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497)

 

卡车司机 荒野求生

在人间 在人间living 2022-04-29 03:06

 

 

 

撰文|郑立颖   编辑|马可

出品|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

 

 

这是一条从上海通往江苏省的公路,路的尽头靠近长江入海口。卡车司机赵峰已经在这条路上“静止”了30天。他和几位卡友在路边垒起土灶,捡木柴生火,下河捞鱼,过着荒野求生式的生活,如果赶上上海下雨,他们就连面条都吃不上。最困难的时候,他们喝消防栓里的水,干了20年的卡车司机,赵峰很少如此长时间地在一个地方落下脚。

 

在苏州平望服务区,司机老吕也和两位卡友点起了卡式炉,做起了饭。他从上海出来,行程码带星,不能下高速,只能停下来,等待健康码恢复正常。从3月4日到4月9日,他被隔离了两次一共21天,到4月20日,他30天做了20次核酸检测。停在已经关闭的服务区,吃饭、洗澡都成了问题。他们后来就从水箱里接水晒热了洗澡。

 

从锦州到鞍山的沈海高速公路上,卡车司机文达被困了34天。最长的一次,他在只有两平米见方的驾驶室里被困了4天5夜,期间没和真人聊过天,饿了就咬几口面包。车门和窗户上都贴着封条,上厕所成了难题。最难熬的是上午9点到下午3点,玻璃被太阳一烤,跟蒸桑拿似的。

 

今年3月以来,国内疫情多点散发。包括江苏、浙江、山东、上海、吉林、安徽、广东、河北、辽宁、福建等10余个省市高速管控封闭,部分收费站出入口、服务区关闭。

 

2018年,中国有超3000万卡车司机,而到了2021年,这个数字下降到1728万。仍旧行在路上的上千万卡车司机中,很多人都经历过上不了高速,或者是在高速上漂流无法下道的难题。

 

根据中国物流与采购联合会的数据,今年3月份中国物流业景气指数已经处于2020年3月份以来的历史低点。

 

平日里一辆卡车闯四方的司机们,遭遇了进退维谷行路难的困境。

 

 

 

 

一开始,赵峰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困这么长的时间。

 

3月28日,上海市宣布对浦东新区全区范围实施严格封控管理。也是在这一天,赵峰驾驶着载有30吨百货商品的红色卡车,从西安始发,三天两夜,1000多公里路,抵达了上海。

 

根据当地政策,上海将实行“全域静止”,先封浦东,4天后再封浦西,计划在4月5日解封。“那个时候,上海能进不能出,行程码带星,去哪儿都可能被劝返。”赵峰把货物按时卸到了罗泾港口,开始寻找一个可以“静止”的地方。

 

赵峰丛罗泾港口开到了附近的川纪路,这条路人少车也少,路的尽头靠近长江入海口,已经接近江苏省。赵峰觉得这里很适合“居车隔离”,他赶紧给几位同乡卡友打电话,邀请他们一起过来隔离。这些同乡和赵峰一样,常年以车为家,开着沪牌的卡车,却舍不得在上海租个房子。

 

一般出行前,赵峰会在车里备上四五天的口粮,同乡车友的车上还有卡式炉和小锅。起初几天,几位几乎每天电话聊天,但都奔波在各自送货路线上的卡友聚在一起,他们坐在小马扎上,就着搭起的临时饭桌,就着车里的口粮,路灯下的闲侃成为他们难得的休息时间。

 

“平时一年到头都在高速路上,很少能有连睡八小时的时候,就当休息一周。”开始的时候,赵峰他们想。

 

然而,到了4月5日,上海累计报告阳性感染者超过7.3万例。赵峰知道,上海是不可能如期解封了。

 

“那时候,我们带的口粮几乎都吃完了,也没有水可喝。”赵峰开始有些焦虑。他和卡友们在不远处找到了一个消防栓,用桶装回一些水,煮开了喝。

 

回想起来,赵峰说,“那是我们被困期间少数感到绝望的时候,不逼到一定程度没人喝那个水,消防栓水一般是二次利用水,没有经过处理也没有消毒,但没有自来水,消防栓水也总比河水干净。但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喝消防栓水要喝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好在赵峰打听到一位同是老乡的卡车司机,也接了到上海的货。赵峰赶紧发出邀请,让他交货后来这边一起隔离。这位老乡给赵峰他们带去了颇为丰富的物资,蔬菜、面粉、鸡蛋、馒头,还有一口大锅,甚至还有渔网。

 

老乡将物资带过来后,他们几个人还在路边垒起了土灶,捡木柴生火,正式过起了荒野求生的生活。后来,政府也开始给他们送泡面,两三天发一次。赵峰他们也开始用老乡送来的渔网下河捞鱼,有时候还真能捞到几条大鱼,很能改善伙食。

 

 

 卡友们用搭起的土灶炸丸子。供图:赵峰

 

 

赵峰和卡友们用在河里捞的鱼开了荤。供图:赵峰

 

但是土灶生火最怕的是下雨,赵峰记得4月13日,上海大雨,柴火都湿了,他们生了半个小时火都没点着,那一天他们连面条都没吃上。

 

上海疫情加重期间,赵峰发现他们所停靠川纪路陆续停靠了五六十台卡车。“有的卡友没有热水,没有吃的,我们也会分出去一些,”赵峰说。

 

最让赵峰感到心疼的是卡友带来的馒头,上海天气炎热潮湿,馒头很容易发霉,赵峰他们会把长霉的地方挖下去,然后把馒头晒干,一点也不舍得浪费。

 

那段日子,赵峰和卡友常觉得肚子胀胀的、硬邦邦的,“不知道是馒头太硬了,还是喝消防栓水喝的。”

 

“流浪者新生活”公益组织志愿者在视频网站上看到了赵峰和卡友们的路边生活后,私信他,给他们送来了一些物资,尤其是水。不过,当他们第二次联系赵峰是否需要物资的时候,赵峰和志愿者说,他们这边不像开始那么紧张了,希望志愿者能把物资捐给更需要的人。

 

 

 

 

“被困住了,我有时候也愁,但愁也没什么用,只能顺其自然,”回到车里,赵峰每天会和妻子孩子视频。

 

“家里人天天都打电话问,”但赵峰也无能为力,“这个疫情让很多人都不好过。”

 

赵峰所驾驶的红色卡车是在2020年新换的,之前的那辆报废了。新车40多万,首付了10多万,每个月要还贷1万1千多。“除了贷款,保险、轮胎、保养车子、油乱七八糟的,一年没有六万块钱下不来,”赵峰算着这笔账,每天车轮跑还是不跑,一个月都得花出去1万多。

 

今年到现在4个月了,赵峰只跑了五六趟长途,“挣了有两万块钱,还不够还贷款的。”

 

