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幼童失踪事件:13个下落不明,唯一找回的女孩成了哑巴

上海幼童失踪事件:

 

13个下落不明,唯一找回的女孩成了哑巴 | 

 

 

老金和小伙伴 魔宙 2020-02-29 07:20

 

 

【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和他的助手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老金,今晚更新《北洋夜行记》的新故事。
 
过去的一个月里,我和大家一样,几乎没出过门,躲在家里看书。我给自己列了两个书单,几本小说,几本历史,还想写点什么。
 
现实却不允许我躲着。新消息一串一串,彻底打碎了计划的阅读时间。
 
终于,小说越读心中越虚无,历史越读越感觉眼下有多无力。
 
如今,两个书单都已废掉,我也不再强求自己写什么,默默接受了现实重锤的打击。
 
前天和桃十三聊天,说到古时候有一种杀人方法,令犯人平躺,绑缚手脚,再用大沙袋压上胸口,犯人将在一呼一吸中感受巨大的压力和疼痛,差不多一晚上就死了。
 
在现实面前「失语」,就是这种感觉,一开口就觉得喘不过气,一开口就觉得疼,一开口就觉得空虚。
 
郑智化有一首歌,叫《沉默的羔羊》,我和桃十三小时候都挺喜欢,歌里唱道,我不是沉默的羔羊,我有话要讲,给我一点酒,让我有勇气,向你吐露我的悲伤。
 
可真正的「失语」,需要的不是酒,而是其他东西。
 
1931年8月的中国,两党战事频发,外敌蠢蠢欲动,不安的局势里,人们急切需要新消息,上海满大街都是叫卖的报童。
 
有天,《申报》经理找到太爷爷金木,请他帮忙调查一件案子,说有14名报童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唯一回来的报童,却成了哑巴。
 
今晚的故事作者是魔宙主笔「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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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夜行记》是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民国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我和我的助手,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讲给大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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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名称:动物园猛兽惨杀事件
案发时间:1931年8月
记录时间:1933年10月
案发地点:极司非而公园
故事整理: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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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玻璃瓶、印第安人、报童
 
第一次遇见老柴,老柴正坐在街头吹玻璃。
 
他的嘴巴对准一根中空的长长铁管,两腮异于常人的鼓起,像池塘边鸣叫的青蛙,腮上的皮肤被空气撑得几近于透明,似乎可以看见舌头像蛇信子一样在里面翻卷,控制气流的强弱和方向。
 
长铁管的另一头,一团胶状物迅速生长,变成一个透明的的大橘子模样,老柴把大橘子放进砂模,继续吹,然后打开砂模,大橘子已经褪去桔红色,变成一只泛着青色的瓶子。
 
老柴把铁管在炉子边缘一磕,瓶底脆声而断,一个完整的玻璃瓶就做好了。放进连通炉子的铁柜里退火。在老柴大手的衬托下,玻璃瓶像香水瓶一样小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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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吹玻璃的匠人。 
 
不远处,停着一个大板车,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几百个烧好的玻璃瓶,等待售卖。
 
板车的轮子旁边,一个小报童端正地坐在小板凳上。这是一个小女孩,上身穿着一件破大衣,下身穿着单夹裤,光着脚。头发披散在肩膀上、脸上,几乎看不见她的表情。
 
女报童脖子上挂着一个厚纸板做成的招牌,上面用炭条写着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卖报 申报 4个同板两份”。铜字缺了金字旁,写成一个同字。偶尔有人来买报,女报童收了钱,装进衣兜里,就从身上的斜挎包里掏出报纸递过去,除此之外,一言不发。
 
这是一个不叫卖的女报童,我跟踪她三天了,她每天跟着一个名叫老柴的吹玻璃人,老柴是一个印第安人。
 
事情还要从一星期前说起,上海《申报》报社的一名经理来到我的事务所,委托我做一项市场调查。
 
名为市场调查,实际上另有隐情。近来多个派报点的负责人反映,有些报童突然有一天就没来领报纸,派报点负责人一开始不以为然,第二天、第三天,这些报童都没来,仿佛从没有来过一样,问其他报童也是一问三不知。
 
同样的事情一再发生,报童接二连三的消失,根据这名经理汇总上来的统计,消失的报童多达14人。报警根本无用,警察也搞不清楚这些小孩住在哪里,也许是棚户区,也许是桥洞底下。
 
这位经理穿着光鲜的西装,眼镜透过金丝边眼镜看着我,“毕竟,除了我,没人关心这些小瘪三的死活,我说的没错吧。”
 
这些年时局动荡不安,上海偏安在东边的一角,人心惶惶,看报纸的人多,大大小小的报纸也多,自然而然,报童也是满街跑,整个上海有几千个报童。
 
就我的事务所楼下的望平街上,每天4、5点钟,天刚蒙蒙亮,数不清的报童就聚集在各大报社门口等着领报纸了。领了报纸,报童们就开始一天的赛跑。跑去电车站、公共汽车站,跑去茶馆、戏院、学校、商场、码头。
 
运气不好的报童,跑遍半个上海市,才能卖光报兜里的十几份报。这几天我走访了好几个报童,对他们的生活才多少有点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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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正在领取《申报》准备去贩卖的报童。
 
