌,还有人性。”
 
这话虽然说得神神叨叨,但司机仅用了三个小时就打到了两千多块钱,把小北京羡慕得不轻。
 
之后的几天小北京也打,按照局次来说,输多赢少,但输的是小钱,赢的是大钱,多半都是生死局上博回来的。
 
他十分认可司机的话,“心理”、“人性”,当时他认为自己已经牢牢掌握了这两个要素。
 
“诈必懂骗”,当时他也认为他已经深深地明白了这一点。
 
 
这样打了几天,有人提议提高筹码,小北京欣然同意。这次新进来两个玩家,也是玩了没多长时间,一个四川老板,一个内蒙古老板,都是出租车司机拉来的。
 
牌局过半,有赢有输,始终拉不开局面,小北京有些急。这时正巧发了一手好牌,一直往上叫,几名玩家悉数扔牌,最后只剩下了小北京和那位四川老板。
 
那是小北京第一次喊出“梭哈”,也是小北京陷进泥潭的起点。他输给了四川老板。
 
此后的三年,小北京从家往返深圳那个茶楼数十趟。他卖了房子,卖了车子,卖了门面,贷款,还打起了父母房子的主意。然而,无一例外,他输得一败涂地。
 
小北京说有一件事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手感爆棚,赢回来不少钱,数量可观,可以补下很多窟窿。他打算见好就收,吃过饭后,拜托司机去火车站帮他买车票回家。
 
司机去后打电话给他,说他常坐的车次延误了,明天最早的车次要到凌晨四点才发,询问他要不要订换乘车。小北京想了想,他认为这是上天要他留下来的征兆,决定再玩一个晚上。
 
那天他一直睡不着,到酒店的大厅里坐着,有个男人打着电话从楼上下来,说的是老家的方言。小北京和男人搭上话,男人说他来深圳进货,今天回老家。而男人乘坐的,就是小北京常坐的车次。
 
后来回想,小北京认为“睡不着”和“男人”才是上天给的征兆。但可惜的是,他当时并不那么认为。
 
“已经晚了。”他慢慢地意识到这场博弈会给他带来多么巨大的损失时,首先出现在脑海的是这一句话,已经晚了。他不再妄想用钱生钱,不再认为自己在赌场上有天赋,他只有一个简单又无法实现的心愿:把失去的要回来。
 
他最后的一次豪赌是一年夏天,他带着十万,目标是四十万,这是下个月还款的数额。他去了澳门,在酒店付了三天的房费,找到当地的一个朋友聊天,询问朋友的意见。
 
朋友说:“不说十赌九输,我就问你,有没有把握能达到你的目标。”
 
小北京没有说话。
 
朋友说:“你仔细想想,现在你有两条路,这事没人帮得了你。”
 
小北京说:“哪怕艰难一点?”
 
朋友笑着说:“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但朋友走后没多久,他几乎不带犹豫地选择了相反的道路。终于,在他的努力下,他输光了一个家庭一辈子的积蓄。
 
有个室友忍着笑意打断了他,问:“那你是怎么戒的呢?”又指了指秦小军,意思是说给秦小军听。
 
小北京说戒赌也是那段时间,他因为赌博认识了不少“朋友”,这些朋友平时不会露面,一旦出现,除了借钱就是借钱,没有二码事。那次有个朋友来找他借钱,一千,他不借。朋友又说到五百,他不借。层层减下来,一千块钱减到了五十块钱。
 
那个朋友和他年龄差不多大,曾经有过家庭,有过事业,如今却连五十块钱都拿不出来。小北京说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不管多少钱,他就是不借。而那个朋友却放下尊严求他,甚至叫他爸爸,把自己称作“狗”、“废物”,而目的,只是为了五十块钱。
 
小北京知道自己再这么赌下去,也会成为这个模样,有可能更惨。
 
秦小军记得他问小北京:“到最后你借了吗?”
 
小北京说:“借了。”
 
 
没有任何人相信小北京的这番话,包括秦小军,所有人都把小北京当做一个喝醉酒便胡编乱造的人,除了牛吹得大点,跟其他人没有区别。
 
秦小军听宿舍里的人说,小北京还在赌,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小北京吃饭都是统一的馒头加辣条,一包辣条甚至可以吃四天。室友们从没见过他买过衣服,为自己有过消费,有人还说,小北京每一两个月就会请假几天,只带换洗衣服,有可能又是去什么地方赌去了。
 
陆陆续续听到一些情况后,从众效应加固了印象,秦小军也慢慢跟小北京拉远了距离,尽量不与小北京有什么交集。
 
有天晚上,刚上完夜班回来,同宿舍的一个室友坐在床上玩着手机,其余室友都围在旁边看。秦小军感到好奇,围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他们正在网上赌博。秦小军对这东西没有任何兴趣,看了两眼,就到一旁刷起了视频。
 
这时有个室友看到了他,“小军,你手机上玩没玩过博彩?”
 
秦小军说:“没有。”
 
室友立马围了上来,“你下一个,你是新号,特好打,用我的钱,打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俩平分。”
 
秦小军还没回话,躺在床下的小北京看着手机说:“小军,线长找你,在楼下。”
 
秦小军下楼找了一圈,没见到线长,正想返回,只见小北京从楼上下来。小北京说:“去食堂说。”
 
到了食堂,秦小军跟着小北京坐到偏里的一个位置。小北京说:“你别玩。”
 
秦小军愣了一下:“玩啥?”
 
