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488)

 

一群陌生人的善意:帮上海女孩寻找救命药

在人间 在人间living 2022-04-14 05:20
 
 
撰文孙佳怡   编辑马可
出品|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
 
 
在上海,封闭在家的日子,Hilda掌握了项新技能——掰药。掰的时候,她会垫张纸收集药碎屑。万一没药吃的话,碎屑也可珍贵了。
 
这是她手上最后一盒药了。这样半颗半颗吃,也许还能撑一个礼拜。
 
这款抗抑郁药自2021年7月以来就一直陪伴着Hilda。遇到它之前,这位上海姑娘有时回到家会嚎啕大哭;一次,她与朋友玩完漂流后突然崩溃,用头撞墙,甚至想过了结生命。服用这款药物后,她的情绪稳定了很多。
 
知道且理解Hilda病情的人很少。她的家人曾说她“怎么会有这个病”,妈妈也建议过她,“情绪好了就断药。”找药不能让家里人知道,可偏偏又找不到。无处排解,她只好和好友刘洋抱怨。
 
他们是2018年在线上认识的。当时Hilda在社交媒体上抛出一个问题:商学院是读MBA好,还是读其他专业好?这个问题被远在1000多公里外北京的刘洋刷到了。刘洋兴致勃勃地加入讨论。从此,两人成了朋友。
 
Hilda每个月初都会去医院配药,每次的量够吃一个月。根据上海市的防疫政策,浦东从28日起进行封闭式管理,到4月1日解封。但到4月1日,因为疫情没有控制住,浦东仍没有解封的迹象。她无法前往医院,便想到在线上配药,得到的回答却是“因区域封控,药品暂时无法配送。”
 
Hilda一下子慌了。
 
此前偶有几次因为工作忙碌断药两天,她便会脑子沉重、脾气暴躁。患者群里其他人说,他们突然断药会心跳加速、头痛、甚至昏迷。
 
Hilda焦虑起来,这一次,会断多久?自己会出现什么反应?她没有答案。
 
 
刘洋看着朋友煎熬,觉得自己远在北京帮不了什么大忙,只能说几个不痛不痒的段子平复她的心情。
 
4月7日早晨,他约她晚上“一起吃鸡”,Hilda说“我真想吃鸡。我好久,连鸡都没吃到了!”
 
刘洋没法再假装没事了。他要帮她。
 
 
  
 
“上海的朋友们,你们有买菜和买药的渠道吗,我朋友吃不到药,也吃不到菜,我感觉她这么下去要不行了。”刘洋在一个近500人的大群里发出了求救。群里都是在各大互联网公司的人,来自全国各地。
 
很快有人回复了他:“XX网站有个买药通道。”他一时半会没回复,马上有人艾特他,说“快快快”。媒体人梁超也刷到了这条求助消息。她马上把信息发给了仅认识了一天的朋友参孙。一小时前,他们共同为一个老龄化严重的小区起草修改了一份对外求救书。“参孙,我还有个朋友。他的朋友是抑郁症,买不到药。你还能帮忙不?”
 
当时梁超根本不认识刘洋。她马上给刘洋发送了好友请求,了解Hilda的情况,又转给参孙。
 
梁超和刘洋都在北京,参孙在杭州。三个素昧平生的人,就这样开始为身在上海的Hilda找药。
 
参孙自己曾经也是抑郁症患者。他马上询问自己的心理医生能否远程帮忙,哪怕通个电话也行。医生拒绝了,因为手头工作量已经“满负荷。”不过医生还是问了自己的病人,有人正好多囤了一点药,愿意匀出来。
 
 参孙和梁超的对话。
 
梁超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刘洋。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顺利太多。Hilda完全不敢相信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可以帮自己联系到上海本地的人,更不敢相信这时候有人愿意匀药给她。她激动地跟刘洋说,这事情过去后要给他买个蛋糕!
 