失踪的报童大多是街上的流浪儿,还有几个父母都是苦力,连登报发个寻人启事的钱都出不起。
 
在大西路附近的棚户区,一间黑洞似的破屋子里,我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叫小毛的女报童,曾经消失了五天,又出现在街头,唯一的不同是之前小毛叫卖声十分清脆,报纸卖的也快,回来以后再也不会叫卖,变成了一个小哑巴。
 
“伊近来都在忆定盘路卖报纸,小毛哑巴之后,一天只能领到五份大报纸,其它的都是小报,卖不了几个铜板,可怜呦……”
 
屋子黑暗处,小毛的母亲声音沙哑地说着话,她单身一个人带着小毛过活,平日在一件纱厂当工人,前几天不小心被机器轧伤了手指,正在家里养伤。
 
我环顾一周,屋子里一张破床,床上堆着一些破棉絮,铺着凉席,一张歪歪扭扭的桌子,没有几件家具,其他的东西隐藏在黑暗中,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掏出一些钱,放在破桌子上,小毛母亲说着感激的话,我走出棚子,朝着忆定盘路方向走去。
 
 
2.手语、羊、声音
 
找到小毛之后,我假装买报纸,试图与她交流,我沮丧地发现,小毛一不能说话,二不会写字,只好要了一份《申报》离开,然后偷偷在远处观察,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接近。
 
有一天晚上,下了一阵秋雨,地上满是泥泞,小毛跑遍一条街,才卖掉一份报纸,也许是肚子饿,又悄无声息,路人没注意撞了她一下,一叠报纸散落在地上,沾满了泥水。我正想上去帮忙,一个大个子男人走过来,三根手指捏起地上的报纸,抖了抖上面的泥水,还给小毛。
 
大个子男人高鼻梁、颧骨更高一些,宽大的嘴巴绷成一条直线,两腮的皮有些松垮,留着披肩的长发,看样子不像中国人。后来听街上的人告诉我,大个子名叫老柴,据说是美国的土著,没人知道他怎么不远万里来了中国,只知道他在这条街上吹玻璃、卖玻璃瓶,街上人人都认识印第安人老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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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杂志介绍印第安人的页面,图为“Sioux”族酋长。
 
老柴对着小毛做了一个手势,小毛很快回了一个手势,一大一小两个人用手势交流一番,老柴从怀里掏出一个饼子递给小毛,小毛抓过来就啃。老柴依旧比划着眼花缭乱的手势,小毛一边吃饼,一遍频频点头。
 
看了一会儿,我渐渐看出门道,他们比划的手势并不是任何一种手语,完全没有规律可言。但我明白一件事,通过老柴就能知道小毛失踪的几天去了哪里,见了谁。
 
老柴帮小毛做了一个牌子,写明报纸的种类、价格,叫小毛坐在吹玻璃的摊位旁边,由于围观老柴吹玻璃的人很多,反而每天都能把报纸卖光。
 
我找到老柴,说明来意,老柴很大方地答应帮我问问。老柴说他来到中国,学会了吹玻璃,学写中国字,顺便帮侦探破案也不坏。
 
老柴走到小毛跟前,两人比划了一阵子,我好奇地问他,你们比划的是哪门子手语,我怎么看不出来。
 
“我们是瞎比划的,我们俩说话不用语言。”
 
据老柴说,他小时候还在家乡生活的时候,外祖母就能跟他不用语言说话,无声的说,说急了也会比划两下,作为补充。单看手势肯定看不懂。老柴后来游历两个大陆,也遇见过一些用心语交谈的人,大多是一些小孩子,前几天刚巧碰到,女报童小毛就是一个。
 
“大约被人夺去了语言,心里的语言就醒了。”老柴如是说。
 
我听老柴话里有话,但他没再多说,而是转述从小毛那里打听到的事情经过。
 
8月初的一天傍晚,小毛像往常一样在白利南路的一个街口卖报,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在街边看了小毛很久,之后走了过来,
 
“你的报纸还有多少份?”
 
小毛看了看来的这个人,头发乱糟糟,三角眼上面两根短短的眉毛,穿着蓝短褂、灰裤子。报童最会看人,这身打扮的人不买报纸,老妇人和小孩子也不买报纸,报童卖报专找穿长衫、西服和戴眼镜的人。
 
尽管如此,小毛还是数了数报兜里剩余的报纸,“先生,《申报》十份,《益世报》七份,《新新日报》十五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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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报》报社给报贩配的报兜。
 
“我全都要了。”
 
小毛心里一阵高兴,转念一想,又说,“先生,你一个也看不了这么多报纸呀?”
 
“你跟我来,我有很多同事要看,到了地方,一人买一份,就卖光了。”
 
小毛收起了怀疑,紧紧跟在这个人身后,往西边走去,过了一座桥,景色渐渐有些荒凉,走过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来到一间小院子里,院门有些破烂,院子里是当地常见的瓦房。
 
这人见小毛有些迟疑,就一拍脑袋,“哎呀,同事都有事出门了,这样吧,我全部买了,不能叫你白白跑一趟。”
 
说完很快掏出钞票,如数付了钱,又拿出两个包子给小毛吃,又给水喝,小毛不知不觉进了屋子,屋子里空荡荡,正中间的地上,放着一个长条凳,凳子有四个长长的凳腿,凳子上原本有绿漆,现在已经斑驳得几乎看不清原色了。
 
小毛指指凳子,“这个是干什么的?”
 
