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403)

妈不怕,这个病治不了就不治了

 星火 全民故事计划 2022-03-11 07:21
眼看家里情况越来越好了,该是我妈享福的时候了,她却要倒下了。这让人怎么接受得了,怎么能让人不悲伤!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627个故事—

 

我妈去世已经十二年了,我从来没有停止对她的思念。

 

每当听到别人说他妈如何如何的时候,我心里就不由地一阵难过,有时候看人家都五六十岁的人了,还有母亲的陪伴,回家还能叫上一声“妈”,我实在是羡慕。忍不住心想,我妈如果在的话,那该多好啊。

 

我时常想写些东西来怀念她,却一直怯于下笔。在我心里,直到现在也接受不了妈不在了这个事实,自她走后,我就像是一个流浪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了根。

 

我经常会自言自语地跟我妈说话,我相信她真能听见我跟她说话,我知道这是我的臆想,但我宁愿对此信以为真。

 

 

2009年10月底,我妈来西安做检查。能来做检查,是因为那个时候她身体已经出现状况了,右下腹频繁的疼痛让她难以忍受。

 

其实在那之前一年多,我妈就已经被确诊患有胆囊炎,医生说是常见病,只给开了一些药。医生说没事,我们也就没有重视。我妈也认为是小病,疼痛难忍的时候,就吃两片止疼药来缓解。

 

农村人的身体没有那么金贵,哪有人定期检查身体啊。多数人对待病的态度一直遵循着小病靠扛,大病靠养的原则。医院高额的花费难以承受,再加上地里繁重的劳动,也很难抽出身来。
 
10月份正是渭北高原上苹果成熟的季节,是果农忙着采摘的时候。我妈是拖着生病的身体卸完苹果才来的。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时候她经常疼得难以忍受,根本没有力气,只能坐在地里看着我爸干活。
 
我妈来那天,我们兄弟姊妹四个早早就去车站等候了。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妈了,我们趴在出站口的栏杆上有说有笑,还一边商量着接到妈以后带她去吃些什么好吃的。
 
我妈出了站,看见我们就高兴了:娃多了就是好,你看多热闹。长期的劳作使她皮肤又黑又干,神情也十分疲惫。她本来就身材瘦小,手上还提了一个大包,里边装的是给我们拿的吃的。
 
两个姐姐埋怨妈:你咋不好好吃饭呢,人都瘦了一圈了。我们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我妈的病的严重程度,还沉浸在母子相见的喜悦之中。
 
当天晚上回到大姐家,我们商量着让我妈休息一天再去医院做检查。
 
第二天早上,大姐二姐都去上班了,弟弟也去了学校。我陪我妈去楼下转,看她走路都没有力气,我就拉着她到健身区的三人蹬力架上锻炼。
 
我妈蹬两下就停下来歇一会。我还催促她:你打起精神来,人就要锻炼呢,劲是越用越多。我妈哭笑着脸给我说:妈咋感觉身上没劲,像是家里活干完了,心劲也泄了。
 
我那时候真傻,人已经生病了,哪里还来的力气呢。
 
那一记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在第三天传来了。
 
大姐一大早带我妈去医院,回来已经是傍晚了。大姐回来时眼睛鼻子都是红的,我一看就知道事情坏了。她安顿我妈躺下,关上房门才跟我说话,一开口就泣不成声了:肿瘤!
 
我那时候年龄小,没有太多医学常识,还不知道肿瘤是什么,刚听到“肿瘤”两个字时我还心想着不就是一个瘤子么,割了不就行了。大姐又说:癌症,肝癌!我一下就懵了。
 
那天大姐带着我妈去医院做检查,别人拍片子都是三五分钟就出来了,轮到我妈的时候却半天都不见人出来,大姐在外边越等越心慌。等到医生出来,第一句话就说:有问题。
 
医生说我妈是胆囊癌肝转移,晚期,只有三个月的存活期。并给出了建议:不要再折腾了,没有意义,到头来人没了钱也没了。
 
可大姐还是抱有幻想,怕医院有误诊,其实更希望是误诊了。又拿着片子去了西京医院。医生看了片子确定没有误诊,说这种情况医院已经不建议住院治疗了。
 
大姐一下子就软瘫了,当着我妈的面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医院的诊断书像是一张判决书,无情地给我妈判了死刑。
 
 
我爸第二天就从老家赶来了,我们一家人都还来不及悲伤,就陷入了绝望之中。
 
很明显,我妈的病是耽搁了,本来小小的一个胆囊炎,竟硬生生拖成了不治之症。可悲哪,我一家六口人,一点医学常识都没有,竟想不到病是会发展的。可恨哪,我们兄弟姊妹四个娃,竟然没有一个注意到我妈的身体变化,我们都是傻子吗?
 
我那可怜的妈,还忍着疼痛把地里的活干完了,来之前还高高兴兴地给邻里们说她来西安看病呀,看完病在西安转上几天就回去了。她还以为她只是胆囊炎犯了。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时候,她一天就要吃好几次止疼药了。只是她那人要强,从来不给我们说。
 
那年我和弟弟刚上大学,大姐已经结婚有几年了,二姐工作也早已稳定下来。眼看家里情况越来越好了,该是我妈享福的时候了,她却要倒下了。这让人怎么接受得了,怎么让人不悲伤!
 
