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乃迁:千里奔她而去,只留下未完成的亲吻
歌德: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 妙龄女人谁个不善怀春?
普希金:那过去了的,都会成为美好的回忆。
如果可能,我要写出对自己少不更事的反省和歉疚,不知她最终是否会看见这篇文字,从而原谅我年轻时的懵懂、孟浪与荒唐。八一年二月的中旬,在复旦外文系德文专业大四第一学期的我,接到在四川读书的二哥来信,信中提及在长沙念大三的她有男朋友了。哥哥的信给了我一个不大不小的惊愕,在我平静的心底搅起一片波澜。她比我小两、三岁,是我父亲最得意的女学生,她哥哥与我同学,她的父母与我父母是川西一所省农村重点中学的同事。
之前我跟她有书信来往,于是给了她一封不到半页纸的短信:“听我二哥说你最近有男朋友了,祝贺你,不过,论我们的关系,这个消息应该是你直接告诉我啊……”被这唐突酸涩的话语“打翻了心中五味瓶“的她,连续寄到复旦7712信箱几封长信,每封十五、六页,如怨如诉,列数我们交往过程中我犯下的种种过失。寄来的牛皮纸颜色信封用毛笔题写,学工程的她,钢笔书法倒比我这文科生高了好几个级别。我青春的火炬被她文采斐然、哀怨悱恻的长信点燃,蓦然开始在我身上胸中炽热燃烧。我给她回长长的信,用自己熟悉的“少年维特”文体,夹杂进当时正在研究翻译的德国浪漫派诗人歌德、海涅、艾兴朵夫、斯笃姆、乌兰特和默里克等的情诗。记得给她的信中还抄有改动过的何其芳《画梦录》中的诗句:“是谁窃走了二十三岁少年,这颗骄傲的心,又毫无眷顾地,把它抛弃?”还有发表在刚复刊的复旦《诗耕地》上擂人的句子: “我的爱/像激光/不会转弯/射向你/你若不接受/就折回来/杀死/我自己/”
歌德第一次坠入情网时写下“欢会与别离”那首诗,结尾感叹“恋爱她人,何其幸福;/被人恋爱,何其幸福!”可是第二次恋爱后在《少年维特的烦恼》题诗又说:“这是人性中的至洁至纯;啊,为何从此中有惨痛飞迸!”同学们上课时,我却躺在登辉堂外的草坪上,望着深邃的蓝天,回忆与她的交往细节,甚至逃离校园,独自乘公共汽车躲到虹口公园的草坪上发了一下午呆。从二月二十号到三月十几号那些日子一直精神恍惚,上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作业不做,藏到文科阅览室捧读北大任继愈教授主编的《中国哲学史参考资料汇编:佛教卷》,以图从情网纠缠的虚妄中解脱。三个多星期下来,成绩陡然下降,平时测验没下过90分,这段时期却得了一个80多分,一个70多分,被一直器重我的德文精读课钱老师两次训斥,被党员班长王同学找去谈心做思想工作……
其实小时与她并无过多交往,算不上青梅竹马,只记得十二、三岁某个夏天,领着两个朋友在离家不远的茫溪河边抓鱼,她和她哥哥恰好从河对岸的外婆家返回。他哥哥见到玩伴,单手把短裤背心举在水面保持不湿,飞快游过七、八十米的河面与小伙伴汇合(伙伴们都会这一招),不管不顾没心没肺地把背篓丢给他那不会游泳,委屈地坐在地上大哭的年幼的妹妹。临近黄昏了,妹妹得背着背篓,独自走差不多一个小时乡村土路,才能取道三里外上游小镇边上的桥,赶在天黑前绕回中学校园的家中。看到小姑娘啼哭,少年的我心中曾经有过触动,涌起过一股怜惜之情。我建议她哥哥至少可以用河边的一个“拌桶”把背篓运到此岸,以减轻妹妹的负担,但是他拒绝了我的建议,也许小孩子觉得如此才显示出自己身上的“男人气概”。
我自己在家乡读完小学去山东投亲,几年后在临沂一中念完初中高中,准备去贵州下农场前那个夏天回到家乡住了两个月。那时她长成大姑娘在上高一,校园的黑板报上有她写的反映时代精神歌颂去世伟人的“长诗”,其风格和内容,都不是已经侵染了浓厚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式”个人奋斗精神的我所能欣赏的。
一年半以后我从贵州六枝木岗煤矿知青农场考入复旦外文系七七级,她从家乡考入岳麓山下的一所重点理工院校七八级,我们开始通信。我妹妹八零年也出川念大学,旅途由她照顾。双方家庭连同整个中学的家属院,都看好并默默祝福我们这一对“前途似锦”的年轻人。尽管我八、九岁开始就懵懵懂懂地在心底默默地对几个女孩有过兴趣,但二十岁考入复旦以后,到了理当谈恋爱考虑男婚女嫁的年龄,却又迟迟不开窍,昏头昏脑,觉醒较晚,恰似家乡话说的,“童子鸡公还没有开叫”那种状态。估计这与一九七六年以后中国社会政治文化目不暇给的急剧变动相关。
她父亲原籍上海,作为文艺兵,四九年底随着刘邓大军麾下张国华指挥的五十八军入川,五一年没有随部队入藏,选择在XX地区就地复员,转业做了教员,在中学教历史并组建学生剧团,导演抗战剧目;她母亲是本地人,排球打得好,也是老师,还曾经是中共预备党员和某个小学的校长。二人于一九五五年开始恋爱,五七年刚结婚丈夫即当了右派,妻子放弃了预备党员转正和校长的职位,谢绝了组织上的关心和建议,坚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的传统伦理没有离婚。
