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好,我是朱富贵。
我爱看恐怖片,去年疫情开始后,集中把温子仁的恐怖片看了个遍。

温子仁的招牌恐怖片《招魂》海报
恐怖片一般剧情不复杂,甚至常有bug,但一进入某种氛围里,扯淡的情节依然能吓人一跳,我喜欢这种刺激的感觉。
美国范德堡大学心理学教授萨尔德说过,人类有一种追寻恐惧感的特殊心态。越是压抑,就越是需要刺激。
我觉得还有一层原因,看恐怖片,是给人一个安全的环境,去体验恐惧、释放情绪。
观影者心里清楚这都是虚假的,影片结束时,就是危险解除了,观影过程就成了一场痛快的释放。
但观影过程中,无论是角色还是观众,可别想一逃了之。
因此,封闭场景是恐怖片最常见的场景,比如电影院,火车、地铁等,接近日常场景,而且难以逃离。
比如《闪灵》和《致命ID》。

《闪灵》海报
越封闭,就越疯狂,人们喜欢在受控的环境里,观看失控的故事。
今儿的故事发生在一辆封闭的火车里。
1920年,杨小宝受李大钊委托,护送陈独秀去天津,除了护送陈独秀,小宝去天津还有一个其他目的。
在去天津的火车上,二人遭遇了一场怪事。

《天津十二奇案》是根据杨小宝的手写稿整理而成,记录了1920年前后经历的离奇故事。经过整理后,讲给大家听。
案件名称:鬼车大劫案
事发地:京奉铁路
事发时间:1920年2月
记录时间:1922年5月
故事整理:罗隐


火车惊魂记
作者:罗隐
哐当,哐当。
车轮撞击轨道的声音不断传来,刚开始觉得烦,听多了反而踏实。
餐桌摆着两份番茄鸡丝饭,一杯咖啡,一杯叩叩。
菜单都是英文,叩叩是陈先生帮我点的。我没喝过这玩意,一口下去,顶出两个饱嗝。

“叩叩”即可乐,民国时在高档场所里很风靡
用餐的旅客不多,但陈先生身份特殊,我不敢放松警惕,自从上了火车,看谁都像杀手。从箭杆胡同出发,我就察觉到有尾巴跟着我们。
火车经过廊坊,陈先生带我去餐车吃饭,席间讲述了他与我父亲的往事。

民国时的火车餐车
一九〇五年,陈独秀与友人在安徽芜湖成立岳王会。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一是仰仗家喻户晓的民族英雄岳飞,二是得到一本《六合经拳》,赠书者称系岳飞亲笔。
不久,父亲找到陈独秀,加入岳王会,参与了刺杀五大臣的行动,从此失踪,组织上默认他为革命献身。
陈先生讲得投入,咖啡凉了都没顾上光临一口。
我拦住茶倌,催他更换一杯,顺便咨询还有几站到天津。
茶倌戴着一顶毡帽,看上去心不在焉,说快了。
刚过廊坊,怎么就快了,明显是在敷衍。
还没等到热咖啡,我听见一声尖叫,紧接着是一阵训斥。循声望去,原来茶倌不小心拂掉蛋糕,弄脏了一位女乘客的裙子。她的同伴破口大骂。
陈先生见了说:“覃永绵?”
骂人的人转过身:“怎么是你!”
覃永绵留着油亮的分头,两撇胡子跟发型遥相呼应,以鼻尖所在的中线等分,是个有身份的人。

民国时期,中分是知识分子阶层常见的发型,图为著名诗人徐志摩。
覃永绵带女伴跟我们凑成一桌,女孩叫王俪,两人上车后才认识。
王俪头发黑长,细弱的颈杆似乎支撑不住,随时可能崩断。
“仲甫要去哪儿?”