我妈太可怜了,她一辈子都在为我们这个家付出,含辛茹苦,任劳任怨。她性子急,从来都是匆匆忙忙风风火火,地里的活干完,手上的针线活也不停,不曾见她闲下来过,她关心着每一个人,却从来不曾关心过她自己。
 
我恨啊,我恨老天不公,我妈那么好的一个人,爱说爱笑,对人热情大方,平时看见谁有困难都会主动去帮忙,在村里邻里关系属她处得最好了,为什么会得下这种瞎瞎病。
 
我心里想,如果能把我的肝换给我妈,能让我妈活下来,我立马二话不说切下来换给我妈。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拿我的生命去换我妈的健康。可这些都是如果,没有办法实现。
 
我妈刚确诊那两天,我的心像是被掏空了,到学校上课,一整天都没有一句话,同学问我咋了,我也不知道说啥。一上完课我就飞奔着出了校园,着急忙慌地往回走,就想着赶快回去陪在我妈身边。
 
那天回去路上,我看到路边一个新疆人推着三轮车卖切糕,上面花花绿绿的数十种水果,好看极了,就想着买点拿回去给妈妈吃,她看着心情也会好些吧。我当时以为是横着切,上面那一层会带上很多“花花绿绿”的水果,谁知道人家是竖着切的,薄薄的一片根本看不出来什么花花绿绿,而且竟然是论两卖的,价格比我的心理预算要高得多。回家讲给我妈听,我妈还笑我傻:妈都知道那是哄人呢,我娃咋这么傻的。
 
我妈看我那几天心情不好,还专门背过我两个姐把我叫到她跟前,悄悄问我:妈看你咋不高兴,是不是没钱了,没钱了跟妈说,不要找你姐要,妈有钱哩。说着还掀起她的枕头,给我看她压在枕头下的钱。
 
我实在没有心情上课,坐到教室里脑子都是木的,干脆就请了假不去学校了。不去学校又不能在家待着,要不然我妈会生疑的。早上出了门我就直奔网吧,上网查关于病的信息。
 
网上的信息五花八门,多是些消极的案例,什么“肝癌是癌中之王”,“一旦发现,就没有治好的可能”,“生存时间一般在三个月左右”,这些消息看得我头都快炸了。

猛然间我看到一个养生节目,一个姓马的养生专家说生吃泥鳅对这方面疾病有显著的疗效,那女的说话自信又肯定,视频里无数来自全国各地的病友对她也深信不疑。我又搜了她的信息,一查还真是个专家,而且还出版了好几本养生著作,其中就有一部是关于食疗的。
 
我仿佛看到了救我妈命的希望,扔下电脑就跑到超市,买了几只泥鳅如法炮制,去头去内脏,剁碎了拿给我妈吃。生泥鳅又腥又臭,我妈吃不下去,又不想让我失望,还是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大姐看着这种方法实在不靠谱,就不让我再弄了。后来证明,那个所谓女专家确实是个骗子,连一般的医学常识都没有。
 
做完检查回来好几天了,医院不收治,我们又着急又难过,却想不出什么办法。真实的病情不敢告诉我妈,怕她思想上有压力,她的身体已经虚弱不堪了,精神再崩溃了就坏了。
 
我大姐急得团团转,一会就难过得忍不住哭,虽然背着我妈,眼睛却又红又肿。我妈有点生疑了:这娃老哭啥嘛,是不是妈得的病不好?不好就不看了,妈不怕。我们就赶紧安抚妈:“你这就是慢性病,一点炎症。不着急,正联系医院呢。大姐是因为没休息好。”大姐也换了一副笑脸逗她:这不是叫你先歇两天么,你在家那么累的,我这几天给你做些好吃的………
 
医院必须得尽快找了,再这样干等着不说我妈生疑,我们也要急疯了。我爸提议尝试一下中医。想到中医的时候,我们仿佛从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很快我妈便住进了中医院。住进医院那天,我妈心情很高兴,状态也好了很多。她想着马上要接受治疗了,她的病应该很快就能好了,最起码不会再那么疼了。我们的心情也得到了片刻放松,守在医院里眼巴巴地盼着奇迹的出现。
 
肿瘤科里住院的都是不幸的人,所以很少有人互相探讨病情,我们也特意嘱咐过医生和护士,一定不能告诉我妈她真实的病情,我妈若问起来,就说是胆囊炎。
 
我妈住院那段时间,我们见到医生或者护士,只要是穿白大褂的,就跟见到救命恩人一样,不管他们是来查房还是测量体温或打针,我们都是千恩万谢毕恭毕敬,企盼着他们能治好我妈的病。
 
我们家人多,从来不缺陪护。白天都围在我妈病床旁边,病房就变得拥挤了,医生经常嫌我们陪护人数太多,要赶我们出去。晚上谁也不愿意走,都想留下来陪我妈。我妈轻松的时候经常说:你看这多亏娃多,要是只有一个娃那还不累坏了,说着还要指派哪个娃回去休息。
 
我妈在中医院住了一个月左右,眼看着液体一滴一滴地打进她的血管,药汤一包一包喝进她肚子,病情却没见有好转,疼痛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后来整个身体也开始发黄了。我妈的情绪有些烦躁,总喊着还不如回去休息。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建议出院。
 
从中医院出院以后,我们又打听到咸阳有一个中医看病看得好,是中医世家,据说他父亲曾经给多位高官看过病,有很多妙手回春的先例。最让人惊叹的是曾治好过癌症和尿毒症。
 
这个消息真是让我们喜出望外,一刻也没敢耽搁,就拉着我妈去看了。记得那个中医红光满面,气色特别好,诊所里还挂着许许多多患者赠送的锦旗,看着就让人信服。他给我妈把完脉,说可以开几付药先试试。我们一家人又一次看到了希望。
 
