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考第一狠城,10个考生9个上本科!

中国高考江湖里藏着许多“考霸城市”:有号称“亚洲最大高考工厂”的安徽六安,还有河北衡水、湖北黄冈......不过,在一座平时十分低调的江苏城市面前,它们都算“晚辈”。以考卷为最出名土特产,她就是“南北通州通南北”里的——
南 通
江苏“十三太保”里,南通平时低调,一到高考季就存在感爆棚。比如,众所周知江苏高考卷奇难无比,以至于其他省份的高三生有不刷江苏卷的“特权”,而江苏考生,默默刷着南通小卷和启东大试卷长大;南通人葛军老师出几次高考题,无不让江苏学生“闻风丧胆”,哀嚎一片。


因为考试“难”,所以名校“通”——南通学生高考的各项指标数据,都领先江苏乃至全国。据南通市教育考试院统计,全市高考本科录取率超过92%,一本率常年超过50%;江苏每6个一本生里,就有1个来自南通;南京大学与东南大学里学生占比最多的,也都是“节棍”(厉害)的南通人!
低调的南通,为何如此不凡?
这里虽与“苏锡常”仅一江之隔,但南北岸却是不同的风情——后者围着太湖,安稳富庶,是“小桥流水”般的江南风雅;而前者,则直面风尘凌厉的大江大海,脚下滩涂藏着无尽的变数。
所以,南通作为“高考第一城”的背后,是敢拼敢争、敢闯敢干的江海精神,是近代“父教育、母实业”之风的传承,是江苏十三市GDP第四,长江以北非省会城市里GDP第二的,被低估的“铁军”实力!
01
江、河、山、海,如何塑造南通?
一代代南通人,沐浴江风海浪,千百年间不断向江海开拓、索取,江海塑造了南通,也促就南通人自成一派的江海文化。对于脚下这片土地,南通人常用八个字来概括:长江之尾、东海之头。
相比江对岸的上海,南通更独特之处在于,这里是黄海、东海、长江“三水交汇”地。“万里昆仑谁凿破,无边波浪拍天来”,220余千米的江岸线,和210余千米的海岸线在这里交错,启东的圆陀角向东延伸去,是黄海与东海的分界线。
滨江临海的南通,是自成一派的江海门户。
制图/孙璐
所以,南通既拥有长江,也拥有两片大海。长江奔腾到南通时豁然开朗,江面最宽处达10公里,浩渺无边,延入天际,根本分不清哪里是长江,哪里是东海、黄海。在这里沿着沿江公路开车,很容易又会开到沿海公路上。

比起江海浪潮,城中山河更滋养出这座城市的宜居样貌。长江畔的五座小山郁郁葱葱,其中的狼山是中国八小佛教名山之首,唐代大诗人骆宾王也长眠于此。
众多河流与运河在平原上交织成纵横水网,老城区那凿于五代的护城河——濠河,形状宛若葫芦,河水过处,杨柳幽篁间一派民国建筑点缀。
长江与大海,今天看是得天独厚的优势,在古代却是隔绝世界的天堑。两千多年前的南通大部,还是一片汪洋,长江泥沙日渐堆积,才形成了几片沙洲。
最早移居南通的移民,就在沙洲上“煮海水为盐,开铜山铸铁”。据史料记载,宋元年间,南通还一度是流放犯人的地方,其中不乏犯了事的蒙古贵族。所以在南通,至今还流传这样一种说法:许多南通人有着蒙古族血统。
江海能纳百川,一千多年来,南北移民在这江海之畔繁衍生息,他们向西开凿运盐河,向北探索海航线,财富在江海交流中汇聚,开放、包容的江海精神也由此孕育。在南通街头走一走不难发现,天南海北的移民让这里成为中国方言最繁复的地区。

如皋水绘园,江海平原上一颗璀璨的明珠。
除了金沙话和南通话互可听懂以外,其他方言彼此很难交流。南通两个陌生人见面,因为不确定彼此方言通不通,还是以普通话交流为主。所以有趣的是,方言繁复的南通,普通话普及程度也出奇地高,而方言水平极佳的南通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说到高考,南通的教育优势也并不集中在市区,各县市考霸学校云集,一只手数不过来,甚至一个小镇都藏着“神级”中学:如皋中学一本率最高,海门中学清北学子最多,海安中学状元和高分段最多,启东中学竞赛最强,南通中学综合实力突出,如东中学出过数学满分……
“如果你认识一个东北人,几年后你可能不知道他是黑吉辽具体哪个省的;但如果你认识一个江苏人,你可能连他哪个村的都知道。”这个笑话如果描述南通底下各县市的“内斗”与“散装”,大概也没错。
02
南通“学霸”,铸就中国近代第一城!
