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有过交集的男人像来来往往的车,时间久了,杨雨沮丧地发现,自己交出去的热情和爱却得不到真诚的回应,他们的世界她走不进去,而她的世界他们也不感兴趣。

要不要讲述自己的经历,杨雨纠结了很久。
三年前,前夫和女助理好上了,为她和6岁半的儿子留了车子和房子,宣告这段十年的婚姻正式结束。40岁的杨雨带着儿子独自生活。
离婚后,社交软件进入杨雨的视线。那是个有着许多年轻人和孤独者的世界,手指轻轻一划,你可以与任何人建立关系。她把这个小小的APP视作看见自己、再次出发寻找爱情的途径。
“晒车钥匙晒方向盘的不要,这种无主情话一看就是抄来的不要,自拍里大都是秀肌肉的也不要……”咖啡馆里,杨雨打开探探,左手拿着手机,右手食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不带半点犹豫。
她今年44岁,有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皮肤细腻,眼神有光,只有大笑时眼角才有一点不明显的鱼尾纹。她一边滑一边耸肩,笑着说:“我要是年轻个十几岁,可能还吃这套。”
杨雨是北京本地人,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家庭条件不错。她在物质丰足的环境下长大,从小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太多感情经历。大学时去了美国念书,在那里念完了硕士,也遇到了前夫。
那一年,前夫和同事一起出国参加一个论坛会,杨雨是会议的接待负责人,俩人一见如故,聊得很愉快。晚宴快结束时,前夫拉着杨雨跑到外面的一座桥边,一边看河面上林立的高楼倒影,一边给她指星空聊星座。原本冷冰冰的科学知识,通过前夫的转述,在一个异国的夜晚,开出了浪漫之花。“你能想象吗?他是一个理工科直男,但那会儿却这么迷人。”杨雨回忆道。
在外人看来,杨雨完全是乖乖女的范本。她把心思都放在了念书上,在美国上学,有空就泡图书馆,她长相并不出挑,也没有把心思放在打扮上,一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怎么谈过恋爱,曾被人追求过,但约会了几次也不了了之,“他们都太无趣了,只在乎女孩是不是hot(火辣),身材好不好,对于女孩子的内心世界毫无兴趣。”
那次论坛会结束后,前夫便展开攻势,殷切地追求她。平时靠电话、微信或者电邮远程嘘寒问暖,但内容都是平常生活中的琐碎。杨雨觉得,分享欲这东西,就是爱情的开始了。后来约会,前夫体贴有加,吃鱼给她摘鱼肉,吃虾给剥壳,一根毛毛刺都给挑出去。
父母的相处模式深深影响了杨雨,父亲严厉有权威,妈妈是贤妻良母,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以至于她坚信“世界上就是存在两个命中注定的人,像契合的齿轮一样,找到了彼此”。前夫就是跟杨雨契合的那个齿轮,他们迅速恋爱。
前夫是在科技公司做高管的,普通院校本科毕业,能说会道,句句不离生意、投资、搞钱、自己的管理经验等,杨雨父母瞧不上这样的人,觉得他学历低、油腔滑调,脑袋空空,精神世界匮乏,并且“不是本地人”。
杨雨的家庭成员大都是知识分子,父母一心想女儿找个学历相当、各方面都门当户对的夫婿,可惜符合条件的人实在是不多,杨雨的个人问题也因此一拖再拖,32岁了也没对象。可能前夫的经济条件确实优渥,僵持一段时日后,老人家松了口,二人很快结婚,生下一个儿子。现在回忆起来,那几年竟是杨雨最为安静平和的日子。
相夫教子的生活在这个女人面前,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徐徐展开。孩子6岁时,前夫开了公司自己创业。杨雨不想自己的研究生学历被永久搁置,曾主动提出去前夫公司就职,看能不能帮上忙。前夫以“夫妻档不好,要避嫌”为由拒绝了她,依旧希望她多在家做主妇。为了节省家庭开支,三个住家阿姨,杨雨辞掉了两个,只留一个照顾孩子,自己揽下大部分家务。前夫不解,你是我娶回家的太太,你好好带儿子,好好伺候我就行,为什么要去做阿姨干的事?
在前夫眼里,杨雨有能力、有学识,情感经历简单,甚至有点单纯,是家里的独女,非常适合娶回家做太太。然而曾经的白月光,就这么熬成了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几年下来,家庭看似和睦,暗地里却纷争不断。
前夫心里门清,岳父岳母看不起他,便和杨雨的娘家断了往来。这点也让杨雨非常不满,有时候吵架吵得急了,也会用“难怪我爸妈会看不上你……”这样激烈的言辞。最严重的一次争吵,前夫砸了家里好多东西,杨雨冷眼在一旁看着,悠悠吐出一句“人只有被对方提到他自己也认同的缺点才会由衷地愤怒。”
下楼扔垃圾,前夫随手就一丢,她看到了,一定要去确认有没有分类,分类对不对,没分类或分错了,她就会指责前夫。前夫想法很传统,觉得女人要柔软,要顺从,做一个好妈妈好太太。杨雨坚持女性要独立,要工作,她坚持自己的想法,一步不退。
她也知道总是这样吵不是办法,但好像夫妻双方都失去了沟通的耐心,或者说,没有意愿去修补关系。可一家人无病无灾,孩子一天天长大,日子倒也过得去。她尝试从其他角度去理解前夫,找到内心的平衡,到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我就是希望两个人之间多点沟通。”
像绝大多数出现变故的婚姻一样,一开始前夫总说忙,公司离家远,干脆有时候晚上就不回来了,难得回一次家,前夫几乎都不说话,神情疲倦,直接睡在沙发上。后来,男人夜不归宿的频率越来越高。直到有一天,她和前夫的一个共同好友突然打电话给她,说,那XX(前夫的名字)在朋友圈发了一条状态,说是在协商离婚事宜,你俩怎么了?