Hilda马上给那位愿意匀药的女士打去电话:我转钱给你。
 
不用不用,你拿去就好。对方回答。
 
然而,这份喜悦没有延续太久——Hilda试了美团、达达、顺丰等所有快送软件,下单后都没有骑手接单。页面要不就显示“您所选的发货地址和收货地址处于疫情封控中”,要不就显示“因特殊原因,跑腿订单暂无法配送。”
 
愿意匀药的女士也帮忙下单了闪送,无人接单。
 
3月27日,上海市政府发布通告,宣布以黄浦江为界分批开展核酸检测。3月28日5时起,浦东、浦南及毗邻区域先行实施封控,4月1日5时解封;4月1日3时起,对浦西地区实施封控,4月5日3时解封。封控区域内,住宅小区实施封闭式管理,所有人员足不出户。
 
而到了4月7日,整个上海仍处于封控之中。
 
Hilda在浦东,匀药给她的人在浦西,两人中间隔着一条黄浦江。
 
她不想放弃,不断加价。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给的太少了,骑手不愿意接单?直到加到封顶,还是没有人接单。她又问了一位认识的快递小哥,对方直接回复:“现在到浦东一千块钱一单跑腿费都没人去,怕回不来。”
 
一个半小时后,平台自动退单了。
 
刚刚燃起的希望,破灭了。
 
 
 
知道了无人接单的情况后,参孙提议建群讨论。
 
 群初步搭建。
 
刘洋和参孙的对话。刘洋主动加了他,私信发去了感谢。
 
参孙还在努力。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找临时通行证。他在网上看到,有此证的车辆可以在城市里运送物资。他的脑海中闪过几个在上海的朋友,然后一个个询问,能不能联系上有通行证的车辆,帮忙稍一段路。第一个朋友回复,通行证以区为单位,浦东和浦西不互通。第二、三位朋友都回复,他们也想有通行证呢。
 
梁超也在找上海的朋友。一位朋友回复:“如果区域内可以解决最好,问题还在跨江。我这边城管的朋友可以在浦东帮忙送药。如果你们在浦东找到药,可以请他帮忙。如果实在没有,可以把浦西的药给守隧道口的民警,他们送到浦东出口,城管的朋友帮忙接驳。”
 
由于找每个环节对接人的难度实在太大,这个办法最后作罢。
 
这一天,梁超和刘洋都要工作,但他们一直想着帮Hilda。
 
参孙希望大家从暂时的困境中抽离出来。他把群名改为“Hilda的健康和未来”,又拉了一个新朋友进来,希望能暂时稳住Hilda的情绪。这位朋友也是抑郁症患者,非常理解封锁期间人绝望的心情。她很快提供了新的思路:联系以往配药的医院。
 
 
 
但医院电话一直无人接听。Hilda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打错电话了?但是她打的就是搜索引擎上跳出来的电话呀。她又安慰自己,打不通也要习惯,可能医生都在忙吧。
 
同时,帮Hilda找药的队伍越来越壮大。Hilda感觉“突然有希望了!别人都这么帮你了,你怎么可能放弃呢?”
 
 
 
 
虽然大家都在努力,但是至此依然没有任何结果。找药似乎陷入了僵局。
 
过江通行证没有下落,热线电话占线,平台上药物依旧没人接单。
 
Hilda焦虑的时候就会掐手。手指上一道道的红印子,冬天时会裂开。她不想被家人发现自己的情绪,这是一种最隐秘的释放办法。现在她又跟手较上劲了。
 
突然,Hilda接到一个男士的电话。对方说他抑郁症康复了,不需要再吃药了,正好还有一盒能分出去。她突然兴奋了起来,群里的朋友们也是。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位男士是谁的朋友,他们之前只是把Hilda找药的消息扩散到了无数个微信群:亲友群、互助群、抑郁症患者群,等等。
 
兴奋依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这位男士和Hilda服用的抗抑郁药不是同一个牌子的。精神科的药物不能乱吃,换药需要遵从专业的医生建议。医生在平台上回复Hilda:不确定是否适合你吃,身体可能需要适应的过程。
 
Hilda犹豫了。
 
这一整晚,Hilda没怎么睡。不知道是因为药物减少用量的副作用,还是这一天情绪起伏太大了,她看着窗外,眼泪掉了下来。原来我还在被这个世界爱着,她想。
 
自确诊以来,家人都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病。有一次,她没控制住情绪,吃饭的时候突然抱住妈妈大哭。妈妈却疑惑地反问:你为什么突然哭?她说,妈妈,我病了。妈妈更疑惑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病?
 