那阵子我们一家人熬药都特别虔诚,生怕少了一分用心就影响了药效,耽误了我妈的治疗。
 
那可恨的病疼起来要命,常常半夜都能听见我妈痛苦的呻吟,我们闻声赶紧起身去看,我妈一见我们醒来了,就自责起来,说她吵了我们睡觉。如此几次,后来半夜她再疼都忍住不出声了。
 
有一天晚上我起夜,看到我妈坐在床上,我急忙上前看,只见她额头上都是汗珠,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我知道她又疼得不行了,我的心就像刀子在割一样。我怪她说:你都疼成这样了,咋不叫我呢。她反倒催促我快回去睡觉,不要管她。
 
其实我心里明白,我妈那个时候已经知道她的病治不好了。虽然我们尽量掩饰着心里的难过,可我们拙劣的演技怎么能哄得过她。她知道我们在哄她,索性也不拆穿了。
 
那阵我看到网上说每天给病人泡脚梳头,能减轻病人的痛苦,就坚持每天给我妈洗脚梳头。
 
那天我正给我妈洗脚,她突然对我说:
 
妈怕是不行了,你舍得妈不?
 
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一滴一滴掉在盆里边。我说:
 
你再不要胡说,你好着呢!
 
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
 
我妈见我哭了,赶紧把我抱住说:
 
妈不说了,不说了,妈不吓我娃,说着还用手轻轻打了自己嘴巴。又反过来安慰我说:
 
妈能好,妈肯定能好,妈还舍不得我娃哩,我娃长大了,但是还没有长到太大哩。
 
这次以后,我妈直至咽气再没说过“她不行了”之类的话。
 
我想起我和我弟十六七岁的时候,那时候正处于叛逆期,经常跟着一帮小混混抽烟、喝酒、打架,不回家也不去学校,我妈为了找到我俩,几乎把能联系到我们的电话打遍了,我时常讶异她是哪来的这些人的电话号码,总能精准地联系到我们。
 
有一次我回家看到座机旁的电话薄,我妈在上面记着密密麻麻至少有十几二十个电话号码,每个电话还备注着“娃同学某某”“常去某某家座机”“最近能联系上”等,为了能找到我们,她是问了这个又问那个,把心思费匝了。
 
可那时每每接到我妈的电话,我总是无比烦躁,总有一种才挣脱牢笼又受到监管的感觉,往往是说不上两句就愤愤地挂断电话。即便是偶尔回到家了,也是待不上一半天就急于往外跑,我妈拦着不让走,又是免不了一场争吵,结果是我们摔了门扬长而去。
 
那几年社会治安不好,偷盗、抢劫等各类青少年犯罪事件频频发生,我妈每看到新闻上有这类报道,就紧张得一晚上睡不着觉,担心我们会干违法犯罪的事。
 
我那时候真是不懂事,分不清是非对错,还不服管教,总觉得外边的世界好,根本不理解我妈的良苦用心。为了管我,我妈把心思费尽了。
 
那时候我妈经常说的一句话是:
 
我的娃,再难管我都要管哩,无论如何我都不放弃,我反正要叫我娃走到正道上哩。
 
 
那个医生的药吃了十来天,我妈的情况还是没有任何好转。这时又有人给我爸说大荔有一个大夫,有治肝病的偏方,效果很灵验。听了这个消息,我姐跟我爸第二天一大早就奔赴大荔了,当天下午带回来一瓶黑色的药丸,说是先要用白酒泡制,连同白酒一起服用,是取以毒攻毒的疗法。
 
 
正印证了那句话,病急乱投医。那个时候我们心都是乱的,只要听到一点关于能治病的消息,都像看到了一线生机。可是那种情况之下,我们除了选择尝试,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不知名的黑色药丸泡在白酒里,光是那个味道闻着就难以下咽。那个药吃了十来天,我妈就有点抗拒了,每次吃那个药,都要做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皱着眉头紧闭着嘴,表情十分痛苦。我妈从来没有抗拒过吃药,喝中药再苦也从来没说过苦。我们商量说,还是不要折腾了,不要再让我妈喝那个药了。
 
事实证明,那个偏方在我妈这并没有灵验。
 
我妈的身体越来越糟了,连走路都变得十分困难,还经常发烧,严重时要在被窝里塞满冰袋才能勉强降下温来,更让人担忧的是她浑身越来越黄,连眼都睛发黄了。
 
即便是这样,每当她感到有片刻轻松的时候,她总是第一时间告诉我们,生怕我们为她担心。
 
她说:妈今天感觉轻松了,不疼了,像快好了。说着又操起心来了,说大姐最辛苦,既要跑医院还要做饭,跑前跑后都是她,吃不好也睡不好;叮咛二姐好好上班,不要老请假,干人家的事就给人家好好干;说我跟我弟还小,还靠不到实处,又说只有弟弟照顾她照顾得最好,心细,手轻。
 
还总要数落我爸几句,嫌爸不会做饭,不知道心疼娃娃,为了照顾她,各个娃都瘦了……看见被罩开线了,又给大姐说:实在是妈身体不好,要不两下就给你缝了。
 
2009年的平安夜那天傍晚,我妈对我说:你最近照顾妈也辛苦了,今天过节呢,妈给你放一天假,出去跟你同学玩去吧。我哪有心情出去玩啊,可我妈硬要我出去放松一下心情,我只好应允。
 
那天我跟几个同学喝了点酒,绷着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失声痛哭起来。他们不停地安慰我,吃完饭后还拉着我放了孔明灯许愿,祈祷着我妈能好起来。
 