惊讶只存在了很短的一瞬间,好像是佐证了自己的猜测,杨雨反而轻松了很多,随后她和前夫通了电话,男人并不隐晦地告诉她,爱上了另一个女孩,是朝夕相处的女助理,钱方面绝不会亏待她,只是希望可以离婚。
“离婚算是比较和平的,财产分割也没有什么异议。”杨雨说,为了儿子,她和前夫达成一致,没有争吵,也没有长时间的拉扯,保住了最后的体面。
40多岁,人生被推翻重来,衰老成了杨雨的第一道坎。她说,不知不觉地,手机越拿越远,渐渐地,肩膀就不行了,办公室坐久了就浑身僵硬。她有意控制饮食,还是胖了8斤,很难减下去,跑步,跑着跑着膝盖出了问题。
精力也大不如从前。儿子上小学后,杨雨把前夫留下的大房子租了出去,在父母同一个小区租了个小面积的房子,一来方便收拾,二来自己忙的时候,父母可以接送孩子上下学。前几年还觉得身体轻盈,结果,今年夏天膝盖就做了个手术。“骨质疏松了,胶原蛋白流失了,变老很正常嘛。”杨雨说。
岁月在身上留下了不可逆的印记。不过每次出门前,她都要仔细打理自己。
粉底、眼线、睫毛膏、口红都弄完后,化妆的最后一步,杨雨会给夹板插上电,温度调至190度,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发尾一缕一缕分好,每一缕都用夹板向内扣一扣,呈现出一个自然的弧度。她刚剪完锁骨发,染了一个柔和的栗色。
末了,她拿出护手霜,在手背上挤一点,朝着十个手指方向均匀抹开。她看到半个月前做的豆沙色美甲,已经长出了一截,心想,“该换颜色了。”
之前杨雨不化妆,最多涂个防晒,常年梳着马尾。最喜欢的着装是牛仔外套和各种长度的瑜伽裤,配一双慢跑鞋,再背一个大容量的双肩包,既方便快速行走,又能装上笔记本电脑、水杯、充电器、雨伞等日常用品。这是她在美国留学时养成的习惯。
这个习惯在某一天被轰然打破。在送儿子去前夫那过周末时,杨雨随口打探了一下和前夫在一起的女人。她本意是想知道,儿子的两天周末会接触到一个怎样的女性。在杨雨的认知里,儿童对环境是敏感的,他面对父亲和另一个陌生女人在一起,会怎么想?那女人的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如何?她在乎的是儿子的感受。
没承想,这一举动被前夫视作敌意。前夫以一种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警惕感质问她:“你想干嘛?她和你没什么关系。”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竟让前夫如此袒护?杨雨一直不承认把那个女生当做情敌,甚至离婚后那么久也没去打探过。因为前夫曾坦诚布公地表示,这不是我想要的婚姻生活,你生孩子以后,也变得让我感到陌生,实在没办法再继续下去,有其他的选择不也很正常吗?
但这好奇心一旦打开闸门,就不那么容易关闭了。杨雨像个私家侦探一样四处搜寻,终于看到了女人的照片,温柔的茶棕色卷发,上扬的眼线,嘴唇粉嘟嘟的。“男人嘛,谁不喜欢年轻漂亮的。”一个异性好友这么说,杨雨深深记下了这句话。
从得知情敌的容貌以后,她心里莫名地燃起一股斗志,不再素面朝天,看视频学擦粉画眉,往眼皮上扫眼影,把打扮这件事视为一种明显的挑衅。外貌的改变带来了更多示好的男性,时间长了,她的注意力就慢慢从怨气转向了乐趣。“我喜欢他们夸我漂亮啊。”现在她只是觉得,一个女人如果有打扮自己的念头,她就会对生活有士气,“化妆多了,就不太习惯自己素颜的样子了。”
那一纸结婚证也好、孩子也好,既绑不住婚姻也绑不住男人,只能绑住女人自己。但是偶尔,杨雨也会自省,结完婚以后日子过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我错了?她略带强迫性地让自己多和探探上匹配到的人聊天或者见面,学习如何对待感情,学习两性之间的磨合,就像日夜挑灯,废寝忘食地补一门叫“恋爱”的课程。
在恋爱方面,杨雨自认是个入门级选手,很容易上头,也有过很多迅速下头的瞬间。有一次,她和闺密们聚会,发了一张合照到朋友圈。几天前匹配到的一个在部队做主持工作的男人,立刻打来语音电话,邀请杨雨和闺密们共进晚餐。
有部队背景的人,会让杨雨有天然的好感,“感觉应该挺正直的”。而且刚配对上时,男人十分坦诚,说自己离异,有一个6岁的女儿归前妻。这种“坦诚”收获了杨雨的认可,她也觉得自己单身妈妈的身份不需要掩盖,“我这样说了之后,第一时间就会过滤掉一部分排斥我身份的人。”
起初,杨雨有些不情愿,男人殷勤再三,杨雨拗不过,带着朋友们去到了约定的饭店。结果,坐下来没多久,其中一个闺密就在聊天群里说,“这男人今天也约了我,我给拒了。”好感的反面,就是极致的反感。一场戏剧化又带点乌龙的见面,杨雨瞬间对眼前的男人充满了嫌弃,“真当自己在后宫选妃啊,太普信了。”
杨雨想,如果没有社交软件,她大概不会知道当下社会对待婚恋的态度,也感受不到这些。现在的年轻人都在很安全、没有什么物质缺失的家庭长大,可能因为这样,成年后的他们,心里还有很多孩子的特质,想法天真,也有倔强和坏脾气。