“赌博。”
 
秦小军笑笑,“我对那玩意儿不感兴趣。”
 
小北京也笑笑,“正常人不了解那玩意儿的,没对那玩意儿感兴趣的,一旦感兴趣了,就晚了。”
 
秦小军讥讽地说:“放心吧,我家没有北京几栋楼让我赌。”
 
小北京愣了一下,接着笑笑,“你信不信我无所谓,不管在谁身上发生的,我说的都是真事。”
 
秦小军烦躁地说:“我也不管真事假事,我一辈子都不会赌博。”
 
小北京说:“那我刚刚怎么看你点开浏览器搜索网站了呢?”
 
秦小军张张嘴,没说出话。
 
小北京说:“人人都有占便宜的心理,就先不说占便宜,你爱打游戏,为了得到个皮肤或道具抽过奖吧?抽上头过吧?那东西正规合法,掉里面一两千块钱不还是常事?”
 
秦小军悻悻地笑了一声,说:“这俩不是一个概念。”
 
小北京说:“你说反了,正是有赌的心理,不服输,总想赢得更大一点,你才会觉得自己会在下一次抽到道具。”
 
小北京说:“我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梭哈’的场面,我当时手里一张红桃7,一张红花4,一张黑桃4,还认准那个人手里的牌没有我的好,还想着釜底抽薪。结果你知道了。”
 
秦小军先是一愣,接着苦笑着说:“你换个人骗吧,吹牛对你能有啥好处。”
 
小北京无奈地叹口气,掏出手机,翻了翻相册,找了几张银行卡流水图。秦小军看到,随便一张,一个月的流水就有七十万。
 
秦小军诧异了几秒,又质疑地说:“P图有手就行,我能给你P七百万。”
 
小北京说:“我不是证明什么,我也不是什么圣人,我想说的就是,你还年轻。”
 
秦小军厌恶地说:“我觉得你没什么资格对我说教。”
 
小北京点点头,说:“是,我没资格,你也没资格让我对你说教。关键是,你得分出来哪些话确实为你好。”
 
 
秦小军对小北京的印象正一点点发生变化。
 
线组调整了一次,秦小军成为了老人,可以适应更为复杂的工作,线长便将其调到了前端的组装方。又正巧秦小军旁边的女生跟不上流水节奏,两人岗位轮换了一下,岗位的对面,就是小北京。
 
一天天接触下来,秦小军发现小北京在正常时候基本没什么话,干久了不会抱怨,手上没活时不会起身活动两步,整天就紧盯着桌台。几次变成另一个人都是喝酒之后,豪爽、大气、脏话频出,没人敢惹。
 
有时和小北京聊天,秦小军问过这事,小北京说:“那不是变样,那就是以前的我。”
 
这话听得秦小军经常恍惚,对“吹牛逼”这个观点也有些动摇,但他始终抗拒着这个想法,毕竟逃避要比接受更容易一些。
 
但值得肯定的是,小北京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无论秦小军说些什么,他总是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还会对某个问题进行提问,这个范围包括但不限于游戏、直播、比赛。
 
有时小北京也会说起之前的事,但口吻不像喝醉时那么放肆,而是冷静,细致,娓娓道来。有好多瞬间,秦小军真的以为小北京就是故事里的亲历者。
 
小北京说,他“梭哈”输给的那个四川老板,早几年死了,因为负债,跳楼自杀。他说这事儿有媒体报过,在一些平台上也很火,很多人的评价是“死得好”、“死有余辜”,但他只觉得心痛。
 
还有那个茶楼,后来改成了出租房,前两年被警察搜了,抓了几十个人。小北京从朋友那儿听说,被抓的人里,只有三个是赌客,剩余的不是庄家就是托。那群出租车司机也在行列里面,包括他的那个老乡,老乡是累犯,不仅参与过组织赌博,还有其他罪名,判了不少年。秦小军听后大骂痛快,但小北京只叹息一声,没有说什么话。
 
小北京这么多年赌去的钱没法计算,少说也有个两三百万,负债家里替他还了一部分,家里又借了些亲戚朋友的钱,勉强才把窟窿堵上。他的父母如今从城里搬到了老家,资产都卖完了,家里一贫如洗,连地都没有,生活艰难。
 
小北京说:“但也还好,钱还完了,心里对外没有负担,就是苦了我爸妈,劳动一辈子,毁我手里了。”
 
秦小军要放以往,定要嘲讽地驳他一句。但后来他觉得,不管真的假的,对小北京,对小北京的父母,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
 
那段时间俩人聊得很起劲,古往今来,外国宇宙,文化产业,想到什么聊什么。代入小北京讲的故事后,秦小军也隐隐约约看到了他之前的模样。他做事很麻利,说话干净利落,不管什么领域,听不听得懂,总是很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这种日子持续了约两个月的时间,有天夜班,小北京忽然说要走。秦小军问他有什么事,小北京说家里老人身体不太好,他在家找了个活,想要离家近点。秦小军点头,然后两人无话。
 
秦小军说,他已经想不起来当时是什么心情了,只觉得很热,有种做错了什么事的悔意,脑子里乱糟糟的。
 
凌晨五点过,距离下班点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秦小军看着正往手机上安放电池的小北京说:“我信你了。”
 
小北京说:“信我说的话啦?”
 