我妈就这样在家躺着,看着她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我们都快急死了。病治不好,身上发黄不能再拖了,大姐就找了关系让我妈住进了西京医院。
 
那天异常寒冷,我们把我妈裹得像婴儿一样。到西京医院做完检查,医生说黄的原因是肿瘤导致胆管堵塞,胆汁排不出去,建议做胆管支架导流。
 
做手术那天,我爸和我们姊妹四个揪着心在外边等候。我妈在手术室里喊得撕心裂肺,大姐二姐都急哭了,说:妈那么刚强的人,喊叫成这样,在里边得有多疼啊。
 
那个手术真不应该做,我妈受了那么大的罪,从做完那个手术,她就再没下过地。
 
做完手术后,每天早上还要抽好几管血做检查,这让我们实在难以接受,我妈那时候已经极度虚弱了,整个人瘦得已经只剩下皮包骨头,哪还经得起每天抽那么多血。可是没有办法,医生每天都得要最新化验指数。
 
 
我妈在西京医院一共住了半个多月院,最后几天经常处于昏睡状态。医生就劝我们出院了,我们当然明白医生的意思。
 
那天爸爸给舅舅打了电话,两个舅舅都赶来了,爸爸和舅舅商量着妈妈出院的事。舅舅看了我妈的情况,都说还是赶紧出院往回走吧,然后又吩咐我姐姐们去买“衣服”。
 
听到这我一下就崩溃了,我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快要降临了,那个最疼爱我的妈,真的要离开我了。我在医院的楼道里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哭心里一边说着:妈,咱不回去,他们叫你回家是准备埋你哩。
 
出院那天,大姐给妈说:妈,咱回家走,我妈竟说:妈不想回去,妈还想到你屋再待一阵。我妈那个时候可能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快到尽头了。
 
我们只好一起劝我妈:医生说你做了手术已经好多了,咱回去养养就好了。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咱回家过年。她再没有说什么。
 
腊月的农家小院冰冷又荒凉,就像我们一家人的心情一样。
 
刚回家那些天,每天都有人来我家看望我妈,他们真诚地关心我妈的身体,也同情我们家的遭遇,都说我妈这么好的人,咋这么可怜,临走的时候都不忘安慰我们几句。村子里的人情味重,让我们很是感动。
 
我妈那几天的状态还不错,可能是回到自己家了,她心情高兴。有时候还叫我把她扶起来,坐在炕上跟我们说上几句话,一会指挥我爸干这干那,一会又说我们老不在家,好多东西都摸不着,在哪放着都不知道。
 
看到我妈精神好起来了,我们都有了信心,觉得奇迹要发生了。我们四个背地里说:也不求我妈能完全好,哪怕就这样一直维持着,一天能跟我妈说上几句话,我们也知足了,最起码我妈还在。
 
可病魔并没有跟我们妥协,我妈情况好了几天就又加重了。很快她几乎无法进食了,大多靠打点滴来输入能量。能坐起来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少,每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有一天我把她扶起来喂水,妈妈坐起来,我本应该托着她的后背的,结果我又伸手去拿水,她没有力气控制自己坐稳,身子向后倒了下去。姐姐弟弟看到都赶紧跑了过来,埋怨我不细心,我也吓坏了。
 
可再把她扶起来的时候,我妈不但没有怪我,还跟我开玩笑呢:看我娃瓜的,都不知道把妈扶着,这是妈身体好,要放到别人,还一下不得摔坏了。
 
我印象中,这是我妈最后一次坐起来,也是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次没过几天,我妈就彻底陷入了昏迷状态,后来连点滴都打不进血管里了。
 
那些天我们一家人把不是办法的办法都想了,我爸专门剪了桃木条子放在门楣上,说是驱赶鬼神,信奉基督教的姑姑每天晚上都要做祷告,我们姊妹几个也跟着祷告,到现在我都还能记得那些祷告词:我们在天上的父,人们谨遵你的名为圣……
 
做完了祷告,我和弟弟还要绕着院子跪拜一圈天上的各路神仙,什么耶稣上帝,如来菩萨,挨个都拜,还自编了太阳神,月亮神,甚至连北斗星和猎户三星都要拜一拜,祈求他们能保佑妈妈好起来。
 
其实我们是不信鬼神的,可那时候拜各种神都无比虔诚。
 
记得那个中医说过,病人如果能挺过了年,等到春天阳气回升,就有希望了,可我妈没能挺到过年。
 
那天凌晨5点多,我守在我妈跟前看着她,突然感觉她的呼吸不太正常,呼吸间隔一次比一次时间长。我就赶紧叫了我爸我姐和我弟,我们都闭气凝神守在她跟前,不时地呼唤着她。
 
我一只手掐着我妈的脉搏,另一只手掐着秒表计算着她呼气到吸气的时间。直到看着她呼出最后一口气就再没有了反应。
 
我知道我妈死了。我一下子感觉到天塌了,脑子轰地一声炸了,眼前一片漆黑。我哭得撕心裂肺,用尽浑身所有力气一遍一遍地喊着“妈”,却再没得到任何回答。
 
从查出来病到我妈去世,正好是三个月的时间,我妈没给我们姊妹几个留下一句话。我想我妈肯定有一肚子的话要给我们说,又怕我们害怕,就始终没说。不知道她的心里该有多难过。
 
我妈下葬那天一大早,我稀里糊涂地被人打扮成孝子的模样,头上裹着白布,身上披着麻布,手里也被塞上了柳棍。
 
我看着整个院子随处可见的白,白色的花圈,白色的挽联,一身白色的姐姐和弟弟,眼泪止不住地流,我狠狠地用手里的柳棍戳着地,嘴里呼喊着:妈呀,我不想干这事,你娃不想当孝子,妈呀,你快起来呀!
 