有一回,一个被父母催婚催了两年的闺密找杨雨诉苦。闺密是那种很普通的银行柜员,生活大部分时间已被工作占据,说自己只喜欢看网文小说,对恋爱结婚生儿育女完全没热情,可父母不乐意了。“我爸妈天天催,说你快结婚吧,不然我们这老脸都没地儿搁了。”闺密说,催婚最凶那会儿,一度声称要把房产等家底都捐掉,“他们说我要是不结婚,这辈子一分钱也拿不到。”
为了反催婚,女孩也是招数用尽。她曾在一个交友群中找了一个关系较好的男性伙伴,冒充男友,带回家中见父母。谁能想到,那次见家长,反而让小伙子看到了女生的家境,他天天往女生单位门口跑,说:“我会待你好的,我们两个谈吧。”
杨雨哭笑不得,问女孩,你喜不喜欢他?女孩说,“我疯了么,看上这种人?”杨雨很直接地告诉她,为了别人不说闲话而结婚,然后遇到错的人,接下来还要这样过一生,多糟糕。最怕的是,小孩也生了,你得为另一个生命负责。“不要为了别人结婚,也不要为了别人不结婚,重要的是你自己,永远对自己忠诚。”
有些道理搁以前,杨雨也不懂。早些时候,她就觉得,婚姻里遭受了背叛,那就再找个男人好了,用爱情来疗愈自己。“其实,谁也帮不了你。我们需要自己去面对它,去自我治愈。很多迂腐的概念、想法,需要更多女性一起推翻,颠覆。”
她隐约觉得,之前的那些年,她或许太把父母的婚姻模式作为参考。“我觉得首先得让自己成为一个有趣强大的人吧,孩子眼里那种有力量的发着光的母亲。”她认为,这远比给孩子的日常生活中补充一个父亲的角色要重要得多。
杨雨的父母却着急上火。他们提起离婚这件事,“当初非要结,谁拦也不行,现在说离就离了,跟过家家一样。”眼下,女儿正在一个尴尬的年龄坎儿上,他们怕女儿以后没有依靠,更担心单亲家庭对孩子不好,催促她找一个新丈夫,认为那才是完整的家庭。老两口总说,“生活再好,工作再顺,还是要找个伴的,不然人越老越容易孤独,我们也很心慌。”可杨雨已经不急于再次走入婚姻,到这个年纪,对于“找一个男人好好过日子”这件事,她提不起半点兴趣。
倒是想要恋爱的心情愈发强烈,“我是个单身妈妈没错,可我也好想恋爱啊。”婚姻失败后,她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恋爱方式,只单纯地渴望重新获得异性的青睐。那些赞美意味着掌控力,意味着自己依旧有魅力,如同十几年前那个和前夫看星空的夜晚一样。
杨雨在探探上的标签,是会打扮、能赚钱、又单身的女性,照片也不显年纪,自然吸引了不少关注,不同年龄的男人们纷纷向她示好。没了婚姻的枷锁,她觉得自己可以自由享受纯粹的恋爱,便尝试右滑不同类型的男性,但她也有自己的雷区,豪车、身材、书法、饮茶等,这些在男人自己看来是情商、财富和雄性魅力的体现,在杨雨眼里则显得“太油腻了”。
闺密早已把各种社交软件玩转得飞起,她告诉杨雨,探探上,外貌是社交的通行证,说得再直白点,这也是异性缘的衡量标准。单从照片来说,自拍能看出长相,健身照能目测身材,生活照能映射出品位。但匹配成功后,开场白、后续聊天,乃至初次见面,都要层层把控,绝不能心切,否则就是露水情缘,很容易不了了之。
杨雨并不信奉这套通用法则。她的交友准则简单直接,匹配到外形较好的男生,就主动约出来见面,“不见面聊什么呀?几岁了还网恋,太没劲了。”
她曾约见了一个小自己14岁的年轻男孩。男生性格温吞,五官清秀,偶尔会有露腹肌的照片,并不介意她的年龄及婚史,在见完第一次面后喊杨雨“我的小姑娘”。杨雨心中一动,说:“我不年轻,也不是特别漂亮。” 男生回她:“漂亮女孩我见多了,但只有你,是真的可爱。”
就这么五个字,这个40多岁的女人脾气性格全变了。杨雨第一次感到不安又快乐,很主动地找对方聊天、吃饭、约会,特别上头。男生也会出来见面,但见面频率基本在两周甚至三周一次,开销也都是杨雨承担的。期间,朋友骂了她无数次“他就是吊着你,要么就是有正主”,杨雨也下了很多次决心不再联系,但只要对方一找她,就会又悄摸开心起来。
一次,杨雨和闺密们在一个清吧喝酒,微醺之时,给男生发消息,最终男生来了。整个人有些拘束,闺密们问他喝不喝酒,他也不说话,自顾自地玩手机。为了缓解尴尬,杨雨把头轻轻搭在男生肩膀上,问他:“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男生不假思索地说:“喜欢啊,你这么厉害,又带得出场,我朋友都羡慕我泡到了一个姐姐。”
“天啊,我都不敢相信他居然说出这种话,一丝掩饰都没有。我对他来说,顶多是件战利品,我好难过啊。”杨雨回忆道,她当即就叫了一辆车,把男生送走了,随即删除了所有联系方式。第一次甜蜜又苦涩的心动,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恍恍惚惚过了半个月,杨雨试着和一个在互联网大厂做PR的男生聊了一周。她暗自琢磨,“这样的男生,应该挺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太幼稚。”恰逢一个周五,杨雨顺势邀请男生去看一场九点多的电影,男生欣然应允。
见面后,男生中等体态,穿着得体,看上去客客气气的,可电影开场没多久,就一把搂过杨雨,下一句便问她:“你喜欢哪家酒店?我先预定一下。”
男生接着说:“我跟我爸妈住,不太方便。要不,去你家?”