无论是唐代长眠于此的骆宾王,还是宋元流放至此的犯人,他们可能都想不到的是,如此偏远、贫瘠之地、古代历史里的“小透明”,却在近代百年舞台上,“逆袭”为风采耀眼的“第一城”。
此般成就,绕不开一个南通海门人,老南通人嘴边的“张四先生”——张謇。
他是清末科举状元,却在甲午战争爆发的那一年毅然弃官从商,在清末民初的实业界叱诧风云。他是近代南通的缔造者,在家乡办了许多事,却也只有三件事:实业、教育、公共建设。

看看先生创下的7个中国第一吧:
南通博物苑,中国人创办的第一座博物馆,比故宫博物院成立还早20年;
军山气象台,中国人创办的第一座气象台;
伶工学社,中国第一所戏剧学院;
南通纺织专门学校,中国第一所纺织学校;
通州师范学校,中国第一所师范学校;
通州公立女子师范学校,中国第一所女子学校;
狼山盲哑学校,中国第一所特殊教育学校。
南通博物苑,中国民间第一座博物馆。
如今南通有三十多家博物馆,是名副其实的“博物馆之城”。
摄影/舒小简
这7个独属于南通的中国第一,不只是南通人的历史骄傲,也是中国人努力自强的最好见证。在中国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是南通这座城市最早靠中国人自己的力量,迎来现代世界的新风气。


张謇创办或参与创办的大学,遍布长江两岸。
制图/孙璐
如今,南通办学历史超过百年的中小学仍有近80所,形成“群狼”般的名校群体。重视教育的风气延续至今,正是南通人高考成绩傲视全国的根基。
不只在南通,张謇还创办以及联合创办了复旦大学、南京大学、东南大学、河海大学等17所大学。仅他创办的原南通大学分出去的支系,都形成了今天的苏州大学苏州医学院、东华大学和扬州大学。


图1: 同济大学国立柱;图2: 东南大学“前工院”;
图1/杨作勋;图2/严宇腾
公共建设方面,张謇先生在南通创建了博物馆、图书馆、剧院、气象台等众多公共服务设施,令南通面貌焕然一新。先生未必预料到,他当年主持修建的各类城市地标、公园,会成为百余年后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南通民国建筑群。
实业方面,张謇创办了共计数十家企业的庞大商业帝国,覆盖了纺织、船业、电气、金融、垦牧等众多行业,形成完整的工业体系,中国的面粉、玻璃等产业从此开始起步,南通成为近代民营企业发源地。
中学历史课本上讲述近代民族工商业的地方,必定会提到张謇和他在南通创办的大生纱厂。那是中国近代实业的标杆,开辟我国近代规模化、工业化制造之路,为南通乃至整个江苏未来制造业的发展,奠定了最初的基础。

毛主席曾说:“中国实业有四个人不能忘。重工业不能忘了张之洞,轻工业不能忘了张謇。”就像武汉人纪念张之洞一样,南通人也推崇、尊敬、怀念张謇先生。
有了张謇,以及与张謇同行的诸多志士,南通就在中国近代史上有了举足轻重的位置。两院院士吴良镛说,南通,是当之无愧的中国近代第一城。
03
“南通铁军”,不只是高考生
承袭百年自强奋进的基因,南通人如今依然敢闯敢干。2020年,南通经济总量超过一万亿,在长江以北的非省会地级市里,仅次于青岛。如此经济实力,与它的独特产业密不可分:建筑、家纺与造船业。

多少海上的“国之重器”,都在南通制造。亚洲最大的重型自航绞吸船“天鲲号”,全球最大的海上施工船舶“津平1号”……陆续从南通启东的造船基地下海。它们有的是“造岛神器”,有的则帮助建造了港珠澳跨海大桥等世界奇迹。
而要问起南通有什么知名本土企业,南通人的回答可能让你觉得惊奇和好笑:“南通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建……”说的正是南通一支支建筑“铁军”。