不知道谁过来劝我,娃呀,不敢这样哭,把身体哭坏了,哭的日子在后头呢。
 
是啊,没妈的娃,哭的日子长着哩。
 
 
我妈是坐火车来西安看病的,那个火车站是一个山沟小站,离我大约有十来里路,最后二三里是崎岖山路,只能步行下山。

 

以前我妈送我跟我弟去坐车,先要用电动车把我们送到沟边,然后站在坡顶看着我们往下走,久久不肯离去。我们走几步就要回头冲她喊,让她快回去,就看见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摆着手让我快走。

 

如今我再走那条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回头望,可那个山坡上,再也看不见我妈了。

 

我妈刚不在那两年,我要找什么东西,常常习惯性地就想问我妈,“妈”字刚叫出口,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我意识到我没有妈了。
 
我妈走了,留下了一柜子给我和我弟纳的布鞋,还有一只没有纳完,针线还扎在上面。她总想着她娃的脚会越长越大,后来做的鞋比我们的脚要大出很多。
 
我爸说:四个娃,没有一个有福的,没有一个能留住你妈。
 
又何尝不是呢,我妈的四个娃,如今都成了没妈的娃了。
 
那个无比疼爱我,说过不会放弃我的妈妈,最终还是丢下了她的孩子,再也叫不答应了。
 
我妈在渭北高原这片黄土地里辛勤耕作了一辈子,最终也长眠于这片黄土之下,成了一座不会言说的坟了。
 
父亲手书的悼诗 | 作者供图
 
 
作者:星火,销售

编辑:雾

 

===============================================================

 

 

我,90后打工妹,睡过漏风仓库,现在在日本收破烂,有车有房有公司

自PAI 自PAI 2022-04-07 22:34

 

这是《自拍》第281个真实口述故事

我叫露露,1994年出生于江苏南通。没念过多少书的我,卖过服装,住过四面漏风的仓库,如今在日本搞地球环境资源整合,俗称“收破烂”。

我的家乡南通是一座很美的城市,也被称作“鱼米之乡”。我的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家里条件不好,父母在种田之余也会选择去周边城市打工。

虽然是农村家庭出身,但父母对我的期望还挺高的。他们都不希望我走他们的老路,而是想让我好好学习,用知识改变命运。

 

四五岁时的我跟妈妈在南通老家拍的合影。

然而事与愿违,我从小学习就不太好。之后读了技校,学数控车床专业,专业学得也不好,所以就跑出来打工了。

2011年,我17岁,第一份工作就是卖服装,在县城一个服装店上班。工资很低——底薪800块再加提成,每月到手不到1200块。我住在一个仓库里,租金120块一个月。那是人家自建房旁边搭的仓库,四面漏风,没有厨房,甚至连自来水都没有,只有一张床。

我那时就觉得既然出来打工,自己一定要独立自主,只要可以自给自足,不靠父母,吃点苦也没关系。

那时年纪太小,刚刚踏入社会,一点心眼都没有,也遇到过不少挫折。比如2012年,才工作一年多,就遭遇了网络诈骗,莫名其妙2000多块钱就从账户被划走了。我伤心了很久,心想为什么要挑我这样的人骗呢?我那么穷。这件事过去至今十年了,到现在我都心有余悸。

 

我17岁,刚工作时去广州玩拍的照片。

来日本的机遇说起来也很凑巧。2013年,我陪一个同事去面试一家日本公司。那是一份通过中介公司介绍的劳务派遣的工作,结果他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但中介公司的老板忽悠了我一下,说我也可以试试看。那家中介是县城的小中介,承接大城市下放到各个县城来的招工单子。

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报了名。当时报名费是2000块,我稀里糊涂地就把身上仅有的2000块花掉了,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时我才19岁,对于日本的了解仅限于历史课本中的战争和仇恨,以及影视剧中留着一撮小胡子的日本太君,根本不清楚出国打工意味着什么。

那时我年轻气盛,心态很叛逆,不安于现状,但工作两年多,每个月工资不到1200元,我迫切地想通过努力改变自己命运。我在那家中介选了好多出国的项目,有技术工和无技术工。我在学校学的是数控车床,这个专业对口的工作又脏又累,我毫无兴趣,所以只能选无技术工。

后来他们给我安排了马自达公司的面试。马自达要招聘20个汽车配件工人,但参加面试的有100多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日本人,才知道原来他们跟中国人长得差不多。

他们面试的问题很简单,中介也会提前指导怎么回复,比如会问你为什么想去日本,你想挣多少钱,有没有别的想法之类的。当时我是1号面试者,面试官问的问题我都按照中介指导答上来了。于是,我就很幸运地通过了面试,拿到了一份出国三年的工作。

然后我才知道,通过面试之后还需要再交38000块。当时我刚工作2年,很努力省吃俭用才攒出一万多块。所以如果确定要去日本,我就还需要再凑将近3万块。如果不去的话,之前的2000块中介费也就打水漂了。

我告诉了家里这件事,母亲非常反对,她说宁可这2000块不要了也不许我去。但我父亲很支持我,他觉得孩子能出去闯一闯总是好的。

 

父母都是普通农民,没想到他们会愿意付出这么大代价支持我出国。

家里条件不好,一下子也拿不出三四万块。后来我爸出去借了1万块,我妈预支了1万块工资给我,家里还有8000块存款,加上我自己攒的1万块,就这么七拼八凑出了38000块中介费。当时爸妈的态度,我至今想来都觉得很感动。