杨雨的表情一下就沉了下去。见她默不作声,男生扫兴地抬起了胳膊,自言自语蹦出一句:“不睡玩什么探探啊,真逗。”
电影没结束,男生就声称有事要走,也没送她回家。之后,俩人不出意外地成了通讯录里的陌生人。再后来,男生把朋友圈设置成三天可见,再没更新,只是相册封面换成了一个年轻女孩。“就是短视频里经常能刷到的,那种塑料感小美女,你知道吧?”杨雨无奈地摇摇头。
还有个在健身房教跳舞的男人,约杨雨吃晚饭,却点了一桌自己爱吃的菜,全程没有问过一句她爱吃什么。杨雨吃得不愉快,脸上自然是挂不住笑的。回家的路上,男生一边开车一边埋怨,“你怎么那么不会给人正向回馈呢?你一个离婚的,还带个孩子,但凡多给我一点甜头,我能给你更多……”杨雨听得心生烦躁,她压住情绪让男生停车,在下车时对他说:“那你可能要的是交换,而不是恋爱。”
“就算先开房也OK啊,完事了各回各家,到家了都没必要发信息,谁知道他家里还有谁呢?”得知这些奇葩经历,闺密用一种怒其不争的口吻劝诫杨雨,“你都没搞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就把性和爱分得那么清楚,怎么钓男人啊。”
短暂有过交集的男人像来来往往的车,时间久了,杨雨沮丧地发现,自己交出去的热情和爱却得不到真诚的回应,他们的世界她走不进去,而她的世界他们也不感兴趣。
周围人看着她在找对象这件事上一直撞南墙,轮番劝她,实在不行,就去专业的婚恋网站。杨雨第一句就说,我可不去,“根据你的收入、年龄、婚史等等,分批进行筛选,然后靠红娘安排约会,之后还得复盘,我想都不敢想。”她不相信靠条条框框选定出来、每周固定见一次的人,可以建立起舒适愉悦的恋爱关系。
舒适愉悦的恋爱关系什么样?“让你觉得更好,更美,更自由,对生活更有期待吧。”杨雨想了想。
这天在探探上,一个自称是做金融的厦门男人引起了杨雨的注意。
从照片看,个子很高,长相深邃,鼻梁高挺,看起来似乎有国外血统。男人个人主页上的自我介绍非常简单,只有一句莱蒙托夫的诗:跟爱的人在一起,沙漠也是天堂。杨雨被戳到了。
杨雨尤其在意自我介绍,那是一个人表达能力、择偶倾向和价值观的体现,这样也会有助于判断对方究竟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什么也不写给人感觉不真诚,事无巨细地介绍自己的生平,又像写小作文,所以很考验人。”
简单聊了几句后,杨雨得知男人和自己年龄相仿,经常北京厦门两边跑,离异,独自带着一个4岁的女儿生活。朋友圈里除了工作健身就是晒女儿。小女孩扎一个丸子头,总是对着镜头比剪刀手,脸蛋鼓鼓囊囊,软萌可爱。
加上微信后,她和男人无话不聊,从画展到话剧,从电影到历史,从时事到热点新闻,男人展现出的丰富精神内核,令杨雨刮目相看。杨雨有次忍不住问他,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男人回她,是个内心藏了好多事又很柔软的女性。没有用俏皮的“女孩子”,也没有用普通的“姑娘”或“女人”,而是“女性”。
有时聊到一些过往,杨雨难以启齿,男人就安慰她,“谁都有个不愿说的过去。”杨雨觉得他很会体贴人,认为他是真的懂她。
2020年五月底,杨雨提出想见面,看能不能确立恋爱关系,男人答应了。之后北京新发地疫情爆发,见面的机会也就搁置了。但两人依旧每天都聊天,一起设想着疫情之后的美好生活。
没多久,男人说,因为自己是公司内部人员,不能在公司投资,提出让杨雨注册网站,一起投资赚点零花钱。“信任不是靠钱来衡量的,谈恋爱又不是做生意。”杨雨犯起嘀咕,起了戒心。
她从不买彩票,也不玩麻将、欢乐斗地主。她知道有些就是网络赌博,换个好听点的名字是数字化投资,其实都有猫腻。“我前妻就是嫌我没钱才走的,孩子也不要了。我这辈子就算上街乞讨,也不会开口问女人要钱。”男人忿忿不平地说。
这项目,资金量不大,投着玩玩也好。杨雨想着,打开网站,是全英文的。她仔细阅读了能点击的所有页面,“如果是骗人的,那这概率也太低了,英文不好的还骗不着了。”杨雨半信半疑地注册之后充值了500元,第二天就到账700元。她接着充值了1000元的,第二天变成了1400元,都提了现。
男人继续和她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和信任,是需要一点点累积的,共同投资也是一种方式。平日里,男人依旧给她发自己做饭的照片,说自己再多练练,就可以下厨给她和儿子吃了。这牵起了杨雨对未来的憧憬。
当杨雨充了5万之后,后续就没有金额到账了,网站显示银行卡错误冻结账户,需要继续充值才能解冻。 几乎是在看到“Error”这个单词的瞬间,杨雨就明白,5万块回不来了。不久,男人失联了,朋友圈变成了一条黑线。“常规投资不会有这么高的盈利,”她默默在心底叹口气,“就当我交学费了。”
说起这段类似“杀猪盘”的经历,杨雨吐吐舌头,说再翻起那些聊天记录,依然能感受到当时的愉悦和甜蜜。但几乎是下一秒,现实的痛苦无奈就会掺杂进去。她自嘲地笑道:“你说我是不是该哭一下啊,也怪我英文太好了,研究得那么仔细反而栽了进去。”
回顾自己的寻爱之旅,杨雨笃信自己作为一个女人,没失败。她学会并爱上了化妆打扮,她保持了自己的真诚,她遇到了很多之前不曾有过交集的人,她有了几次很难忘的情感体验。