患难中的这对夫妇五九年有了儿子,六零年有了女儿。大学时代的女儿像她父亲:自来卷发,圆脸,大圆眼睛流盼间透射出聪颖的光芒,个子有一米六四左右,在四川人中偏高;健康丰满的身型,让人想起文革后期电影李秀明扮演的“春苗”,配老张家“丑小鸭”的三儿子绰绰有余。她继承了父亲的文艺细胞,喜欢唱歌,书法漂亮,文字能力强,是那种感觉细致文艺范儿的理工女孩。
八零年初的寒假她来上海陪外婆,除夕那天邀我去提篮桥那边她奶奶家吃年饭。我陪她奶奶说话时,她系着围裙在灶台边一边忙碌,一边吟唱前段时期上映的《婚礼》电影插曲:“亲爱的人儿,你可曾知道,有一颗心在为你燃烧?不论是狂风暴雨,不论你到天涯海角,这一颗心永远和你在一道……”这部刘晓庆主演的电影我没看过,朱逢博演唱的歌词和音调倒是熟悉,昨天在网上浏览了一下,傻傻的故事,除了插曲无啥出彩之处。我至今也不确认,她在炉台旁独自唱出让我几十年后还记得的曲调歌词,如同海涅笔下的“罗蕾莱”莱茵河拐弯处岩石顶上,吟出的妙曼诱人的旋律,那算是暗示,正式表白,抑或只是出于某种下意识?那时的我情窦未开,男性荷尔蒙消耗在运动场上,整天飘在云端昏昏然,没有在此方面多想,是不是如同西方人说的overwhelmed by girl’s power: “被女性的主动击垮吓住了”,或许用心理学上青年男子恋爱结婚恐惧症可以解释?中国爱情小说之滥觞,元稹《莺莺传》中的“张生”,从美丽聪慧多才的崔莺莺炙热的爱情那里逃跑,也曾给自己找“德不足以胜…是以忍情”的理由。本来给她准备好上下两册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编的《唐诗选》,连同一枚复旦纪念章作为礼物,终于因为害羞没有勇气从书包里摸出来交给她。
第二天她来复旦参观校园,我约好时间到公共汽车站迎接,还借了同班同学的一枚校徽给她戴上,结果她还是因为露怯,进门时不自信,闹了一个大红脸,给“老局”的门房识破,被拦下来填写了访客登记。还记得引领她参观校园时她那幅羞涩幸福知性青春的美丽模样。她返校后对宿舍闺蜜们宣称自己“有男朋友了,在复旦念书呢!”引出一阵啧啧赞叹声,却没有告诉我。之后我们继续不温不火地通信,谈学习,谈家乡,谈时事,谈国家的前途和“四个现代化”的远景,却闭口不谈个人关系的愿景和感情,似乎那样做就“俗气”了,如今回想起来,感觉那一代大学生特别天真,也有一层装模做样(pretentious)的可笑。八零年夏天我回老家替妹妹参谋高考志愿,完成任务后因观念冲突与父亲闹矛盾,在她从湖南回乡第二天,即假称需回复旦参加三好学生夏令营,匆匆离家返沪,使她万分失落。离乡前那天晚上她来我家,我委托她护送我刚满十五岁的妹妹出川念大学,告诉她旅途的种种细节,一边“亲自”动手,给她削了一颗梨子。
同年深秋,她父亲请假从四川来上海守护她临终的奶奶,通知我去见一面。已经断食的老奶奶躺在床上,羸弱不堪,看得出已临近生命终点,我与她父亲约好将出席奶奶的葬礼。几天后学校门房送了一个电话留言到我的宿舍,告知丧礼定在某周六下午三点。那天午饭后我穿上最好的衣服出校门,在虹口路转车时看到人多拥挤,考虑到有足够的时间,遂放弃了第一辆满载的公共汽车。
几天前和班上几个同学从城里回校,在虹口公园附近观看见过一盘象棋残局。当时曾技痒难忍,想露一手,中了江湖油子的局。回学校后和班里的高手一起研究模拟过,认为残局无解,打擂者必输。百无聊赖等下一辆公车的时候,见到走江湖的人,在街边摆着一盘同样的象棋残局擂台,赌局五元,藏有“抽车反将”玄机。我在一旁观看了两分钟,多嘴对擂主和观众说,这个残局,我们前几天研究过了,挑战人赢不了的,是个骗局。江湖人说:“是吗?来来来,你守擂台我挑战试试!”我不假思索,一时冲动答应下来,坐到擂主的小板凳上,把进城的目的望到脑后,三两步下来,即被对方逼入困境,陷入长思考;坚持在棋盘上下了七、八步,大约十多分钟以后,被对方将死,推盘认输付钱,但脑子还处在极度兴奋状态,感觉自己只是某一步失误,有意再战一局;重摆第二个残局,双方焦作一阵,花的时间更长,结果一样。
交付第二笔赌金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今天还有重要安排,看看手表已经将近两点半,连忙挤上公共汽车,急心火燎赶到提篮桥站已是三点十分;夺步跳出车门,看见灰蒙蒙的天空下的远处,约两百米外的小街旁,一辆拉着几只花圈和十几个人的解放牌带篷盖的卡车,正缓缓启动。我挥手高声呼叫,没人听见,送葬的车没有停下来,车速逐渐加快;我狂奔,试图以破复旦四百米校记录的速度追赶,惜哉毕竟人力不如机械,几十秒钟以后,卡车终于拐过两个街口,消失在视线之外……
