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422)

身为母亲,我的孩子被反复抢走

看客 看客inSight 2022-05-08 00:23

 

 

孩子被父亲抢走之后,一个母亲的漫长寻找

 

 

“紫丝带妈妈”,指的是一群无法与自己孩子接触的母亲。她们生育孩子、抚养孩子,却因婚姻不幸,生生被夺走了孩子。

 

而抢夺者,往往正是她们曾经的丈夫、孩子的生父。

 

为了在争夺抚养权方面获得有力支持,夫妻中的一方——往往是男方,会将孩子强行从另一半身边带走、藏匿,并切断孩子与另一方的联系,以期制造“长期生活”的既定事实。

 

甚至,还有人对法院判决无动于衷,即便抚养权最终被判归给对方,他们也拒绝执行,带着孩子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往的新闻事件里,曾有妈妈在孩子1岁半时就被迫与其分离,之后的8年,母子相见的时间一共只有20多个小时。

 

这样的妈妈不在少数,但她们却长期处在“无声”的状态下,孤立无援。

 

有资深律师分析过中国裁判文书网上700多起涉及抚养权纠纷的案例,其中,约12.68%的案例存在“抢夺、藏匿子女行为”,受害者多为女方。另有数据推算,中国每年大约有八万女性成为“紫丝带妈妈”,沦为配偶绑架孩子案件的受害者。

 

徐芸也不幸成为了其中的一个。

 

2021年6月1日,新《未成年人保护法》开始施行,其中增加了“不得以抢夺、藏匿未成年子女的方式争夺抚养权”的条例。但这并没有给徐芸带来转机。

 

去年7月,徐芸5岁的女儿在法院执行下,终于回到自己身边。但谁也没想到,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男方又一次带着二十余人,浩浩荡荡地闯入徐芸家中,抱走被吓哭的孩子,消失在摄像头的画面里。

 

直到现在,徐芸都没再见过自己的女儿。

 

 

 

被抢夺的孩子

 

2021年8月,正值暑假,距离女儿艺诺上小学不到一个月。

 

徐芸早早地规划了一切:重新打印出生证明、转户口、联系好学籍。在徐芸的老家湖北闵集,母女二人的生活也渐入秩序,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十几年,从一年级、二年级,甚至到高中,艺诺都会在徐芸身边慢慢长大。

 

计划越圆满,担忧也越深厚。徐芸的心里还留有以往数次被“抢夺”、被欺骗、被撕毁契约的不安感。

 

徐芸给女儿买了很多画笔和玩具,这是女儿艺诺的画

 

她不想接听那个男人的电话,有时候说上几句也会直接挂断。尽管程某作为父亲有权利探视,但对徐芸来说,每一次约定的探视都是被“趁人之危”的空隙,她不再愿意相信了。

 

矛盾还在那里,只是女儿终于回到身边。

 

8月24日这天下午,徐芸还没做完上一次“抢夺”的笔录,闵集家里只剩下艺诺和父母。

 

16点过5分,门口的摄像头里忽然出现一群陌生男子。这一次,程某带来了比以往更多的人。他们行动有序,一开始只静静站在门口,派出一人敲门,见徐芸父亲出现,几个壮汉拖住老人的步伐,蜂拥而进屋里。

 

接着摄像头里只剩下空空的院坝,和徐芸父亲的叫喊声。

 

16点过6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哭泣的艺诺被抱走,男人们嚷嚷着:“走!走!”