秦小军笑笑,“主要是信你。”
 
小北京点点头,又说:“其实我有个地方骗了你。”他把主板流入下一个工位,低着头说,“那个从一千元借到五十元的人,是我。”
 
秦小军“啊”了一声,不知道说些什么话。
 
小北京笑了一声,说:“不是为了赌,那天我爸住院了,急着用钱。我没什么朋友,找司机老乡借的,又哭又求,爹、爷爷喊了一遍。一千不借,五百不借,我说借五十,我打个车去医院。”
 
秦小军连忙说:“借给你了吗?”
 
小北京抬起了头,苦笑一声,看着秦小军说:“没有。”
 
 
小北京离职后,秦小军也跟其有过联系,但很少。只知道小北京回了家,在一家厂子里上班,准备在老家重新买套房子,好好生活。
 
时光荏苒,暮去朝来,宿舍里的室友接连换了好几批,秦小军有了我这个朋友,工作职位也在晋升。慢慢地,秦小军和小北京停止了互动,不再交流。但他还是能在朋友圈看到小北京的消息,比如小北京加入了救援队、发了节日祝福、发誓不再喝酒等等。
 
今年的三月份,秦小军曾因为某事离职了几天,后又返回厂子。并非什么特别的原因,而是疫情影响,秦小军又是高中学历,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回来后,我们笑了很久,他说他终于理解了“成年人的生活处处充满着无奈”。
 
他原先的职位是线长,已经有了人代替,好在我们组长对他印象不错,离职的原因也很特殊。他到职后,破例被分到了另一条线担任线长,仍旧和我一个宿舍,日子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今年的5月31日,上大夜班,休息时间调整到了凌晨一点至两点。我跟秦小军到外面吃饭时,他刷朋友圈看到小北京发了条动态,大概意思是“造化弄人”、“天不遂人愿”。
 
秦小军担心出了什么事,发消息询问小北京,小北京说他一直在资助的一位奶奶去世了。
 
秦小军和小北京的聊天截图作者供图
 
 
看到这条消息,我俩都有些愣,愣不是怀疑他有没有这个爱心,而是他有没有这个能力。我跟秦小军都不太会说话,遇到这种情况就手忙脚乱,你一言我一语地想着安慰的话。
 
那时正巧临近上班点,一大批工友往车间里挤,我跟秦小军干站着着急,不知如何是好。
 
我觉得小北京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倾听,便提议旷半天工,跟他打个电话,听他说出来。秦小军看了我一眼,想也没想便说:“行。”
 
那天晚上我们连防尘服都没来得及脱,低垂着头,像行尸走肉一样沿着工厂走了好几圈。
 
小北京资助的奶奶是河北人,早年在深圳卖馒头,发面馒头、玉米面馒头,手工揉,手工蒸,一天也不过四笼,挣不了什么钱,只能算维持生活。
 
奶奶有个儿子,1998年车祸身亡,老伴也在2008年去世,之后就没有任何直系亲属。
 
小北京跟奶奶之间没有什么戏剧化的相遇,那段时间小北京在深圳打工,加了一个类似“戒赌”的群聊,通过群里的网友认识了奶奶。
 
奶奶心地善良,和蔼可亲,为人正直。小北京说,奶奶从不收资助人的钱,物品只收面粉、大米等粮食一类。有位资助人想把奶奶送进养老院或接回家照顾,奶奶也执意不肯,还不让资助人常来看她,一遍一遍地嘱咐,“好好工作。”
 
有位资助人说,他跟奶奶认识的那天输光了钱,吃饭、住宿没有着落。奶奶把他带回了家,给他做饭,留他睡觉,收留了整整两个礼拜。临走的时候,奶奶还给了他两百块钱。
 
2018年9月11日开始,小北京便成为了资助队伍中的一员。这期间小北京又资助了多名老人,截止到2022年,小北京持续资助的老人已有七位。
 
这时我和秦小军才明白室友说小北京“没钱”和“常常请假”的原因,他既要还账,又要给父母生活费,还要进行资助。
 
我们和小北京打了三个小时的电话,打完天色已经见明。这个过程里没有什么有意义的话,我跟秦小军也没有想到什么很完美的安慰。最后,小北京说:“给你们打电话,别影响到你们工作了。”
 
秦小军叹口气说:“好点了吗?咱是朋友,不说那些。”
 
小北京说:“好多了。”
 
一阵沉默过后,秦小军说:“哥,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挂了电话,我看着他把“小北京”的备注删掉,改成:“曾中举,好人”。
 
 
作者:来林,打工人
编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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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退役追星少女的自白

2022-06-20 16:2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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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小槐

“天气好极了,钱几乎没有”

上午10点钟多,结束了早会,打开手机,发现微博的“特别关注”里,在12分钟前弹出了新的一条消息提示,点开一看,评论区已经盖起了高楼。

原来是我的“爱豆”时隔9个月后带着“专辑先行曲”回归了,MV里的他,穿着朋克服装,扮演着超级英雄,或在旷野的舞台上弹着火焰吉他,或在沙漠里开着摩托纵横疾驰,唱着热血澎湃的歌词,恣意张扬地痛击“反派”——看来,他又一次做到了之前承诺的“把自己做好”,一步一步慢慢实现着他的“音乐梦想”。