“奉化。”陈先生用终点站打了个掩护。
覃永绵说话口音很重,一听就是云贵人,说他在金城银行供职,回天津的总行办点事。

金城银行,始建于1917年,总部初始设于天津,是近代重要的私营银行之一。
正好要到饭点,覃永绵非要请我们吃大餐,招呼半天,没人服务,脸上有点挂不住,张罗向列车长问责。
此时,厨房门突然打开,冲出数十只肥硕的老鼠,四下乱窜,有一只爬进覃永绵裤管。食客们惊叫着跳上餐椅,不停踢踏。
老鼠在火车上出没不算新闻,成群结队却前所未见。
老鼠跑走后,人们义愤填膺,指责火车卫生条件堪忧,没想到那么多老鼠。
一黑脸汉子骂了一句,“恁娘咧,不会闹鬼了吧!”浓浓的山东口音。
窗外彤云密布,天色昏昧。
顶灯不时发出刺啦声,好像马上就会罢工或者爆炸,让人惴惴不安。
头等车厢距离锅炉房近的很,本来挺暖和,从餐车回来后突然寒凉。
我问陈先生,他也觉得冷,披上刚才脱掉的外套。
京奉线闹鬼的传闻由来已久。
自有铁路以来,极大方便了出行,但也出了些问题。
火车票只分头等、二等和三等,没有具体对应席位,头等和二等还好说,乘客不多,座位充足。
三等不分座,火车一开门,人们像抢投胎一样往里挤,实在挤不进去,只能扒着门窗乘车,经常有人坠车身亡。

那时三等车厢拥挤,经常有挂票
民间称这些人为车鬼,跟传统的缢鬼、溺鬼、墓鬼、伥鬼混为一谈。凡此种种都是枉死的魂魄,不得转世。
关于车鬼的传说很多,共同点在于“抓交替”,把乘客拉下车。
其中,最著名的是大头娃娃。
宣统三年(一九一一年),京奉线刚刚修到奉天城根,天降妖雪。
一对母女没挤上车,只好扒窗户。东北老家流行社火,当娘的特地从北京买了大头娃娃,因为包袱装不下,母女俩索性把头套套头上。
半路,小女孩的手被冻僵,掉下火车,当娘的跳下去寻找,两人都没能回来。有说掉下去摔死了,也有说冻死和饿死的,总之成为车鬼。
从此以后,这条线常有旅客声称,看见窗外站着大头娃娃,有时还会响起拍门声,不管是谁,只要开门就会栽下去。
我常走江湖,见过不少怪事,却不太相信鬼神一说,倒是这个说话的黑脸汉子,有些蹊跷。
黑脸刚才不在我们车厢,不仅是他,从餐车回来,多了四五个生面孔。还有一个奇怪的男人,穿着灰色戏装,裁剪得非常肥大。
陈先生显然没察觉,敲敲桌子上一张《京报》,报上说了一桩杀人狂魔的案子,死者都是年轻貌美的女性,被发现时全身赤裸,心脏不翼而飞。
王俪突然搂住覃永绵的胳膊,说:“你们听,有拍门声。”
车内安静下来,果然响起笃笃笃的异响,一声紧似一声。
“哈哈哈,你们上当了。”王俪笑得前仰后合,“是我在拍座椅,看给你们吓的,世上哪儿有鬼。”
“你真是——”覃永绵差点发作,转而猥琐的摸了下王俪的下巴:“贪玩!”