从1920年代建造南京中山陵开始,建筑就成了南通的支柱产业。此后,修建上海国际饭店、人民大会堂、南京长江大桥,开发大庆油田、开发浦东,一直到今年疫情修建上海最大的方舱医院,都能看到南通人与南通建筑企业的身影。
南通全市人口773万,其中建筑从业人员在2020年就多达210万,这意味着,南通每4个人就有一个人是从事建筑行业,还有20-30万“南通铁军”在外流动作战,走遍全国乃至世界各地,建起一座座高楼大厦。
他们撑起魔都的“钢筋铁骨”——上海每100所超高建筑(超过200米的高楼),就有15所打着南通印记;他们夯实世界第一高楼——迪拜哈利法塔,承担其土建部分;他们甚至承包了以色列全国一半的建筑市场。
南通,还是纺织之乡,那是张謇时代就铸就的优势。
作为支柱产业的建筑和纺织,“支柱”到啥地步呢?有南通人这么描述:小时候班上同学的家里,如果不是盖房子的,那就是卖被子的。
南通人生产的床单、枕头、被褥,堪称第二著名的“特产”(第一是试卷)。但凡你网上购买床上用品、窗帘等,发货地大多都是南通。
海门区的叠石桥国际家纺城,是中国最大的家纺基地,今天,全国有40%的家纺都是来自这座家纺城里的超级家纺产业集群;那些奥运会、青奥会、世博会上的“福娃”“二胡卵子”“冰墩墩”“雪容融”,许多就是从南通生产。
江苏各市各县都有特色产业小镇,南通也不甘落后,如皋市的如城街道是全球最大的天文望远镜研制和生产基地之一,高端的天文产品已用于中美各国的空间站。还有如皋的氢能小镇、海门正余的机器人小镇,也都是江苏乡镇经济的极佳例证。
江苏省的散装内斗,根本原因是各市皆强,发展均衡,南通也是如此。
南通“六县(市)”,通州、海门、启东、如皋、海安、如东全都位列全国百强县之中。在通州撤市建区后,通州区和海门市,就分别成为了江苏的江北最强区和江北最强县级市。在海门撤市建区后,如皋市又担起了新的江北最强县级市的称号。
回望历史,南通这座城的命运颇让人感慨。
从一座滨江临海的透明小城,逆袭为“中国近代第一城”,南通有过耀眼的光彩,可终归受制于长江天堑,无法与上海同日而语。而且,尽管南通基础教育依然很强,如今却没有一所985、211的大学。
诸多原因导致的南通人口流出也一直是这座城市的“心病”。不少南通人都惋惜过:“这就是将人才培养起来,却往外面送呢,难怪南通人遍布了全国各地。”
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会说:“过几年会回去的。都是张謇先生的晚辈,都爱家乡。”
谁不怀念广教寺的晨钟、婉转的濠河水、素雅的蓝印花布、奇特的板鹞风筝,谁不怀念老虹桥小吃的烟火,谁不怀念狼山上谈的那场青涩的恋爱呢?
在未来,“八龙过江”连接起南通与上海、苏南,第二座机场落地,南通不再“难通”。过往的优势仍在,未来的机遇可期。
这片土地没有悠久的历史,没有显赫的大名气,但江风海韵承载游子的眷恋。这浩渺江海孕育的“高考名城”,这被低估的江苏“第四城”,将不负张謇先生的期望,不论今时往日都会扬帆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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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蚁事
5月29日,上海白蚁“夜袭”健身博主刘畊宏直播间,一时上了热搜。实际上,白蚁和上海“结缘”已久,每年4-6月都是白蚁繁殖旺季。但今年,由于许多专业防治人员处于封控状态,白蚁灭治工作受到一定影响。
6月1日起,上海进入全面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阶段,白蚁消杀工作也已集中展开。在这篇文章中,我们讲述了几位上海市民遭遇白蚁、消杀员上门杀灭白蚁的故事,也更想讨论,在这场领地争夺战的最后,人类和白蚁的关系应该走向何方?