“今年还是等于在赔钱,”赵峰叹了口气,妻子在家带两个孩子已经很不容易,赵峰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告诉自己必须打起精神,挺过难关。

 

这段日子,赵峰总是会想起自己早年在上海打拼的经历,没有钱,也没有朋友,饿了只吃泡面,晚上就睡桥洞。但他一直自豪的是,他比很多人更能吃苦。

 

“我中专毕业,没什么文化,2002年考车证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行辛苦,但好赖那个时候能挣三千五千的,”赵峰对这个薪资感到非常满意,“毕竟那个时候五块钱就能吃饱了,还是水饺。”

 

这20年来,赵峰几乎没睡过八小时的整觉,“我们就是一趟货接着一趟货的拉,最多也就睡六个小时,一般情况下都是三个小时到四个小时。”

 

最难熬的是提柜子(集装箱)时遇见堵车,赵峰说,“那时候车不能熄火,一会往前开一点,人很困,却不能睡,提一个柜子5分钟,要是前面排队排了两三公里,就得这么熬一宿。”

 

就算辛苦,赵峰觉得前几年一个月两万出头的收入,也值得让他这么熬,为的是能给妻子儿女一个过得去的生活。但疫情这两年,赵峰明显感觉到这行不好干了,“现在活少,运价低,油费高,上海消费也挺高,租个平房就要一千多,租两室一厅或者一室一厅甚至要三千五千的,现在一份水饺也得20块钱了。”

 

“卡车司机挣的都是血汗钱和安全钱”,开了12年卡车的老吕对此也深有感触。

 

“像我们这行几乎都有腰间盘突出、肠炎、胃病,作为卡车司机,一天能吃两顿饭就挺好了,一般我们是早饭不吃,中饭随便吃,晚上和夜宵一起吃,而且吃饭和睡觉都随着货主的时间,从来没有定时。”老吕说,“开卡车也要求司机不能出一点问题,出一点问题,可能几年赚的钱都一下子赔进去。”

 

《2021年货车司机从业状况调查报告》也显示,37.3%的司机日均工作时长在12小时以上;37.5%的货车司机每月一天不休。由于高强度的工作、休息不足,患有胃病、高血压、颈椎病、肥胖等职业病的司机高达86.5%。

 

“疫情这两年,很多卡车司机家庭的经济状况都陷入了危机。”老吕清楚地记得,2018年11月,他花45万买了一台21.5米的大卡车,想趁着年轻再多挣点。然而,很快疫情就来了,尤其是今年,老吕的老家徐州出现病例后,老吕两次被隔离。

 

“现在21.5米的大卡车,赚得不如之前6米多的车。”从过年到现在,老吕的收入只有三万多,而各种费用却依旧要缴,老吕刚刚刷了1万5的信用卡,又跟朋友借了1万5。

 

 

 

开卡车之前,老吕是干厨师的,那时候老吕对卡车司机这个职业充满向往,“当时感觉开车挺潇洒的,哪里都能去,还能顺便免费旅游,边赚钱边旅游,多好!

 

2010年,老吕考下车证,加入了运输行业,一跑就是12年。但和老吕当时想的不一样,这12年,老吕根本没旅过游,“我们都是一趟活接一趟活,到了一个地方我们累得哪都不想去了。”

 

尽管是累,老吕对自己的工作还算满足。2010年的时候,那时候开卡车的很少,活很多,运费也不低,一个月能挣两三万块钱。

 

最开始,一台卡车动辄三四十万,卡车司机是一个门槛还算高的行业,但近些年,车厂销售竞争激烈,纷纷降低门槛,甚至推出零首付购车,也让大量卡车司机涌入市场。2018年,首部专门针对卡车司机的调查报告(《中国卡车司机调查报告No.1》)显示,在我国的高速公路上,超3000万卡车司机承载了中国76%货运总量。

 

卡车不断增多,带来的却是运费不断下降,货运信息平台的服务费不断增长。

 

尤其今年,新冠疫情突然多点爆发,各地出台政策加强管控。老吕说,他从3月4号到4月9号,不到一个月,就被隔离了两次: 第一次是居家隔离3+11天,第二次是在平望服务区自我隔离7天。

 

老吕清晰记得隔离到平望服务区的那次,老吕拉的是一批从重庆到上海的铝板。接单的时候,上海的疫情已经有些严重,但货主当时非常急,这批铝材也算是防疫物资,老吕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3月26日夜间,老吕就接到电话,物流平台告诉他,进入上海必须要有通行证和48小时核酸检测阴性证明以及健康码绿码。第二天,老吕从从安庆下高速,去做了核酸。

 

随后把车开到浙江湖州的长兴服务区待了一天,等待货主办理上海通行证。

 

“3月28日凌晨四五点左右,服务区管理人员通知所有车辆都要离开服务区,这个服务区马上就要关闭。”老吕只能将车开走。

 

 

嘉兴服务区停滞的卡车。供图:老吕

 

老吕本想到嘉善服务区的,但考虑到这个服务区离上海近,风险高,他临时将车开到嘉兴新塍服务区,在这等了两天多,通行证下来了。但老吕的核酸有效期已经超时,他只能用手机现查询哪里能做核酸,“一般做核酸的地方都在市区,而服务区都在郊区。”

 

老吕花了100多块钱打车到市区,又花了40块钱把核酸做好。“卡车司机这段时间,不是在做核酸,就是在去做核酸的路上,”老吕开玩笑说。到4月20日,老吕30天做了有20次核酸。不过最近很多服务区增设了核酸检测点,这让卡车司机方便了许多。

 

拿到了通行证和核酸证明,老吕将这批铝材送到了上海金山工业园。在园区里,防疫人员用类似打农药的装备给老吕和车辆消毒。老吕发现,金山工业园区根本不像往日那么繁忙,一些卸完货的空卡车停在那,也许还没想好去哪隔离。

 

按照当时的疫情防控政策,老吕的健康码上已经带星了,而且在上海停留过,他很难被允许下高速,所以在路过苏州平望服务区时,老吕只能停下来,等待健康码恢复正常。

 

在平望服务区,老吕和其他两位卡友也点起了卡式炉,做起了饭。“老王车上东西挺多的,有炉子和厨具,后来我们委托服务区一位卖菜的大姐帮我们带买一些菜。”老吕说。

 

隔离那些天,老吕觉得生活还算规律,就是服务区的厕所只有一个位置,当时服务区停了200多辆车,早上可能半个小时都排不上厕所。老吕那一趟是3月24日从家里出来,一直到4月9日,老吕才洗了一次澡,还是用车里水箱放到太阳底下晒,才有了一点点温水。

 

 

■ 卡车司机晒的洗澡水。供图:老吕

 