乘客们神态紧张,慌不迭往车厢深处钻,车门口闪出了一片无人区。
陈先生站起来,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鬼,只是人们心里有鬼,要去开门。
我担心他出问题,抢先一步,拽开车门,霎时倒灌一阵风雪,几乎将我掀翻。
我攥着门框,探出身子张望,看外面没有动静,把车门关好。
闹鬼传说显然影响到车里的人,王俪拉着覃永绵说,她不愿在这待着,想去卧铺休息。
列车规定,卧铺仅允许同性居住,夫妻都得拆开。不知覃永绵有什么特权,可以逾矩。
我不敢放松,不时瞥一眼几个生面孔,却发现黑脸不见了。
约摸半小时,火车进入隧道,照明设备发出的亮光聊胜于无,只能依稀分辨出人形。
他们分工明确,有人站在座位往下撇行李,有人在过道配合,打开窗户抛出去,眨巴眼功夫,已得手五六只皮箱,陈先生的藤箱也没能幸免于难。
这群人我早有听说,叫轮子党,是专在火车行窃的团伙。
闹鬼的传闻搞不好就是他们传出来的,引发混乱,过隧道时行事,隧道外面的人再捡拾行李。
我拦住一个扔箱子的人。对方伸手一挥,一道寒光闪过,上来就要断我腕子,一式虚招都不给。
趁我躲闪的间当,那人拎箱子就跑,我看清他,正是黑脸。黑脸身手不错,硬桥硬马的功夫,拳脚都比较扎实。
快速拆解几招,黑脸敌不过我,把藤箱当武器抡过来。我顺势卸力,藤箱怼到门框,卡扣被撞开,散落一地文件和书籍。
黑脸骂完翻窗跳出,动作娴熟,就像开门走路一样寻常。
我没有继续追,收拾清楚一地狼籍。对小偷来说不值一文的知识,却是陈先生的宝贝。
火车眼看驶出隧道,窗户透出一层白光,我看见玻璃上爬满扭曲盘结的黑蛇。
与此同时,我看见一张贴在窗户的人脸,顺着玻璃慢慢滑落,带出脖子,肩膀,胸口,腹部,只有半截身子。
我打了一个激灵,攥紧箱子跑回车厢,发现大事不妙,陈独秀不见了。
覃永绵住一等卧铺车,没票进不去,我给查票员塞了个银元,才进了车厢,还打听到覃永绵的包厢。
我拍几声,没有应答,掏出一根铁丝在锁眼里拨弄几下,咔哒一声,门开了。
推门进来,陈先生并不在,只有覃永绵趴在床上,王俪也没了踪影。
覃永绵衣服脱了一半,显然是遭到袭击,可能跟掳走陈先生的是一拨人。
我检查包厢,床头一副铁制储物柜,柜子与床等高,但是只有一尺长宽,扒拉开柜门,王俪竟然蜷缩在里面。
见被我发现,冲我眨巴眨巴眼,蹭的一下窜出来,两条胳膊一前一后绞住我的脖子,头发团住我的脑袋,蛇似的缠住我。
幸好我练形意拳,凭着胎息,使出半步崩拳,挣开王俪。
“看不出来吗,我是女人。”王俪捋了捋长发,猛地甩出。我避闪不及,左脸被剌出密密麻麻的血印。
起初只有零星几声,很快缀成一片,车身仿佛一面铁皮鼓,无数只手疯狂奏乐,列车外面仿佛悬挂着成百上千只孤魂野鬼,争先恐后往车厢里挤。
伴随一声悠长的尖啸,火车开始减速,晃荡一下,停靠荒郊野岭。
餐车的茶倌突然冲进来,看都不看我们一眼,迅速打开窗户。
紧接着,露出额头、双眼、下巴,一张张倒吊的人脸,再然后是上半身、下半身。
他们顺着洞开的窗、门溜进车厢,背后挎着一支步枪,原来不是鬼,是匪。
这伙劫匪训练有素,不像一般强人,穿着灰白军装,打着绑腿,头上留着辫子,我一眼就认出辫子军的装扮。
1915年,张勋改部队为定武军,他们保留长发,效忠清政府,张勋复辟失败后,“辫子军”也随之瓦解。
很快,率先进入车厢的劫匪流窜到其他车厢,将车顶埋伏的同伴接应进来,迅速掌握所有权。
劫匪持枪,把我跟王俪轰到头等车厢,我还看到清醒过来的覃永绵。车厢两头各有几名持枪的劫匪把守,活动还算自由。
世道混乱,多的是流氓和流民,为了活下来,流氓、流民变成流寇。
“老子是定武军三营长张慧芳,劫车不图财,不害命,只要认真配合,保准你们安全下车。”
定武军就是辫子军,今年前,张勋带领四千多名辫子军进京复辟,十二天后,被段祺瑞击败,没想到还残留了一队人。
张慧芳讲完离开,去了其他车厢,留了几个辫子军看管。
王俪看我四处张望,问我找谁,是不是跟我一起来的陈先生。