6月1日早上,阿离睏懒觉,醒来且了口水,喉咙口有点痒,抠出来,是两只白蚁。
两只,算不得什么。两天前,上百只白蚁沿屋子左上角,划出一道从下至上的抛物线,飞到台灯,再栽入水盆,“扑棱”翅膀,淹死。
只怪阿离没留神,厕所窗开着,“整个弄堂里的”白蚁都来了。深夜去厕所,她看到洗手池上布满浅黄色的白蚁尸体,漱口杯底铺了一层。连着几日,房间的窗沿、窗帘、地板上都能见到白蚁。有的围着光源飞,还有的掉了翅膀,像蚯蚓一样挪动。
阿离今年30岁,2020 年初,她和室友一起搬进这幢位于上海愚园路的新式里弄住宅。房子已经有90年历史,清水红砖墙面,砖木结构。
她们花7200元租下两室一厅。说是“室”,其实有点勉强,上海话叫“亭子间”,处于楼梯拐角,狭小逼仄,6平米只能放下一张床。客厅倒是接近 20 平,天花板保留着上世纪 90 年代时兴的花纹石膏线,老式钢窗翻新成了现代木窗,深色木地板,复古明亮。除了睡觉,阿离和室友几乎都在客厅活动,“对我们来说,(卧室)像个充电器,用完电量回仓插一插”。
她们最看重的,是在这里可以感受最地道的上海弄堂生活。楼下的“爷叔”和人说话,勾着背,用心听;隔两栋楼的阿姨回家忘带钥匙,从她们家里的阳台爬过去;每户厨房都在一楼,下班回家时,一路都是飘出的香味。出了弄堂,两侧是葱绿的法式梧桐,和一间挨一间的小店:鲜肉小笼、馄饨、生煎、焖肉面。

封控期间,街上的小店都关门了,冷清了许多,家里反而来了不速之客。情况是一点点变得糟糕的。先是壁橱干花花瓶后的木板间隙里溢出小块黑色的团状物,分布着白点,她们把这块木板敲掉,“很恶心,一小团,密密麻麻的像蛋糕气孔。”
再后来,挂衣架下的木地板酥脆得像苏打饼干。地板上出现一个小坑,是被挂衣架的一角压下去的。二房东喊跑腿送来一瓶杀虫剂,楼下的爷叔也主动上门帮忙,但效果都有限。
今年4月,初次发现白蚁时,29岁的木木刚搬进武夷路的房子2个月,她喜欢沿着附近的定西路散步,这条街全是美食,从早到晚都热闹,路过烧腊店、韩餐厅,穿过延安西路高架,再经过葱油饼铺、古早蛋糕店,一直往前走,就到了中山公园。公园里大多时候都是茂密的绿,木木最后一次去是 3 月,向日葵正开着。
木木一个人住,4月底,她偶然发现厕所门框有个裂缝,掰开门框一角,里面全是白色小虫,密密麻麻。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见到白蚁,“恶心,还在懦动,心里发毛”。木木本想第一时间打电话让人上门处理,但封控期间,防治人员难以上门。她只好自己想办法,喷酒精、涂风油精、撒盐盖住。深夜,她躺在距离门五米的床上,想象着这些小虫长出翅膀,从裂缝中飞出,飞到自己床上。一夜无眠。

白蚁和上海已“结缘”多年,每年6月起,翻阅旧报纸,白蚁的故事常能占据一个小小的豆腐块。有些颇具年代感:一位犹太教师曾在上海虹口区提篮桥地区避难多年,1943年临走前,把近二千册珍贵图书委托给一位林先生保管,随后的七十年间,每年六月啃食书册的白蚁成了林家一家三代的“心病”。
气候类似,每年也要经历蚁灾的华东、华南地区,也经常会出现关于白蚁的都市传奇。佛山顺德大良一位六旬老太,用塑料袋装好40万现金,放于家中木柜中,半年后,白蚁粘液像枣泥一样裹住袋子,没有一张钱是完好的,最终40万变9万;“惊蛰”之后,杭州刘先生半夜惊醒,发现床上、墙上,甚至脸上全是白蚁,“像在演恐怖片”。他向自如维权,努力上了一下《1818黄金眼》。
白蚁们还盯上了最近爆火的健身博主刘畊宏。2022年5月29日,雨后闷热,一些白蚁钻进正健身的刘畊宏妻子的衣服里,“啊!”大汗淋漓的刘畊宏盯着这些飞虫,甚是不解,“为什么好多飞虫?我们住二十几楼耶。”
这些不及尾指甲大小的飞虫,是台湾乳白蚁,上海话叫“白蚂蚁”。但其实白蚁和蚂蚁没什么关系,而是从食木蟑螂进化来的。它们长着深黄褐色的头,背部两双淡黄色的透明翅膀,离巢后飞舞,落地5到10分钟后开始脱翅爬行,雄虫追逐雌虫,配对繁衍。这一切,随着直播,进入万人视线,登上热搜榜。人们才发现,白蚁早已无孔不入——