“这个凳子很神奇的,如果你趴在凳子上,就会变成一只羊。怎么样,想不想变成羊?”
 
“我不要变成羊。”
 
“变成羊的好处可多了,比如说一身的羊毛,又轻又软,冬天一点也不冷;羊蹄子都是硬壳,踩在地上不会硌得脚丫子疼;变成羊以后,每天有人喂吃的,再也不会饿肚子。你见过饿肚子的羊吗?”
 
小毛看看自己破洞的衣服,光板的脚丫,觉得变成羊也不错,而且自己见过的羊都是白白圆圆的,不像挨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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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羊。 
 
“变成羊会痛吗?”
 
小毛爬上高脚凳趴下,这人喂小毛喝下一种辛辣的液体之后,小毛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之后的几天里,小毛有时清醒有时又昏睡,后来这人弄醒小毛,告诉她,“你这个小家伙有些与众不同,不能变成羊,还是把你送回去算了。我要拿走你身上的一件东西,同时你会得到另一件东西。”
 
说完,就用一片黑布条蒙住小毛的眼镜,背着她走过弯弯绕绕的一段长路,最后把她放在路边,悄无声息地离开。
 
小毛扯下布条,发现她正站在极司非而公园的大门外,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小毛张张嘴想哭,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原来她被拿走的一件东西是自己的声音。
 
 
3.动物园、兽尸、四舅
 
我说服老柴,带着小毛去了医院,找了一名妇产科的医生给小毛检查身体,结论是小毛没有遭受性侵的迹象。又去了耳鼻喉科检查,几个医生会诊一番,认定小毛的发声机能一切正常,不能发出声音是心理的原因,有可能受了惊吓,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等待有一天自己恢复。
 
接下来的两天,我按照小毛的讲述,回溯她被带走的路线,发现完全无法做到。
 
白利南路往西,光算大路就有五、六个路口,曹家渡像一条主动脉,向整个区域发散数不清的小河、沟渠。每座小桥的后面,都对应着一模一样的坑坑洼洼的土路。而且小毛的记忆缺少了许多片段,少了任何一段,就多了无数个排列组合。
 
随着我马不停蹄地寻找,那间看似普通的农家小院渐行渐远。
 
最后,我只好回到小毛被释放的地点,极司非而公园。恰巧公园里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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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极司非而公园全景。极司非而公园就是现在的上海中山公园。
 
公园内部设有一个很小的动物展览部,始建于民国七年,民国十年的时候扩建为动物园,在原有的动物基础上,增加了虎、熊、狼等猛兽,这个园中的动物园只对洋人开放。
 
今天早上,动物园的英国兽医例行检查兽栏,惊恐地发现所有猛兽栏中的肉食猛兽,都被人打死。
 
经过兽医粗乱检查,这些猛兽头部被人用钝器击打致死,而根据看守兽栏的中国人杂役说,当夜一如平日,除了一些野兽偶然的夜啼,并未有异常吼叫、厮打的声音,而且,这些猛兽栏平日投食都要小心翼翼、大费周折,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人可以从出入自如。
 
我通过《申报》的一些关系,以帮助调查为理由,顺利地进入动物园里查看。
 
首先来到虎栏外,铁栏上有铭牌,上面写着老虎捕获的地点为孟加拉某地,一位英国的商人捐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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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加拉虎。
 
动物园的杂役打开铁门,陪着我走了进去,栏内有些暗,第一眼看见角落里似乎卧着什么东西,我和杂役一起屏息静气,老虎昔日的吼声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过了一会,又发现什么都没听到,只有外面树上的秋蝉断断续续地叫了两声。
 
那只虎死得很彻底,而且姿势怪异,后腿蹬直,前腿蜷曲,额头上一个半月形状的凹陷,口鼻都流出血来,聚集在地上,黏糊糊的一片,一些消息灵通的绿头大苍蝇已经赶到,占领了那片血迹。
 
接下来,我和杂役二人又去了熊栏、狼栏,两头熊和五只狼死去的姿势与虎一模一样,尤其是蜷曲前肢,似乎在拜伏着什么,对离开这个世界完全认命,没有任何挣扎。
 
英国兽医把处理尸体的事全部交给杂役,然后再也没出现。
 
杂役找来做屠户的四舅,四舅带了几个徒弟,拉着板车,默默地进了动物园,将虎、熊、狼的尸体一一抬上板车,盖上破草席。
 
我掏出衣兜里的香烟,烟盒潮乎乎的,抽出一支发软的香烟递给四舅,四舅也不嫌弃,接过去点着。
 
“这些死虎、死熊,有用?”
 
“咳,全身都是宝呀,肉可以卖,虎骨可以入药,虎皮、熊皮也值不少钱,可惜脑袋上的皮被锤子砸破了,不然更值钱。”
 
“这些猛兽的死法不觉得奇怪?”
 