交完中介费之后就是培训日语,正常一般是两个月。中介公司会提供住宿,但伙食生活费需要自理。我当时经济上非常拮据,钱都交给中介了,把日子过得紧张兮兮。

虽然名义上要求培训两个月,但我们的劳务单子催得很紧。2013年12月,在面试成功后的一个半月,我们就拿到了签证,然后立马被送出去了。

我怕母亲不舍得我走,于是拒绝了母亲送行,一个人拉着两个大行李箱,背着一个包,从常熟坐上中介公司的大巴车,然后从上海浦东登机,懵懵懂懂地踏上了去日本的打工之路。

 

2013年,我刚到日本时的照片。

我们从上海直飞广岛——就是那个被核弹炸过的地方。当时我只知道自己是要做汽车配件,但具体是干什么,我一无所知,甚至连出国应该换一点日元当生活费这种常识也不懂。

到日本之后,我们又集中培训了一个月日语、日本礼仪和一些日本生活常识,也培训了一些工作上的基础知识和常见单词。实话实说,对于当时的我而言,这些培训也没什么用,因为不懂日语,基本没学会。

来日本的第一个月,公司给我们发了6万日元,按照当时汇率,大概相当于3600人民币。但因为工资要等上班后次月的20号发放,我们第一个月在培训不上班,所以相当于这6万日元得撑到第三个月20号发工资。

公司虽然负责住宿,但这两个半月里,我还需要买各种生活用品,需要吃饭,日子过得特别紧张。我当时从国内带了一箱方便面,那是我那段时间吃得最多的东西。说实话,因为那段时间方便面吃太多,现在我闻到方便面味都烦,真的吃怕了。

第二个月,我们进入了马自达工厂。马自达在日本各地有很多家工厂,专门组装和生产马自达汽车配件。

 

我在广岛一个寺庙游玩。

到工厂的第一天,我们参观了整个工厂,然后分了三人一间的宿舍。宿舍里该有的配套设施都有,整个大概12平米,有独立卫浴,东西也很新。但房间就那么大,摆下三张单人床整个屋子就已经挤满了。

第二天我们就去工厂报到。我们宿舍三人分的工作都不一样。我被安排去做配件组装,就是打螺丝。就这份工作,我一干干了三年。

刚开始半年真的特别难受。那时我日语不好,没法跟人正常交流,一旦工作出错也会被责怪。

日本这个国家工作劳动强度是非常大的,比起国内工厂,在日本几乎是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干活速度要快,不允许出太多错,每天都要定量定时完成工作,一周白班一周夜班地轮换。正常是八小时上班,之后算加班,加班给你1.25倍工资。

 

在日本,我(左二)休息时跟同事一起野餐。

我就感觉自己像机器人一样,毫无自我意识,每天机械地完成工作,整个人特别累。一开始我特别后悔,心想为什么要来受这种罪?但到第二年,工作上手了,日语也努力学起来之后,就慢慢习惯了。

我在日本的主要交通工具是自行车。日本物价水平不低,但超市到周末会有打折的蔬菜和水果,我们就会趁这个时候结伴骑车去买吃的。宿舍冰箱是三人共用,东西也不能买太多,所以大家采买的量都是小心算好的,一次买够一周的物资。

我会每天带饭去工厂里吃,工厂有微波炉可以加热饭菜。大家都是来打工挣钱的,所以省吃俭用尽可能把钱都带回国,是几乎每个人心里默认的基本原则。

这三年我完全没用过手机,因为办手机太贵了。一开始跟家里联系是靠公共电话卡,后来就是跟家里用网络视频。除了电视电影,没有任何其他娱乐项目。

 

我在日本时,别人帮我拍的照片。

这期间的辛酸和泪水只有自己知道。我日语不好,生活上会有很多不方便。比如生病看医生,我也不会交流,怕说不明白自己的情况。翻译老师也不是一直有时间,所以都是能忍则忍,对家里也报喜不报忧。

毕竟出国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孤单也好辛苦也好,就算爬也要自己爬完这三年才能回去。但很多人受不了苦,中途就自动放弃回国了。

我们工资是800多日元一小时,相对国内的薪资水平,这份工资还是非常诱人的。因为来日本前掏了四万人民币的中介费,所以第一年我们挣的钱很大一部分是用来回本的,从第二年起才正经能攒钱。

那三年我攒下了500多万日元,按照2016年汇率,相当于大概30万人民币。最后算起账来,这三年一共才花掉5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3万),其中生活费大概30万(约合人民币1.8万),买苹果笔记本和平板电脑一共20万(约合人民币1.2万)。

 

2016年,我从日本回国时的照片。

2016年12月,我回国了。那时候揣着30万人民币存款,才22岁的我真的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回到中国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脱轨了。中国发展速度非常快,而我这三年在日本本来就过得跟井底之蛙一样。国内的手机支付已经非常普遍,大家都不用现金了,有两个月我都完全没适应过来。

那时候30万人民币在我们县城已经足够首付买套房了,但家里觉得压力太大,没有支持我。以至于后面这些年,房价翻了好几倍,大家都很后悔。

回国后休整了一段日子,我就又回老家找了个服装品牌继续上班了。工资跟出国前相比涨了不少,大概是4000底薪加提成。

 

2017年过完年,我就重新回到了服装行业。

国内外薪水的差距,生活节奏的变化,都让人感受到巨大的落差。于是,我也开始寻找机会再去日本打工。

对我人生起到最关键影响的事,其实是之后跟我先生结婚。

我老公是哈尔滨人,我们是在马自达工厂认识的。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拿到日本永驻权(拥有日本无条件长久居住的权利,同时保留中国国籍)。但我原本是打算打工结束之后回国生活的,所以也没想过要跟他多交流。

一开始我们俩仅仅就是认识,后来才慢慢觉得聊天唠嗑很开心很投机。但我也从没想过真处对象,更没想过要留在日本。

2017年5月,他回国看父母,给我发了个信息说:我想回哈尔滨之前去看看你行不?