它们最喜砖木结构的老建筑,在梅兰坊天花板上“纳凉”,在张爱玲故居、白尔登公寓歇息,啃掉林语堂成婚老宅的大半屋檐,还在陈果夫旧居的老槐树上安了家。
“二十多楼算什么,不值一提。”研究了白蚁37年的昆虫学家莫建初说道。据他所知,白蚁可上天,啃食过的广州珠江旁的45层高楼;可入地,2001年,肇庆供电局开挖发现,1940米的电缆,每隔20米就有白蚁巢,外护套受到侵蚀。它们见佛杀佛,更不惧鬼神,在钱塘江开源县,白蚁在“阿难尊者”根雕上造路,更是通过“地道战”的方式潜入了长沙马王堆汉墓墓坑下方。
就在白蚁登上热搜的当晚,上海市12345热线响铃不断。据新民晚报报道,到第二天,接线员共收到了1446个白蚁防治求助电话。
上海市物业管理事务中心副主任张炳军对媒体表示,由于疫情管控的原因,许多专业防治人员处于封控状态,“今年白蚁灭治工作开展的确受到了疫情影响。”
住在阿离家附近700米的朱阿姨,从 5 月 31 日下午 5 点,清理白蚁到夜里 12 点,第二天凌晨 4 点起来,又看到许多白蚁躺在地板上,她拍拍胸口,“吓死人啦,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的好伐啦。”
“侬好。”6月1日,打开门见到仇师傅那一刻,朱阿姨仿佛见到了救星,拿着鞋套和矿泉水匆匆迎上。
仇师傅是上海人,全名仇军强,今年 52 岁,从事白蚁防治工作 20 多年,江湖人称“老法师”。他中等身高,身材有些偏胖,走路时会有些左右摇摆,与人说话时眼神专注。观察到这点,是因为我多数时候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在室外,他总会戴头盔,骑着摩托车,穿梭在两侧是梧桐树的道路或者弄堂里,进入室内,就换成一个米白色的鸭舌帽,戴上口罩。一年四季,他都罩着橙色的工作服,只有回到公司稍作休息时,才把湿透的最里一层T恤换掉。过去的20多年里,难以数清楚他到底去过多少间房子,钱学森、白杨故居,还有明星任贤齐的房屋,共同点是,都有白蚁。
6月1日这天,仇师傅任务很重,有10 多户人家等着他上门勘查。在上海,物业管理行业协会下有54家白蚁防治公司,搜索小程序“随申办”可找到电话,上门费100到200元不等。仇师傅所在的“上海新长宁集团华阳物业有限公司”就是其中一家。早在 5 月下旬,公司就接到许多居民打来的求助电话,但公司要等到正式解封才能上门作业。
6月1日起,上海进入全面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阶段,白蚁防治企业也集中开展上门消杀工作。阿离、木木与朱阿姨都找到了仇师傅。
中午 12 点 45 分,仇师傅到达阿离家支弄门口,跨下摩托,他从黑色工具包里拿上三件工具:螺丝刀、手电筒、白蚁探测仪。进屋,鸭舌帽下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开始扫视。“大门、楼梯、地板、房屋横梁,都有木头,木头正是白蚁最喜欢驻扎的营地选择。”仇师傅说道。

作案,必定留下痕迹。他用手电筒照射阿离家的壁橱,一粒粒淡棕色,像黄沙一样的,是白蚁的排泄物。紧接着,他用螺丝刀敲附近的木材,用螺丝刀伸入地板的裂缝中,木材不堪一击,把糟朽的木材撬开,残存的木材颜色变深。在另一家,橱柜里有一根粗粗长长的,像筷子粗细,棕色的线,“这是蚁路”。
“别出声,不要走动。”仇师傅叮嘱。他把砖头一样大小的黑色探测仪靠墙立住,显示器绿灯跳动。“肯定有了。”他判断,挂衣架下的地板内部有个十年时间以上的蚁巢,而且还会有个副巢。