我问她有什么消息,王俪说没有,但她可以帮我逃出去。
我问她为啥帮我。王俪说不是帮你,而是互帮互助。她想让我偷覃永绵的箱子。
“要不是你半路杀出,我已经得手了,让你帮忙算是将功补过。”
王俪跟我摊牌,她跟轮子党一样,在头等车厢狩猎,覃永绵是有钱人,接近他就是要偷他的箱子。
我说火车这么乱,换个人偷不行吗。王俪说盗亦有道,这是她的原则,认准一个目标就一定要得手。
她背过身,拽住领口一通折腾,十几秒后,再转过来,一身干练的短打扮,变成个公子哥样貌。
我江湖资历不算浅,易容术听说过不少回,今天倒是第一回见。
王俪不知从哪弄到一根假辫子,压在我头上,把我打扮成辫子军的人。
猫到天快亮的时候,守卫和乘客都打瞌睡了,王俪给我一个信号,让我去拿覃永绵的皮箱。
刚要取走,覃永绵竟然双手死死抱住皮箱,没有办法,我只好照着他的脖子来了一下。
借着辫子的掩护,我们逃出了车厢,王俪从我手里夺过箱子,招呼也没打就走了。
我转身翻到车顶,趴在边上,探出脑袋,一节一节巡视车厢。
我不爱把事往坏处想,但心已经凉了一大截,这么冷的天,人从窗户扔出去,基本就别想活了。
我心情差极了,听到不远处一声叫声,是那几个轮子党,拢共五个人,围住了一个女人,就是王俪,看箱子是要夺王俪手上的皮箱。
我满脑子邪火正没处撒,冲到黑脸面前,飞起右脚,踹中他手腕,匕首划出一道弧线,插在雪地里。
黑脸见是我,使了一招双鬼开门,一拳取我面门,一拳直捣小腹。我两手架开。
黑脸直接把脑袋顶出去,杵我胸口。我压着他肩膀,从他头顶跳了过去。
其他四个轮子党围了上来,我瞥见王俪已经趁机提着皮箱跑了。
一对一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但对方群攻群守,我的体力很快消耗殆尽,被黑脸逮住时机,飞起一脚踹中背心。
我踉跄几步,后脚踩空,没有稳住重心,整个人被撇出去。我被击中要害,不能动弹。
忽然刮起大风,又急又猛,旋着雪花,遮天蔽日,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风声和奇怪的嘈杂声。
大风刮了几分钟,等我睁开眼,拔掉身上的雪,黑脸等人都不见了,甚至没有留下脚印。
刚进锅炉房,听到背后有动静,原来王俪跟来了,说我还挺会找地方,这里真暖和,要是再有两颗红薯就好了,扔煤渣里烤烤。
锅炉旁确实有一堆煤渣,我用手背探了探,是温的,有人在这里热过东西。与锅炉房相连的是驾驶室。
一只手从里面飞出,直取我面门,我急忙应付。空间逼仄,我们都受到限制,谁也没占到便宜。
我的后脑却给人来了一下,晕倒之前,我只看到一把铁锹。
眼前,陈先生正在驾驶室里,手里还拿着铁锹,还有王俪和刚才跟我干仗的男人。
我问他怎么跑这来了。陈先生指着与我交手的男人说,“认识一下吧,他叫马十三,天然门的。”
马十三受人之托,护送陈独秀去上海,从箭杆胡同就跟着我们。
他早就发现车顶的动静,见我追轮子党跑开,携陈先生躲进厕所。
车里的事陈先生已经知道了,王俪劝我们几个趁夜逃跑。陈先生却坚持留下,还不知道张慧芳要干什么,不能抛下这一车人。
我问他想怎么办。陈先生说还不知道,只能先见一下张慧芳,碰碰运气。
王俪说她在这里等我们,被我一把拽起来。这人太不规矩,不把她放眼皮子底下,谁知道她还会捣什么乱。
找张慧芳的路上,我问王俪知不知道黑脸那几个轮子党哪去了。
守门的几个辫子军,看见我们四人,以为是漏网之鱼,举枪把我们赶进去。
张慧芳恰好就在这个车厢里面,我示意陈先生,茶倌就是张慧芳。
陈先生跟张慧芳自报身份,张慧芳没什么反应,说他听过陈独秀,跟他一样,也是亡命之徒。
车上乘客的包裹行李散了一地,金银首饰收集了满满一箱,被单、毯子、衣服、罐头等等物品,都拢在一起。
一个辫子军腰上还挂着一只红色的胸罩,塞了几个灯泡,当口袋用。
张慧芳说他已经把信送到天津市政府了,拿钱赎人——中国人一个人两千块,洋人一个两万。
陈独秀说他在政府有关系,只要张慧芳不胡来,他能帮忙说说话。