摇滚乐的音符撞击着我的耳膜,入职一年半的我,穿着统一的制服,愣愣地坐在工位上,久违地有些激动,试图像以前一样给他评论——可能是许久没有关注他的动态,我过去引以为傲的“铁粉”标识已经掉了,我这才意识到,那段狂热的追星日子,已经远去很久了。

1

2018年,我在西安上大学,一心想读汉语言文学的我被调剂到了图书馆学专业,课业轻松。我对于未来的人生没有太多规划,偶尔去图书馆借两本小说,除此之外就是闷在宿舍追剧、睡觉,习惯于这种散漫的生活。

寒假,我从学校回到家里,一时无聊,抱着找点乐子的心态,打开了当时因为“导师表情包”而频上热搜的一档网络选秀节目。很久没有一次性看到这么多年轻好看的面孔了,一开始我觉得新奇不已,待后面出场的选手多了,各种表演目不暇接。正当我看得有些审美疲劳时,我的爱豆出现了——他留着一头脏辫,满脸写着桀骜,像是一头凶猛的小兽,眼睛格外明亮,显出刚成年不久的意气天真,是我从小就喜欢的野性坏男孩类型。

他甫一登场,其他“练习生”们纷纷认出,他是此前另一档大火说唱综艺的选手。团体表演结束后,他又主动要求单人加演。我先入为主地认为他要表演说唱,可出乎意料的是,他选择的是个人舞蹈的“solo”。在节目组随机播放的背景音乐辅助下,他有节奏地踏着节拍,自如地舞动双臂,整个动作浑然一体、动感俏皮,连那个速来以严格著称的导师,在表演结束后都明确肯定了他的舞蹈韵律——原来他的才华不只是说唱。

看完这期节目,我开始搜寻有关他的采访和物料,发现舞台内外的他截然不同:表演时的他,游刃有余、洒脱不羁,是舞台的精灵;台下的他,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有时像邻家弟弟一般稚气调皮,有着初生牛犊的勇气与鲜活。粉丝们将他身上的这种矛盾总结为“奶痞”,这种反差,让我更加想要深入他的世界。

于是我去了解他之前的人生轨迹和他最喜欢的Hip-hop文化。与我前20年乖顺蹈矩的人生不同,他从小就很有自己的主意,在14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每天一放学就去练舞,后面则是签公司、做练习生,参加各种节目和比赛。

这种“自由”和“追梦”的感觉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但这并不是我沦陷的全部理由。

2月,那个选秀节目组组织了一个“选手抽信读信”的活动,要求粉丝去到北京进行线下信件投递。我翻出高中以后就没再用过的花花绿绿的信纸,开始提笔。那封信写得啰嗦,一半在倾诉我自己的理想——想成为一名作家,另一半则盛放着我对他的土味情话彩虹屁。大年初六,我软磨硬泡,让妈妈同意了我去送信的请求,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还帮其他几个追星的同好也带了信过去。

从北京回来后不久,寒假结束返校。读信节目播出后的一个下午,我下课回到宿舍,室友们都忙于社团活动和学习,只有我一个人百无聊赖,看到视频网站上两天前更新了视频,抱着想看爱豆新鲜动态的心思,我点开了。不知道是我的祈祷过于虔诚,还是帮忙带信的举动真的有积攒到人品值,他真的从一叠厚厚的粉丝来信中抽中了我的!我听着他一字一句地读着我的少女心事,每读完一句停顿一下,进行点评反馈,还比了一个salute(致敬)手势。

第一次,我见到自己的爱意被偶像接收到,那一刻,世界仿佛失去了其他声音,我站起来连着在宿舍里蹦了三圈才平静下来——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心脏被击中”这回事。

彼时的我还不知道“营业”(指偶像的工作安排)这个词,只是看见我的爱豆在屏幕那端有些不好意思地抿起嘴,似乎有些意外,笨拙地组织语言回复着粉丝的喜爱,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的心中涌起无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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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为了能为爱豆做更多事情,我加入了一个“数据群”——给爱豆在选秀综艺节目上投票刷数据的——群名末尾的编号是5。

那些由表情符号和字母缩写堆砌起来的群文件,我花了很久才读懂:特定的emoji符号代表我爱豆,账号则是用“老鼠”或者是“小号”图案代替,节目里其他选手的名字,只能打首字母缩写。为了防止“对家”(别的选手的粉丝)冒充我爱豆的粉丝身份“偷票”,新入群成员需要给管理员发送自己微博主页、超话等级、以及之前的投票记录等截图,等身份审核通过之后,就可以去领号(那个视频平台的账号)投票了。

账号一般是50个“起领”——群管理员从淘宝商家处批量购买视频平台账号,然后统一分配发放给我们。账号都是淘宝卖家提供的手机号,密码被设置成了统一的,挨个输入进去,每天每个账号都能给爱豆投上一票,运气好的话,会发现某个账号还开了那个视频平台的会员,就可以多投两票。

群内有不少“劳模”用手机、电脑、平板同时进行“高效投票”,还有做程序员的粉丝给大家提供了可以“自动连点”的小程序,但很快又被管理员否决了——因为视频平台的计票系统若判定是“机器人投票”的话,不计入数据,所以还是“人工点击”的方法最保险。