 

孩子再一次被从母亲身边抢走了。

 

生父喊人来把女儿夺走的全程,都被监控摄像头捕捉下来

 

法令已改,判决已经执行,孩子还是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夺走。对方是女儿的生父,不算拐卖,报案也只当是家庭纠纷,无法立案。

 

徐芸无奈地收好给女儿买的东西,有画笔,有亮晶晶的粉色小裙子。“我找了的话(他)又是来抢”,她很怕这样动荡的童年会给女儿心里留下伤害。

 

这是女儿从她身边离开的多少天,徐芸已经记不清了。

 

2015年,女儿艺诺出生,徐芸收获了一段紧密无间的哺乳期时光,这给她带来某种前所未有的感动。与之相反的是,徐芸和女儿父亲程某的关系阴晴不定,逐渐面临崩溃。

 

2018年,徐芸作为原告与程某对簿公堂,争议的焦点之一便是女儿艺诺的抚养权。最终,法院以孩子出生后一直与母亲生活为由,将抚养权判给了徐芸。

 

但围绕监护与探视问题的争吵并没有就此停止。2019年春节,前来探视的程某以“带孩子回家过年”为理由,把艺诺带去了湖南岳阳。徐芸不放心地跟了过去,却被男方一家拦下,“亲戚朋友都在这里,有人脉让她上学,你想要孩子就到岳阳来。”

 

之后的半年多时间,在幼儿园前,不到四岁的艺诺被父亲和母亲抢来抢去。“他高兴了,就让我见一面,他不高兴了就拿孩子要挟,”徐芸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我们常常在幼儿园的路边吵架。”

 

为了见女儿一面,徐芸常常站在幼儿园的栅栏外端详

 

直到2019年深秋,男方彻底带走了女儿,并且删了徐芸的微信,也不再接她的电话。

 

此后,在男方的“嘱托”下,幼儿园将徐芸拒之门外,程某家的大门也紧紧锁住。徐芸和女儿的相见,变得遥遥无期。

 

 

 

漫长的寻找

 

在岳阳这座有着五百多万常住人口的城市,藏起一个小孩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徐芸知道女儿在哪儿上学,也知道程某会带她住在哪里,但没有一次上门寻访最终是她所期盼的结果。

 

在程某居住的房子外,她常独自徘徊,像一个行踪不明的陌生人。

 

“我听见里面在说话,能不能开门见一下?”隔着铁门,徐芸的声音有些卑微,“艺诺你在的话,喊妈妈一声,妈妈来看你了。”

 

门外的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楼道里是无人回应的空洞。

 

透过门缝,徐芸朝里面喊话,但始终无人回应

 

去幼儿园看一眼孩子的愿望,也变得棘手起来。隔着幼儿园的铁栏,徐芸仔细寻找着艺诺的身影,最终引起了园内老师的注意。

 

“我骗你干什么!”对方的语气近乎无奈,声音也愈加高亢,“她不在这儿,她退学了。”

 

回到车上,徐芸仍没有放弃,她开始拨打艺诺同学母亲的电话,小心翼翼地试探艺诺的行踪,对方告诉她孩子已经转走了。

 

转走了?孩子去哪儿了?孩子能去哪儿呢?疫情之下,所有的追问更加不可捉摸。

 

2020年初,突然爆发的新冠疫情使得人寸步难行,徐芸一直呆在武汉附近的家乡闵集,无法走动。直到6月管控放开,交通松动,“找孩子”又一次提上日程。

 

2020年6月,徐芸等待多时,终于找到艺诺所在的幼儿园,园方却以父亲不同意为由,拒绝母亲的探视和接送。

 

徐芸又急又气,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

 

因为抢走孩子的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属于家庭内部纠纷,警察无奈地告诉她这是法院管辖的范围,需要父母双方自己协商。徐芸没有办法,只好联系所属法院。

 

法院也没有办法,毕竟孩子不是财产,说强制就能强制,法官跟徐芸讲,“孩子是人身,我们该怎么执行呢?”