我想那你就来呗。我查了下航班,发现日本飞南京比飞上海便宜,就说你飞南京吧。然后他就买票飞南京了。

 

2017年回国期间的照片。

那天我搞了个大乌龙。为了省钱,我本来没打算打车直接去机场,而是准备坐高铁到南京再转地铁。结果我买错了高铁票,最后只能着急忙慌地转大巴去南京。到了南京地铁都关门了,于是我又打了出租到机场,还被出租车司机在高速出口上临时加价了100块。

他在机场等了我一个多小时,以为我放他鸽子了。见面听说我的乌龙,当时他就说我:你怎么就改不了这省钱贪小便宜的毛病?

我跟他就没有过正经谈恋爱的过程。就在他来看我的一礼拜,我们就决定结婚了。虽然决定结婚是很突然,但我俩认识这么久,互相都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所以其实很放心。

 

2017年4月25日,我们在南京登记结婚,这是我们花300拍的留念照。

因为我先生的签证问题,我俩必须在南京涉外登记处结婚。当天也有人推销,让我们拍照留念,要花300块。我不愿意,但我老公说你给他拍了吧,后面办签证的手续会比较方便,于是我们就花了300块拍了个照。

得亏当时是拍照了,因为日本签证审核非常严格,他们怕你假结婚,所以需要提交你们恋爱的过程证明,比如照片啥的。我们根本没有恋爱过程,得亏有那张照片,不然什么都提供不了。

婚后我很快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办好签证后,我第二次来到了日本,一边待产,一边当起了家庭主妇。

 

我在日本待产的照片。

生完孩子之后,我妈来日本帮我们带孩子,我俩继续在马自达上班。我们觉得周末也没什么事情,于是就买了个小货车,开始出去收废品。

收废品在日本都是现金交易,当天结账,时间灵活自己说了算,跟上班打零工比起来收入也更可观。当时其实也没想着要专门干这个,就想可以业余干一干,俩人这么就从小白开始干起来了。

直到2018年,我老公有个朋友来我们那收废品。我们发现收废品虽然收入不稳定,但整体收入比工厂打工高,于是那期间我老公就把工作辞了,开始专门跟他朋友一起学收废品。他学了很多关于收废品的知识,才知道机器一类的东西也是可以挣钱的。

在日本,收废品行业基本都是外国人在干,因为日本人觉得这活儿丢脸。那时候收废品行情还不错,但还不如现在行情好。以前铁的价格很便宜,疫情后如今已经涨到双倍的价格了。

过了半年,我们觉得收废品这活收入还不错,于是2018年底,我开始专职收废品。这样,我俩一人开2吨的大车,一人开350公斤的小车,每天早上兵分两路出去收废品,傍晚在一个地方集合,把东西卖到别人家的货场,然后晚上就开始分享挣钱的快乐。我的车装得少,有时候遇到大的东西,会预约一下时间,让我老公第二天去取。

那段时间,我们有时候一天光收废品就能挣3000人民币。当时觉得这个行业还是挺不错的。而且商人一直是我很憧憬的职业,我觉得商人有钱,生活条件好。

而且我从小就会做生意。小时候家里穷,农村其实有很多赚钱的渠道,比如可以收集纸壳子卖钱,可以钓龙虾卖钱。我从小学就经常打主意挣钱,还聚集起村里比我小的孩子们一起钓龙虾,卖了钱大家分,可以去买点好吃的。

 

我们收的久保田收割机,看起来很新但其实起码有30年了。

从事收废品行业,一开始我们是专收农机机器,不做铁和金属类的东西,因为我家当时没有用于装货卸货的钩机(也就是挖掘机)。开车收废品收入并不稳定,但一个月也能挣三四万人民币。

2020年9月起,我们注册了公司,后来又买了钩机,这才开始收铁和金属。现在我们收的品类很多,铁、铜、铝合金、钢、各种机器、电频、家电、马达等等,只要是金属类相关的我们都收。但我们不做塑料、纸壳子这类。

其实收废品门槛很低,只要有个车就可以开干,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是后期涉及到收机器类的东西,会需要对机器各种品类有一定了解。有时候我们自己也不确定一个机器应该多少钱收,我们就会拍个照片问问后续的买家,然后决定收货的价格。

 

有一天接了笔拆迁生意,卖出了四五吨铁,赚了约2万人民币。

做了一段日子之后,我们觉得应该开一个属于自己的货场。因为如果没有货场,我们收的东西就只能低价卖给别的货场,但放自己货场攒起来,攒到一定数量,转手就能卖高价。

开始我们准备租地,但租地过程中出现很多麻烦。因为日本有规定,租地不能有污染,而我们这个生意肯定是有污染的。所以这边几乎租不到地,即便租到也非常贵。

于是我们就开始考虑跟朋友合伙买一块地。当时我们看中了一块地,交了50万日元的押金。结果过了两三天,中介说卖主改主意不卖了,可以双倍赔偿我们。于是我们一礼拜时间挣了50万日元。当时考虑是说好跟朋友合伙的,所以虽然是我俩拿的押金,但我们还是分了一半给合伙人。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在日本一个卖土地的网站看到了一块地在挂牌出售。我们过去看了看,地方非常大,总面积有4500平方米,开价4000多万日元,相当于人民币200多万。