4月9日这一天,老吕行程卡上的星消除了,老吕终于可以继续接单了。不过这趟让他在服务区滞留7天的活,他根本赚不到钱,这趟从重庆到上海的货,对方给老吕的报酬是1万1千元,但过路费花了4500元,油费花了快6000元。

 

 

 

 

鞍山卡车司机文达开的是一辆小货车,驾驶室只有两平米见方,高速漂流的34天,他常常会羡慕大货车,大货车的驾驶室司机座椅后面能放下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但小货车没有,司机要想休息,只能蜷在主副驾驶的座椅上。也正是因此,文达一般不开太远的长途,一趟货往返一圈也就两三天。

 

但由于鞍山的疫情,文达这一次在高速路上整整“趴”在车里34天。

 

4月14日,文达经过多方求助终于回到了鞍山的农村老家,“实在挺不住了,我打了很多个求助电话,上下很多道报批,”躺在农村老家的炕上,文达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放松下来了,“十多天都没恢复过来,我现在就是想睡觉,医生说可能是缺钾。”

 

文达躺在老家炕上的时候,常常还会保持着一个蜷缩的姿势,不敢动,“我总是觉得自己还是在驾驶室睡觉,我一米八的个子只能用这个姿势,不能动,我有两次掉到座椅下,费了好大劲才爬上来。”

 

除了睡觉,最让文达感到后怕的还是饥饿。“我预备的吃的也就是些面包、泡面和水,也就够一周的。”后来疫情严重了,防疫人员开始在各个高速口和货站给卡车贴封条,“门和窗户都贴,保证是全封闭状态。只有车开上高速了,封条才能打开,但高速路上也买不到任何吃的。”

 

“封条一贴上,我的心里也一下子就慌了,就连上厕所都成了难题,在车里就像是与世隔绝了。”文达至今心有余悸。

 

 

文达车上被贴的封条。供图:文达

 

这一个月我最长的一次是4天5夜下不去车,饿了就咬几口面包,“不敢吃完,但肚子里饿,开车心脏都突突。”

 

3月初文达从家里出发的时候,东北天气还没那么热,文达几乎所有时间都在车里,晚上冻得不行,白天热得难受,“最难熬的就是白天9点到3点,玻璃一烤,跟蒸桑拿似的,窗户都粘着封条,有时候我站在座椅上,让头靠近天窗呼吸两口,但车不动的时候,天窗缝隙进来的也是热风。”

 

最近几个月,文达主要以拉民生用品,生活用品和化肥农药、医疗器材、蔬菜为主,“疫情期间,除了这些物资,其他的货物都办不了通行证。”

 

最近这一趟,文达是给菜农拉的蔬菜,从锦州拉到鞍山,一百七八十公里的路,却让他在路上耗了4天5夜。“因为疫情也回不去家,但很多货办不下来通行证,也难以接到单。”他说,以前一个月不耽误活的话能跑十来趟,平均都是八趟。但现在跑车风险太高了。“咱们一起跑活的40多台车都停了,唯独就我自己在高速上漂着。”

 

文达有时候也不想跑了,但大男人呆着也不是个事,车也还有贷款。需要运菜的菜农也常常给他打电话请他出山。

 

辽宁农村人均土地不多,很多村镇主要靠种植大棚,而种植大棚更需要人力的悉心照顾,菜农们过年之前赶上了雪灾,他们照顾蔬菜就像伺候孩子一样,好不容易蔬菜长好了但没有运力,只能烂在地里。“种菜的大姐都快哭了,我去接货的时候去他们的大棚里看了一眼温度,32度,他们就每天在那里面干活。”

 

“后来大姐求我,我也感到很为难,我想去拉货,帮他们多跑几趟,但我车被封条贴着,身体也被消耗到难以支撑。”文达说他以前特别爱说话聊天,现在整个人精神头衰老很快。

 

在路上这一个多月,文达瘦了整整18斤,“我原来是160斤,现在只有140多点。”

 

 

 
 
“卡车司机这行,到我这茬,可能就是末期了”,文达说。
 
文达出生于1989年,结婚早,最大的孩子已经13岁了,小的也有6岁。之前他一直干的都是汽修。
 
去年3月,文达的家中发生了一场变故,母亲被查出肺部有病,他作为儿子,只能把店兑出去治病。“后期老妈稳定下来了,生活也不能让人闲着,手里只有几万块钱了,就想买个车。”
 
文达开汽修,客人是很多大货车司机,当时他们都劝他别干这行,辛苦不说,这几年行情也不太好。文达觉得自己年轻不怕辛苦,修车那么脏和累也干下来了,而且这么多年都是和车打交道,手里这几万本钱也实在没别的选择。
 
他在去年9月买了这台二手货车,全价15.5万,贷款10万出头,每个月还5000左右。
 
开始的时候文达刨除贷款,还能剩下几千块钱。但今年开始,油价飞涨,“我上次加是8.35元每升,去年最便宜的时候才五六块钱。”
 
文达也清楚感觉到活不好干了,各种通行证都难办,有的几天才能办下来,出去很可能被劝返,拉货钱挣不到不说,万一被集中隔离还要搭钱。文达的微信群里,常能看到卡友转发的新闻,吉林的一位卡车司机在高速路上发病了,盘锦的一个卡车司机喝农药了……这些消息都让他感到沮丧。
 
和文达一起开卡车的司机有的已经还完贷款,他们宁可在家里呆着,“甚至有一个卡友去工厂打工了,一天200,比开车稳当。”
 
但对于每月还有5000贷款的文达来说,“现在真是进退两难,干也不是,不干也不是。”
 
这几个月,文达不止一次听身边的人说要放弃这个行业,“你要说我不后悔也是假的,现在如果身边有人想进这行,尤其是岁数小的,我都会劝,宁可当保安都不能干卡车司机。”
 
“今年能把贷款勉强还上都算好的了,咱就不提赚钱了”,文达估计今年过后,还会有一批转行的卡车司机,包括他自己也想趁着年轻试着找找更好的路子。
 
其实这几年,随着公转铁、货运行业乱象频出以及运价一直不景气等情况的出现,我国营运货车的保有量以及道路货运行业从业人员的数量也一直在下降。2021年,交通运输部公布数据显示:2020年全行业货车司机1728万名,完成全社会74%的货运量。
 
同年,卡车之家咨询研究院发布的《中国商用车司机群体研究报告》还显示,接近一半(46.0%)的卡车司机,年龄在36至45岁之间,而30岁以下的卡车司机,仅占12.8%。
 
“现在的卡车司机的确一般都是70后80后,根本没有90后会干这行。”赵峰说,90后孩子父母是60后和70后,他们还能工作和添补孩子。卡车司机这行,如果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经济负担重的,没人愿意干。
 
赵峰开卡车20年,透过电话里,他很爱开玩笑,听起来是非常乐观的一个人,但他说,“你是没有见到我本人,我才40岁,头发白完了,就像老头一样。”
 