我看不懂那些“高端”的操作,就还是拿着手机用最笨的方法,一个个来,投几票以后,就打开飞行模式,再关闭重启手机——听说这样才能投出“有效票”。

从早上8点坐在教室里开始,我记完两笔笔记,就赶紧切换账号,遇到“水课”,干脆头也不抬,全神贯注给爱豆做数据,吃饭取快递的时候也在埋头投票——饶是如此,我一天最多也只能切换200个账号。偶尔迷茫地抬起头,看着屏幕上正在学小猴子动作的爱豆,我也会怀疑这样做的意义。

但每天都有真情实感的“小作文”被发布在群内和“超话”里,管理员总是有所谓的“内部消息”:我们的爱豆,只是“资本随便扔出来的一枚棋子”,他的公司根本不在意他出不出道。

之前我也算喜欢过明星,但从没有像追我爱豆一样全情投入:十几年前也看过一些“古早选秀”,在小超市里买过印着选秀前几名选手身高体重血型喜好的书皮;再后来喜欢上了一个演员,也只是专门找他的综艺和剪辑看看,最多就是他演话剧时候买了张一等票,他拍的电影,还要看质量才决定是否去看。

虽然对“饭圈”的一些话术早有所耳闻,但一旦身处其中,还是很难逃开群体效应。有时候我想要反驳,但环顾四周,如果所有人都在这样做,而我不做,就感觉我的爱豆一定拿不到好的名次。

后来,我发现了更加省力的投票方式——当时赞助节目的饮料品牌推出活动,每购买一箱就赠送1个投票码,1个投票码相当于96票,比一个一个“切号”快多了。于是,我宿舍的阳台上堆了好几箱花花绿绿的饮料,那半年我一直拿这个饮料当水喝。还好宿舍其他不追星的舍友们都很体贴,把我这儿当成了小卖部,体育课时也拿这饮料解渴,再给我微信发个红包,或是在食堂请我一顿臊子面。

我到底为爱豆投出多少“有效票”,无从得知,最忙碌的时候,电脑上放着节目,我却没心思去看,那串用作密码的数字,几乎成为了刻在我指尖的肌肉记忆。

随着选秀赛程的进行,竞争日益激烈,投票机制改变,我也开始着急起来,潜移默化地认同那些“小作文”:我的这一票一定很重要,万一少了我投出的这些票,爱豆就不能出道了怎么办?他情真意切地读过我的信,我应该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报答,我一定要帮他逆天改命……

快到总决赛时,“超话”里更是有流言传出,说他不可能出道的,公司并没有把他推进“出道位”的打算。言外之意,是资本随时可能会把他放弃,公司不会为他想办法或是花钱,只有我们粉丝才能帮助他实现梦想。我心疼极了,投票投得更狠了,每天一睁眼就拿起手机“做数据”,很多时候上课也在头不抬手不停地“打投”。

总决赛那天下午,我在校门口的热干面摊前一边排队一边投票,“切号”太过投入,以至于都没有发现男朋友走到自己跟前。他很生气,觉得我追星太疯狂,忽视了他的感受,我们当即大吵一架。

当晚,虽然还在因为吵架难受,但我依然准时守候在屏幕前。节目现场的应援灯光和尖叫声此起彼伏,我们学校的女生宿舍楼也出现了空前的盛况——随着每一个选秀选手名字的公布,就会传来一阵尖叫或者哭声。我爱豆的名字是第一个被宣布的,我的视线也随之模糊——虽然没有前面几次比赛的名次好,但是还好没拿到传说中的“祭天剧本”,第一个被宣布出来,反而让我觉得松了一口气。我推开宿舍门,混在自发欢呼的人群里嚎啕大哭,分不清自己的眼泪是在为谁而流。

3

爱豆出道了。

我本以为机械重复的“做数据”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然而,很快“数据群”里又发布了新的投票链接,同时,我们要处理的事情也又多了一项——“反黑打卡”——就是对那些发布爱豆负面信息的微博和用户进行举报,好把他们账号封掉。为此,我还买了几个微博“小号”。

我自认为是个比较理智的人,从来不参与网络骂战,但是每次打开链接的时候,猝不及防看到“对家”辱骂爱豆的难听字眼,还是会觉得极度不适。这个“反黑打卡”甚至一度影响到了我每天的心情状态。最终,我也可以做到操作熟练,眼睛自动屏蔽污言秽语,直接举报。

2个月以后,我开始考虑考研的事情,不想再把精力放在这种无意义的“数据女工”劳作上,这只会消磨我的爱意。我很快找到了一些新的替代方式,比“做数据”更能在饭圈中立足。

第一个,就是给我的爱豆花钱——虽然这些钱,并不是直接进他的口袋——爱豆上了封面的时尚杂志,要买;爱豆的代言产品,买;爱豆的演唱会,看。就这样,我买了很多自己根本不爱喝的咖啡,包装扎破我手指的护肤品,还有毕业时已经扛不动了的一堆杂志。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集资”链接等着我打款——演唱会的应援,生日会的礼物,这些都需要钱。这些链接由后援会或者其他的粉丝“个站”(专门发特定明星图片、消息、行程、周边、应援的粉丝个人账号)发布,多开设在专门集资的APP上,还会按排名显示每个人的“参与金额”,有时候看见自己的ID排名在前100之内,我就会觉得很满足。大多数时候,我只参加后援会的集资活动,毕竟是“官方组织”,钱款的去向能看到公示——那时候经常有别的明星的粉丝“站子”(明星的粉丝对于明星官网、后援会、粉丝论坛等的称呼)卷钱跑路的传闻。