 

为了解决女儿的抚养权纠纷,徐芸多次联系法院请求帮忙

 

放学时分,幼儿园门口热闹起来,人群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徐芸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大步向前的程某拖着艺诺小小的身躯,直到他们眼神交汇。

 

身体比大脑更诚实。程某动作娴熟,一开车门,把女儿关在路旁,不由分说。

 

“我能听见孩子在里面哭,但他没有理会,他就看着我。”徐芸回忆起那个慌乱的场面,周围人奇怪的眼神把她包围,“我说你再不开门,我就要砸车了。”

 

身为母亲的勇气,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转机。徐芸看着轿车远去的影子,和女儿一起,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失序的生活与爱

 

闵集和岳阳相距并不远,驾车不过三小时,乘动车只需一个半小时。但对四岁的艺诺来说,这代表了父亲与母亲两个家。年幼的她必须就这样反反复复地辗转在两座城市,伴着匆忙的步伐,和急促的呼吸声。

 

属于她的童年生活就在这一次次辗转中慢慢消磨、失序。

 

疫苗接种,是六岁孩童的必经之事。乙肝疫苗、脊灰疫苗、百白破疫苗、麻腮风疫苗等等,分别需要在儿童出生后不同月龄接种,且需按时、按序接种。

 

2021年7月,在徐芸的不断争取下,围绕女儿“抚养权争夺”的问题由法院立案执行,孩子终于回到母亲身边。由于分别太久,以及前两年间孩子随生父在外地接种,疫苗本上的信息格外混乱。下一针该接种什么呢?徐芸不得而知。

 

孩子随父母两地奔波,疫苗本接种一针就补一个,徐芸为此不得不打电话和孩子的生父核对

 

这样的失序,在感情中也不例外。

 

在被抢走的孩子那里,时间不再是连贯。短暂的童年时光,被分成“和母亲在一起”和“父亲在一起”的不同区域。重新接回女儿后,徐芸意识到,要弥补关系,就要和孩子一起找回过去。

 

她们坐在床边翻开相册,厚厚的一沓记录了艺诺从出生到六岁的点点滴滴。徐芸指着一张合照,说:“这是幼儿园小朋友,是吗?我还记得她叫什么。”

 

艺诺显得有些慌张,她对此好像并不感兴趣,只是快速地翻过照片,合上相册,“没了!”

 

家里还有一只异瞳的小狗,本是徐芸打算送给女儿的礼物,现在反倒成为了她的心结。每当小狗缠着她时,女儿就会立马转头走开,装作生气的样子,好像它是敌人,而非陪伴的朋友。

 

徐芸也会抓住机会和女儿聊天,努力把失去的沟通弥补上来。关于父母的关系,关于过去在岳阳的生活,关于总是被抢来抢去的纠纷,徐芸没有遮遮掩掩。“艺诺好像反应没那么强烈,她知道这件事,但她就不说。”

 

女儿接回来后,徐芸常常带着她翻看以前的相册,希望能借此弥补她们之间断裂的两年感情

 

抢与被抢的争夺,仍然每隔几个月就会发生一次。

 

孩子的抚养权被强制执行给母亲后,生父程某仍以探视为由不断找上门来,有时候还会带上一两个友人。

 

孩子对这一切没有太多的表达。每当听到父亲闯入的脚步声,艺诺会几近默契地躲进屋里,锁好门窗,只是听着争吵声,那些习以为常的争吵声。

 

在徐芸的记忆里,五岁的女儿只对电视里的东西滔滔不绝。只要屏幕闪烁,她就能安安静静地坐在跟前,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一段破裂的婚姻关系中,孩子变成了和财产一样需要被抢夺和被分割的“东西”,他们自身对父母亲情的渴望很容易被忽视。

 

在这样失序的生活里,再深的爱也步履维艰。徐芸一想起孩子,就难过不已,“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妈妈没有放弃。我不希望孩子对我有误解。”

 

 

 

悬在空中的答案

 

徐芸的遭遇并非个例。她和有着相同经历的妈妈在网络上汇聚在一起,组成了“紫丝带妈妈”维权群体。她们当中,有人十年没有见过孩子,有人在生产后不到一个月就失去了孩子的下落。

 