在上海,找出白蚁,仇师傅靠的是经验加科技。这些年来,在其他地方,人们也在为找出那些小小的白蚁费劲心机,红外摄像机、声波、微波、X射线探测仪轮番入场。在韩国首尔景福宫,两条专门受过训练的嗅蚁犬每两到三小时就把景福宫查一遍,嗅出白蚁后,它们既不会去抓或舔,也不会吠叫,而是坐下摇尾巴,等着工作人员处理。这项技术被推广到了美国,准确率为50%到100%。
在木木家,确认有白蚁后,仇师傅背着和他背一样宽大的药水箱,手持喷雾器,对准掀开来的门框,每个方向喷上5秒钟,药水无色、无味。一场消杀无声无息地结束了,可保5年。他告诉我,用药是上海物业协会指定用药,非常环保,消杀时住户可以在场,只有整屋消杀才需要清人离场。木木家的门框、朱阿姨家的天花板,每一个死角仇师傅都喷上了药剂,白蚁消失了。而阿离还在等待房东的决定,是只喷药保证个 3 年左右,还是把地板、壁柜全部掀开,彻底消灭蚁巢。
白蚁消杀是一门古老又与时俱进的手艺。20世纪初,广东就出现了专门灭治白蚁的公司,主要用三氧化二砷为主的化学药剂。新中国成立后,蚁害严重的广东地区有对司徒兄弟上书中央政府,献出了砒霜灭蚁配方和经验,全国推广。
仇师傅2000年前入行时,行业内灭蚁主要用灭蚁灵和氯丹。仇师傅还用过毒死蜱,灭蚁效果很好,但毒死蜱需要用柴油稀释,柴油渗透力强,“下雨也冲不走,污染环境”。2004年,《关于持久性有机污染物(POPs) 的斯德哥尔摩公约》正式对中国生效,氯丹和灭蚁灵都属于被禁之列。为了寻找替代产品,科学家们开始研制白蚁防治饵药和白蚁监测控制系统。
黄求应是华中农业大学昆虫学教授,主攻白蚁学研究。他与团队花了15年发明了一种能诱杀白蚁的肠衣饵剂,用肠衣包裹白蚁爱吃的纤维素和低毒的杀蚁药剂,放在白蚁活动的地方,白蚁吃完后会返巢喂给同伴,使整个巢穴的白蚁中毒死亡。这种白蚁防治方法高效低毒,对环境友好。
浙江大学昆虫学教授莫建初与国内白蚁防治研究人员花了五年,研制出一套白蚁监测控制系统。塑料盒子里放着饵木,埋在房屋建筑周围或白蚁活动区域土壤中。若是系统发现白蚁,则施入药剂。药剂随着爬回巢的白蚁传染给同伴,使整个巢穴的白蚁身亡。
这种方法药量少,20公顷的小区,杀虫剂用量不超过一公斤。“若采用传统的药物屏障技术预防白蚁,同样大小的区域,杀虫剂的用量在350公斤以上。”莫建初说,2020年开始,这项技术已经在浙江省新建房屋白蚁预防工作中推广应用。
即便真的能统一协调,恐怕也无法彻底消灭白蚁。白蚁或许是与人类社会结构最相似的昆虫类群之一。群体内密切分工合作,蚁后负责生育、蚁王负责交配,兵蚁保卫家园,工蚁出门采食和照顾同伴。一只成年的蚁后每天可产卵上万枚。一些白蚁种类的巢群内,一旦蚁后被杀死,立马就会有新的继任者补充。“整个白蚁巢是一个小社会,像一个超级生物体,每个个体就像是一个细胞,严密高效,比独居昆虫的生活习性更加复杂。”黄求应说。
掌握生杀大权的人类面对看似渺小的白蚁,失去了控制力,“你只能消灭一部分,很难完全消灭它。”
可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消灭它呢?”黄求应说。
作家残雪的小说《茶园》中,主人公对茶园赋予了一切美好的想象,阳光、生机……可密密麻麻的白蚁打破了幻想,茶园变得萧瑟、枯败。人们对白蚁厌恶、憎恨、无奈,把它列入“害虫”,它意味着千疮百孔,满目疮痍,从来不讨人喜爱。
但别忘了,这一切都是站在人的视角。
58岁的莫建初曾在浙江大学悉心养了200多万只台湾乳白蚁,他无比珍视,用马尾松养着,湿度调控到70%,用放置了一周的自来水来喂它们,因为白蚁不喜欢自来水里的氯气。他用了大半辈子去认识白蚁。
通常在4-5月份,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台湾乳白蚁未成年的雌蚁和雄蚁长出翅膀,在温度20摄氏度以上、大气压适宜时分飞。冲出的那一刻,便开始了一场生存冒险。要避开青蛙、蜈蚣、蚂蚁等天敌,还要躲开人类的剿杀,一不留神,则会结束短暂的“蚁”生。