 

4500平方米的土地赠送的仓库。

这时候,之前一起合伙的朋友因为一些原因谈崩了,于是我们毅然决定,要么自己买,要么不买,坚决不再合伙了。

我们开始尝试跟卖主还价。在日本,如果拥有土地的父母过世,子女要继承土地,就会面临各种各样的税,非常麻烦。这个卖主年纪大了,所以手上的地着急出手,再加上疫情原因,所以砍价空间还挺大。

2020年底,我们砍价后,咬牙把这块地买了下来,为此还从银行贷了款,也从国内借了好几十万人民币的外债,基本都是我老公那边的亲戚朋友借的。

创业初期很辛苦,没钱也愁,买大秤也愁,买钩机也愁,买叉车也愁,买了怕没客源也愁,还要装修办公室的各种,花了很多钱出去。现在我们公司流水也不算高,算是中小型的货场。

 

我们的货场一角照片。

货场管理方面,我更多负责账目和各种手续,老公负责干活。中间俩人意见不统一,比如对出货进货价格有分歧,我跟老公也会吵架。一吵架就不想干了,觉得特别累。但毕竟夫妻是一家人,而且我俩一想到欠的债,就觉得不能意气用事,就咬咬牙坚持下来了。

我们现在日常就出去收废品,收到好的东西我们会存在货场里,等到攒够一定量再一起卖出去,这样价格会高一些。目前铁这种金属类的货主要是合作的公司来收。机器类的货物买家既有公司也有个人,基本上是谁给钱多就卖给谁。

买地做厂房的决定,在当时算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几乎倾家荡产。我们一点一点还钱,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还完。银行还有贷款,国内也有欠款,但总体来说,目前还款压力在可承受范围内,我俩也算是把最辛苦的日子熬出来了。

 

我在扒铜线,这一根铜线就值100多元人民币。

做这个生意久了,也会认识一些朋友,其中不乏对我们生意帮助很大的贵人。比如我们的一个日本朋友,他今年74岁了,家里是修二手车和做拆迁的。我们一开始认识是在2020年,我跟我老公收废品,看到他家有一个废弃的叉车,就去问他卖不卖。就这么一来二去地认识了。

当时疫情刚刚开始,铁价被压很低。他家有一座山,因为他干拆迁,拆房子会有很多铁,他就拉回来就收到山上。于是整个山上全是铁,我就每天过去拉一点,装满了再出去卖。后来他说以后这些铁就送给你,不要钱了,但咱中国人做事不能这样啊,一码归一码,所以我一直跟他花钱买。

我们家办事一直都挺讲究的,不是那种抠抠搜搜的人,所以两家相处起来就很愉快。最后处成了朋友,我们家也会有很多废品他想收,比如一些好的四轮子,我们就顺水人原价给他了。我家货场需要做工事、弄围墙,我们也都找他做。

后来,他也会给我们介绍很多活,包括很多拆迁公司的老板都是他介绍给我们认识的。甚至他还把他们家钩机借给我们练手。我们之前没有钩机证,租不到钩机,也都是他给我们帮忙租的。他还老给我家送大米,这两年认识他之后,我家就再也没买过米了。

这种交情在日本真的很少见,一个日本人能对认识不多久的人做到这个程度,真的非常少见。他在这一片还是很有声望的,毕竟70多岁了,在这里土生土长开公司,他真的是我们的贵人。

 

我们花30万日元收的带空调的拖拉机,转手就赚了20万日元。

除此之外,我们在日本没有太多亲戚朋友,如今我的业余爱好就是研究点好吃的。我在生活上也没有太大的讲究,衣服干净整洁就好。我们这个工作,反正买好看的衣服一年也没啥机会穿一次。

异国他乡,最难熬的时候可能就是想念父母的时候。有时候跟老公吵架,也会觉得背井离乡在日本很辛苦。就想:为什么要跟他结婚?为什么要来日本?但其实我老公还是很体贴的,我脾气不是太好,他也会主动去哄我。所以我俩吵架归吵架,但很快就会和好。

我来日本已经十年了,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他们的生活圈。所以现在反而是回国会有各种不适应。日本生活节奏很快,这在世界上都是很有名的。所以我们日常也都很忙碌,甚至连自己做饭都时间都很少有。

我们目前对未来的计划,是先把手头的货场慢慢做好,看看这两三年行情会不会有什么变动,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再找一个地方做个新的货场。

这几年,很多行业受疫情影响都很严重,但收废品行业却一直都在稳定增长。可以说,我们一家人确实是靠收废品在日本站稳了脚跟,有了房子车子,和4500平米的大货场。

 

我跟父母孩子的合影。

回想起来,我人生中最幸福的几个时刻,一是结婚生子,二就是现在。如今我自己当上了小老板,有了自己的家庭,老公也对我越来越包容,我们彼此依赖,就感觉很好。希望未来不谈挣很多钱,只要每天都开开心心,家人和孩子都能健康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

 

*本文由露露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露露本人提供。
*本文在今日头条首发。

 

 
 

露   露 口述

邵   峋 撰文

呱   呱 编辑

 
-THE  END-
这是我们讲述的第281个真实故事

 

所有跟帖: 

走向远方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4/17/2022 postreply 20:07:06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