自2021年6月1日起,第二次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正式施行,其中增加了“不得以抢夺藏匿未成年子女的方式争夺抚养权”的条例。

 

这意味着法院在审理离婚案件时,可以将此作为当事人不利于抚养未成年子女的证据予以考量。

 

不少身陷离婚纠纷、被迫亲子分离的母亲因此看到了希望,但亲身经历过一次次判决执行的徐芸知道,这远远不是结束。

 

女儿再一次被抢走后,徐芸把孩子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拿到抚养权,如何执行?这是一个摆在眼前急需解决的问题。

 

某律师团队整理过2020年181份涉及抚养权的案件,其中近四分之三起案件的执行结果是“终结本次执行”。这句话的意思是,如若在法定的执行期限(6个月)内采取各种执行措施,都无法将本案执行完毕,最终将暂时作结案处理。

 

据统计,在无法执行的原因“其他阻却事由”中,有41%是因被执行人故意逃匿或未成年子女被藏匿导致案件无法执行到位,也就是徐芸所遇到的这种情况。

 

这样的“抢孩大战”,通常发生在孩子八岁前。因为法律上规定,两周岁到八周岁的孩子因认知能力不足,尚不足以决定自己的行动。此时,父亲或母亲谁把握了陪伴的先机,谁就占据了争取抚养权的重要地位。

 

如果理性谈判没有效用,那就让“抢”来决出胜负。这一点,徐芸后来才明白的道理。

 

徐芸最担心的,是父母之间的争吵会给孩子带来成长阴影

 

2021年7月,法院强制执行女儿艺诺的抚养权判归,徐芸立刻把孩子带回了闵集老家。她特别向父母嘱咐要守好院子,若是暴力闯入私宅,就把民警找来解决问题。

 

但不到一个月后,孩子的生父便找上门来,强行闯入了徐芸父母的老宅,再一次把女儿带回岳阳。

 

找回来,抢回去,找回来......孩子在动荡里长大,大人在动荡里消耗。

 

“什么时候能见面呢?可能等她长大点吧,长大了我就可以和她单独见面了。”徐芸觉得,女儿8岁或许是一个盼头,到时候,法官就会倾听女儿自己的意愿。

 

但是,在女儿的童年里缺席这么久,她还会和妈妈亲近吗?还是会因为害怕父亲,不敢说出真心的想法?

 

孩子被抢走后,徐芸和家人发生过一些争吵,也从他们那得到一些建议

 

徐芸知道自己不能干等下去了。

 

今年徐芸搬去了武汉市区,找了一份有宿舍的工作。对她来说,没有艺诺的闵集也再没停留的必要。

 

 

作者  小波  |  内容编辑  百忧解  |  微信编辑  菠萝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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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妈妈的自由之路:云游放养、单亲再婚、培育艺术家

腾讯新闻 中国人的一天 2022-05-07 21:00

做妈妈还是做自己?这对很多初为人母的女性来说,是一个惹人烦恼的话题。从孩子的养育到教育,在长达十多年的漫长周期中,母亲的自我牺牲与奉献常常被歌颂。但是随着受教育程度的不断提升,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在“母职”与“自我”中探索平衡。

这一年的母亲节,我们遇到了三位不一样的妈妈:她们或与孩子一起卷在严酷的精英教育体系中,或者面临着人生中难以割舍的新恋情,亦或被女儿要求想见多年不联系的生父。她们该如何做?妈妈们又会有怎样的烦恼?下面是中国人的一天与系列纪录片《了不起的妈妈》一起讲述的故事。