误了大事,输了钱,“人财两空”,沮丧透顶满怀自责的我折回校园,晚饭后去教室里自习,碰到正独自在那里冥思苦想译诗的山西五台籍刘同学。刘同学酷爱棋类,心比我细,爱背棋谱爱琢磨,赢我的时候多(他后来在德国获得图宾根镇国际象棋冠军)于是与他分享了下午再次参与象棋残局苦斗的故事,却有意省略了因为贪玩好赌耽误出席“准女友”奶奶葬礼那一节。刘同学听说后立即抛开手中的德文诗歌,兴致盎然地在教室的黑板上与我一起将我当天经历的两个残局复盘,他做擂主,我做打擂者,看双方每一步怎么走的。两人反复认真推演,又提前回到宿舍,找出棋盘,设想出各种诡谲莫测可能的变化,再多次操练,终于再次确信找出了打擂破解致胜的要诀。
翌日清晨,刘同学与我早饭后信心满满地乘车赶到“赌场”,他上手后同样不到十分钟即败下阵来。那时我享受学校的一等助学金,一个月只有二十二元,几注赌金输下来,已经造成经济上极大困顿,(日记记载,写完“情书”曾受困于邮资,要靠变卖宿舍积攒下的玻璃瓶才有“财力”把信寄出)我从此“大彻大悟”,终身戒赌,此为后话。事后我跟她和她父亲写信解释,因为“交通拥挤”未能及时赶到目的地,表示歉意,自然没有敢提及转车时不光彩的象棋故事,到现在连老张家人也都不知道此事呢!
八一年初的寒假,因为囊中羞涩也因为准备考研没有回家乡,没有机会进一步向她当面解释我在她奶奶葬礼一事上的失约,也没有机缘与她面对面感情互动,然后就在开学伊始的二月中旬,得知了令人懊恼难过的她有了男朋友的消息,有时给她写完信又犹豫是否应该附邮,有时刚寄出一封信又后悔,赶快写另一封道歉,恍恍惚惚将近三周,心里有一股无法排解的执念,决定逃课跑一趟长沙见面说清楚。我向本校知心好友七八级经济系的L同学和七七级化学系的D同学合盘托出了这段感情危机,后者出主意说,到了那边抓住机会“给她一个kiss”,一定能“搞掂”把她拉回来。
班里的学习委员W那天晚饭后在文科阅览室门口找到我,说受钱老师之命,责问我为何逃课,不交作业,有什么心事?我把一摞摞的长沙来信给她读。她读后问我有何打算?“看她那么痛苦,想赶过去安慰她。”“建议你别去,那边有人会安慰她。”“我还是想挽回,如果挽回不了,至少可以给她点安慰,信中说不清楚。”“那你去吧,早去早回,最好明天就走,你得赶快收心回来学习!”“可不可以麻烦你以班级大姐身份给她写一封短信,帮我挽留她?” 等我口授完这封努力推销自己的信,却突然想起自己已经空空如也的钱包,路费才是眼下最大的问题。既然已经开口求助,一客不烦二主,厚着脸皮借钱吧。W没有推辞,爽快地借给我四十元,那也是她全部的存款。班里事先知道我这次浪漫探险旅行的,除了学习委员外,还有长沙籍谢同学,我向后者借了学生证,假冒他的身份,方可享受学校到家庭住址之间的半价火车票。
三月下旬的长沙,天气比上海暖和。没有事先通知,我只买到站票,在厕所旁的车厢接缝处站了二十六个小时,然后从长沙站换乘公共汽车,按照她信封的地址,一路奔波辗转打听,寻到她校园宿舍楼时,已是暮色苍茫。夕阳沉到了青黛色的岳麓山脊梁背后,幽幽的山影覆盖了大半个校园,七八级女生宿舍楼道的电灯还没有开。
我轻轻叩响宿舍门,一个女孩出来应门,问找谁?报了名字在外面等。她推开门,看到门侧黯黑楼道上我幢幢的身影,惊骇之下,向后倒退两步,颤抖的双手举到肩部,失声喊叫“啊…”。“是我,张乃迁,刚坐火车从上海过来看你,别怕别怕,是真的!”她揉揉眼睛,确信面前是事实而非幻觉,又呆呆地盯住我看了十来秒钟。我告诉她:“不是梦,快进去编一个说辞:‘家乡来了亲戚’,我还没吃晚饭呢!”她转身关了宿舍门,回到房间,匆匆找出钱包再出来,面容神情仍然紧张。她带我在校园边上苍蝇馆子打发了晚饭,那天晚上我们表面上显得冷静放松,好像前几个星期各自写下上万字感天动地“情书”的事不曾发生过,话题只围绕朋友亲人和家乡,避开彼此人生面临必须做出的重大抉择,似乎明丽的青春容不下一丝忧郁。当晚她安排了学校招待所的一张床位让我住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她带上食堂的早餐来宿舍接我,穿着家常便服,面容丰润,不加装饰,两颊绯红,光辉动人,容貌非常美丽。上午去一起爬岳麓山,周遭的葱茏青绿衬托着她蓝色的上衣,路旁的杜鹃花映红了她的笑靥,林鸟鸣唱,春阳明艳。沿途一边观赏风景,一边互相挑战记忆,在“爱晚亭”小坐,从杜牧的“山行”开始,背诵各自小时从《中小学生钢笔行书字帖》上抄写过的唐诗宋词,那氛围和感觉,倒像是兄妹在他乡相聚,或者说与郁达夫的中篇小说《迟桂花》中的“我”,与其留日同学翁则生淳朴健康天真烂漫的妹妹“莲”,在杭州西湖后山从翁家山游览到仙霞洞,再到五云山,渡过的那个清朗愉悦的秋日有些类似(小说中的“私我”–Ich Erzähler ”对女主角有一段激情沉淀净化的升华)。
下午乘公共汽车过桥到了橘子洲头漫步,左手边是长沙城,右手边是岳麓山,水势淼淼,波光潋滟,山形巍峨。时间不多了,谈话转入正题,告诉她我是专程来向她道歉的,以前都怨我心太大,没有开窍,不懂事,犯了错误,希望她能原谅,并恳请她重新考虑与我的关系,问她能否再做一次选择?我跟她讲我父母在上海美术电影厂工作的世交夫妇在大都会建立的“幸福生活”,说我们两个读书好的同乡完全可以复制,更把学习委员W同学说我好话的信拿出来,交给她看。