赵峰也表示,他已经有好几个朋友把车卖掉,不干了。朋友能找到更好的生计,赵峰当然高兴。但年龄越大意味着选择越少,“像我一个老家的远方叔叔就就这样没日没夜开到了60岁,直到驾驶证降级。”
 
赵峰不知道自己还会在路上跑多久,卡车司机都是给自己打工,没有五险一金,他必须要趁着年轻,多赚些钱,为自己更为家人。
 
“我这一辈辛苦,就为了下一辈过上好生活,我常和我老婆讲,该给孩子花的钱不要省,我来想办法赚钱。”孩子们是赵峰的骄傲,“我两个孩子成绩还蛮好的,我女儿在我们县城里面中学上,全县前50名。”
 
三年前,赵峰的女儿小学六年级毕业,为了方便后续的中考和高考,妻子带着一儿一女回到河南老家,赵峰则一个人留在上海继续开车,一个月两万出头的收入,几乎是这个四口之家的全部经济来源。每个月,赵峰还完车贷,自己只留下个零头,其余都打给家里人。为了省钱,赵峰还退租了在上海的住房,以车为家。
 
赵峰女儿小学是在上海读的,那个时候女儿成绩就好,老师很器重她,甚至对赵峰说,孩子回了河南老家可就耽误了。赵峰感到无奈,没有户口,孩子终究不能在上海高考。
 
去年过年回家,女儿悄悄对赵峰说,她要努力考到高中的重点班,然后高考考回上海,目标是华东师范大学。
 
4月28日,经过30天荒野求生式的自我隔离后,赵峰终于收到了一个“护身符”——一张从苏州到西安的货运通行证。他说自己这30天的修炼算是完成了,终于可以出关了。
 
(应采访对象要求,老吕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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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下,一家上海养老院的纸尿裤难题

在人间 在人间living 2022-04-27 23:34
 
 
撰文|三昧   编辑|闻严
出品|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
 
 
安康养护院的纸尿裤只剩下11天的存量。院长邬时做好了最坏的应急方案——由全体职工搜集好50张备用的旧床单,撕成一条条的布头,做成最原始的尿片。老人换下后,再由职工每天清洗、消毒,这样能够勉强撑一段时间。
 
困境中,一个常为养老院食堂运送食材的年轻人帮助了他。他许诺,为他协调10000片纸尿裤。48小时后,装满一卡车的纸尿裤从浙江绍兴出发,送往上海,这是一场跨越190公里的爱心货车接力。随车运送的,还有圆白菜、杏鲍菇、花生油等新鲜食材。
 
在上海,约有533万老年人遭遇了封控生活中的种种不便。当这座全国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城市突遇疫情的时候,如何保障独居老人的日常物资和紧急药物供应,解决老人们的心理问题,成为了很多人重点关注的问题。
 
这些援助者的队伍里,不乏年轻人的身影,养老院院长、货车司机、骑手、客服、便利店老板,他们来自于各行各业,也在经历生活的捶打,却又保持着柔软的同理心。他们愿意付出时间和精力,跨过险阻,为这座城市里的老年人做点什么。
 
 
 
开始封控的第二周,邬时在院子巡查,看见护工刘阿姨红着眼睛低头从宿舍里走出来,穿过小院,又微笑着走进老人的房间。刘阿姨解释,她和家人联系的时候,发现家里出了一些状况,由于担心家人,心里有点难受,但又不希望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老人。
 
这是养老院规定的“微笑服务”,护工也早已把照顾老人当成在这里的要义。
 
这家养老院位于上海市青浦区,院长邬时希望,所有护工和医生都应该把老人当成家人照顾,对家人要微笑,而不是板着脸。养老该是悠闲的。即使遭遇疫情,工作压力大,也要让老人们在养老的时光中感受到快乐。
 
全院职工以40岁以上的护工为主,另有十几位医生、行政和后勤保障人员。今年四月初,几个外出的人没来得及回院就被封在了院外。这使得,院里只剩四名医生,需要负责每天的核酸。很多老人都患有基础疾病,因此养老院防疫的要求和标准要更为严格,有老人头疼脑热,医生们就要格外小心。
 
每天早上4:30,院里在职的医生已经开始准备核酸检测。8点,上百位老人开始在院子里排队,9点,医生和护工要整理好全部采样管、贴好条形码,扫描上传到健康云。当天下午,核酸结果就会出来,一旦有人被检测出阳性,就会马上安排老人隔离、上报、环境消毒,防止扩散。
 
很多老人不配合医生的工作。邬时描述,有的老人强势,要他出示相关文件,研究政策的真假。每天被棉签捅嘴巴和鼻子,他不愿意。还有的老人耍顽皮,一口咬住棉签,像咬棒棒糖似的,一个早上,这种游戏要玩五次,医生要陪着。还有老人患有脑梗,要一遍一遍地教,才能顺利采样,是名副其实的“老宝贝”。
 
4月的上海春意袭人,阳光洒在院子里,照得人懒洋洋的。和以前一样,院子里依然是一片轻松的氛围。40岁的邬时是养老院里年龄最小的人,在一众五六十岁的护工同事面前,他还是个年轻人。为了让养老院正常运转,让职工们有信心,邬时总要摆出一副全能者的样子,信心满满,从不当众皱眉头。
 
但对他来说,这是一段“最绝望”的日子。闭环管理后,物资在悄悄地消耗着,供应链却已经断了,很多零售平台的店铺早已关闭。进入四月上旬,他意识到,这家养老院的常备物资随时有可能见底。
 
每天,他都要花费大量时间找物资。他曾电话多方联系,最后依靠自己往日的私人关系,找到供货商,为养老院拉来了生活物资。唯独找不到货源的是纸尿裤。邬时管着两家分院,一共将近200个老人。对于长期卧床的失能老人来说,他们无法自行如厕,养老院需要每天为老人们准备上百片纸尿裤。这成为养老院里的最大、最急的缺口。
 
但疫情之下,全上海供应链受到考验,许多食物尚且短缺,纸尿裤注定难求。邬时向各大电商平台沟通,希望他们快点恢复配送,但是效果都不太好。
 
■ 养老院的护工阿姨在照顾失能老人
 
邬时说,一个失能老人平均一天需要用6-10片纸尿裤。这个数字意味着,至少每隔两小时,这些老人需要翻身、擦洗,并换上新的纸尿裤。对于他们来说,纸尿裤一天都不能短缺。否则,老人们很有可能肌肉萎缩,皮肤红肿破损,甚至得上顽固的褥疮。
 
4月8日,院里的纸尿裤只剩下11天的存量。邬时做好了最坏的应急方案——全员职工搜集好50张备用的旧床单,撕成一条条的布头,做成最原始的尿片。老人换下后,再由职工每天清洗、消毒,这样能够勉强撑一段时间。
 