8岁的Sasa乖巧端正地坐在凳子上,双手握住二胡的琴杆,表情有些局促和不安。她正在为一场二胡面试做最后的准备。

Sasa对面,是在一遍遍地斟酌和调整录像角度的妈妈秀玮。

“背挺直。微笑,微笑。”秀玮嘱咐道。“我要开始拍了哦。

尽管老师并不建议Sasa参加本次面试,“她的年龄还太小,这也会打乱接下来的教学进度”,但秀玮却并不这样认为。

上课后的每个夜晚都是Sasa练琴的时间,她抱起二胡,坐在家里并不宽敞的琴房,对着谱子一遍一遍拉动手中的琴弓。面试将至,长时间的练习让Sasa灵透的大眼睛中多了一些凝重,她一边嘴里念着谱子,一边喃喃道,“妈妈一直都在让我考级,但我不懂,因为这不是我的梦想。”

对于这场面试,秀玮有她自己的考量。

 

秀玮正在监督Sasa练二胡

秀玮一家人居住在新加坡。15年前,她从福建漳州考进新加坡艺术学院,主修钢琴专业。毕业后,成绩优异的她被新加坡国家级的民乐团——新加坡华乐团录取。直到她遇见现在的丈夫,并有了女儿Sasa。

Sasa慢慢长大,秀玮开始考虑女儿的教育。因为在以严酷精英教育著称的新加坡,孩子们从小学起,就要经历两场意义极重大的选拔性考试,只有成绩在前1%的学生才有获得更好教育资源的机会。为了这两场考试,新加坡无数孩子和家长都费尽心思补习,为了这1%打破了头。

秀玮自知Sasa在文化课中不占优势。好在新加坡并不只靠文化课择优,同样重视孩子的课外教育,秀玮思前想后,决定曲线救国,让Sasa接下自己的老本行,学习音乐。

秀玮4岁开始学习钢琴,对音乐的追求贯穿了她前半生。

秀玮对音乐是有信念的,不仅仅因为音乐让秀玮从一个南方小城来到新加坡,成为新加坡华乐团中的一员,更重要的是她在音乐中获得了美与享受。“你看,我们能够在音乐中体会美丽的音符、美丽的声音。可能所有美的东西对我来说都很重要”,秀玮的眼睛里闪着光。

但Sasa出生后,忙碌的家庭生活让秀玮不得不从乐团中退出,音乐表演生涯也就此中断。

她想让女儿去继续未完成的音乐梦,“我是学音乐长大的,也只知道这条路”。

秀玮正在陪Sasa上网课

秀玮为女儿制定了一套严密的学习计划:主攻二胡,并在二胡的学习中穿插钢琴的学习。

正是为了让Sasa考进新加坡的二胡奖学金计划,秀玮才一定要女儿参加这场面试,即使老师并不同意,因为Sasa的实力还没有达到要求,但是“拿了这项奖学金,一来能够补贴她学习二胡的学费,二来也可以为接下来的升学考试铺路。我希望她能够在小学毕业后以特长生的身份考入更好的学校”,这是秀玮的决定。

考进自己无奈退出的华乐团,则是秀玮对Sasa的最终期待。

繁重的课程和长时间的练习构成了Sasa的日常生活。有时,她会歪着头问,“妈妈,有时候我不想上这个课,我觉得很累,你能同意我的选择吗?”,但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新加坡多雨。哪怕豆大的雨水砸在车的挡风玻璃上,视野已经极度模糊,秀玮还是会把声音提到足够盖住雨声的程度,对着Sasa说,“还是要去上课哦,不能因为下雨就不去了。”她的口气很坚定,容不得质疑。

Sasa正在上中文作文课,繁重的课程让年仅8岁的Sasa感到很疲惫

学业重负不仅压在Sasa的身上,同样也压在秀玮的心里。

一次练琴,面对Sasa的频频出错,秀玮难掩自己的失望,近乎崩溃的她夺门而出,留下Sasa一人对着琴落泪。

为了支付Sasa庞大的教育支出,秀玮在家里开起钢琴补习班,她一共带了七十多个小朋友,课程经常从早上八点四十五排到晚上九点半。“有时看到Sasa弹错,我真的会想打她,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把时间都放在了教别人孩子的身上,所以自己的孩子才怎么也弹不好。”