玩探探这么久,她意识到,现在的人对社交、约会、两性关系的态度变得更加理性和务实,投入多少钱和时间,就要获得相应的回报——陪伴、支持、鼓励,情绪价值或是长期关系,谁都不愿意吃亏,也不愿冒险。在那个小小的APP里,有人邂逅良缘,有人不断试错,有人徘徊不前。爱情这道命题,到底也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杨雨虽有挫败感,但也学着放下了一些焦虑,也慢慢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进入了一个缓慢的状态,对自我和爱情的慢慢探索,尽管不够清晰,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确信这就是自己要走的路。“人和人的交往,感觉对了就可以了,吃饭也好、看电影也好,做什么不重要的,是喜欢和这个人待在一起。爱是彼此欣赏嘛。”说完,她又歪着头笑了,眼角的鱼尾纹和她的笑容一样,生动了起来。
那个恋爱里的青铜选手一点点长大,鼓足勇气,蓄势待发,将再次进入一个凶险又迷人的爱情世界。
只不过,很偶尔地,她还会记起北京疫情严重的时候,远在厦门的男人追问她缺不缺口罩、洗手液消毒水之类的,说可以让在北京的朋友帮忙送过去。这依旧是杨雨记忆里一个充满真心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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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拍》第294个真实口述故事
我叫董顺桃,今年67岁,炸臭豆腐37年了。这些年来,我的日常就是在几平方米的店面里,热锅、起油,卤豆腐,加葱蒜,给来来往往的顾客递上一份份刚出锅的臭豆腐。
原本卖臭豆腐只是我的副业,从2005年退休后,我全身心投入地开了10年臭豆腐店。最近我有一个新的身份:夜店DJ。
午夜12点,别的老年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候,我还戴着假发、穿着时髦的演出服,在舞台上打碟、舞动、活跃。虽然年纪大了,但我特别愿意尝试新的东西,喜欢跟年轻人在一起,跟着他们学会了用电脑、玩手机游戏、打碟......
学习打碟后,我的装扮越来越酷。
1955年,我出生在湖南宁乡,小时候那里是一个小镇,到处都是老房子,镇子上大概有100户人家。父母在外打工,我是在奶奶家长大的。20世纪50年代出生的人,生活环境都比较艰苦,计划经济下,家里孩子多,经常吃不饱饭,放学回家后,还要去砍柴、做杂活。
家里总共六个兄弟姐妹,我排行老二。我从小被教导,在家里,什么东西都要懂得分享,懂得忍让;在外,也要晓得忍耐,不要随便和人家产生冲突。
作为家里年长一些的姐姐,家里的很多事务需要我帮忙承担。我奶奶眼睛不好,有一次因为在黑黢黢的楼道里烧水,不小心烫伤,只能卧床在家,她又是个很爱干净的人,需要细致的护理。当时的我只有八九岁,就把这活揽下来了,利用中午和下午放学后的时间,给奶奶做清洁护理,包括接大小便这样的脏活累活。
我一路念书到初中,上高中就不那么顺利了。当时上学不是通过考试,而是每家每户,按人头算,我哥哥去上学了,就意味着我没有机会了。
但我很想读书,也想多学一点文化知识,高中学历比初中肯定要更好找工作,于是迫不及待跟我爸说了这个想法,他也同意了,去和我的初中班主任商量,让我继续上了高中。我记得去学校时,开学已经45天了,我才又重返课堂。
过去家里条件不好,去照相馆太奢侈了,2016年我们才拍了一张全家大合照(我和丈夫站在第二排最左边)。
高中毕业后我没能上大学,直接参加了工作,在家门口的民办中学当老师,工资是10块钱一个月。我没有念过师范专业,作为一个新教师,备课必须十分认真。进课堂如果不做好准备,学生就会有异议,我的想法就是,认认真真把一份工作做好。
我教物理和数学两门课,教的科目是学校领导集体讨论过后给我定下的。六个班的物理课都是我来上,每个班一周两节是少不了的,除了备课、上课,还要批改作业,一个班40多人,任务不轻,几乎每晚都要忙到11点多才能休息。我妹妹比我小四岁,她就在这所初中上学,物理课也是我教的。
我和妹妹后来的合影,几个兄弟姐妹里跟她关系最近。
现在我带着妹妹一起打碟,我们在后台化完妆拍的照片。
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大力发展工业,大量招收工人。虽然做民办教师已有三年,和学生们相处得不错,但我还是想争取一份正式工作。当时招工采取分级分片的指标制度,正好我们这里有指标。所以辞去学校的工作,进了长沙橡胶机械厂,做机械设备的零部件加工技术指导和产品质量验收方面的技术工。
我有文化基础,理论学习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三个月之后,就需要上手实操,你做的产品要是出了一点瑕疵,人家看你的眼光就不对了。我跟的师傅在工厂里属于技术比较好的,他看到我的问题就给我点出来,不断纠正,就是这样学过来的。
无论到哪里,我在工作上都激励自己要努力,进了工厂后,虽然这个行业我之前也没接触过,不是很懂,但我给自己定下目标:要把技术学得很精湛,才能在投入生产时发挥到极致。
在工厂,我认识了我的丈夫,我们在一个车间工作,经常一起讨论技术上的事,有共同话题,也有感情基础。恰巧有人介绍我们处对象,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属于有革命友谊的爱情。