这几个月以来,Hilda把药包进纸袋藏在柜子里,总是一个人躲到房间偷偷吃药,从不当着家人的面吃。有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要抛弃她了。
 
刘洋、梁超、参孙也都没怎么睡。刘洋联系互联网医药渠道的朋友问能不能帮忙送一盒药。梁超和参孙还找上海的朋友问能不能帮忙找到通行证跨江。
 
晚上11点多,又有新的朋友进群。这个朋友在一家媒体的健康部工作,认识互联网医药渠道的朋友。微信群消息闪烁不停。
 
刘洋给Hilda打去电话:会解决的,一定会。
 
其实他心里也犯嘀咕:会吗?我不敢保证。
 
此时,Hilda的药还能大概撑一天。
 
 
 
 
一大早,Hilda的母亲和舅舅在抗原检测中显示异常,随后被拉走隔离。家里只剩Hilda和93岁的外婆。而外婆也即将断药了。
 
外婆久卧在床,身体经常疼痛,每天要敷大量的膏药,还需要止痛药。家里已经没有止痛药了。
 
Hilda随后也收到了那位男士的电话:那盒药已经给别人了。
 
Hilda想,如果这盒救命药能缓解另外一个常用此药的人的病,那比给自己吃更有价值,
 
只是现在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在购药平台上搜索、刷新。
 
或许是时间刚好,她奇迹般地在一家快药平台上刷到了!尽管只有一盒,也能维持一个礼拜了。她马上下单,平台显示,28分钟即可送达!
 
 
Hilda买到药了,大家都非常激动。
 
Hilda预期是1-2小时。两小时过去了,手机依然静悄悄。她给药店、平台客服打电话,都无人接听。她安慰自己,特殊时期配送量大,再等等就好。
 
大家的心再次跌到谷底。
 
前一天凌晨,刘洋找的几家互联网医药公司都回复他:抱歉,我们能力有限。
 
刘洋有些绝望,但还是要试一试。货物有,如果暂时无法配送,那就想办法配送。刘洋在医疗行业朋友不多,他一个个私信前同事、前工作合作伙伴、朋友,想办法联系到快药平台的人。他私信过的人都很帮忙。“我也没把握他会回我,但我帮你试试” ,一个人回复他。
 
 
 
刘洋终于找到一位在一家快药平台工作的男士,又是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他们加了好友。“当前订单量暴涨,积压单量多,配送有所延迟,但我们会保障当日达”。“你在上海也要做好防护啊” ,对方叮嘱。但其实,刘洋人在北京,上周还曾路过这家公司在北京的总部大楼。他也没曾想过第一次和这家公司打交道,竟然是这种方式。
 
今日必达,在封控前的上海并不算很快的速度。但在这一天看来仿佛就像是另外三个字:有救了!
 
此时,刘洋心里有底了。Hilda也感觉踏实了不少,就是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再出幺蛾子。
 
 
 
 
焦急的大家都还在等待。Hilda不停刷着手机页面,坐立难安。她的手指被自己掐出了道道红印子。她担心,快递员会不会在半路电动车没电了啊?刘洋说,快递员就算是走着也会给你送来。
 
5点45分,Hilda的手机响了,传来一个响亮的男声:“你的药到了啊,我放楼门口。”
 
Hilda太开心了。药就一小盒,她担心志愿者看不到,赶忙跑到窗口打开窗冲着门口大喊:我的东西帮我拿一下!看到了吗?那里有盒药!
 
她立刻戴上口罩跑下楼,一眼认出快递堆里自己的那盒药。
 
回到家,她在群里更新这个激动时刻。
 
 
Hilda终于拿到药了。
 
不过此时,Hilda外婆的药还没有着落。
 
大家又开始为Hilda外婆找药。这个信息被发出去,不到1分钟,梁超在上海的一位朋友就说,小区里有位老人愿意匀出自己的药出去。这位朋友拿到药后,放了棵花菜在老人家门口。
 
晚上9点半,Hilda收到了外婆的药。放在袋子里的还有一张纸条:加油,会好起来的。
 
Hilda收到的字条。
 
至此,Hilda的药和Hilda外婆的药,都找到了。
 
 
 