她读完后跟我解释,有个男同学,H省人,早就喜欢她,一年前开始追求她。数月前她自己生病住进校医院,男同学嘘寒问暖床前汤水伺候,她终于深深地被对方感动了。回想两年多来给我发出的多次暗示没有获得期待的回应,猜想大概我已经心有所属,至少身边不缺女孩,罢了罢了,跟身边这位毕业后一起去钻山沟也方便。她感谢我专程过来看望她,一边望着身边的江水,浑身颤抖,脸色由红转青转白,带着懊悔开始低声哭泣:“现在晓得你是诚心的,可是如果我今天答应了你,说不定会出人命,有人要跳湘江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不忍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孩痛苦成这幅模样,我赶忙安慰她:“别哭别哭,看你这么熬煎痛苦,我不再逼你答应我了,我们还是像过去一样做朋友吧,我保证自己可以慢慢走出这场感情风暴,不会回到上海后跳进黄浦江。”
我那段时间在读德国哲学家尼采的著作《善恶的彼岸》,曾经服膺这位“虚无主义”思想家有关道德的思考。尼采的超人哲学认为,掺杂了怜悯和同情的恋爱,以及由此而来的婚姻,是不值得提倡的,怜悯和同情之心,属于应该被鄙视的“奴隶道德”。然而在颤抖和哭泣着的自己心仪的女孩面前,男孩所有设计好的计划都无从施展,所有宏大的理论都无从流畅地阐述,我没法狠心对她说:“有谁要跳湘江就跳吧,别在乎,别挡着,别同情,有人投江殉情与你无关,你不能把这当成你抉择的要素!”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她慢慢冷静下来,逐渐停止了哭泣,我自己也完全忘记了离沪之前,复旦好友关于“给她一个吻把她抢回来”的锦囊妙计,本来这也许是以个天赐良机……
黄昏时分到火车站,她跟我一起排队到售票口,坚持要分担我的旅途费用,替我出钱买了回程车票(那时没有往返票出售)。我临上车时,她从书包里摸出一件天蓝色的晴纶T恤衫,送给我做纪念,说是她家海外亲戚寄来,本来准备假期回家给哥哥,想来哥哥不会介意她把这件海外来的礼物转送给我。翻旧影集时发现好几张研究生时期的照片都穿着它,结婚后到了北京还穿着……
回到校园,收到家父一封信:“听说你失恋了,已经影响了功课。你根本没有谈过恋爱,连手都没拉过,怎么就失恋了呢?太可笑了!”三两句话把我点醒,感情风暴骤然煞过平息,开始计划软着陆结束这段情缘—-务必尽快心无旁骛,为半年后考研做准备。我把她所有的信找出,寄还给她,也请她把我所有的信寄还给我,从此不再联系相互打扰折磨。暑假我留在学校复习考研,她回乡把我的信交给了她的语文老师,也就是我父亲。正好那个假期在外地工作的我大姐回乡探望父母,看到我写的那些“情书”,“无限欣赏”其中的“文学价值”,离家时私自把那些信件“顺走”,说是要替我珍藏保存。叵耐她多次长途举家搬迁,前些年移民美国依亲,我问她那些信还在吗,大姐嗫嚅支吾一阵,最后宣布:她幺弟娃儿感情风暴文采流溢见证历史的文本,都被老鼠磨牙咬碎啃噬掉了。
八一年夏天我委托过同班长沙籍谢同学去看望过这位同乡小妹,也委托过复旦四川同乡,到湖南做毕业实习的新闻系学妹F同学去看望她。她八七年春天到北京出差时我已经赴德留学,在我妹妹陪同下她去过我在西八间房的家中,拜望过给她写过信的学习委员。我与自己的“青梅竹马”从此以后四十年没有联系过,也没再见过面,只能通过亲友默默地关注她,祝福她。她毕业时与H省同学没有能分配到一起,先劳燕分飞,异地两年,终于双双调动到南方一所高校,工作至今。二人育有一子。
当年坐在河岸土路上哭泣的女孩已经做奶奶了。我父母曾经教书的中学校园年龄相近的子弟建有一个微信群,她和我都在里面,但无私连。某年的情人节,群里讨论爱情诗,我说现代诗中我最喜欢的还是席慕容那首“一颗开花的树”。她立即手抄该诗,私寄给我妹妹,我妹妹又发到那群里。我扫一眼就认出那再熟悉不过曾经令人心跳的手迹,抄录全诗如下: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经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隆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愿望
当你走进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那落满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一次校园子弟微信群晒各自现今与少小时的书法字迹,我随手把她当年寄来的空信封拍了一张放上去,引起她一阵惊喜—-那两天她大学宿舍室友正巧在苦苦回忆当年住过的宿舍门楼层号,谁都记不确切了,而我拍的那信封照片上正好有寄信人的房号。她又把信封照片转到自己的宿舍群,引发当年知晓复旦神秘男长沙行的几个闺蜜,对跨越时空、量子纠缠状态下信息神秘传递的声声赞叹。