“奇怪是奇怪,我想起在老家杀牛、杀羊的时候,有时候不用你动手,那些牛羊就自己跪下来了,伸着脖子等着你杀,认命的很。如果老虎也这样,就奇怪。”
 
说到羊,四舅蹲在兽栏门口的门槛上,给我讲了一个传说,完全不在意兽栏里传出的阵阵腥臊味。
 
四舅小的时候,见过一个牧羊人,牵着五只羊来住店,将羊拴在院外,进店吃饭,又嘱咐店小二不要喂他的羊喝水。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出门,看见五只羊在太阳下暴晒,蹄子乱刨,用牙咬绳子,十分痛苦。
 
店小二好心,牵着羊到了阴凉处,阴凉处有一盆水,五只羊一拥而上,纵情饮水。没想到饮完,五只羊就地一打滚,变成了五个小孩儿,店小二吓坏了,问小孩哪里来,小孩目瞪口呆,舌头僵直,说不出话来。
 
于是告诉掌柜的,掌柜将小孩藏在一间屋里,假装请牧羊人喝酒,一面叫店小二去报官,官府派了捕役赶到,将牧羊人打杀而死。
 
“牧羊人用的法术,叫做‘造畜’,传说会这种法术的人,无论是什么动物,老虎还是豹子,见了他都像羊见了主人一样,都得乖乖地趴着。”
 
四舅说话的时候,外面树上不时传来“咕咕,咕咕”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家养的鸽子。
 
 
4.七只羊、小个子男人、铁锤
 
此后的几天,我每日在附近的几条街上观察,不是观察行人,而是看羊。
 
上海附近的牧羊业,很早以前就变为畜栏饲养了,我走遍了各种山羊、绵羊的养殖户的家,没有查出任何异常之处,倒是学到了很多羊的知识,不论徐淮地区的小尾寒羊和徐淮山羊,还是太湖地区的湖羊,长江三角洲地带的海门山羊,我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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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国各地养殖的各种羊。
 
后来我把目标放在放养的羊上面,每天吃过早饭以后,我就坐电车过来,坐在路边供人休息的凳子上、花坛上,看有没有羊经过。
 
这里靠近上海的郊区,偶尔有人赶着羊群过马路,引起一阵交通的忙乱,交警有时把哨子吹的哔哔作响,有时候则视而不见。
 
中午时分,我掏出戴戴给我准备的午饭便当,坐在路边就吃了起来。戴戴是我新婚不久的妻子,若别人听说我的查案方法是每天蹲在路口数羊,一定大加怀疑,但是戴戴不同,她永远好奇,永远相信,一定要过来帮我数羊,被我好说歹说劝住了。
 
坐了大半天,傍晚回家,第二天准时去数羊。
 
其实我并没有把握一只羊不漏,很多时候看得太久,我不知不觉脑袋放空,眼睛空洞地盯着一个地方,有人找我说话我也不答,或者嘴里呜呜啦啦的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引起了巡警的注意,过来赶我,我这才回过神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天。
 
第十天的中午,发生了一件怪事,我正在曹家渡附近的一条街上,蓦然看见一小群绵羊施施然从对面走来,这群羊有七只,这几只羊身形狭长、白毛(其中两只背上有黑斑)、耳朵像两个水袋一样垂着,七只羊头上都没有角,根据我的知识判定,这是一群湖羊。
 
这群羊低着头,两肩耸动,自顾自地向前走,我远远近近看了一会儿,羊主人不知在哪里。我站起身,跺跺有点发麻的脚,跟了上去。
 
这群羊转过几个街角,走上一座狭窄的石桥,这些羊虽然无人驱赶,但是似乎轻车熟路,一点也没抬起羊脑袋怀疑地看看四周,它们一丝不乱地朝着西北某个固定的地方走去。
 
渐渐地,城市的景象变得稀薄,走过一段坑坑洼洼的土路,来到一片农庄前面,这里的房子大多是空的,有几间已经塌了,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几个行人,只有天上不知从哪传来的咕咕的鸟叫声。
 
好在羊不会怀疑,所以我仍旧紧紧地跟在后面。
 
最后这群羊来到一个红砖墙的小院前面,院门没有锁,头羊顶开院门,一群羊鱼贯而入,瞬间没了动静,仿佛从来不存在一样。
 
我等了一会儿,也走过去,从院门的缝隙中闪身进去,院子里的小路上有几排羊蹄印,说明刚才看见的不是幻觉。
 
屋子的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我过去一推,门开了,但是屋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仿佛这不是一间屋子,而是深不见底的隧道,即使强光手电也照不出几米之外,所有从门外射进来的光,都被浓重的黑暗吞噬了。
 
屋子里的空气冷冰冰的,混杂着羊膻味和家具的霉味。我清了清嗓子,“有人吗,我有事情……”
 
突然意识到,有人在死死盯着我,虽然我看不见那双眼睛,也看不见任何人。也许是黑暗中感官变得更加敏锐,我感觉到一个人站在柜子旁边,手里拎着一把铁锤,那把铁锤非常危险。
 
我背上的寒毛一瞬间立了起来,一阵阴风朝我吹来,我下意识地朝门边一闪,咔嚓一声门板应声裂开,那阵风带到我的右臂,一阵麻木,仿佛手臂不见了,之后又传来了剧痛。
 
我就地一滚,滚到门外,一个小个子男人走出来,长长的头发,短眉毛,三角眼,手里拎着一把铁锤,我扶了扶右臂,似乎骨折了,站起来朝外跑去,小个子男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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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锤。
 
冲出院门,也许是慌不择路,我很快迷失了方向,在一片废墟般的小巷里乱转,最后转进了一个死巷。小个子男人慢慢地追了过来,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勇气与他正面对决。
 