 
回忆这两天所有的起伏,Hilda既感恩又惊讶;最后帮自己找到药的是一群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有的甚至在千里之外。
 
Hilda一个劲地在群里感谢大家。梁超说,不是的,你要相信,除了我也会有别人帮你,只不过有很多人需要帮助,可能恰巧就是我来帮你而已。
 
群里的救援兵从最初的3个扩充到了8个。这8个全国各地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因为帮一个上海女孩找药的事情聚集到一起。这天,大家在群里聊到凌晨。
 

 

大家在群里聊天。
 
晚上,梁超也终于和刘洋,这位一天前认识的战友通了电话。他们的想法出奇一致:没办法对别人的苦难坐视不管,尽自己所能地推进事情就好了。
 
是啊,发挥自己的一点力量,至少让世界更美好吧。刘洋说这也是自己的生活理念。他原本特别喜欢一句电影台词:小人物,就别说什么大话了。“但是,其实小人物,也是有心,有能量的”,帮了Hilda以后,他发现,其实自己能做的比他想得多很多。他后悔没早点行动。
 
那天晚上,妈妈给刘洋打电话,问他做这些事花钱没有?刘洋说没有,我就是找人。妈妈说,花钱也没事儿,这种事花钱我不挡着你。
 
那两天,Hilda还接到了全国各地的电话。他们有的在镇江,有的在温州,有的在重庆……她还接到过四川小伙伴的电话说,他去问了邮政,说实在不能确保送到。
 
甚至还有个在西藏的小伙伴说也在帮忙找药。这也太远了吧?能送到吗?Hilda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她在找药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联系到她的。她想到这些人就很想哭。
 
4月9日白天,Hilda终于吃到了整颗药。“我当时觉得自己好智障啊,居然会因为吃到整颗药而开心,但是真的好开心啊!”
 
她走到阳台上,看着窗外。从前白天天气很好的时候,她都会很绝望。世界这么明亮,我却这么痛苦,阳光与自己无关。
 
这一天,她却觉得,阳光也可以是为我而来的。
 
(为保护采访对象,Hilda、参孙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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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疫情下的红区护士和消防员
2022-03-26 10:28


“现在全院停诊,病人也被转运走,只收新冠的。我们要成立消杀组,这帮孩子自愿报名,有9名手术室护士,4名神经科护士,4名老年科护士,两名胃镜室护士,一个烧伤科护士。每个科室都被拆得四分五裂,有的当搬运工,有的进到病房当护士,都想尽一份力。”3月11日,吉林省人民医院收治了第一例新冠病毒患者,殷慧慧连同20个小护士进到红区做消杀。他们每天穿着防护服在里面工作六七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

根据吉林省卫健委发布的数据统计,自3月1日以来,截至3月24日24时,吉林省本轮疫情本土感染者已近3万例,其中确诊病例21611例,无症状感染者8166例。在疫情防控形势严峻的情况下,有的城市已经做过超过十轮的核酸检测,很多医护人员和志愿者正在全力投入抗疫工作。

胡翔、王金刚和李芳政都来自吉林省森林消防系统,他们有的从事森林消防工作近二十年,抗洪抢险、上山打火都经历过,有的刚刚入职一年多。“疫情刚开始的时候,我很紧张也很害怕,怕自己生病或感染上”,21岁的李方政说。

如今,疫情,成了他们新的战场。

以下是殷慧慧、胡翔、王金刚和李芳政的口述:

@殷慧慧

吉林省人民医院护理组负责人


 


我2003年毕业,上北京和上海都学习过舒缓治疗,现在是医院这方面的负责人,经常上社区居家去照顾他们,测个生命体征,甚至要看他们癌痛的程度,是不是到住院治疗的程度。

我不愿意做普普通通的护士,忙来忙去重复一样的东西,我喜欢挑战。我去做舒缓治疗,让走的人安详,活着的人舒服,我觉得特别有意义。灵魂洗礼是一种大爱的方式。每次为一个老人服务之后,她们家人都成了我的好朋友,总跟我联系。

我喜欢“正”的东西,爱折腾,每天都想过得精彩一点、充实一点,人活着很短暂,就80岁,我现在已经活了一半,还有一半的时间,我要完成很多事儿,所以不能浪费。我没有任何爱好——打麻将、抽烟喝酒都没有,看个电影或电视剧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浪费。