1979年,我们恋爱两年后正式组建了家庭。结婚时,他还在工厂当学徒,一个月挣21块钱,家里条件也不是很好,我就没要聘礼。我妈跟介绍人讲,至少要添置一套新衣服吧,我想,只要人品好,我也不是一定要穿那一身新衣服不可,最后还是一分钱都没有要。
结婚后,我和丈夫有了一儿一女,一家四口去照相馆照的合影。
结婚后不久,我们有了两个孩子。一家四口靠着我和丈夫每月36块钱的工资过日子,是真的有点困难。一份工作只有这么多钱,我要养活儿子、女儿,既然生了他们,就要对他们负责,哪怕自己多吃点苦。于是我有了干第二份工作的念头。找来找去,就想去摆摊炸臭豆腐,算是湖南地方特色小吃了。
那会儿我们在长沙生活,我妈来找我,我就带她去外面逛一逛,吃东西。我记得我们跑去五一路的商场,准备买衣服,离商场还有一段距离时,就闻到一股香味,我立马觉得这个香味好有诱惑力,情不自禁走过去看,是一个50多岁的人,架起一口很大的锅,锅里浮着黑色的东西。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玩意儿还叫臭干子,只看见好多人排队买,五分钱一份。我和我妈一毛钱买了两份,吃了一口,真香。外皮酥脆得像饼干一样,里面的豆腐很嫩,裹着汤汁入味了以后,香味和辣味一下子到了豆腐里。
吃完后,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甚至三个小时,口腔里还有那个味道。这东西怎么这么好吃?既然我自己也喜欢吃,而且又想做一个不影响我工作的活,那我就选炸臭豆腐。
我伯伯当时也在长沙卖臭豆腐,过年去他家拜年,他关心我现在的工作和生活情况,我把实际情况跟他说了,工厂的收入不高,孩子还小,只能再学一门手艺,他教了我一些炸臭豆腐的方法。1985年,年近30岁的我,干起了第二职业,我开始出摊,但炸出来的臭豆腐味道总差点意思。
摆摊时一个路过的顾客尝了之后跟我说,有一个炸臭豆腐特别好的师傅,是长沙臭豆腐高手,相当于这个行业的祖师爷,他觉得我应该去认识一下,和他讨教,把品质做上来。
1990年,我在北正街有了自己的门面,后来门面拆了,又继续摆摊;直到1999年才再有店面。
这位师傅当时在湖南省政府人民宾馆工作。第一次去找他的时候,他没有接受我,第二次我又带了点儿小礼品去拜访,说明我的来意,在长沙生活不容易,只为把家庭撑起来。就这样去了五六次,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他才答应我,收我为徒。
我从去他的店里打下手做起,这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把他实操过程中的精华自己整合下来,豆腐要怎么炸、汤汁要怎样调,味道怎么改进......一段时间后,我又独立摆摊去了。
最开始我的摊子在通泰街,因为离家近。设备很寒酸,只有起油的锅和泡臭豆腐的桶,也没有车,我一个人一次性拿不动,每次出摊的时候,我先提着桶豆腐,走两步放到前面,放下后转身去拿锅,再把锅运到前面,交替着进行,一段路算下来走了好几个来回。
早上五点我就要起床,卤制豆腐,再把一家人的早餐安排好,让孩子们吃了早餐去上学,我才能去上班;下午下班后,争分夺秒地回家,生火、准备出摊,煤火回家现烧,等温度上来了要好一会儿,好多邻居把他们已经烧热的煤火借给我,让我能快点出摊,这么多年我都记在心里。收摊要到夜里12点多了,洗洗涮涮,也睡不了多久了。
刚开始客流量真的不多,生意不怎么样。但既然做了,我就告诉自己不能轻易放弃,鼓励自己把口碑做好,对食材负责,赢得顾客信任,他们觉得好吃了之后,才会记得我的臭豆腐。
1990年,我从最早摆摊的通泰街去了北正街,越走越远。因为摊位是流动的,如果我把招牌打出来,更容易被大家记住。我在新买的出摊车上,拴一根绳子,挂上自己做的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董顺桃飘香臭豆腐”,还设计了几句广告语“师承先辈,系列自做,外酥里嫩,大众口味”,就是想为的就是让大家记住我做的口味。
我给自己做的广告牌。
丈夫逐步在工厂里做到车间主任,要对整个车间负责,平日里工作繁忙,所以补贴家用的担子就由我来承担,我没问题的,就是多付出一点而已。
摆摊遇到熟人,可能会对我有点看法,有异样的眼光,那个年代大家都觉得,只有从乡下嫁到城里来,没有正式工作的人,才会搞点小生意做,拿固定工资的人基本都不会去干这样的事。但我想到,我两个小孩要一直读到大学,要钱,做父母的就必须提前准备,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不偷不抢,自力更生,怎么不可以呢
工厂厂长知道我摆摊之后,很支持我,跑过来跟我说,干第二职业很辛苦,厂里的工作你保质保量地完成,时间上可以自由一点点,干完工作可以早一点下班回家。一份臭豆腐赚百分之七八十的利润,从最开始的5分钱一碗,涨到1毛钱一碗,又涨到2毛,一九九几年,我一天卖臭豆腐挣的钱就有300块左右了。
1999年,城管不允许商贩随意在街边摆摊,有时候摆到一半,就被城管追着跑。虽然还有零星的小商贩在摆,但我觉得城管不好对付,就租了一个小门面继续干。补贴家用的想法也随着生意逐渐变好而有所变化:这是我自己的店,我想把它当成事业来做。
1999年后,我在固定门店营业。