外婆和妈妈正在陪Sasa写作业,不只秀玮,全家人都会参与到Sasa的教育中

其实秀玮已经记不起自己第一次坐在钢琴边上的场景。她猜想,那时的自己,面对她现在可以称之为是热爱的音乐,也一定是无意识的。但她坚持过来了,并在音乐里收获了丰盈。她希望自己能够变成Sasa的样本。

“小时候,我也一直没办法弹好,面对老师的批评,积累了很多负面情绪。”秀玮自然也会疑虑,“但这条路对我来说是很好的” 。可是,Sasa她真的喜欢吗?秀玮不敢想,毕竟这条音乐之路才刚刚起头。

练琴的时间到了,秀玮还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她拨通了视频电话。电话接通了,屏幕的另一端,是正在练琴的Sasa......

刚上完舞蹈课的Sasa满头大汗,除了二胡和钢琴,Sasa还有很多课外班。

“Sasa,妈妈觉得很对不起你,因为练琴的事情,我对你太严格了。但是你要知道我是很爱你。可这是我唯一能帮到你的方向了”,秀玮说着,落下了眼泪。

所以,退无可退。

原儿一直是小区里出了名不好带的小孩儿。从他刚出生一个多月起,就因为情绪丰富热爱痛哭周遭的邻居们熟知,他的哭声可以从三单元十五层传到一单元一楼妈妈辛欣为了他伤透了脑筋。

如今原儿已经4岁多,虽然哭的没以前多了,但脾气却没什么变化,反而更加叛逆,对妈妈的态度越来越差。

近期的一次争吵,他直接拿起垃圾桶里的空易拉罐砸到辛欣身上,面对妈妈的怒视,他不说话,只是全程紧紧盯着妈妈,一边内心忐忑,一边回敬着相同的愤怒。直到妈妈发飙,把他压在床上动弹不得,他才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好不容易不打了,母子二人相对坐在床上一言不发,欣欣和原儿都心知肚明,他们的关系最近有些不同寻常。

原因只有一个,原儿发现妈妈恋爱了。

 

原儿跟辛欣正在吵架

辛欣是一个单亲妈妈。从加拿大名校多伦多大学留学归来的她,在成都管理着一家科技产业园。

原儿是自己大四时和前夫生下的孩子,初入社会的夫妻两人在人生方向的选择上产生了无法调和的分歧,便离了婚。父母离婚后,原儿一直跟着欣欣生活。

孩子4岁时,辛欣又迎来了新的爱情,对方名叫查理,是一个身材高大、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

最开始时辛欣并没有对儿子明说,但原儿却发现了端倪。

他突然发现自己妈妈的身边,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妈妈会和这个男人牵手,会偷偷亲他,妈妈还会躲着单独和这个男人出去玩儿......年幼的原儿有些不知所措,他只能用越发的胡闹来表达自己的抗议和不满。

查理第一次来到家里住时,原儿就一直虎视眈眈,直到他看着查理搬了一个气垫床走进了另一个屋子里,才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了。“但没想到是,那天早上不到六点的时候,原儿就起了床偷偷来到了我的卧室里,检查查理在不在”,欣欣很无奈地说。

发现查理和妈妈躺在一个床上的原儿开始崩溃大哭,他一边在床上蹦跶,一边高声地喊着,“没有人爱我啦,没人爱我啦。”

得知妈妈恋爱的原儿,总是觉得自己很孤独。

看着眼前用哭闹抗议的原儿,辛欣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辛欣也是在一个单亲家庭中长大的,从小和妈妈一起生活的她,同样见证过妈妈的再次恋爱和二次婚姻,当时的她也像现在的原儿一样,对妈妈有着同样的不解和委屈。