要说真有什么爱好,可能就是喜欢吃点好吃的,也是一种解压的方式。我提醒不完美,其他都还可以。

2020年疫情以来,我舍家撇业去过天津、哈尔滨等城市支援,都是自己主动报的名。上次去公主岭市(长春市代管),还没有这么严重,但也封城了。那还是冰天雪地的时候,我们在一个护士学校里,坐在改装成核酸室的大巴车上,从窗户的口伸出手。

我们的手不停地消毒,上面都是冰碴儿。我一天抠了1000个人的嗓子,手冻僵了,找司机师傅暖一暖再接着抠。最后手跟冻伤了似的。
 

■ 殷慧慧



■ 吉林省人民医院本次疫情第一个康复出院的患者与护士合影。

这次不用出去了,在家门口整。医院被征用后,就停诊了,分成了红黄绿三个区域。红区是纯纯的照顾新冠患者的病房;黄区是过渡区域,比如帮助红区的人穿衣服、消杀等;绿区是在办公室下医嘱,指导红区的工作。因为我是护理部的,那时候还在绿区,倒病床、搬患者、整理物资等,忙得不能回家。

现在全院停诊,病人也被转运走,只收新冠的。3月11日,医院收了第一例新冠病毒患者。后来里边人手不够,我连同20个小护士进到红区做消杀工作,承担了保洁阿姨的工作,掺杂着护士的方式和要求。

我们要成立消杀组,这帮孩子自愿报名,各个科拼成了一个组——有9名手术室护士,4名神经科护士,4名老年科护士,两名胃镜室护士,一个烧伤科护士;其中最小的26岁,最大的41岁,还有两个1米8大高个的男孩。每个科室都被拆得四分五裂,有的当搬运工,有的进到病房当护士,都想尽一份力。

我是消杀组的组长,但院里好几千人,也只认识里面的七八个,剩下的都是刚认识。大家的目的是把疫情扛过去,担起保洁的任务,很团结。

 

第一天去的时候,很混乱。我们负责两栋楼、一个大厅、一个连廊还有一个托间的消杀工作,还有垃圾清运。

每栋楼有10多层,两栋楼22个科室都开了,一个科收大约60个患者,加起来1500个患者。病房我们是不用进去的,他们产生的垃圾由本科室的护士解决,按照要求打包好,贴新冠签再消杀。做完这些,他们直接把垃圾扔到一个固定的电梯,这个电梯不载人只放垃圾。我负责监管物梯的运转、垃圾清运。

还有一个环节是消杀。你知道那个“呲溜”的东西吧?背着它不停地走,逢物必喷。组里男孩负责,女孩腰受不了。喷完之后,地上出现一些道道,下一组的小女孩护士再拖两遍甚至三遍,消杀加清洁全有了。

再就是纸壳子。不停地运输,会产生很多纸壳子。戴着护目镜,穿着防护服,戴着三层手套,拿小剪子把这些纸壳子变成可装在黄色医用垃圾袋里的大小,因为它们不能暴露在空气中,怕上面有病毒。这些盒子不能卖只能烧,上面也写了“新冠签”,消完毒统一扔到物间里,这是统一的终点。
 

■ 吉林省人民医院消杀组护士在工作。

我们做的工作跟保洁一样,扫地、捡杂物、拖地……电梯间是我们的重点,有运送医护人员的,有运送患者的,都是分开的。我们必须得给予消杀擦拭,地面清扫,保持一个干净的状态。

消毒剂浓度高,有的孩子会起荨麻疹,有的会感冒。他们请假,我就不停地调整排班时间表。

穿着防护服挺难整的。动作大了,防护服破了我们直接暴露,暴露之后我们就得隔离15天。在弄硬纸壳的时候,还可能把手刺穿,把脸刮伤,所以我们非常小心。拖地的时候,动作大了,容易扯破防护服,动作小了又拖不干净。你知道戴着N95口罩,再加上防护面屏、防护镜,再穿上防护服,捂一身汗,平时眼睛全是汗珠。