我拖着一条废了的胳膊,费力爬上巷子尽头的高墙,跳了下去,一阵猛烈的疼痛像电流一样从脚后跟窜上整个小腿,右脚当时就震麻了,一时站不起来。
 
虽然看不见,但我能奇怪地感觉到小个子男人正慢慢走过来,来到了高墙的另一边,与我仅隔一层砖,恐惧轻易地穿过这层砖,刺在我的后背上。
 
“妈的,老子要死了。”我在心里开骂。
 
这时候天上有一朵云飘来,浓重云影罩在我的身上,我一抬头,不是云,是一个巨大的身影,虽然逆着光,但是从身形的轮廓可以看出,来的人是老柴,印第安人老柴。
 
老柴走过来,并没有看我,而是在高墙前面站定,伸出骨节粗大的两只胳膊,撑在墙壁上,一股一股有节奏的发力推墙,没两下,高墙晃动,幅度越来越大,最后脱离老柴的大手,向里侧倒去。
 
尘土中,老柴拽起我,背在后背上,快速向前跑去。我转过头,看见小个子男人从砖头堆里爬出来,手里拎着铁锤,一动不动地站着,随着我们远去,身形越来越小。
 
 
5.青鸟、跳棋、老柴的姑姑
 
我趴在老柴的背上,指点回家的路线,我刻意绕了点弯,确定小个子男人没有追上来,这才让老柴背着我回家。
 
一路上一只青头红腹的鸟不高不低地飞着,紧紧地跟随,老柴似乎察觉我的心思,头也不抬地说,“这是我养的鸟,名叫青奴,多亏青奴带路,我才找到了你。”
 
回到家,戴戴见到我的狼狈相,大吃一惊,赶紧翻出医药箱,一面问我何以弄成这样,一面撕开右臂的衬衣袖子,手臂上一道紫色的擦伤。
 
我轻轻动了动脚,震伤的脚已经恢复了知觉,没有大碍。
 
戴戴捏了一阵子我的手臂,说幸好骨头没有断,不过最好还是找正骨大夫看一下。然后用药水消了毒,缠上纱布,用夹板夹住小臂两侧,用绷带挂在我的脖子上。我找到阿司匹林,倒了一小把,用水送下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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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阿司匹林药片广告。
 
弄好伤,我大概跟戴戴讲了事情的经过,戴戴责怪我没带她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老柴在一旁看着我包扎,那只青鸟从窗外飞进来,落在他的肩头,老柴从兜里掏出一些饼渣喂鸟。
 
我问老柴,你知道那个是什么东西,对吧?
 
老柴点点头,“我早就知道世间有一种‘鬼’,这次遇见小毛之后,更加确定了,它附在人的身上,看似强大,实际上又很弱小。它奴役动物,也把人当成动物。还能夺走人的声音,让人不能说话。
 
“你不必在乎这个牧羊人本来是谁,那只是个皮囊而已,毫不起眼,也许就是个放羊的。这个‘鬼’已经盯上了你,今晚必来取你的命,我也不是牧羊人的对手。”
 
说完,三人陷入了沉默,那只青鸟也一声不响地蹲在老柴宽厚的肩膀上打盹。
 
突然,老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站起来在屋子里走动,好像一只误闯入鸡舍里的狗熊,转了一圈,捏着一盒跳棋过来。这盒跳棋的棋子是黑、红、黄、蓝、绿、白六色玻璃珠,各有十颗,是戴戴的一个英国朋友送给她的。
 
“有办法了,今晚去我姑姑那里,也许可以保命。我姑姑喜欢玻璃的东西,带上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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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的跳棋盘及玻璃棋子。
 
据老柴的说法,他的姑姑是个奇人,一定有办法对付牧羊人。姑姑家住在宝山一带,有些偏远。
 
我们下决心出发,戴戴将头发拢到脑后,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辫,然后忙活起来,先是从角落里拽出一个大皮包,塞入两件外套,手电筒,打火机,毛巾,小刀,一小捆绳子,一些药品,几个牛肉罐头,现金一叠,装满清水的铝壶。
 
看着戴戴弄完这些,我说包里的东西进山里都够活几天的。我知道戴戴的意思,那个老柴所谓的姑姑未必可靠,事情一旦不好,就势逃亡就用得上这些东西了。
 
戴戴说还不够,出发前还要填饱肚子,这样比较保险。她又搜罗一下家里剩下的食物,做了一顿还算丰盛的大餐。
 
我趁她不注意,把剩了半瓶的威士忌塞进皮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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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弟弟"牌威士忌广告。
 
戴戴、老柴、我,三个人围着桌子吃了个饱。然后一起出了门。
 
 
6.长生、弹弓、决战
 
我们三人坐了电车,沿着北四川路一路向北,在江湾路下了车,老柴在前面带路,向西北方向步行,穿过铁路,经过一个神社,来到一处小山坡前。
 
山坡上有一处宅院。我四周看了一圈,附近隐约能望见一处日本人的墓地,此时天已经有点黑了,墓地里幽幽地闪烁着几点青火。
 
三人来到一排虎皮石砌成的围墙前面,围墙死气沉沉的,围墙的黑漆木门看似牢不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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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皮石原石材料。 
 