在爱豆开第一场个人音乐会的时候,我忍痛花了1000多块钱,为自己争取到“优先购买前排门票”的权利。

我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不允许我拿着父母的钱去挥霍,好在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签约写短篇小说,偶尔也接一些商稿软文,还在帮一家教育机构运营公众号——这些收入被我全部投入到了这一场浩大的应援之中。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似乎被这个圈层PUA了一样,陷入了“花钱才是真爱”的吊诡逻辑,似乎这样,才能够证明自己对爱豆的爱意货真价实。

 

除了“氪金晒单”以外,我还会做一些“二()创()内容”帮爱豆宣传。我不时会把他的精彩舞台表演和MV精华段落剪辑成视频,发布在微博和B站;也会用他的歌曲剪辑时下热门的影视剧,希望能“安利”到路人成为爱豆的粉丝。

与此同时,因为一些表白“小作文”,我在粉丝群体中拥有了一些小小的知名度。2018年3月,有粉丝“个站”联络我加入他们的“文案组”。这个“个站”当时已经积累了5000多个粉丝,由10几个粉丝在经营,比起拍摄前线“出片”的“站姐”(使用相机拍摄偶像的粉丝)和负责修图的美工,文案的工作较为轻松,除了编辑公告文字,就是欣赏完爱豆新出的美图后吹一波彩虹屁,这正是我的拿手好戏。

在我们的经营之下,“个站”的粉丝数很快达到了2万,这让我感到骄傲,还在新闻摄影选修课的课前以此为案例,向老师和同学们分享一个粉丝“个站”是如何分工运营的。

老师迷惑不解地问:“他们做这个事业,能赚到钱吗?”

事实上,确实也有人能赚到钱——有一些人会把这项工作经营成一摊生意,做明星周边或者做“代拍”卖照片。我也买过不少“站子”制作的PB(photobook,由站姐拍的明星照片排版而成的小册子),赠送的“手幅”(粉丝应援时手中拿的小型海报)、徽章、钥匙扣一类的小东西,除了收藏起来吃灰之外,毫无用处。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以为的“用爱发电”,不过是某些人的敛财手段。直到粉丝“超话”里陆续有“挂人”(在某个平台上面将别人的相关身份放出来让其他人都可以看到)的帖子出现,我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兼职赚来的钱,大都流入了一些“大粉()”的口袋。

4

比起线上为爱豆应援,参加他的线下活动更让我兴奋激动,不仅能亲眼见到爱豆真身,还能认识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好。

2018年9月,我买了3盒爱豆代言的咖啡,抽中了他“上海见面会”的门票。男朋友一直反对我追星,从“打投”时起就因为我抽不出时间陪他经常和我闹别扭。得知我中了门票以后,他更是强烈反对我去上海——我本打算偷偷地去,但没忍住在朋友圈分享了这份喜悦,结果忘了屏蔽他的好友。

“是不是如果他明天和你告白,你今天就会和我分手?!”男友气急败坏地问。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只觉得以前心目中风度翩翩的男神竟然变得如此普通自信又胡搅蛮缠。

“当然。”留下这句话以后,我转身就走。

手机震动着,男朋友还在尝试给我讲道理:“我真的不懂,从前你看电视剧夸男演员好看我也没有拒绝让你看,可是你现在喜欢他的范畴很显然已经超过了那个度,包括你在朋友圈发定位‘在XX床上’之类的表情包,都让我很不舒服。”

回到宿舍后,我把男朋友的联系方式暂时拖进了黑名单。以前他怎么吃醋,我都只当是闹小脾气,也承认他说的一些话其实也很有道理。可是这次是我中奖得到的见爱豆的机会诶,是我和爱豆之间幸运小默契的延续,他怎么能让我放弃呢?

周四下午没课,我翘掉了周五上午的课,独自坐了一夜的软卧,一大早被定好的闹钟叫醒,在晃动的卧铺上化妆。不知道是因为火车摇晃还是因为太过激动,我的手一直在抖,一截短短的眼线,反复擦了又化。我那时以为爱豆喜欢乖巧型的女孩,所以那天打扮得并不swag(Hip-hop圈常见的用来夸一个人“很酷很厉害”的词),只是在眼皮上涂了很闪的眼影,希望灯光打到的时候,他能多看我一眼。

一下火车我就直奔见面会所在的商场,刚好赶上开门。找到见面会会场时,已经有不少人到了,我赶紧占了一个靠前的位置。

漫长的等待过程中,我和其他粉丝交换了“手幅”、贴纸等周边。得到入场资格的大约有200人,大多数都是女孩子,偶尔能见到一两个男粉。抬起头,还能看见二楼三楼也同样围满了人,手里举着印着爱豆头像的“手幅”,时不时因为商场屏幕上滚动出现的爱豆广告而尖叫。