2005年,从工厂退休后,我一心扑在了臭豆腐店上,从小店面里只有五个员工,渐渐地到整个公司有上百人。我在长沙开了几家店,又把店铺开到了武汉和深圳,只是臭豆腐店在外地的经营没那么顺利,涉及到品质问题,长途运输让臭豆腐没那么新鲜,口味可能也不太符合他们的习惯,所以很艰难。
2015年,我的臭豆腐品牌被文和友收购。文和友的董事长文宾从小吃我的臭豆腐长大,他做了文和友后,想将湖南地方特色小吃集结到一起,让来长沙的外地人能尝到地道小吃,于是把我请到文和友公司,负责臭豆腐这一块的业务。我的臭豆腐从几块钱一碗,卖到12块一碗,店越开越多,最多的时候全国有上千家。靠着卖臭豆腐,我实现了财务自由。
2015年,我的董顺桃臭豆腐被文和友收购。
做生意不能忘本,东西质量始终被我放在第一位,我的观点是,时不时要做形式上的创新或者口味上的调整。
时代在变化,女孩子都开始化妆了,嘴上涂了口红,大块的臭豆腐一口吃不完,里面的汤汁一咬也会溅出,很有可能弄到衣服上,我就想对臭豆腐的大小做一个调整,从“大块”改成“小粒”,豆腐变小,分量不变,两粒小粒相当于一个大块,不影响分量,也照顾到了顾客的吃相。
经营门店时,我手制炸臭豆腐的原材料。
2020年,我丈夫去世了,对我打击很大,现在想到这件事,都有要掉眼泪的感觉。我们俩的关系一直很紧密,家里的事从来都是相互承担,也都努力为这个家付出,他走了,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沉闷、压抑、孤独。我儿子女儿成家了之后也不跟我住在一起,下班后我常常一个人待在家里。
公司的同事和朋友看到我这么失魂落魄,不忍心,主动说要带我出去玩。我不喜欢和阿姨们一起跳广场舞,心里希望跟年轻人一起玩。湖南的夜生活,年轻人都喜欢去酒吧喝喝酒、蹦一蹦,我就和他们一起去了。
第一次去酒吧,他们就带着我喝酒,我什么也不懂,觉得新奇,他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年轻人去酒吧就是喝酒、蹦跶,我年纪这么大了,也不适合一直喝,所以就注意到了台上打碟的DJ。这对我来说是个全新的东西。
第一次和同事们去酒吧,我还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年轻人。
我开始是在台下偷偷模仿台上打碟的人,在下面跟着学动作,几次之后,我就想,既然我感兴趣,站在台上真刀真枪地操作不是更好吗?我就去找专门教打碟的老师,想专业地学习。
老师第一次碰到年龄这么大的学生,还是充满疑问的,可能担心我年纪大,学不会,但我的积极性没被打消,坚持拜他为师。有了学炸臭豆腐的经历,学其他新事物我的心态就很好了。从学会到学好,无论什么事情,都分这两步。
老师先把基础拍子节奏教给了我,给我录了个视频,我反复地看,晚上睡不着觉,就一个人在床上打拍子。打碟通俗来讲就是“接歌”,把上一首歌的末尾和下一首歌开头串联起来,中间需要这么一段节奏,因为每首歌的节奏是不一样的,我得去理解节奏都是什么。我们那个年代,学歌都用的是简谱,后来我想了个办法,找人把所有歌都转写成简谱,通过看简谱来识歌曲节奏。
学碟机也不容易,上面的按钮都是英文,我干脆把碟机画在本子上,每个按键在什么位置、键的功能是什么,我都用中文在旁边标注清楚,方便记忆。打碟老师有一个练习室,最开始我每天都去两三个小时,在教室里一首一首歌地练,算是比较刻苦吧。
我在DJ老师的工作室练习。
这样大概过去两个月,我还记得是2020年的冬天,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本来我跟老师约好了10点钟去练习,他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让我早点去,说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我打了辆摩的就过去了。
那天晚上天气不好,下小雨,路上不注意,我就从摩的上滑下来了,摔到了腰,疼了一年多,到现在腰都不能用力。只要是我认准的事,我都有点无所顾忌的心态,我可以付出,甚至牺牲一些,都没什么。
我学打碟的时候也没跟身边的人讲,好多人都不知道,我也觉得没必要讲,我自己想做的事,和他人无关。一期课程,年轻一点的学生两三个月就能完成,我花了将近半年。打碟也挺消耗体力的,不过还属于我能承受的范围。我从小就打篮球,有体能的底子,在场上跑来跑去蛮精神,只是摔了跤之后不敢打了。
学打碟前我经常运动,打篮球。
课程结束后,学员要上台打一次碟,相当于一个结业仪式吧。第一次上台表演,装扮好了后还是有一点怕丑,戴着帽子和口罩,不想让台下的观众看到我,主持人介绍我时,也没对外说我有66岁。还是不太自信,担心底子不厚、水平不够,但老师一直拉着我往前走,我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练习中,我还经常会漏拍,但那天很顺利,属于超常发挥,老师也说我是表演型选手。现场还蛮炸的,台下的年轻人吼得很厉害,为了呼应我,气氛一下子就上来了,这也给了我一种鼓舞,让我充满干劲,我的动作、表情方面也很顺。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上台我胆子放开了,总担心害怕也不是个办法,不管干什么事,都有一个开头嘛,当年我做臭豆腐也是一样,有一个过程,那就不要怕。媒体报道里,我戴着金色的假发套,穿着红色铆钉皮衣的视频,是我第二次登台的视频。我都不知道被拍了,还是自己刷抖音的时候刷到的。