老柴叩门,不一会有人来开门,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中国女孩,女孩戴着黑色软沿小礼帽,上身穿橄榄色大袖短衫,荷叶领褐色亚麻长裙,脚穿一双小牛皮鞋。
 
女孩举着一截白蜡烛照明,带着我们三人进了大门。院子里的土地非常平整,种植着花木,在月色之下,散发出阵阵幽香。走过花木夹杂的小径,迎面是三间精舍,外面围着一圈檐廊,廊下挂着五只精巧的竹编灯笼。
 
进了客厅,客厅里的家具不多,能看出不是凡品,但都透露出半旧的光泽。向阳的两扇大窗上没有窗帘,窗玻璃全是乳白色的毛玻璃,外边灯笼的光柔和地投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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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玻璃。
 
老柴向女孩介绍我和戴戴来历,说是他的朋友。女孩还没说话,黑黑的眼睛先笑成两弯,嘴唇红红的,细长的嘴角向上翘。老柴暗示我赶紧掏出礼物,也就是那盒玻璃珠跳棋,我提出疑问,“敢问,老柴你的姑姑?”
 
女孩笑着说,“姑姑?我就是老柴的姑姑,礼物给我吧,谢谢了呀。”
 
戴戴吃惊地瞪圆眼睛,“我以为老柴的姑姑更老,是个印第安老奶奶。”
 
女孩接过跳棋,在一张梨木的方桌上摆好了棋盘,方桌也是半新不旧的样子。女孩将棋子全部按照颜色准备就绪,招呼我们,“一边下棋一边聊吧,好久没人来了,挺闷的。”戴戴将斜挎的大皮包解下,放在一旁得沙发上。
 
于是,女孩、戴戴、老柴、我,四个人围着方桌,一边下棋一边聊起故事来。
 
女孩说,姑姑的事情,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聊起,大约是几百年前吧。
 
女孩是一个大家族族长的小女儿,有一天敌人从外面杀来,危急时刻,身为族长的父亲拔出剑,砍向女孩,为的是自己的女儿不被敌人凌辱。女孩伸手一挡,被斩下一条胳膊,父亲不忍斩下第二剑,冲出了门外。后来听说父亲自尽而死。
 
家中的老仆救下女孩,将一粒丹药喂女孩服下。原来家族中历代族长都有服食丹药求长生的习惯,家中也豢养的一大帮术士,可惜没有一次灵验,族长反而个个比常人早死。
 
女孩吃下的丹药却发挥了药力,老仆带着伤重待死的女孩,辗转逃避敌人的追杀,女孩奇迹般的苏醒了,被砍去的手臂也一点点重新生长出来,半年以后就恢复如初,只是断口处有一圈红线。
 
在昏迷之中,女孩频频梦见沙漠之中,有一个巨大方石砌成的迷宫,迷宫中央,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方石与火团散发着古老的气息,一定是先于人类而存在。
 
我听着女孩的讲述,精神有点恍惚,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过于离奇,先是遇见一个将人变成羊的附体之“鬼”,又被带来一处墓地旁边的偏僻宅院,夜里见到一个自称活了几百年的年轻女孩。
 
女孩说着,撩起袖口,露出白白的小臂,距离肘关节两寸的地方,果然有一圈细细的红线,不是画上去的颜色,而是微微凸起的红亮的疤痕。戴戴发出惊叹声,还伸出一根手指去摸。
 
几十年后,老仆人死去,女孩在香山澳乘船出海,从此游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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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澳是澳门旧称,澳门古称“壕镜”,从明代开始称为壕镜澳或香山澳,到清朝后期,“澳门”逐渐取代了其他名称。图为1870年的澳门街道,19世纪著名摄影家约翰·汤姆森拍摄。
 
此后的几百年,女孩游历了世界,学到了很多知识,精通好几种语言,但从未遇见过不老的人,也没有参透永生的秘密,就像无法触及的迷宫中央的火。
 
“未知死,又焉知生?”女孩如是说。
 
一百年前,女孩从马尼拉搭乘一艘大船出海,穿过整个大洋,最后在加利福尼亚的一个小角登陆,那里是一个古老的印第安人部落的圣地。女孩在部落里住了大半年,继续向内陆走去。
 
一路上,女孩游历了黑峡谷、山顶白雪皑皑的雪山、冒着烟的火山,当地一个印第安人告诉女孩,那座山几百年来一直在吞云吐雾。女孩从咕嘟咕嘟冒泡的沥青坑边走过,又涉过闪闪发光的盐湖。
 
那时候西部人烟稀少,有一种青头红腹的鸟,成千上万地从天空中飞过,天空也因此黑暗下来,这些鸟在一起不停地拥挤、碰撞,渐渐变得十分暴躁,所过之处的树木都凋零殆尽,走兽闻风丧胆,就连白人的大篷车队也要提前吹起号角,竖起参天的大网来抵御鸟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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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鸽曾是北美大陆常见的候鸟,是一种群体性鸟类,它们常常在天空组成长达数公里的迁徙鸟群。19世纪末,因为人类捕食等原因,数量快速下降,在20世纪初彻底灭绝。左图是19世纪末美国人类射杀旅鸽的绘画,右图是旅鸽标本。
 
 
一百年之后,女孩离开美国之前,整个大陆上已经看不见一只青鸟,青奴可能是最后一只。老柴也是加州小角那个古老部落最后一个孩子。女孩收养了老柴和青奴,带着他们乘船来到了中国。
 
戴戴似乎完全相信了女孩的故事,她关心的问题是,“吃了仙丹,是什么感觉?”
 