没想到,就在这天,一个年轻人帮助了他。小伙是美团旗下快驴进货的一名员工,经常给养老院的食堂送食材。在当天送货短暂的交接时,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邬时与他提起了纸尿裤的难题。
 
在听到邬时的求助后,对方通过公司电商业务帮他联系到了一位上海供应商,许诺帮他“协调10000片纸尿裤”。只等了两天,装满一卡车的纸尿裤便从浙江绍兴发货,跨越190多公里,借由货车司机接力送往上海。随车运送的,还有圆白菜、杏鲍菇、花生油等新鲜食材。
 
快驴进货司机跨越190公里为养老院送去10000片纸尿裤
 
养老应该是轻松、悠闲的,邬时亲昵地把院里的老人们叫做“老宝贝”,职工们也刻意不让他们感受到对物资的恐慌。在老人眼里,疫情大体意味着麻烦的核酸和禁足。但紧随着物资问题的解决,老人们的心理也出现了问题。老人们很敏感,刚开始封控时,他们不能下楼,不能到户外锻炼,不能见到子女。老人会烦闷,有负面情绪。极端情况会发生在一些患有阿尔茨海默症老人身上,有人会无缘无故地辱骂、攻击,甚至把废纸往护工身上丢。
 
护工刘阿姨习惯去寻找这些不良情况,安抚好老人的负面情绪也成为她的工作重点。她描述,自己敲门、进屋,换上微笑。看看老人的气色,她会用上海话问:“张阿婆,侬是不是伐开心呀?”一边说一边摸摸她的手,然后搭搭脉,对方一下子就放松了,就像回到家里有人在关心自已一样。
 
 
 
李作龙记得很清楚,4月3日上午11点09分,他添加了陈阿姨的微信。
 
前一天,李作龙被拉进了“上海—紧急配药群”群聊。为了支援药物,李作龙和同事以及药品供应店方都在群里驻扎着。进入微信群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是志愿者,有人是求助人,还有人是受助者的朋友。除此之外,也有人直接通过“应急帮手”通道,被工作人员拉进群。李作龙记得,建群不到10小时,这里就产生了400多单的用药需求。
 
“小龙,你那边忙吗?我实在咳得受不了了。”看到群里陈阿姨的消息后,李作龙意识到这件事很严重,他立刻添加了阿姨的微信。
 
陈阿姨今年51岁,因用药产生副作用,一直干咳,一个月下来后,咳嗽愈发剧烈,咳有白色泡沫痰,痰中带血。按照医嘱,陈阿姨疑似出现了变异性哮喘症状,急需强的松或醋酸泼尼松龙对病情进行暂时性控制。一位好心的邻居将家中为孩子准备的四颗哮喘药分给陈阿姨两粒,可是,数量还是不够。
 
看到陈阿姨焦急的话语,作龙安慰对方十分钟内帮她解决
 
醋酸泼尼松龙片是处方药,为了保证用药安全,需要凭借处方来购药。在4月初,上海药品供应尚未形成自己的供应链,依靠陈阿姨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拿到药品的。
 
于是,清明节假期第一天,作为美团华东地区的医药业务负责人李作龙开始加班。他和同事组成了一个十来人的团队,专门负责上海买药。
 
李作龙先把药品的名字转发到第一医药工作交流群。五分钟后,同样在清明节加班的同事回复了,他告诉李作龙,药品是有的,最近的取货点在上海浦东新区博山路上,这里有一家在保供的药店。通过在系统后台调取查询显示,药店虽然关闭了订单,但尚有库存。
 
原来,自封控以后,这家药店一直维持着营业,每天都有上百个订单。为了处理订单便捷,三名店员全部住在门店里面。疫情期间,上海市民用药需求激增,线上只要开通十分钟,就会有大量订单像雪片般涌入。为了保证处理订单的速度,照顾好已经下单的市民的需要,药店总是把手头订单处理完毕后再重新上线营业。
 
这一次,为了帮陈阿姨下单,店员把系统打开了十分钟。
 
 作龙与药店工作人员紧急沟通帮陈阿姨下单的具体时间
 
按照系统规定,药品下单只能在用户端完成。李作龙让阿姨先行下单。没想到,几分钟后,阿姨又发来消息,说自己咳得厉害,很着急,但不知道怎么操作买药。在药店订单开放最后的几分钟里,李作龙一边打电话一边把步骤截图发给阿姨。他教陈阿姨打开APP,修改到药店周边地址,随后搜索到了药店。在付款环节,应当上传处方订单,李作龙教陈阿姨操作了好几次,终于操作成功。
 
与此同时,李作龙的同事在同步帮忙联系骑手。在顺利下单后,骑手陈达立即从张江镇出发,骑往博山路的药店,再到达老人所在的德州路。行车近三十公里,顺着三角顶立的路线,陈达将这份哮喘药稳稳地送到了陈阿姨小区门口的保安处。
 
 骑手取到药物后,为让陈阿姨安心,特地拍照发给对方
 
同样在这一天,4月3日,美团也面向上海开通了应急帮手服务。由客服、买药及跑腿等数百名工作人员组成了一支应急团队,帮助上海的老人、孕妇、残障人士等特需人群更快地解决困难。自开通以来,已经收到了超过17万次需求。其中,来自老人、母婴类人群的需求较多,占比超过90%。
 
 
 
独居老人傅历最想感谢的是水果店的姑娘王莉。4月14日中午三点左右,一个女孩拨通了傅历的电话,告诉他有几个人想要帮他,给他送点东西。这通电话成了他在疫情中最大的惊喜。
 
他不知道的是,王莉之所以能够“打捞”到自己,是自己在应急帮手求助的结果。怀着朴素的感激,他存下了王莉的电话号码,心想等疫情结束了,一定想方设法找到这个女孩道谢。
 
傅历印象最深的是,当一大箱物资送到楼里时,邻居们都很羡慕。有人问他,这箱物资是哪里来的,他回答,是社会上的好心人送的,“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我知道,那一通电话后面一定还有许多位帮助我的年轻人。”
 
傅历在杨浦区长白街道控江路的小区里住了几十年。周围邻居不论老少,会尊称他一声傅老师,因为他曾在西藏军区总医院做了二十多年医生。退休后,他也常会给邻居小孩们看病。2020年武汉疫情袭来的时候,大家对突如其来的疾病感到陌生、恐慌,他亲自给社区居委会工作人员讲课,告诉他们什么是隔离,怎么做防护,如何正确对待疫情。
 
但他没想到,自己在上海疫情中成为了最需要帮助的人。
 
疫情来得猝不及防。4月1号,整个小区进入封控。由于没有囤菜的习惯,老人家中准备的肉蛋菜,只能维持5天。所幸,曾经在部队几十年的经历和军人专业的训练使他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应该这样讲吧,碳水化合物,200克,一天,人就能活下去,还有不要断了水。”
 