张慧芳哈哈一笑,说用得着你,拽过一个洋人乘客,那人光着上身,伏在地上抖得厉害。
张慧芳说着话,抬手就是一枪,洋人脑浆崩裂,红红白白,溅了我一身。
他给政府限了半天时间,只要没见到钱,晚一小时就杀一个。
车里有洋人,政府的反应速度真不慢,这么快就来人了。
外面的人说政府已经开始筹钱了,要张慧芳稍安勿躁,马上送钱过来。
张慧芳没吭一声,旁边一个辫子军提刀过来,两刀剁下洋人尸体的脑袋,扔出车厢。
“我*****先人,你们他妈拿不拿钱,不拿就是这下场。”
外面消停了一会,说现在钱还不够,可以先交换一批人。
张慧芳想了一会,提议先交换价格更贵的洋人,对面没多做考虑,就答应了。
一个穿中山装的人,一手摇着白旗,提着一只皮箱,从不远处的林子里出来,朝火车走过来。
张慧芳打开皮箱,从底下抓出一只银元,对着银元吹了口气,听银元的声音,露出满意的笑。
张慧芳说他讲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在中山装的引导下,一队洋人排着竖队,朝对面的林子走过去。
没想到,洋人刚隐入林子,林子就涌出几支队伍,朝着火车举枪噼里啪啦射击,离得近的辫子军,转瞬栽倒好几个。
我顺着窗子看出去,对面的人穿深色军装,像是直系的部队。
直系部队的照片。北洋时期,各派系军人军服颜色不同,直系普通军人常穿深色衣服。
陈独秀骂起街来,说这*****的政府不把中国人质当回事,要硬来了。
政府军人多势众,在车里防守显然是更好的办法,但张慧芳带人出去,说明早有准备。
果然,辫子军跳进早挖好的壕沟,接着掩体朝政府军射击,利用地形的便利,竟然一点不吃亏,打的对面前进不得。
子弹把火车打成麻脸,咬碎玻璃,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我从小到大干过不少仗,多是三五人的交手,也有数十人的群殴,但从未经历真正的战争,一时有点懵。
大部分乘客更加慌张,根本不知道躲避,在车厢横冲直撞,有的被子弹扫中,有的被他人误伤。
我把陈先生按到在地,喊让大家趴下,不要冒头。一个小孩站在过道,边哭边找妈妈。我俯冲过去,抱起小孩,一颗子弹贴着肩膀飞过去。
我让马十三照顾陈先生,翻身到车外。现在唯一能够逃离战场的办法,就是重新开动火车,但偏偏我又不会。
不知车里谁哭喊一声,立刻引起共鸣,悲戚如乌云笼罩,哭声汇成一片。
我跑到驾驶室,驾驶室里门紧锁着,锅炉房的火燃着,但没人在里面工作。
我顾不上其他,只害怕火车停下,抄起铁锹,朝炉膛里添炭。
我一刻不敢停,不知道到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我活着,还是死了。
听到车外的人声,我忽然感到有一种安全感,扔掉铁锹,虚脱瘫坐在地上。
这时驾驶室门吱一声打开,里面没有一个人,驾驶台上放着两个大头娃娃,憨态可掬,笑得喜庆。
后来叫醒我的马十三,跟他一起除了陈先生,还有十几个人。
他们都是车上的乘客,看我醒过来,一起朝我磕头,我赶忙把他们扶起来。
陈先生一拳锤在我的胸口,问我什么时候学的开火车,救下这么多人。
我没接他的话,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依他的性格,说了他也不信。
我爬进驾驶室,凭着感觉,摆弄驾驶台,几次折腾之后,或者竟然动了。
轨道上挤满男女老少,他们像轿夫一样弓着身子,撑着火车,脚下走得非常吃力。
人群中有两个穿着红袄的人,非常显眼,一大一小,似乎是母女。
我听不见她们的声音,从她们的嘴型上,我勉强读出她们说的句子。
陈先生的胳膊突然被人抓住,我紧张回头,发现是覃永绵。
“到车站外面透气?”覃永绵说既然来天津了,就一定要尽地主之谊,请我们做客。
我这才意识到,杀手不一定身怀绝技,能下杀手,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可以。