穿上这身衣服,不论大小便都要停止。这是最难的。出行前,不敢喝水,饿肚子上场,要不然在里面很遭罪。只要进舱,这身衣服就不能脱,脱了必须出舱。

病房一般很少去,偶尔我们会看到患者自己来病区的门口取餐,吃完把垃圾放在门口,护士就收走。护士像一个照顾者,帮他们打针发药,但现在重患没有那么多,很容易得上,但症状很轻。

之前是我们21个人统统进去,一起干活,比如一起踩纸壳子、一起拖地,后来我发现这样浪费大家的精力,有的闲有的忙,分工不太合理。后来我调成了上午班10人和下午班10人,我机动,谁生病就替班。

上午7点去,12点出;下午3点去,8点出,在里面待六七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已经是人类的极限了。
 

■ 吉林省人民医院消杀组护士,左起:封岩、董玲、付红丽、殷慧慧。

刚开始,这些小孩不太适应,换衣服会哆嗦。穿脱防护服很重要,不能有任何漏洞,防护服不能破损,脱的时候手还不能触碰皮肤和衣服的任何一个地方,包括睫毛、耳朵、眼睛等。脱衣服的方法很独特:摘面屏放在桶里,洗一下手;摘眼罩,再洗一下;解扣子洗一下;摘帽子洗一下……直到脱到脚后跟完事儿。脱一次衣服基本上得20分钟,洗7到8次手。每次洗手都是用消毒液洗到手腕,不停地搓,保证病毒不附着在手上。每脱一层防护服出一道闸门,沐浴一次酒精澡,呛和凉别提了。

因为人太多,政府协调了8个宾馆给我们院的医护住,专车专人接送。比如一辆车只接送我们这21个人,随叫随到。专车司机也穿三层防护服,将我们送回宾馆。

回到宾馆,一组护士帮我们做消杀,进门喷、上电梯里喷,等我回到房间,把外套脱下来后,自己还要再喷。还有一组护士每天给我们做核酸。

进房间后,我把自己脱光,将穿的手术衣全塞进垃圾袋,扔进洗手间,洒上酒精闷上,病毒就死了。尿不湿脱下去扔了,开始洗澡,用很热的水洗半个小时,主要是洗头发、眉毛、睫毛、耳朵眼、鼻子眼……凡是有黏膜和毛发的地方要多洗多冲,直到洗干净脚趾间、手指缝,才能出来吃饭。这时候,早就饥肠辘辘,很口渴了,穿上睡袍,才能喝上一瓶水。

我们的后勤保障非常好,刚到宾馆,饭就热上了。等我洗完澡出去,饭就放在了门口的桌子上。送餐的也是我们的同事,他们属于黄区,在宾馆照顾我们。

吃完饭,开始处理一大堆事,汇报、安排第二天的工作,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我最想的是赶紧进屋躺下看手机,因为在舱里,人机是分离的。

晚上跟儿子视频通话,孩子还问“妈妈你辛不辛苦”?我也回不去,这个工作必须得到最后一个患者出院了,我才能离开。疫情持续两个月,我就待两个月,如果持续更长时间,我也做好了准备。

我拿来了所有的用品,不过行李大多是厚衣服,等开春了再说吧。宾馆天天送豪华大餐加水果、加饮料,一天三荤一素全是肉——肘子、牛肉、鸡肉、羊肉,吃都吃不过来。
 

■ 护士们的餐食。

我们有两个比较瘦小的女孩子,体力透支熬不住了,你想想,每天吃两顿饭,到第三顿的时候已经很晚,只想睡觉。在穿脱衣服中冻着感冒了,很庆幸不是新冠。

战争打到家门口了,我还要做个逃兵吗?必须得上前线。我不就是个战士嘛,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有一种情怀是“长安宁,春常在”。我没考虑过在家眯着,或做绿区护士,能为抗疫尽最大的努力,我挺骄傲的。“长春必胜”“加油吉林”,这是我们的口号。

@胡翔

吉林森林消防大队

 