然而爱豆出场的时间一拖再拖,从中午拖到了下午。那2个小时显得格外难熬,我频频看表,担心误了飞机——第二天虽然是周六,但是有我辅修的第二学位的考试。

等爱豆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时,考试什么的都成为了无足轻重的琐事。他真人比节目上帅气很多,看着他就在我10米左右的地方谈谈笑笑,我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然而,当看到“购买金额前三名”的富婆粉丝可以直接走上台和他面对面说话,还有签名照等额外福利拿时,我的心里还是泛起浓浓的酸味。

见面会结束以后,我踩着晕乎乎的脚步,差点在机场走错了方向。虽然为了考试不挂科,我返程这一路到考试前再没有合眼,但坐在考场时,心里还是装满了幸福感。我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我和所有定位为‘女友粉’的粉丝一样,曾短暂相信过自己是真的和偶像恋爱了的错觉幻想。”

最开始让我“入坑”的那封信的隔空互动,带来的连锁反应就是这样。

 

后来我和男朋友分手了,尽管分开时一地鸡毛,心中却还是有些难过。爱豆在音乐平台上有一个“私人歌单”,简介里写了对粉丝说过的话,收藏了很多甜蜜歌曲。于是我给他的音乐账号私信道:“能不能推荐几首和失恋有关的歌啊,我心情不好。”

第二天,歌单第一首赫然出现了一首与分手有关的英文歌,和他从前收藏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我有些惊喜,此后就把这个歌单当成了我和他心照不宣的游戏。我想,微博等主流媒体的留言,他应该很难看见,但是如果在音乐平台私信的人不多,他是不是有机会看到我呢?

带着这样的幻想,我坚持留言,然后在次日打开看爱豆更新收藏的歌单。对不上的时候,我假装没看到,对得上的时候,我就欣喜若狂。

那段时间,恰好爱豆的微博又放出一段demo,歌词唱着分手后劝女孩多出去走走,别理会渣男。我几乎感动得要哭出来——我前20年培养出来的理智被感性击溃了,我想,他一定也是记得我的,只是碍于爱豆的身份,所以才选择这样的方式,默默守护着他的粉丝。

 

2019年春天的时候,爱豆开始自己的音乐会巡演。

3月,他来到西安参加音乐节,在这场活动中,我结识了一个99年的“女友粉”,是我学妹的好友。我俩加了好友之后,几乎天天聊天,分享爱豆的最新动态和自己写的“梦女(幻想自己和偶像发生互动的女孩子)小剧场”,她笑说,让我叫她“X妃(X是爱豆名字)”。

5月,我因为之前集资时的出色表现,获得了“优先选购前排门票”的资格。这次再没有人阻拦我的追星之旅了,我也学会了早做安排。我先在粉丝群中招揽一起去的小伙伴,然后大家一起讨论住什么酒店和拼房的方案。

在酒店大厅和大家碰头时,偶尔会“社()恐()”的我,居然主动向前一步,看着她们行李箱上花花绿绿的应援物打起招呼:“你们一定也是‘X姐姐’吧?”

演出那天下午,我点了冰沙奶茶,美滋滋地小口啜饮着,心里憧憬着:晚上演出的互动环节,会不会幸运地让爱豆挑到我呢?

演出现场,的确有让人艳羡的互动环节,却没有挑中我——明明已经扮成了他喜欢的动漫角色,特意拿彩色的喷雾把发尾喷成了一红一蓝,希望他能多看我一眼,甚至在他从舞台走到我这边观众席挑人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我们目光对上,我不安地低下头,不敢举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只是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颤抖着手在备忘录敲下自己当时的感想:他真人真的好好看他看过来啦可是我好紧张能不能抽中我求求了。

那一瞬间,我甚至感觉他也愣了一下——虽然极有可能是我的错觉。

那天晚上回去以后,我彻夜失眠,幸福感和失落感交织在一起,让我变得亢奋无比,我单曲循环那场演出的歌曲直到深夜。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那些熬夜打投的票、深夜听歌流的眼泪、熬夜码字省吃俭用给他花的钱,都有了意义。

关于去现场见他这事,我也有些遗憾——2019年他出道以后的第二个“生日会”,想着考研任务重,我没有去参加。那时我默默许愿,就这一次了,往后每一年的“生日会”我都不会再错过。

谁知道在那之后,竟然再也没有一场线下“生日会”能如期举行了,我后面再也没去过现场见他。

5

2019年的后半年,大四上学期,我终于开始踏实准备考研,主动戒断追星,放弃了很多近在咫尺的爱豆见面活动。手机里装了“FOREST”(提高专注力的一款APP),每天一睁眼就要跑去图书馆抢占座位,12小时的学习时长,让我无法在海量的单词和专业课知识点当中分出太多心思给予爱豆关注了。排队买麻辣拌的时候,在路边小店里听到一首他的新歌,我会激动地拿起手机录下来,算是属于备考时的小小快乐。

后来这样的时刻也越来越少——为了节省更多时间学习,我一天只吃两顿饭,学习的时候也不再听歌了,因为理想的院校近两年加起来只招收不到5个研究生,我实在没有自信成为其中之一。