我上前一把,捏住覃永绵的手腕,覃永绵吃痛,松开手,另一只手的皮箱当啷落地,
皮箱落在地上,像蚌一样张开,吐出十几只玻璃瓶,每个瓶子装着一颗心脏。几个玻璃瓶怦然碎裂。
覃永绵一边像哑巴似的“啊,啊”叫着,一边跪在地上拢起心脏,碎玻璃划破手掌,鲜血流了一地。
周围人的尖叫招来了巡警,覃永绵被按倒在地,我拉着陈先生赶紧趁乱离开。
出站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穿貂皮的男人拎着一只皮箱,跨上了一个黄包车。
胶皮车,也叫黄包车,人力车,是一种常见的交通工具。
那只皮箱我看的真切,就是从张慧芳手里赎洋人的箱子。
冬天的黄包车包裹的严实,我还在怀疑他是不是张慧芳,那人却从车里伸出脑袋,朝我俏皮地挤了一下眼睛。
天晴了,艳阳高照,我身上泛出一股暖意,长嘘了一口气,随陈先生和马十三离开了车站。
我们三人在一家客栈住下,我要陈先生先避避风头,过几天,再去上海。
几天里,陈先生每天看书写文,我和马十三交流习武心得。
我问马十三是什么人要他保护陈先生。马十三说桐城派。
我问桐城派是练什么的。马十三说桐城派不是武林门派,而是文学流派。
陈先生代表的新文学,常常跟守旧的桐城派在报纸骂战,但涉及家国大事,这些老顽固并不糊涂。
陈先生去年被捕,桐城派发声营救,如今逃亡上海,又派人暗中保护。
我在码头买了一份《益世报》,刊载了营救列车被劫乘客的新闻。
报上说说辫子匪残暴成性,杀害诸多人质,政府军英勇作战,顺利解救其他乘客,击毙匪首张慧芳。
我叮嘱马十三路上小心,就像从北京出发时,李大钊对我的托付。
临行的时候,陈先生掏出一只锦袋,“有样东西差点忘了给你。”
我打开锦袋,是一支漆木嵌螺钿古发簪。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发簪,父亲一向视若珍宝,从不离身。
陈先生说簪子是铁背李给他的,拿《六合经拳》找铁背李,就能找到我的父亲。
父亲是中华武士会成员,为了尽快搞清父亲和《六合经拳》的种种,我必须先去武士会核实一些信息。
我远远望见门口堵着一群人,挤进去后发现地上躺着两截摔断的牌匾。
火车到底是小宝开走的,还是有灵异力量帮忙,笔记里没明说,或者他本人也不清楚。
京奉铁路上的车鬼,不过坠车身亡的人,鬼故事里常见的溺死鬼、吊死鬼、墓鬼,也常常只是些可怜人。
就像小宝梦里景象,他们有手有脚,却没有面目,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于是冠上一个鬼的名。
人的境遇太惨,就会变成别人眼中的鬼,常年盘旋在受苦的地方,跳脱不出命运。
袁枚《子不语》里写过一种“治鬼妙术”:见鬼勿惧,但与之斗;斗胜固佳,斗败,我不过同他一样。
这是敞亮人的做法。心里有鬼,爱暗自捣鬼的人,才怕见鬼。
世界从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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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为了闭关写《北洋夜行记》,我跑到通州租了一间民居,离果园站不远。

小区里绿化很好,我租在二楼,绿树围绕,唯一不好就是老有蚊虫进来。
我足不出户,每天三杯咖啡,早中晚都是外卖,吃饭的时候都会看一集《走近科学》。
《走近科学》是一个科普栏目,却往往以民间传说切入,比很多恐怖片都带劲。
我喜欢这个节目,也不是为了看科学,而是看传说,神神叨叨的事最勾人。
一天下午,我被一串哒哒声吵醒。声音来自楼上,像是有人拿小锤敲地板。
你们有没有这感觉,一旦周围有节奏的声音,注意力就很容易被带走,啥也别想干。
楼道采光很差,墙上贴着开锁和疏通管道的广告,密密麻麻。

有人拍了我背一下,吓我一激灵,是个老太太,问我找谁?