我加入森林消防队17年,大大小小的事儿都经历过,什么抗洪抢险、上山打火之类的。

我们的前身是森林武警,2018年改革转制后,现在叫“吉林市森林消防支队”。

支队目前下辖3个大队,还有一个勤务中队,实际上相当于7个中队编制。每个中队大概50人左右。

3月3日,吉林市疫情暴发,我们支队了解情况后,主动向吉林省政府请战。有一个中队写的请战书按了手印的。

从那天起,我们被分散到27个社区的70个执勤点,每个地方四五个人,一直在吉林市丰满区执勤,涉及消杀、搬运物资、维护核酸检测现场秩序等。中途这边建方舱医院,我们也集中抽调了25个精干力量去帮忙。

蛟河大队和桦甸大队从3月9日开始,与社区志愿者隔一天轮岗一次。

9号的时候,疫情越来越严重了,涉及的面也特别广。我们支队又抽调了两个大队。目前,三个大队都在执行任务。

以前对疫情的认识都是从新闻上了解的。我们队伍大部分队员比较年轻化,都是95后、00后,这个事儿突然发生在身边的时候,指战员也比较畏惧。

刚接手任务时,市民比较恐慌,确实很吓人,量一下子变得很多。但是后期经过单位正面的引导和教育,包括兄弟之间的相互打气,从心理上战胜了恐惧。
 

■ 胡翔(中)乘车去执行任务。

我们的制服背后写着“抗疫有我,无畏前行”,就相当于我们的口号。实话实说我们确实辛苦,但最辛苦的肯定是医护人员。作为报道员,兄弟们的辛苦咱报道不出去,感觉挺对不住他们。

我们的指导员也怕小孩有恐惧,支队的领导基本上天天都在一线督导,拿自己当普通一兵,没有觉得自己是领导就不上前线的。有时候战友聊天,都说“还能多做一些,还能多做一些”,但是我们毕竟跟医护专业不搭,想多做也没办法,只能默默地把手上的事情做好。社区有一个女士拉防疫垃圾,她拉不动就来找我们,几个小兄弟一人拉两个垃圾桶往前窜。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们的车还没到核酸检测的那块,正在穿防护服,一个67岁的老大爷突然拉住我,跟我说“小伙子,你们从早到晚在这儿保护我们,你们也要保护好自己”,我感触挺深的。

执行任务最开始的时候,天很冷,家里边来一个占位,轮到他做核酸了就打电话从楼上叫下一堆亲戚,我们就得跟他解释这么做不合适。突然加塞,大家内心恐慌,又都冻着呢,肯定心里不舒服。后来不存在这种情况了,大家很自觉,而且我们也不集中做核酸,而是跟志愿者到楼下,一个单元一个单元查。
 

有天晚上队里一个预备消防士过生日,他自己被蒙在鼓里。执勤的那块正好有一家小超市,超市的老板知道了,给煮了6个鸡蛋,还泡了一碗方便面加肠。老板觉得消防员真不容易,他本来打算煮长寿面的,但因为疫情怕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就没用自己家的碗筷。战友给他唱生日歌的时候,正好上边有一户隔离的,听不清是一个小孩还是大人,打开窗户喊了句“祝你生日快乐”,当时一下子被暖到了。

在疫情面前,谁也不是局外人。我是湖北人。疫情刚暴发的时候,我在北京学习,没有回家。那时候只能从他们嘴里去感受疫情这个事儿。吉林疫情暴发之后,我参与到任务当中,突然真正感受到家里当时的恐慌和畏惧感。不过毕竟见过大场面,自己慢慢调整过来了。

@王金刚

蛟河森林消防大队教导员

 

我从事消防工作20年,主要任务是扑救森林大火。我参加过很多次,包括山西、黑龙江、内蒙古等。火的态势跟现场的地形、气温、风力、植被等都有很大的关系,每一次扑救的危险性都不一样。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在云南实习的时候,发生大火了,山比较陡峭,我们刚开始向上扑倒,但是风力突然转变,火朝着我们这个方向窜来。当时,我们移动的速度赶不上火的速度,那个浓烟也特别呛,我们只能匍匐着往火的侧翼方向跑,最后爬出来,熏得满脸都是灰。

经历了这么多,再看疫情,也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如果说扑救森林火灾是属于血与火的较量,咱们疫情防控就属于没有硝烟的战争,危险性都很强。尤其是奥密克戎的传播力非常强,不做好自身的防疫,感染的风险是很大的。
 

■ 王金刚(右)引导市民做核酸检测。

这次我们大队一共68人去支援。作为国家综合性消防救援队伍,防范化解重大安全风险,应急处置各类灾害事故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再难也要坚持住。