他每天烧开一大锅水,放200克大米,煮成稀饭。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把这锅“米汤”喝完。封控在家的十多天里,老人尽可能保持不动,以减少卡路里的消耗。由于缺乏维生素,他的手脚出现溃烂,口腔也长满了溃疡。
 
■ 傅历在医生建议下养了一只狗,疫情封控在家的日子里,老人与小狗相伴,排遣孤单
 
老人知道,小区里有很多阳性患者,居委会和志愿者工作繁重。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添麻烦。作为一名部队医生,老人年轻时苦没少吃,骨子里都是坚韧。他也像典型的中国老人一样,不爱抱怨,遇到困难第一想法是坚持。
 
傅厉没有子女,早年的一场婚姻由于双方三观不合,已经散了,父母也双双去世。疫情之下,抢菜对他来说是技术难题。
 
傅老师说自己平时懂得使用智能手机,知道在手机APP里如何买菜,但是疫情期间,点了付款,总是也送不来。他也想点外卖,但是输入地址以后一拉,列表里的商家都是灰色的,没有店开张。
 
13日早晨,他起身走出家门,敲开了同一层楼隔壁的门,邻居是位年轻男孩。“我跟小弟弟说,家里没什么吃的了,你能不能帮我在手机上买点东西吃。”
 
邻居小弟说,要不我帮你申请应急帮手试试看。傅历补充道,自己患有十年抑郁症,应该还属于残障人士。他让对方给自己申请了残疾证号码,并且把号码添加在求助信息里。小弟帮他填写了一个表格,说明了他是残疾人的情况。
 
小弟告诉他说,你等着,可能有人给你打电话,你把情况如实跟人家讲。
 
 
 
4月14日,在填写完求助信息的第二天,李恒看到了老人的求助消息,差点哭出来。
 
下午三点零七分,微信群“国定路31号爱田水果群”弹出消息的时候,李恒正在玩手机。一条消息出现在他的视线,标签为“独居老人,上海市残疾人证号码:64b1,是吃的都行。”这条消息,是由应急帮手的客服人员,流转到了商家手里。
 
群里消息发不出去不到三分钟,很多人响应。林勇是第一个回复的,他在五角场经营一家便利店,愿意免费提供鸡蛋和牛奶。水果店的姑娘王莉说她解决水果问题。又有几个骑手在群里报名,要免费跑腿。林勇谢绝了骑手们,直接在群里@了骑手李恒,他们是朋友,疫情开始以后,两个人一起驻扎在林勇的便利店里。
 
李恒回复说,他要自掏腰包给老人买一袋大米,并且免费跑腿。
 
 看到老人的需求后,群里水果店、便利店老板和骑手们立刻响应
 
李恒今年30岁,是一名粤菜厨师,海鲜小炒是他的拿手菜。两年前,他来到上海的一家酒店里当厨师,一个月有8500的收入。在广西老家,李恒有两个正在读小学的孩子,由70多岁的父母帮忙带着。一家五口人的生活都要靠他和妻子打工支撑。
 
这两年,疫情断断续续,李恒收入不稳定。为了补贴生活,他还会兼职做美团跑腿骑手。由于时常到林勇的便利店里面取货,两人渐渐成了朋友。
 
今年正月十六,返岗开工的第一天,李恒发现自己所在的酒店突然倒闭了,老板拿着钱跑路,欠下半年的薪水没发。从2月16日到3月31日,一个月多的时间,李恒没讨回来工资,却等来了上海疫情的消息。
 
疫情之下,上海到处封控。酒店倒闭,自然也没了住处,为了抱团取暖、节省开支,林勇邀请他,一起住到便利店里。“真的要感谢林老板收留我,疫情之下,我知道很多人都需要帮助,所以我也想帮帮别人。”
 
这段时间,李恒很少接单。一家老小等着自己养活,作为家中的顶梁柱,他很难想象如果自己阳性了,被隔离了,一家人要怎么办。
 
只有当附近居民有一些紧急需求时,他才会出现。每次跑单时,他也一定穿好防护服,戴两层或者三层口罩,每天排队测一次核酸。李恒曾经给一个癌症老人送过水果。三大箱水果,直线距离有六七公里。由于东西太多、太重,身上的防护服在运送的过程中被磨破一个洞。
 
 为癌症阿姨送水果的路上,李恒的防护服被磨破一个洞
 
这一次,李恒依然决定冒着风险把单给送了。
 
“大概3点半的时候,我看了一下,店家们基本东西都备齐了,水果、肉、蛋、奶刚好拼了一箱”。李恒打包好一大箱物资,除了肉蛋奶和蔬菜,还有各种速食品,一袋大米。这是大家给老人准备的一份“孝心”,在打包好物资后,李恒穿上大白防护服,带上两层口罩,抬起一箱物资和大米绑到了电瓶车上。
 
■ 物资备齐后,骑手李恒穿好防护服,准备出发
 
14日的杨浦区,阴天还下点小雨。3点53分,从长白街到控江路,3公里的距离,李恒用了二十分钟,将物资一路送到了小区门口、交给志愿者,并反复叮嘱尽快配送。直到打电话给老人确认确实收到后,才放心走掉,“我老爸老妈也70岁了,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我就想到自己在老家的父母。我知道,他需要我们。”
 
 3点53分,骑手将装满物资的箱子运送到老人小区门口
 
在电话里,傅老师诚恳地说了声谢谢,声音听起来“很憔悴,没有精神”。李恒马上回答:“不用,这个都是本分事情。”
 
14日下午4点,傅老师家的门被敲开。两板鸡蛋,60枚,一提特仑苏,五六斤蔬菜,苹果,香蕉,火龙果,耙耙柑,橙子,梨,沃柑若干,一袋10公斤的米,装在一个箱子里,被一个小伙子送到家里。箱子上面写着:独居老人,行动不便,麻烦防疫工作人员送上门,谢谢。
 
收到物资后,老人给自己做了一顿饭,他说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香的一顿饭:
 
“回想起来像小说一样,我拿出一颗青菜,然后给它炒了一个很漂亮的青菜,它里面还有一点肉,我还给自己做了一个肉丸子汤,炒了一个土豆丝。这一顿饭,是我平生以来吃得最香的。”
 
(邬时、李作龙、傅历、王莉、林勇、李恒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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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进房车的北京上班族:我在哪自由就在哪

看客 看客inSight 2022-04-29 00:13
 
 

我在北京住房车,下班就能去旅游

 

 

这是一个关于追寻的故事。

 

更确切来说,我们的主人公希瑞在充满秩序的都市生活里,找到了一丝属于自然的缝隙。

 