家父去世后我母亲移民美国住在美西,由我做医生的妹妹就近照顾。几年前母亲在老年公寓写信给家乡的老姐妹、同为丧偶的她的母亲,其中一句是:“要是当年乃迁儿跟你女儿XX的事成了,现在我们在美国搭个伴住一起该有多好!”我妹妹发信前检查,感觉言辞不妥,坚持让母亲删掉那句话重写。我二哥去年与这位女孩在家乡重逢,二人告别以后,二哥的汽车已经发动,她又折回来,对着我哥哥半摇下的车窗大声说:“你弟儿当年才怪哟,人都来了,该说的话不说,该做的事不做,还说是‘别个’喊他来的,笑人得很!!!”二零一七年暑假我去长沙讲学,在老同学谢XX携夫人驱车陪同下,去岳麓山橘子洲头旧地重游。山还是那座山,江还是那条江,青春飞逝,伊人何处?“往而不来者,年也;不可再见者,‘亲’也!”在没有她的校园空荡荡的门楼牌前拍照时,突然想起,当年从复旦赴长沙之前,好友D曾强烈建议我赠给她的那个亲吻,一直未能完成,此生怕是没有机缘了……
年逾“耳顺”,易名Carl Chang ,不谙格律的“半洋人”教授,效仿唐人元微之笔下的 “张生”,做迟到打油“春词”三首,收尾此段青葱往事:
棋局乃迁技不如,复盘再赌误事初。
佳人才子多春思,恶鼠啃噬万言书。
岳麓三月容春光,橘子洲头枉断肠。
有缘无分从此别,T恤赠君长思量。
动地悲欢何所道,青春恩怨且自亲。
还将旧时缠绵意,怜取今朝眼前人。
(2021年1月1日于美国华盛顿)
作者投稿
华夏文摘第一六二〇期(cm0422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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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2岁开始踢足球,花了几十万,没能实现梦想,31岁踢上德国联赛
这是《自拍》第284个真实口述故事
我叫范楷茗,1990年,出生在黑龙江的一座小城市牡丹江。父亲是做烟酒批发生意的,还上过当地的报纸。很多周围县市的商家都会来我家进货,所以家境还算是富裕。和那时的大多数人一样,我是独生子女,如果没有足球,我可能会和大多数孩子那样,按部就班地长大。
我3岁时的照片。
结果,2002年的世界杯,我12岁,看了一场足球比赛,喜欢上了外星人罗纳尔多,当时很喜欢他的发型和进球效率,而且他在中国的讨论度特别高,我就突然想去踢球。
因为本身体育就比较优秀,所以小学毕业,父亲带着我去了大连金八里足球学校,参加暑假集训。集训结束,我死活不想回去,就想留下踢球。父母专程赶来劝我回去,但却拿我没什么办法,就这样,我辍学了,走上了半职业的道路。
我在大连金八里足球学校和伙伴们的合影。
在中国,大多数小球员都是在七八岁开始练球,甚至更早,我已经12岁了,起步算是非常晚了。最开始,我也不开窍,大家练习一个月颠球就可以一下颠到一两百个,我用了三个多月;俯卧撑别人一开始就能做5-10个,我1个都做不起来,所以自己也很着急。
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人生好像就有一个标签,这个标签就是努力,就是勤奋,我相信勤能补拙。我从来不是一个天赋型的球员,我就是一个努力型的球员。但老家的朋友和俱乐部的队友都看不起我,觉得这个人好像只是努力给教练做样子,但只有我知道,我是给我自己练的。
经过一年的努力,我成了我们队里最拔尖的队员。13岁,我去考了辽宁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在那踢了一年球,尽管教练很欣赏我的努力,但一整年却都没什么机会。
在这一年里,我一度想到过自杀。我很努力,但全队都在嘲笑我,因为球技上的进步,不是能在很短时间里看到成果的,我觉得很自卑,给我妈写了封遗书邮回去了。收到遗书的第二天,母亲就出现在了我的宿舍门口,然后我们娘俩儿抱头痛哭,她带着我吃了一圈东西,回来我心态就好了很多,实际上,这可能也是一种想家。
和辽宁省体育技术学院队友的合影。
当年从牡丹江一起来的小伙伴都放弃了,只有我自己还在追求梦想。在辽宁踢了一年,父亲去河北工作,我就陪我父亲到了河北,来到了河北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那时转会也不一定100%成功,我甚至不敢想失败了会怎样。在等待结果的两三个月,父亲出去赚钱,我就经常背着真空拔罐器,专挑老头老太太多的小区兜售,每天能卖十几套。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有了寄人篱下的感觉,我和叔叔住在特别破的房子里。有次叔叔买了一兜橘子,因为我是运动员,每天还要给自己加练,所以饭量很大,可能一口气就把橘子吃完了。然后就能听见叔叔婶婶在房间里吵,“你这个侄子怎么回事,买了点橘子都给吃了”,从此之后,我连吃饭都不敢吃饱。