我已经不知道今天是几号了。我们做任务的时候,说“昨天怎么怎么样”,但实际上不是昨天而是前天了,因为我们隔一天才来。

蛟河离吉林市将近100公里。我们每天3点钟起床,4点钟出发,抵达吉林市基本上是6点左右。6点半到7点这个时间段,我们就要到各个卡点上勤,一直到第二天早晨7点才有志愿者换我们的班。我们再驱车赶回蛟河,休整一晚,早上再继续上勤。

从3月7日一直到现在,每天都在协助吉林市高新区疫情防控相关工作。

穿着防护服,不舒服也不习惯。它特别闷,还不保暖,但必须要穿。现在这天温差大,白天还好一点,到晚上就零下十多度。为了保暖,我们穿了大概四五层。第一层肯定是保暖内衣;第二层是发的毛衣;第三层也是制式装的毛坎肩;第四层是个人添加的衣物,比如薄的羽绒服;第五层是我们的外套,也就是平时穿的体能训练服;最后套上防护服。

白天中午的时候确实热,但毕竟热比冷强。
 

■ 夜间协调核酸检测的消防员。



■ 休息中的消防员。



■ 年轻消防员面屏上的冰柱。

十多天下来,身体上感觉还是比较疲惫,每天24小时不合眼,特别困。心理上压力也比较大,因为当前这个形势很严峻。我还带了68个兄弟过来,必须确保我的兄弟们零感染的前提下,把任务圆满完成。

家里人也顾不上了。有的时候执勤从家楼下路过,也不能进去,只能在下面看一看。有个视频里,楼上的一个女孩隔着玻璃窗给下面挥手的消防员唱歌。那个小孩是我女儿,但穿防护服的不是我,是从桦甸过来的。女儿知道我也穿这样的衣服,不管给谁唱,都是抗疫人员,所以她临时决定就唱了。

我还记得有一个老奶奶,眼睛应该看不见,拄着一根拐棍,把自己所剩不多的鸡蛋、牛奶还有八宝粥什么的,拎过来给我们。鸡蛋还是煮好了的。那天刚下完雪,路上的积雪化了后地面都是水。她看不见,踩在水坑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我们说“不要不要”,她还执意给我们留下,当时确实让我们很感动。

大家一定要有信心,不是有一句话“吉林终有吉临时”,我相信在大家的努力下,一定可以战胜疫情的。

@李芳政

吉林市森林消防支队吉林大队二中队消防员


 



■ 李芳政在执行任务中。

我家就是吉林的。我以前是日料师傅,但自从懂事开始,就向往当兵。我坚持训练,原来上学时也是体校的,当看到招募信息时,我直接就报名了。2020年12月,我加入了森林消防救援队。新训了6个月,然后下连,每天过得很充实。

这次任务我主要负责玉华社区(丰满区)。前些天有一对老人,胡翔搀扶着来做核酸。本身疫情严重,应该把他们“拆散”,我就上前让老爷爷老奶奶分开。但他们就是不分,还异口同声地说“互相离不开对方”。

可能是防疫的工作比较枯燥吧,我把很多温暖看得很细。我会从这些温暖当中,给自己加把劲。

有的人腿脚不方便,志愿者就背他们上下楼;跟我同龄的人也会主动给老人或怀里抱着婴儿的人让位置,让他们提前做完核酸,提前回家。还有一个阿姨,一开始不理解我们的工作,但做了几次核酸后,她看到我一直在这个社区待着,有一天排队她突然关心起我,让我拿个大喇叭说话,保护好嗓子什么的。刚开始肯定是像傻子似的在那儿喊,但后来有了喇叭,一栋楼一栋楼有规律地喊,也不那么费嗓子了。
 

■ 雪天执行任务的消防员和排队做核酸检测的人们。

疫情刚开始的时候,我很紧张也很害怕,怕自己生病或感染上。我年龄不算大,2001年出生的,没有单独面对过这种事儿,家里人都挺照顾我的。来到队伍里,我突然感觉身上的责任重了。经过10多天的出任务,感觉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

来源:凤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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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生爱去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4/17/2022 postreply 20: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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