故事的最开始,希瑞的生活被20层的写字楼和五环外的出租屋一分为二,前者是忙碌的,高速的,来不及回味思考的。后者则相对凝滞,沉默,下班后的时间仿佛被楼房一口吞走,不见踪影。

 

而后她意识到,自己需要更多空隙,属于田野和小溪,属于月光和微风,属于她自己。于是她把家搬进房车,通勤时间从两小时缩短到五分钟,窗外的风景从层层叠叠的高楼变成了辽阔的星空,她甚至可以在周末去郊外卖咖啡,和陌生的人打交道。

 

房车里的生活并不完全是美好的,随行颠簸的物品、难以散去的油烟味和野外的虫子时常打破滤镜。但也有许多时刻,希瑞觉得,这就是她梦想中的生活。

 

以下是她的讲述:

 

 

 

梦想生活

 

我叫希瑞,是一个在北京工作的普通IT白领。

 

去年四月初,我偶然刷到一个视频:一位帅哥开着他改装后的房车,在京郊的山里卖咖啡。他把车停在一片桃花林,自己在车尾的操作台做咖啡,旁边有几位顾客站着等待,不远处还有人在树下的椅子上晒太阳、闲聊。

 

我被那副悠闲宁静的画面戳中了,我也想过上这样的生活。

 

最开始,我的想法仅仅是改装一辆车,周末开出去卖咖啡,但随着我对房车的了解越来越多,我想,为什么我不可以住在房车里呢?平时停在公司旁边,周末出去卖咖啡,多自在。

 

 

两个月后,我选定了一款65万元的房车,交了定金,三个月后提车。

 

去年中秋节的前几天,我的房车顺利到了北京。它的外观是黄色的,我给它起名叫“大黄”,从今往后,我就要和它一起生活了。

 

刚拿到车的时候,我很兴奋,有时会突发其想把房车开到野外睡觉。我曾在首钢旁边找到过一片空地,把车停在半山腰的停车场,刚好能俯瞰到城市里璀璨的灯火,非常漂亮。

 

第二天早晨醒来,我推开车门,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而在我的房车周围,竟然还有一群羊在围着吃草。那些羊显然一点也不怕人,看见我的时候,似乎怔了一下,停下咀嚼盯着我看了一会,然后又接着大嚼特嚼。在此之前,我完全不敢想象,在京郊居然还能遇见羊。

 

 

住进房车以后,每个周末我犹豫的事情,从要不要出门变成了这周要去哪里玩。今年清明的时候,我还和朋友开车去露营。我们找到了一块隐蔽的平地,在山包中间,下面是一条小溪。我们把车停好,支起帐篷,车灯全部打开,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整座山里仿佛就我们这一小撮人,安静又美好。

 

另一件我向往的事情,是周末去京郊卖咖啡。

 

我专门报了一个咖啡师培训班,学习从咖啡豆的品种、种植和采摘,到烘焙、萃取的各个环节,我发现做一杯咖啡真的不简单。

 

然后就是不断地实践。我不会把时间安排得很紧,通常是周五晚开车到京郊,第二天早上吃喝完毕,十一二点再开张。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支起牌子,挂上二维码,顾客就会陆陆续续过来。下午两点半是最忙的时候,游玩的人基本该下山了,多少有点渴,就会来买咖啡。

 

 

最开始只是我自己卖咖啡,后来我表弟也过来帮我。他是个优秀的保险经纪人,说我咖啡的消费群体跟他的目标受众高度重合,我刚好需要个小帮工,我俩就一起。

 

后来我没想到,他比我卖咖啡的劲儿还大。比如我们的设备要更新,要买制冰机,菜单要做得更漂亮,夏天到了要开创一些新口味,他都考虑在我前面。上周我们推出新品,有薄荷气泡美式、山楂气泡美式,还有玫瑰拿铁,都很受欢迎。

 

但也有黑暗料理,比如香菜气泡美式。它制作起来很简单:先把嫩香菜叶锤一锤,放在杯子最下面,上面铺上冰块以后,加气泡水,再把浓缩咖啡浇到最上面。前半分钟的时候,它是分层的,上面是咖啡色,中间是透明的,冰块下面是绿色,拍照特别好看。

 

但我们喝了一口以后,决定还是不要推出这个产品了。

 

 

 

居住在房车

 

从去年十月到现在,我已经在房车里住了半年。生活跟住在出租屋里有很大的区别。由于我要在这里长期生活,因此车型、布局和配置都要仔细考虑。

 

车型决定了空间大小,我最终选择了单侧拓展车型,当拓展机构全部打开后,客厅面积能达到六平米左右,感觉还是很宽敞的。

 

水和电是生活的基础,我的房车是所谓“大水大电”的高配置。300升的净水储水量,满配14度电。即便敞开用也够好几天的,但我还是很快习惯了节约:水龙头都是细水长流,电器用完后还会随手关逆变器。以前在家住的时候,我妈总嫌我浪费水电,“水龙头开的哗哗的”,“走哪儿灯开到哪儿”。她的唠叨改变不了的毛病,被房车给治好了。

 

 

房车里的家用电器,由于要适应颠簸的车载环境,也都是特制的。

 

我的冰箱是双门152升的,为了省电,我尽量不在冰箱里存太多食物,这也治好了我爱囤冷冻食品的毛病。反正停车场附近生活很方便,各色餐厅云集,盒马鲜生能送到房车门口,倒也没有囤货的必要。

 

车里还有一台三公斤的滚筒洗衣机。三公斤大概就是两件衬衣、两条裙子或裤子,再加上一些小件衣物。要洗大件衣物的时候,我就去朋友家用大洗衣机洗。

 

做饭的话,房车里有微波炉、专用电磁灶,加上我另外买的小型料理机、电炒锅等,做点简单的饭菜非常方便,我甚至还在车里做过粉蒸肉这样的硬菜。

 

 

很多人很难想象,要如何在房车里洗澡、上厕所。

 

实际上,洗手间里抽水马桶、花洒、通风扇等一应俱全。电热水器有20升,水温最高可以烧到70度,天不冷的时候可以痛痛快快洗个澡,但冬天就得洗快点儿。

 

值得一提的是车载马桶,它是可以旋转的,洗澡时把它转向贴墙,就有更大的空间。用的时候再转回来,腿能舒舒服服的放着。但是必须定期清理黑水箱,大约一周一次,它像个拉杆行李箱,要拖到洗手间处理掉。每次我拉着它走在路上时,总是能吸引路人好奇的目光。

 

我最喜欢的是睡觉的地方,我的床在驾驶室上面,搭个小梯子才能爬上去。它非常宽大,上面还有个大天窗,可以躺着看天空。风景带来的满足就完全弥补了它带来的所有问题,比如人在床上坐不直,保温效果差等。

 