好在,转会成功,我进入了河北省青年队,如今的国脚吴曦就是我那时的队友,在那里,我有了一些机会打比赛,但后来河北省青年队要解散了,要以这支球队为基础组成一支全运队。父亲当时还准备拿钱帮我继续圆梦,但因为选拔过程中的种种潜规则,上场要靠关系、靠送礼,我觉得再踢下去毫无意义,就决定放弃,回去读书。
我当然是不甘心的,对父母也是愧疚的,这些年踢球,算上种种支出,我花了家里几十万,那可是零几年的几十万。结果,却根本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
那时,由于超市的出现,父亲的烟酒批发生意大不如前,经历了一些挣扎,他转行进入了演艺圈当群演。那时他在北京,希望我也去,学个电脑什么的,但我觉得和他在一起挺苦的,一天可能只吃一顿方便面,甚至连方便面也吃不上,就回到了牡丹江,从初一开始读,那时我之前的同学,都已经读初三了。
父亲在片场的照片。
回去之后,我已经坐不下认真学习了,所以成绩也一直不好。好在,由于练体育的底子,我代表学校参加了一个全能比赛,拿了第二名,顺利通过体育特招升入了牡丹江市第二高级中学。高三那年,本来凭借体育特招,我能进入哈尔滨师范大学,但是我决定不去,因为我不想当体育老师。
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萌生了出国的想法,而且心里接着踢球的那股信念,其实从来没有灭掉。父亲帮我花七八万报名了北京语言大学的一个英语预科班,结果却被学校的足球教练相中,打了一年的高校联赛。因为这个学校并没有足球特招生,所以比赛成绩也不是很好。
我在北京语言大学踢球。
这一年里,我英语也没学怎么明白。我觉得新西兰很美,想去那儿留学。当时家里比较落魄了,我想去新西兰没去成,最后就去了马来西亚。2012年秋天,我独自踏上了吉隆坡之旅,前往世纪大学,在读了三个月的语言之后,我开始攻读酒店管理。
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因为我就不是一个擅长学习的人,我希望在吉隆坡能够学一项技能,就是把英语说好。我这人爱结交朋友,就是因为这一点,误打误撞成了一个可以合法打工的留学生。
我在马来西亚打工时的照片。
起因是我去网吧打游戏,结交了老板,他是一名华人,后来我帮他网吧搬家。他问我是学什么专业的,我告诉了他,他说你们专业的头儿是我兄弟,最开始我以为他吹牛,但还是和他说我家境不是很好,想打工赚点生活费。
他说小问题,帮我搞定,于是约了我们专业的主管一起吃饭,在饭局上,专业主管放下了架子,说“没问题,明天就给你出一个证明”,就这样,我成了合法打工的留学生。
打工的餐厅是鼎泰丰,我从兼职干到了领班,最后老板甚至想要把我留下来。也就是在马来西亚打工的经历中,我的英语突飞猛进。其实从那时开始,用现在的话来说,我就开始“卷”自己,不旷一节课;只要没课,我就去上班,就拼命去赚钱;店里也不需要人的时候,我就去健身或者和当地人以及非洲留学生踢球。
因为当时基本都是和黑人朋友或者校友踢球,那个时候就知道了什么是身体天赋,他们永远跑不累,身体的柔韧性、协调性、球感也是我完全比不上的, 而且这是在他们大多数都没经过专业的训练的情况下。
在鼎泰丰打工的我。
在马来西亚三年半,我疯狂地读书、打工、健身、踢球,四点一线。一晃眼,4年的时间就过来了,现在想想那时过得特别充实,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毕业之后,我选择离开,我适应不了马来西亚的气候。
一开始,我想去新加坡找工作碰运气,但没有好的机会。考虑到酒店管理在国内应该还是个新兴行业,就选择了回国,来到父亲所在的北京。
国内的情况,却和我想象的不一样,酒店的工作一个月就三四千块,工作内容就是服务员,甚至很多是打着酒店招聘旗号“招男模”的非法产业。
机缘巧合,我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跟足球相关了,当时是在北京做校园足球,但我觉得那个项目不落地,于是做了三个月就离职。2016年10月左右,就到了第二家公司,是一家青少年的俱乐部,我应聘的是商务,干的却是助教。
当时中国足球培训行业兴起,我们俱乐部比较高端,教练都是外国人,我又会英语又懂足球,就找到了这份工作,7000块一个月,薪资还凑合。我干得得心应手,但还是个职场菜鸟,所以哪个上司都要来骂我几句,但他们也不会开我,因为他们知道,同样的价格,不容易找到适合的人。
在俱乐部当教练兼翻译时留下的合影。