她说,“我小时候知道妈妈谈恋爱了就各种找对方的茬儿,在人家内裤上撒辣椒面,在袜子里放蟑螂虫......” 那个时候的辛欣比原儿的反应更过分,也更叛逆。

辛欣陷入了很多单亲妈妈都会遇到的问题,作为“妈妈”,她必须考虑自己年幼且敏感的孩子,但作为“自己”,她知道她有权利和自由选择新的感情与新的生活。

而这中间差的只有一个微妙的平衡。

辛欣正在体育馆看原儿打篮球。

但辛欣有信心。

她总是可以游刃有余地把育儿“新生活”恰到好处地结合起来。她曾抓住社交群聊的风口,组建了十几个成都妈妈群,还开了一家幼儿园。这些“辉煌的过去”不但促成了自己事业的发展,也让她对儿子的教育充满了自信。

回忆起母亲再婚的过程,辛欣很感慨,“我妈总因自己的再婚,对我感到愧疚和亏欠,这种愧疚感让她极其关注我的情绪。”这正是上一代妈妈们无法摆脱的以“母爱”为名的枷锁。

辛欣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我要把事实摆在原儿面前,教会他接受新的变化,同时让原儿明白,妈妈不只是妈妈,妈妈也有选择自己的生活的权利。”

查理和辛欣。

好在查理也并没有急迫地讨好原儿而是用一种更自然的姿态入进了他的生活。他们一起打电动,一起逛商场,一起打篮球,一起去旅游......在长时间的相处下,原儿的心也在慢慢发生变化。

有天夜里,和妈妈睡在一起的原儿悄悄问:“妈妈,你为什么能够同时接受你的两个爸爸呢?要怎样才能做到两个人都喜欢呢?”

在那一刻,辛欣知道,原儿的心松动了。“原儿,如果你想让最爱你的妈妈幸福和快乐,那就去接受对她有益的人或物,就好了。”辛欣回答道。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原儿已经习惯了查理的存在,甚至还会在妈妈不让他买乐高的时候,扭头跑向查理。

辛欣的家里又变成了三个人。

“有时候,天赋可能就隐藏在伤痛里,如果我的做法对原儿是一种伤害,那么这伤害也是他必须经历的成长。去他的心理论!”辛欣说,“所以原儿,你就认命吧。我决定了,我怎么舒服怎么来。”

 

2021年春天,梅朵10岁了。在她10岁的生日派对上,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梅朵的爸爸。

这是十年来爸爸第一次参加梅朵的生日派对,也是父女两人为数不多的见面之一。尽管爸爸就和她住在一个小区,直线距离不超过一公里。

生日派对上来了很多朋友,他们带来了蛋糕和礼物,还在墙上挂起happy birthday的条幅和七彩的气球,但爸爸的到来依旧是梅朵最大的惊喜。只是派对结束后,爸爸就离开了。

赵先生正在给梅朵过生日

梅朵的生父赵先生是一名建筑设计师,跟妈妈乐乐相遇时,正在哈佛大学读硕士。已经不算年轻的二人在一个夏天快速相恋,又在夏天结束时分了手。但就在分手后,乐乐发现自己怀了孕。

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知这个消息的赵先生并没有阻拦,两个人决定先结婚,等孩子出生再分开。第二年,梅朵和春天一起到来。二人也正式结束了这段婚姻。

再次见到爸爸时,梅朵已经8岁了。

那是个冬天,在一场聚会上,梅朵突然拉住乐乐,说,“妈妈,我想见见我爸爸。”

 

中秋节,乐乐和梅朵正在对月祈福。

 

孩子从未提出过这样的请求,这让乐乐吃了一惊。

事实上,在乐乐看来,梅朵一直是个个人意识觉醒得很早的小姑娘,这也继承了妈妈的自由散漫。早些时候,每每乐乐开玩笑般地说起赵先生,她只会无所谓地表示:“爸爸不在我身边,就代表着没人管我”、“我爸送给我的礼物是自由”。但这一次,她的表情很认真,乐乐不想再敷衍了。