第二次作为DJ董上台表演。
我倒不介意,反而是一种高兴的心情,年轻人多数愿意接受我,一个老太太也能做DJ。身边的同龄人也比较支持我,有的看了我的视频,觉得这种形式也蛮好的,能带着风格去跳,只要能坚持下来,也不失为一种锻炼的方式。
不同的声音也有,我知道舆论是正反两方面的,但我觉得,我只要身正,就没什么去不得的,我在台上制造音乐的气氛,让大家在这里娱乐,去就把这份心、这份工作做好,议论和否认都不要怕。
有些网友用“都市丽人”形容我,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我长得不漂亮,皮肤又黑,平时不是那种爱美的人,也不化妆。我们这一辈都是朴实过来的,八十年代我还是大姑娘的时候,别说化妆了,穿一些新衣服都不敢,社会方面倡导艰苦朴素,花俏的衣服同我无缘分。真正要上台,为了尊重别人,还是要稍微打扮一下。
几次演出下来,我在台上跟观众互动已经不怯场了。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爱干净,把个人卫生搞好,做到体面整洁,在别人眼里不是个邋里邋遢的老太婆,就很满意了。每次上台前,第一步就是化妆,然后在后台想,台上我要做什么动作、什么互动手势,机会来之不易,一定要好好发挥自我。
有的表演要到夜里12点才开始,我就提前在后台补补觉,保留体力。我现在包里随时备着简单化妆品,如果有什么电视台来拍摄,随时能从包里掏出来,稍微捯饬捯饬。
上台表演前,我在后台做化妆准备。
考虑到长沙也是一座古城,我想把本地的一些群众文化融合进打碟里,能对长沙这座城市有个宣传。所以最近我在和老师合作,试着看看能不能在打碟里结合湖南的花鼓戏、民谣民歌,和当下流行的舞曲,让打碟更民族化,更接地气。
说到底,学DJ也为了实现我未完成的梦想。年轻的时候我很活跃,唱歌跳舞,有这方面的特长。长沙也是一个娱乐之都,喜欢做的事情,现在有这个精力、有这个时间了,我就想:行,去搞啊。
站在舞台上的年轻人吸引了我,鼓励了我,反过来我自己站到台上后,似乎也鼓励到了许多不同年龄段的人,告诉他们不要在乎年龄和身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为了节目效果好一点,后来演出时,我带点舞蹈动作,又专门去找舞蹈老师上了几节课。
打扮得好看了,心态好像更年轻了。我也时不时会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但又安慰自己,只要心态好,我就还没有老。不想跟社会脱节,那不接触新事物就是损失,趁着年轻人不嫌弃我,我就和他们打成一片,了解了解当下年轻人的想法都有什么变化,社会发展得怎么样了。
跟着年轻人,我学会了用电脑,做电子表格、做PPT。有时候,公司里的同事为了赶时间自己上手就做了,我就跑过去说:“走开,走开,你教我做,不教我,我以后怎么搞”,我一定要自己掌握这些技能。我还学了打手游,也要靠把各个按钮的用处和进攻的线路记在本子上,一点点地抠和记。
和公司的年轻同事学打手机游戏,我将策略和线路记在笔记本上。
我听说好多年轻人都喜欢玩游戏,沉迷得连饭都不吃,我没体会过,不知道是怎么玩的,也想去尝试一下;另外也是想方便跟孙子交流,要是以后他打游戏打得废寝忘食,我去制止他,他觉得奶奶你不会打,没办法理解我,我就能有底气和他在同一个层面上对话。
前段时间,我和同事们去玩密室,一个侦查破案主题的,好多同事都说好怕啊,里面还有鬼,我很唯物主义的,一点都不害怕,不担心这世上有鬼。对设置的这些关卡早有心理准备,我成了打头阵的人,带着大家往前走,好自信的。我和同事们计划疫情过后再去玩一次,换个其他主题的。当然,好多其他方面的新事物也可以去开发、去学习、去玩、去做。
因为疫情,在酒吧的打碟表演暂停了好一段时间,去老师工作室练习的机会也少了。平时在家没事,我就研究一些卤料配方,搞产品创新;还做一些员工的培训工作,我们的门店开在全国十几个地方,但要拉齐同一个标准,比如我们的品质要求是怎么样的?臭豆腐怎么炸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包括加盟商的工作,我都要去关注。
这个行业做这么久,干这么大,我不用再为生存问题焦头烂额,但我对它的感情有增无减,还是一如既往。
年轻人爱吃火锅,我研发的臭豆腐火锅引来很多人拍照。
我和儿子女儿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我们一个月可能只见一两次面。我清闲的时候,他们可能在忙,我有事干的时候,他们又没事干,时间能凑在一起不容易。他们忙他们的,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妹妹跟我是邻居,经常来家里陪我,我们说说唱唱,还跳舞,有时候追电视剧,一不小心就熬到晚上三四点钟。
和孙子们在游戏厅玩。
现在我不去门店里炸臭豆腐了,但我还是很喜欢吃臭豆腐,好朋友来家里做客,我肯定在家里做点菜、炸点臭豆腐欢迎他们。我就希望我身体健康,自己也要注意锻炼,再干一二十年都没问题。
*本文由董顺桃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董顺桃本人提供。
董顺桃 | 口述
孔宁婧 | 撰文
呱 呱 |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