第二年的四五月份,我干得不太开心,觉得自己还应该继续追梦。那时父亲的事业有了起色,进入演艺圈,他从群众演员一路干到了执行导演。我也想出国读研了,结果,爱情降临了,因为恋爱脑,我决定留在北京。
恰好这时猎头找到了我,给我提供了一份新的工作。这份工作算是我职业生涯一个很高的起点,西甲联赛在北京委托一家叫Activation Group的公司做项目,他们急需一个人,又要有足球相关专业经历,又要能说英文,又要能做市场,于是就找到了我,让我在北京当主管。
这份工作又赚钱又好玩,带着他们和CCTV5合作了一个叫《谁是球王》的节目,那一年我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到处做节目,也结识了很多大咖。
做西甲联赛项目时的活动合影。
直到2018年3月,在我过生日之前,父亲确诊了肝癌。他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又能赚钱,事业也在上升期,他演过《芈月传》里的秦掌柜、《满城尽带黄金甲》里的李总管,在一些其他影视作品里也有他的身影。我觉得天塌了,于是提了辞职,全身心照顾我父亲。
我和父母的合影,那时父亲已经确诊了肝癌。
医生当时说父亲只有1-3个月的生存时间,但过了三四个月,他度过了最难的时期,我发现我还是要工作,因为医疗费用实在是太高昂了。好在毕业后工作的第二家公司的老板伸出了援手,他还是很欣赏我的,他们聘用了我。有时我一周可能只去公司一两天,甚至只待一两个小时,但他们还照发工资给我,我很感激。
后来公司和教育部合作全国足球特色幼儿园的项目,我有幸成为了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之一,替公司出面和教育部对接,在这里,我做了无数场培训,又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做省培市培,我又要当讲师,又要当销售。为了发展校园足球,中国教育部从海外请了很多教练来国内做教练员培训,我还有幸成为了首席翻译。
我作为全国足球特色幼儿园项目负责人参与活动。
2019年的8月8日,父亲走了。这让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这么多年在北京,我过的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父亲一走,我心里也就落下了一块石头,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儿子去追求你的梦想,这辈子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说完,他就闭眼睛了。
我觉得很遗憾,一直都是父亲在为我付出,我刚生活好一点,还没来得及让父亲享受儿子给他带来的福利、没能让他享受我的回报,他就走了。
但当我父亲真走了以后,我就更下定决心,还是想出来闯一闯,于是又动了出国的念头,北京对于我来讲是一块伤心地,父亲在那走的,三年的女友也分手了,所以没有什么是我留恋的了。我开始着手申请新西兰的研究生,拿到了offer也办好了签证,结果疫情来了。
新西兰一直不开放边境,我等了一年,到了2021年3月,没有耐心了,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让自己伤心和不自在的地方,于是我在网上寻找信息,发现德国边境是开放的,好在我大学本科是英文授课的,所以申请比大多数人顺利得多,5月申请,7月拿签证,9月,我来到了柏林,攻读EMBA。
我在柏林大学里的教室。
在柏林,我时常会去踢野球,你能发现这里的亚洲面孔都是日本人、韩国人、甚至越南人,就是没有中国人。甚至有人猜我是不是外蒙古人或者哈萨克斯坦人。在这个过程中,我认识了一位埃及前国脚Walid,他后来也成为了我的“经纪人”。有一天,他突然来问我,“你想不想找一些球队去踢球,我觉得你踢得还不错。”
我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有这样一个梦想。他问我是想去一些低级的赛事,找点乐子,还是想试试更高级别的比赛和球队。我说,我想试试更高级别的赛事,他帮我联系了几支球队,有德国的第七级别联赛也有第八级别的,试训我表现的都不错,但这些级别的球队,需要的是球星,是一下子就能带队取得胜利的人,而我太中庸了。
差一点,我就放弃了,结果在试训最后一支球队,也是我试训的唯一一支第六级别联赛球队——Fc Novi Pazar 95 Berlin(新克尔恩)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我不是技术型球员,但身体速度比较快、对抗能力强、拼抢凶狠,第一次试训,我表现特别好,教练也欣赏我的风格,说我可以再来几次试试,这已经是非常积极的反馈了。