老太太穿红布衬衫,又瘦又小,但胳膊却长得不合比例,像两只蚂蚱腿。
我把脸贴在门上,说里面明明有声音,再回头发现老太太不见了。
当天晚上,到了下班时间,我又上楼敲门,开门的是一个男人,问我有啥事?
我说我住楼下,晚上上夜班,白天休息,你们家老有声音,吵的我睡不着觉。
男人没说什么,又出来一个女人,贴着笑脸赔不是,说是女儿贪玩,穿着她的高跟鞋走路。
他俩愣了一下,问我咋知道他家没人。我说一个老太太说的。
这件事我没再细究,一来我不长住,整理完我就搬走,不多惹麻烦。
二来是我工作任务挺重,除了写稿,故事发出去后,还得看留言。
我第一次注意到“高术莫用”,是在《武林旧事》那篇故事的留言里,他一口气发了十几条留言,都在挑错。
后来我发现,只要是杨小宝出现的文章,他都会出来说几句,每次都会补充一些我不知道的信息。
我在后台给他留言,让他加我微信,结果一直没有动静。国庆前两天,才有了反应。
“高术莫用”说他叫罗隐,在河北司法厅做文书工作,这段时间在北戴河开会,没顾上看手机,前两天刚回石家庄。
罗隐开门见山,说他知道这些事,是因为他认识杨小宝。
罗隐认识杨小宝,是三十多年前了,那时候他住在沧州。
因为老生病,一年级暑假,家里把他送到一个武校练武,强身健体。
武校说是练武,大部分时候是家长的权宜之计,把家里不好管的小孩送到这里磨磨性子。
据罗隐说,杨小宝个头不高,身材精瘦,精神矍铄,一顿能吃三个馒头。
老杨要求很严,每天早上四点带他起来跑步,之后面朝东方打拳。他开始非常拒绝,两个月坚持下来,身体有了明显改观。
每天中午,老杨都会眯一会,睡醒后跟他讲一些故事,都是旧时代的事。
罗隐从来都把这些故事当传说,类似《七侠五义》,直到很后来读到《北洋夜行记》,才发现老杨的故事大有玄机。
在这里罗隐说到一个细节,老杨每次讲故事之前,都会请他喝玻璃瓶的橘子汽水。
我说咱俩约个时间见个面吧,罗隐说可以,下个月可能会来北京出差。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外面正下雨,小区里没什么人,老楼湿淋淋的,像在恸哭。
出了单元门口,我瞥见四楼窗户旁站着一个人,是那个老太太,正对我挥手,露出诡异的笑容,我赶紧扭头走了。
到石家庄的时候雨停了,就是火车站里路不好找,我在停车场绕了二十分钟,总算跟罗隐碰上头。
罗隐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四十来岁,一米七上下,穿白衬衣和黑西裤,成熟稳重。
我俩在肯德基坐了一会,他又带我来到怀特广场的一家保定菜馆。
罗隐点了白洋淀嘎鱼,高碑店豆腐丝,半只神仙鸡和手工烙饼,味道挺不错。
我俩头一次见面,但因为金木和小宝这层关系,聊得意外尽兴。
罗隐只在武校待了半年,接着跟父母搬到石家庄,练武习惯却一直保持着。
后来他回沧州找过老杨,但武校已经倒闭了,托关系找到当地一个练家子,才知道老杨是形意门的硬手,大名叫杨小宝。
罗隐读的武校,是杨小宝一个弟子办的。杨小宝后来怎么样,他没打听到消息。
罗隐拿出皮包,说他费了大劲才找到三样东西,一个巴掌大的硬皮笔记本,一个线状笔记本,还有一支钢笔。
这种硬皮笔记本在当时不常见,一般日本人才会有,不知道他从哪搞来的,里面记着一些手记。
罗隐说留言里的信息,一方面来自老杨之前讲的故事,另一部分就来自这里。
我问这啥意思。罗隐说这是八字功,形意拳最基础的法门。
手记本里有一些手绘简笔画,小鬼抬轿,弥勒佛,画的还挺传神。
笔记本上的内容不完整,都是些片段,我没看太懂。但对罗隐不是问题。