“吃‘仙丹’的感觉呢,就像身体里有某种东西,在无止境地增长,很像癌症。”
 
我们四人一直玩跳棋到深夜,不知道重新摆了多少盘。戴戴一边想棋路,一边用指尖扣击牙齿,落子又快又好,玻璃珠在她的手下像在水面上打水漂。
 
女孩下得也不错,紧随其后。老柴手指太粗,老是碰到旁边的棋子,总是被女孩骂。我一直忧心忡忡,觉得今晚必不能善了,加上右手不便,输得一塌糊涂。
 
那只名叫青奴的鸟,大半夜时间都蹲在客厅一角的衣架上睡觉,将近夜里十二点的时候,突然站直小小的身体,扑闪着翅膀,发出“咕咕,咕咕”的叫声。
 
女孩听见鸟叫,凝神侧听了一会,“有人来了,而且很危险。”然后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先看了戴戴和我一眼,然后转头盯着老柴,老柴低下了头。
 
女孩起身说,跟我来。向隔壁的一间房子走去,戴戴赶紧抓起沙发上的大皮包,斜挎在肩上,青奴也飞到老柴的肩膀上。
 
我们四人一鸟进了一间小卧室,女孩拉开一扇壁橱,走了进去,里面藏着一扇厚实的木门,拉开木门,露出一个黑黑的洞口,洞口通往一间地下室。
 
女孩在前面带路,走下一段斜斜向下的台阶,大概有六七十阶那么长。下到了台阶的底部,女孩打开墙壁上的开关,灯光照亮了我们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个比地上的客厅大得多的地下室,摆放着一些类似的半旧家具,地下室中央有一整套烧制玻璃的设备,炉子、风箱、模具、工具台,比老柴在街上的摊位气派多了。
 
最远处整整一面墙都是置物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玻璃制品,有的像动物、有的像植物、有的像食物、更多的什么都不像。所有的玻璃制品都是毛玻璃的表面,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女孩对戴戴和我说,入侵者一时找不到这里,可惜上面要被弄得乱七八糟,不像话!又招呼老柴,
 
“你去做一些‘那个东西’吧。”
 
老柴很高兴,跑到炉子旁边,生火,用脚踩风箱,将一些棱角分明的碎玻璃渣倒进坩埚,放入炉火中猛烧。烧了大半个小时,老柴打开炉子,伸进一只大铁钳,钳出了坩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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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制玻璃的老坩埚。
 
坩埚接触到外面的冷空气,哗啦啦腾起一股白气,吓得戴戴和我都退后了一步,白气升到地下室的天花板,变成一团白云,半天才散去。漆黑的铁钳夹着红彤彤的坩埚,坩埚里晃动着绯红颜色的玻璃水,像桃花。
 
老柴夹着坩埚,走到一个水槽前,十分灵巧地翻动手腕,那坩埚里的液体便一滴滴抖落进水中,水槽呲呲的叫着,红色的液体慢慢变成青色,又过了一会儿,连青色也看不见了,仔细看去,还在水槽底部,一颗颗透明的,就像初春黑色河水里的融冰。
 
女孩过去,捋起袖口,伸手在水槽里捞出来,展开手心,是三颗凝固的水滴一样的东西。
 
女孩眼睛里放出欢喜的光,将这些水滴装进口袋里,站起来,“老柴曾经跟我说起过这个牧羊人,说他能夺走人的声音,有了这个东西,我就能打赢牧羊人了。
 
“否则的话,牧羊人每得逞一次,世界的嘴巴就要闭上一点点。”
 
这时候,地下室入口方向,传来巨大的咣咣声,那是牧羊人在用铁锤砸门,看来它终于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没几下,木门的一块门板掉下来,牧羊人将头从门的裂缝中挤进来,牧羊人的模样现在十分可怕,嘴角泛起白沫,额头上青筋颤动,仿佛闪电掠过。牧羊人打开了了门,手里拎着那把铁锤,从高高的台阶上慢慢走下来。
 
我用左手掏出衣服里藏着的手枪,用两个膝盖夹着,咔嚓一声上了枪膛。
 
“枪对它不管用,让我来。”女孩说着走到炉子边,用手指在炉子边缘一蹭,手指染上黑黑的炉灰,然后在右边脸颊上一抹,画出一道黑色的痕迹。
 
然后女孩上前一步,迎向牧羊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弹弓,弓架是黑铁制成,弓架两角上绑着四根粗大的皮筋,女孩手里出现一个水滴,捏在皮筋一端的皮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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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弹弓。
 
女孩直直站立,左手横拿弹弓,右手一拉皮筋,拇指正抵在脸颊的黑道上。一松手,水滴射出去,从牧羊人头发上面掠过,打在墙壁上,碎砖飞溅起来。牧羊人脚步没有丝毫减速。
 
女孩手中不停,第二颗水滴装进去,将皮筋拉至同样的长度,拇指依旧抵在脸颊的黑道上,松手打出第二发。牧羊人抬起铁锤,水滴撞在锤头上,当的一声改变了方向,牧羊人继续走着,还差几步就走下了台阶。
 
女孩取出第三颗水滴,将皮筋完全拉开,双臂完全伸展,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形。从破门灌进来的夜风,浩浩荡荡地吹下台阶,吹起女孩浓密的鬓发。
 
第三发!牧羊人依旧用铁锤格挡,水滴咔嚓一声打断了锤柄,钻进牧羊人的眼睛。牧羊人应声而倒,在地上扭转,仿佛不胜痛苦。
 
老柴一下子跳了过去,动作快得像猿猴,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弯刀,利索地割下牧羊人的脑袋,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叠好的布袋,展开,将头颅装了进去,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7.吹响吧,铜哨!
 