但由于多年没有系统的训练,接下来的几次试训,我表现得越来越差,教练也几乎失去了耐心。我主动找到教练,说我太久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有些不适应,希望他能再给我两三周的机会,教练欣赏我给自己争取的姿态,就又给了我几次机会。
球队的更衣室。
对踢球这件事,我真的非常拼。我太清楚自己下了多少功夫,1个月的时间,我的体脂从二十五六,降到十五六,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为了有更好的表现,我把酒也戒了。球队每周都有体能训练,第一次,10圈我只能跟下来2圈;第二次,6圈;到第三次,10圈。
我们球队的主场。
一天,教练找我谈话,他说他敬佩我这种拼搏精神,希望球队能有我这样的斗士。其实我们球队处于降级区,很多时候不是实力不足,就是运气不好,再加上年轻球员在场上不敢拼、不敢出脚,希望有一些年长的人去带动他们。我被签约了,能从球队领工资了。
2022年3月1日,对我个人来说意义非凡的一天,通过一个月的试训,终于成功加入Novi Pazar 95 Berlin(新克尔恩)球队,正式成为德国足协第六级别联赛Berlin-liga的一名注册球员。
我的签约合同。
最开始,队友们不是很喜欢我。一来是因为我还没能适应这边的比赛强度,所以我也有很多低级失误。说真的,这种对抗强度,不是我之前经验所能想象的,队友传球给我,声音是清脆的“砰砰”声,最开始我甚至都以为是他们找我麻烦,力度和在国内踢球时的射门一样,我花了挺长时间才适应;二来,球队大多数人不太会讲英语,我也不会讲德语,沟通起来,有障碍。
在这里,训练强度很高,队员大多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希望有一天能到更高级别赛事一展身手,像我这种30岁上下的,基本已经很难适应这种一周三练,和职业队一样的训练强度了。
我穿着队服的照片。
所以后来,我的努力被队友们看见和认可了,再加上我通过情商展示了自己的人格魅力,大家逐渐喜欢上了我,队内氛围更加融洽了。现在,队友们都很期待在训练、比赛场上看到我。我在场上的位置是边后卫,有时客串中后卫。
我和队友外出就餐时的合照。
年龄增长,伴随着身体机能的下降,我现在浑身都是伤病,脚踝、膝盖、大腿……我每天都在忍着痛苦去训练,因为我知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我没有资格和教练说:这个月我要养伤。我只能坚持训练,坚持我的梦想。
我在替补席上。
而在德国,足球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还是一个在读研究生,每周还会做一两天兼职,如果打工那天恰好要训练,基本上晚上6点下班,坐一个小时的地铁到训练场,然后训练一个半小时,到家差不多要11点了。这就是我在德国的生活,我可能说得没有那么生动,但其实真的挺励志的。
我在柏林街头拍摄的照片。
这个赛季过后,也就是今年的6月,我可能就要告别足球了,倒不是不能从中获得快乐了,而是我的人生中还有更多的事情值得去追求。比如,我要找怎样的工作?怎样才能在德国生存?这些问题都需要我去解决。
如果我现在二十出头,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考虑,我会说,我要争取去踢更高级别的比赛,在足球上取得更高的成就。但理智告诉我,我的年龄已经不允许我在足球上展现这样的“宏图壮志”了。
但我觉得已经足够幸运了,告别河北省青年队,回到学校、留学、在北京工作,我都没想过有机会能在这样高水平的半职业联赛中踢球,哪怕只踢这一个赛季,我也算是圆梦了。
我的事情被人发到网上之后,我看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评论。德国联赛水平很高,第六级已经不低了,很多人说我励志,也有一些人,比较“酸”,他们说这种业余联赛报名就能踢,结果很多网友帮我怼了他。其实我觉得真的没必要,何必通过挖苦我,来证明自己多厉害呢。
引起很多人关注的那条内容。
说真的,在德国,我才知道了什么是足球,什么叫对抗,所以我真的很珍惜现在的机会。
最后,我希望大家不要纠结我到底踢了个什么级别联赛,或者我究竟踢得好不好,毕竟,这都是我个人的人生财富,和他人没有太大关系。我只希望大家通过我的故事,重拾自己想做的事。人一辈子挺短暂的,不管做成什么样子,只要努力,结果就不会太差,只要努力,就会让自己满意。
没必要纠结那些细枝末节,也没有必要纠结到底有了什么成就。我不会鼓励小孩子去踢球,我只会鼓励每个人去实现梦想,不管这个梦想,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