从这个时候起,我的人生漫过了无忧无虑的时期,考研、论文、毕业、就业、落户,一个又一个的挑战接踵而来,让我恨不得一天有48小时。我不再每天抓着手机一天看爱豆几百遍,想着能为他做点什么,也不再津津乐道自己的粉丝身份,而仅仅把他作为一个支持着我奋斗下去的意象,像月亮一样挂在那里。

有的时候看见网上的段子说:“不要心疼哥哥了,哥哥比你有钱多了。”我也不由得跟着自嘲般苦笑:他的音乐之路在步入正轨,而我的未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拨开眼前的迷雾。

 

2020年春季,我考研失败,由于疫情在家里躺了半年,连毕业照都没能回到学校去拍。

爱豆发行了自己的第一张“迷你专辑”,我刷到手酸才终于抢到一张,截图发了个朋友圈。收获了无数与我同样蹲守了一晚上的粉丝们的评论,有和我一样抢到的幸运者,也有没抢到的唉声叹气。

那似乎是我在这个所谓的饭圈中最后一次际遇。再后来,铺天盖地的疫情新闻,让共情能力比较强的我进入了一段抑郁状态,每天除了刷搞笑综艺和睡觉,对于别的一切都提不起精神,对爱豆的关注也进一步降温。

本来以为到了夏天疫情便会好转,可是6月疫情的反复,再次让我的心情跌落谷底。我在家里复习考研“二战”,选择了一门更好考的专业。可心里满满都是迷茫:这一年的荒废,可以当做gap year,也可以“甩锅”给疫情,但到了明年呢?

这么一想,我便去参加了一个适合我专业的体制内岗位考试。没想到,过了。后面的面试、体检、政审都算顺利,我也就放弃了“二战”。

2021年1月,我迷迷糊糊地开始了入职培训,接触了一些还不错的同事和朋友。他们多数是研究生和博士毕业,比我大一些,就算有喜欢的明星,也不曾像我过去那样疯狂和投入。还有些人几乎连我爱豆的名字都没太听过,倒是知道选秀节目里排名更高的选手,平时也提起过对疯狂粉丝行为的不解。尽管我自认为是个“理智粉”,但鉴于大部分人谈起追星族都会有些先入为主的印象,于是便很识趣地把追星这个话题永远埋藏在了心里。

经过短暂的适应期后,要学习的东西一下子多了起来。我从学生变成了真正的大人,疲惫不堪地应付着每天到来的任务和领导的要求,给个人生活分配的时间压了又压,用在追星的时间更是所剩无几。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意染发、化夸张妆容,我变得一点也不swag,和前辈打交道时会戴上乖巧的假面,生怕哪个言行举止甚至是打扮太跳脱,会被同事们背后议论。 

周末时间,我也多数用来在单位周边走走,和同事聚个餐,不然就是窝在床上看书刷剧睡觉,或者写写文章补贴一下在北京显得极其微薄的工资。那些挥动着荧光棒,在台下声嘶力竭的记忆,从此变得离我很远很远。

当初做文案的“站子”,在疫情来之前就关闭了,“前线站姐”也要去考试,大家没有资金去买“代拍”维持更新了,就这样,在我记不得的一个普通日子,“站子”解散了。

曾经一起“工作”过的“站姐”、美工、文案,都四散在我的微信列表中,有的由于没有备注,可能也就在某一天清理联系人的时候删掉了。一起日夜讨论爱豆、痛骂娱乐公司不作为的同好们,有的人考上了大学后就不如高中时有空闲时间追星了,有的人像我一样毕业上班,加入了普通的社畜生活,还有几位仍然奋斗在追星一线的,也早已换了爱豆,去了别的粉丝圈子。曾经关系最好的“X妃”,也早已失去联络,我看她换了别的头像和朋友圈背景图,点开她的朋友圈,只剩下一条短短的横线。

只有在爱豆发新歌时朋友圈出现的一波小小的刷屏,才让我意识到有些人原来也没完全离开。有时候兴奋地评论一句“原来你也喜欢XX!”,发现对方其实曾是一起蹦过音乐现场的“姐妹”。大家互相笑笑,又各自散在人海。

6

打开“倒数日APP”,它告诉我今天是我喜欢爱豆的第1600天,而距离我最后一次去活动现场见他,已经过去了1000多天。

像livehouse这样的娱乐场所和大型演出,现在都是防疫的重中之重,我已经快要记不清身处livehouse的粉丝之中是什么样的感受了。想想,就算在邻市有场演唱会又如何——申请出京的表格该如何填写,领导会同意吗,万一疫情有变,我需要隔离多少天?

似乎只要动一下这个念头,紧接着而来的一连串问题就会把我击倒了。我似乎已经过了能在凌晨5点去音乐节现场排队的年纪,也不再有冲动坐一整夜的卧铺“为爱奔赴”。那颗曾被他点亮过的少女心,似乎已在短暂跳动之后回归平静。

距离2018年的选秀大潮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但不可否认,那段日子在我生命里留下了不少印记,时不时地会突然从某个时间角落跳出来攻击我。

我再也没有看过别的选秀。我终于能够平衡好工作和个人时间,花费更多的时间用来提升文笔,写些小说文章,大概也算是对得起当年给爱豆写信时许下的写作梦想。看到他在MV里闪耀的模样,好像我当初我想要为他写的那本小说里的男主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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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婚姻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6/20/2022 postreply 20:4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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