乐乐联系了多年未见的故人,却惊奇地发现,她们与赵先生其实同住在一座城市,甚至就在同一个小区,只是从未见过面。

很快,乐乐就和赵先生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得知消息的梅朵既兴奋又紧张,“第一次见面时,她紧张极了,一直蹦蹦跳跳的”,乐乐笑着说。

但父亲的缺席,并没有影响孩子的成长。

很多人把“单亲”看作孩子成长中的缺失,但乐乐从不这样认为。她甚至觉得:把单亲家庭里走出来的孩子的行为和结果,归因归到他家庭,是个谬论。

乐乐一直都是个与众不同的妈妈。她在北京生活多年,当所有家长都在拼了命要为孩子争取一个北京户口时,她选择了逆向而行,带着梅朵移居云南大理。

母女二人在洱海边买了一套带小院子的二层小楼,在院子里养了一只叫福多多的猫。

乐乐在大理的日常生活。

 

梅朵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是乐乐年轻时与一位中戏博士结婚生下的孩子。现在哥哥已经25岁,居住在北京,偶尔会飞来大理,和妈妈与妹妹见面。

一家三口会一起骑着车子在洱海边吹风,还会以车代步开展一些追逐打闹。梅朵总是因为年龄最小被落在后面,这时,她就会向着哥哥和妈妈的背影喊,“慢一点,你们慢一点”。

一切都那么云淡风轻,恬淡闲适,像大理的云一样。

乐乐带着梅朵和儿子何一禾在洱海边骑车。

乐乐是个典型的“大理移民”。她喜欢穿粗布的衣服,把头发低低挽起,几束头发散落在前额,常常被风吹起,那是一种混合着“仙气儿”的“不在意”。

她不在意北京户口,不太在意梅朵的成绩。也没有给梅朵报过任何的补习班。梅朵总是蹦蹦跳跳地跑到她面前说,“妈妈,别的小朋友都有补习班,你要不给我报个画画班,这样我也算有一个课外班了。”

在哥哥的成长中也是这样,“我爸妈就是把给子女自由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当我告诉他们我要从高中退学,去国际学校上学时,我妈说‘好',我从国际学校退学,说自己申请大学时,我妈说,‘好',申请出了问题我告诉妈妈我先回家去,我妈还是说,‘好'。”

“我妈对我的要求就是,国家不允许你做的你不能做。”

 

一家人正一起共进午餐。

乐乐把其他妈妈忙着“内卷”的时间,放在了提升自己的身上。练瑜伽,练拳击,多看几本书......她在大理有一众好友,她总会在下午的时候把好友约到家里,坐在小院的台阶上,看一朵随风飘散的云。

在情感方面,乐乐的选择是遇到合适的就去爱。一直沐浴在恋爱的幸福里,哪怕人已中年,乐乐却依旧目光清澈,笑起来像个少女一般。

“一个妈妈不照顾好自己,怎么照顾好孩子呢?”乐乐说。当自己别扭的时候,是没办法让周边的人觉得舒服的。

乐乐正在练拳击。

梅朵的梦想是当一个厨师,乐乐就放任她在厨房瞎捣鼓,哪怕她还很小,需要踮起脚尖才能拿到放在高处台面上的调料。

“今天做苦瓜炒蛋。”梅朵用刀细细地处理着苦瓜,大理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案板上,她突然跟坐在客厅摆弄茶具的乐乐说,“妈妈你是我的骄傲哦,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

乐乐回答,“那我好想成为你啊”

“没关系啊,你是那个最幸福的孩子的妈妈。”

梅朵正在准备做饭用的食材。

“母亲的爱是生物的本能,是无法抗拒的天性。你没有办法不爱孩子,对吧。”乐乐说,“但我会许他们最自由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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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如何監視俄羅斯?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5/11/2022 postreply 05:5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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