天亮的时候,我们走上地面,客厅里面一片狼藉,被牧羊人破坏得不成样子。分别的时候,戴戴从大皮包里摸出一本字典,是商务印书馆出的布面《学生字典》,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装进去的。
 
老柴接过字典,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儿,想往布袋里装,很快醒悟里面装了一颗人头,怕沾上血迹,最后塞到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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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的商务印书馆《学生字典》。
 
女孩蹲在倒掉的柜子前一阵翻找,最后找出一个闪闪发光的小东西,那是一把铜哨子。女孩把哨子交给戴戴,“我们很快就要搬走了,以后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就吹这个哨子。”
 
我和戴戴就此告别他们。
 
后来警方找到牧羊人的家,从小院的土地里,挖出了十几具小孩的尸体,全是之前失踪的报童,这些孩子都是被一锤击打后脑而死。经过调查,牧羊人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果然如老柴所说,牧羊人只是个皮囊。
 
过了几天,小毛也突然不见踪影,我猜是老柴把她带走了。
 
案子告一段落之后,又过了两年平静的生活,我和戴戴搬了家,儿子一年后出生。
 
有一天,戴戴站在窗前往外看,有些失神。忽然又翻箱倒柜找东西,嘴里还喃喃自语,“放哪里去了。”最后找到了,原来是那把铜哨子。戴戴将铜哨穿了绳子,郑重地挂在身上。
 
我问她什么意思,戴戴说,“这几天心里跳的厉害,不知怎么就想起那件事了,那把哨子,肯定不是无缘无故才送给我的。”
 
两天后的夜里,一只黑鸟从窗外飞进来,在灯下盘旋,在屋子四壁上投下巨大的黑影,一股巨大的力量压着我和戴戴坐在地上,无法起身。黑鸟在我儿子头顶,越飞越快,儿子张大嘴巴,无声地哭泣。我喊了一声儿子,却不能说出一个字。
 
这时戴戴拿出铜哨,哔哔地吹了起来。正如那个眼睛弯弯的女孩所说,“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就吹这个哨子。”
 
哨子吹了三遍,余音袅袅还在空气中未散,远处的夜空中传来扑棱棱的扇翅膀声,倏地一只青鸟飞进窗口,像一道青电。来的正是许久未见的青奴,青奴一进屋子,抓起黑鸟的翅膀,啄在黑鸟的后颈上,扯下几根羽毛,又是一下,飞出几滴鲜血。黑鸟一声惨叫,挣扎着窜出窗外,摇摇晃晃飞了一段距离,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栽向地面。
 
青奴得意地咕咕叫了两声,在屋子里盘旋两圈,作最后的告别,这才飞出窗外,一冲飞天,消失在夜空里。
 
我抱起儿子,戴戴打着手电筒,来到楼下,找到了一只普通乌鸦的尸体。
 
一直到我记下这个故事,那只铜哨再没有被吹响,但我希望永远不要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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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的金木,年过不惑,是非早已明辨,也知道是非有时未必非要辨明。他也不再执着于确切地解答世间的神秘之事,更多地选择去理解。
 
金木不是神探,也无心成为英雄,更无匡扶社稷之意,只是对于眼见的恶与鬼,绝不袖手旁观。
 
老柴说的那种奴役人、夺去人声的「鬼」,金木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是存在的。
 
开头讲的沙袋杀人法,除了折磨之外,另有一份企图,让死者毫无外伤,看上去就是因心绞痛而死,杀人无形之间。
 
那种「鬼」用的也是类似招数,让一个一个的人说不了话,渐渐地,整个人的世界就被它们吞噬了。
 
陶喆写过一首名字叫《鬼》的歌,歌词讲有一种干不掉的鬼,时时刻刻压得人喘不过气,还在地铁里假扮乘客跟踪人。
 
这确实挺可怕,人可以不怕鬼,但就怕鬼惦记,随时都可能化作黑影来袭。
 
不过,既然鬼都得附着在人身上才能存活,要对付它们,还是得人自己先醒来,就像老柴说的:被人夺去了语言,心里的语言就醒了。
 
女孩送给戴戴的铜哨子很厉害,吹一下就能打败一只鬼。但人不能总靠铜哨子帮忙,就像金木所说,最好哨子永远不要再响。
 
因为,总靠铜哨子,说明很多人仍是沉默的羔羊,说明有些鬼依然还在猖狂。
 
最后,借四句郑智化《沉默的羔羊》歌词收尾,供大家品评——
 
羔羊也会怒吼 / 沉默是一种力量

你是不是和我一样 / 在现实中学会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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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次與死神擦肩而過,萬米高空墜落倖存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4/13/2022 postreply 21:0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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