他听过杨小宝口述,把本上的故事一桩桩讲给我,有武林轶事,有神怪奇闻,初听起来怪力乱神,一细想,又感觉脊背后一凉。
罗隐说这些故事本来早忘了,但看了《北洋夜行记》以后,都想起来了。
我让他别急决定,好好考虑考虑。桃十三写《北洋夜行记》之前,最长的文章还是高考作文。
饭店要关门,但罗隐的故事还没说完,我俩又找了个酒馆,点了瓶野格。
罗隐问我什么事。我把楼上的声音和那个诡异的老太太告诉他。
罗隐干笑了几声,说他这些年总会梦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一群小孩推走了一辆火车。但小孩的脸上没有五官,是一张白板
有人穿着花脸戏服,一开口却发出女性的呼救声,撕开衣服,里面却逃出一只猴子
有一次看完《北洋夜行记》,突然明白了,这些梦的片段,都来自于当年老杨给他讲的故事。
罗隐说虽然没拜过师,杨小宝也算是他的师父,把一些事说清,也算是对得起师门。
我还想再说什么,罗隐站起来告别,凌晨四点,该练功了。
罗隐说,完了还得回家做饭,送孩子上学,去单位上班。
他把我送到火车站东进站口,人没下车,摇下窗户跟我说,这边违停抓拍,就不往里面送了,到北京发个响。
忙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除了偶尔发一些信息,我俩的联系很少。
2021年元旦刚过,石家庄再次发生疫情。我给罗隐打语音电话,问他最近怎么样?
罗隐说小区封闭了,不能随意进出,附近几个小区都有确诊了。
我问他缺什么,我给寄过去。罗隐说啥都不缺,而且快递也发不过来。
我叫他别多想,不如趁这段时间,看看书,追追剧,听听歌,实在没事干,就整理杨小宝的故事,写出来。
今年五月份,罗隐突然给我发了条信息,问我看没看新闻,然后转发给我一个链接,是一条社会新闻。
有一个母亲错手误杀了女儿,夫妻二人舍不得女儿离开,就把尸体在冰箱冻了好几年。
前不久两口子出去旅游,不想到家里电表没钱了,冰箱里散出腐臭味,才被邻居发现。
案子发生在北京通州,果园地铁站附近的一个老小区。通过新闻配图,我认出就是我租的那个小区。
我第二天就去了出事小区,问过好几个附近的老住户,都说听到过高跟鞋走路的声音。
但我跟他们打听老太太的住址,得到的答案却是:从没有这么个老太太。
我跟罗隐再聊起这事,他让我别纠结了,这个世界跟《走近科学》不一样,不是所有问题都能找到答案。
聊到最后,罗隐说他过一阵来北京出差,顺便找我一趟。
八月份,我跟他约在一个酒吧,罗隐拎着一个黑皮包,点了喝的之后,他从皮包里抽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让我看看。
罗隐说用那根老钢笔写的,拿起那根笔,就感觉有人握着他的手在写字。
临走的时候,罗隐说其实他该谢谢我,整理故事的时候,他想起了很多事,感觉在时间里跳跃,嘴里甚至还能咂摸出橘子汽水的味道。
他有点担心,说故事里有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害怕现在的年轻人不愿意看。
我说故事确实混杂了一些传说,但传说其实生命力最强,就像人人都爱《走近科学》。
罗隐留下了杨小宝的故事,我已经整理完了,一共十二篇,大都发生在民国时期的天津卫。
民国是古今交替的时期,而天津当时是重要的通商口岸,洋人、武师、刺客、娼妓、教士混杂一起,五方杂处。
他们真实的生活,在一起相处、冲突、依赖、厮杀,最后消失在时间里。
这其中又夹杂着奇闻、怪谈、和一些解释不清的神秘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