最舒服的时刻,莫过于在雨夜里,躺在床上抱着软软的被子,听雨点打在天窗上的声音,令人不忍睡去。但想强撑着睡意想多听一会儿时,却很快陷入熟睡。倒是失眠者的福音了。

 

 

 

滤镜之下

 

我看过短视频里的房车生活,纯净星空,绝美日落,精致露营,它远离都市的钢筋水泥,但同时也只存在于滤镜里。

 

真实的房车生活,不乏一地鸡毛。

 

有次我和朋友出游,白天卖咖啡,晚上在湖边露营,推开门便是清澈的湖水,风景很好。但晚上在车里吃火锅时,灯光吸引了大量的飞虫,甚至能听到它们撞在纱窗上发出的噗噗的声音。第二天早上,车里到处都是飞虫的尸体,我们清理了好久,直到半年后的现在,我偶尔还是会在某个隐蔽的缝隙里发现它们的尸体。

 

还有一次,我住在唐山海边的一个村庄里,停好车后忘记关窗,无数蚊子和苍蝇飞了进来。当地的老乡给了我一种很厉害的蚊香,我关好门窗熏了一晚上。后来我粗略数了一下,车里大约有上百只死苍蝇。

 

 

房车里的生活,不比住在楼房,季节变换,甚至天气,都会影响生活质量。

 

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是我在房车里过的第一个冬天。其实最令人担心的不是冷,而是水路结冰。为了保护水箱,我不得不把300升的大水箱排空,只留下一个80升的防冻水箱。因此用水得非常节约,否则每隔一天就得去加水。

 

元旦我去外地时,忘记排空水路,回来后发现水龙头已经冻坏了。在等待新水龙头的那几天,我只能用桶装水来刷牙洗脸。之后我就学乖了,哪怕只离开一个晚上,也会把水路排空。

 

其实,真正的房车生活也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只要发动车子就可以把自己的家开走。

 

开车之前,我必须把车里所有容易倾倒的东西都固定好,所有抽屉和柜门都要扣锁,开车前还要围着车子转至少两圈,上上下下检查一番。有次我忘了把驻车支腿收起来,结果车子被卡住无法动弹。幸好当时是在房车营地,车友想办法解了围。还有一次,收回遮阳棚后,我忘记把摇杆收回来,半路挂到了树枝上。我下车一通忙活,后面车堵了一长串儿。

 

住在房车里,其实会遇到很多琐碎的事情。像给房车加水、充电、倒黑水箱这些,都是住出租屋时不曾有过的体验,但慢慢习惯后也就不是个事儿了。出去卖咖啡的时候,我还被当地老乡举报过,甚至还有人会直接闯进来参观,搞得我很是尴尬。

 

 

说实在的,在房车里生活了几个月后,我对这种生活方式的新鲜感是在下降的。

 

去年深秋的一个周末,我独自在妙峰山卖咖啡。白天天气极好,可天色擦黑后就开始刮风了,一时间寒意袭人。那天生意极好,接二连三有人敲门,我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卖,直到把最后一粒咖啡豆、最后一个茶包、最后一包巧克力粉都卖光。

 

我刚刚关上门准备收拾东西下山,就听见有人在敲门,问老板在不在。我问他想喝点什么,他在风中哆哆嗦嗦地说:啥都行,热的就可以!

 

直到晚上七点多,顾客才彻底散去。那时山间一片寂静,开车下山回家时,我在黑暗中绕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心里有一种非常满足、非常疲倦、又非常孤单的感觉。

 

 

 

生活的变化

 

实际上,房车生活彻底地改变了我的生活习惯,也让我开始思考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空间的有限让我只能维持生活用品的最低保有量,如洗护用品,每种只有一个,且只买小包装的。我住公寓的时候,洗手间的台子上总是满满当当的,最多的时候会同时用四种沐浴露。如果护肤品、口红被用光了,甚至会觉得这是种可以炫耀的成就。而现在我只有一个大桶装的护肤品,又是润肤露,又是身体乳。

 

衣服、鞋子、背包等,按功能每种只保留最少的数量。之前我习惯每天换衣服,哪怕不洗,也要晾起来,隔一两天再穿。但现在我经常连续两三天穿一样的衣服,一双皮靴能穿整个季节,而且我发现,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与此同时,我放在车上的每件东西,使用率都会极大增高。现在我只有一盒洗衣珠,偶尔要手洗一些小衣物时,洗发水或沐浴液就成了替代品。住房车以前,我家里各色锅具齐全,但其实很多一年都不用一次。而现在房车里的电炒锅,同时承担着煎锅、煮锅和蒸锅的功能,使用率极高。

 

但杯子我还是保留了五个,透明的,不透明的,圆口的,方口的,还有个朋友送给我的,扔掉哪个我都不舍得,就都留了下来。

 

 

虽然我仍然有太多的事情还没有开始做,但我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和自由。

 

在开着房车卖咖啡在路上,我认识了很多人,有和我一样做房车咖啡的人,懂汽车的人,玩户外的人,还有一些友善的当地老乡。有位热爱骑行的朋友,他特别爱在山里到处转,看到一个适合卖咖啡的地方,就会给我拍张照,把定位发给我。卖咖啡久了,还会有人邀请我们去参加一些活动,房车营地、集市,还有露营大会。

 

我住进房车这事,只有为数不多的好朋友知道。去年我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朋友劝我至少把冬天过完了再搬进去,不然冬天会很辛苦。还有不太熟的朋友听了我的故事以后,说我肯定是受刺激了,我听了也是哈哈大笑。

 

其实像我们这种既没有结婚,不用养孩子,家里老人也不需要儿女在身边照顾的人,有时就是会很任性。我住房车、卖咖啡,真的是在一瞬间就做出的决定,没有权衡和犹豫。

 

但说实在的,在房车里生活了几个月后,我对这种生活方式的新鲜感确实在下降。周末去卖咖啡时,我偶尔也会感到疲倦。而最初,当我被新鲜感填满的时候,既不会孤独,也从不觉得累。

 

 

有时也会有放弃的念头闪过:要不就不做了吧,反正也不指望通过卖咖啡把车钱赚回来。但我还是会坚持下去,如果因为新鲜感和激情的消退而放弃这件事,我想我也不会对自己满意。

 

现在对我来说,虽然房车生活不再新鲜刺激,但它已经成为我的家。

 

前几天我和朋友把房车开到一个水坝下面,那天据说是今年月亮最大最亮的一个夜晚。水坝的水声轰隆隆的,岸边的桃花已经开了,我们关上灯,在夜色里听着水声浅酌。

 

夜深了,我爬上额头床睡觉。我把天窗打开,让月光满满洒在我的被子上。那时我会感受到,这就是我梦想中的生活。

 

 

作者  希瑞  |  内容编辑  何晓山  |  微信编辑  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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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灵 解密 女帝武则天的前世今生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5/02/2022 postreply 21:3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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