最后,一万对白蚁中,可能只有一百对成活,也可能只有一对。活着才有机会繁衍下一代。“能够成活的几率太小了,才用数量来弥补成活率不足这个缺陷,”莫建初说,“任何生物的本能,都是想办法把自己的基因遗传下去。”
白蚁已经在地球上生存两亿五千万年了,它们比人类出现得更早,喜欢生活在有植物、枯枝烂叶的地方,以取食木质纤维素为生。可后来,随着人类快速繁衍,大肆砍伐树林,白蚁的生活范围一步步缩小,它们无法在钢筋中生存,最后只能住进人类建造的木构件房屋里。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人类先占据了白蚁的生存空间。”黄求应说。
“人类将危害我们生产、生活的昆虫称为害虫。”黄求应说,但其实在自然环境里,白蚁可以降解枯枝落叶,加速物质循环,同时为土壤保持水分,缓解干旱。此外,有的白蚁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可以把农林废弃物转化为糖。莫建初介绍,还有大量的研究,如何用白蚁肠道中的菌群去治疗癌症。
莫建初更喜欢把白蚁称为自己的老师,有时他路过一条隧道,就会想,这修的还不如白蚁的巢穴好呢。他观察黑翅土白蚁的蚁巢,循着规整的蚁路进入,会发现拱形结构,“跟我们人的隧道是很相近的,并且比我们人的隧道修得更好,修隧道、建房子都可以向它们学。”
白蚁与人类相互竞争,也相互依存。白蚁的状况,能够反映人类所处的生态境遇。“今年的白蚁确实比往年多,”莫建初4年前曾去上海静安区、徐汇区调研,发现台湾乳白蚁的种群相比十年前变大了,这样的趋势逐年增加。这是因为近年来绿化多了,白蚁喜食香樟、枫杨、水杉、 广玉兰、悬铃木、银杏,大树进城夹带白蚁,“树多了,它可以吃到的东西也多了,种群繁育就多了。”
“数量的增加恰恰说明生态环境在变好。”黄求应说。持久性有机污染物早已被我国禁止使用,后来又取消了新建房屋白蚁土壤化学屏障,减少了化学农药使用,这些都有助于改善土壤环境,恢复土壤生物多样性,“这非常有利于白蚁种群的发展,近年来像台湾乳白蚁和黑翅土白蚁的分飞有翅蚁数量增加,也是可以预期的。”
科学家们期待的结果是,这场领地争夺战的最后,人类能够和白蚁和谐共处,互不侵扰。
“这需要和白蚁对话,破解它的语言。”黄求应说,白蚁主要靠化学信号物质来交流,要想破译它们,就要了解昆虫学、生物学、信息学、行为学和生态学等诸多领域的知识。
“真正实现人蚁对话,难度是比较大的,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在努力钻研,”这些年,白蚁的生殖机理、觅食策略以及免疫调控机制都有了新的突破。但是,白蚁的社会性是怎么形成的,等级分化是如何决定的,还有待进一步研究,这些都是打开白蚁神秘世界的科学钥匙。黄求应说,“我们对白蚁的未知太多了,(它们)比人类更早出现在地球上,不是你看着它,而是它看着你,看着人类从树上爬下来。”
而此刻,在2022年的上海,人类和白蚁狭路相逢。
(阿离、木木为化名)
参考资料:
1 《城乡白蚁防治实用技术》,化学工业出版社,2008
2 《白蚁学》,科学出版社,2014
3 《白蚁生物学现代研究合集》,科学出版社,2017
4 《白蚁防治教程》,中山大学出版社,2004
5 《白蚁综合治理示范项目》,浙江大学出版社,2015
6 《监测喷粉技术防治危害古树的台湾乳白蚁效果研究》,2018
7 《上海城市绿化白蚁危害现状调查》,2019
8 《上海衡复历史文化风貌区白蚁危害与区域白蚁治理》,2017
9 《我国白蚁防治历史回顾与发展趋势探讨》,2018
10《老太家中40万现金被白蚁啃烂》,光明网,2013
11《“辛追故居”正遭白蚁围攻》,长沙晚报,2007
12 上海地方志、上观新闻、新民晚报、新闻晨报关于白蚁的报道
编辑:王婧祎
图片: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