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凶案疑云:鬼神显灵的杀人现场,我找到一个小孩脚印
《北洋夜行记》第一季结束一年了,后台总有人问什么时候金木能回来。

其实太爷爷金木的案子还有很多,不过有些现实原因,整理起来要花不少时间。
一来时间久了,没有亲历人了,很多东西不好求证,二来笔记有一些残缺,很多信息不完整,整理需要花很多时间。
好巧不巧,去年年底,有个人在后台找到我们,说他叫罗隐,手上有些东西。

老金和我本来都不信,他发来了一些截图后,我们立马就定了石家庄的车票。
头一次跟罗隐见面,是在一个市中心肯德基,他送完孩子,带了一叠复印件过来,里面说的是1920年杭州的一件案子。
我在《北洋夜行记》的笔记见过这个案子好几次,但都是一些片段,得不到事件的原貌。
这桩案子是金木调查的所有案子里,社会影响最大的故事,在当时也曾轰动一时。
不光涉及当时上层的军阀,还有革命党,以及最边缘的江湖人。真实事件背后,藏着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
《北洋夜行记》是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1911年到1928年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我在金家老宅,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讲给大家听。
1919年冬天,天气寒得出奇,水泼到院中,眨巴眼工夫成冰。
一天早上,我正困觉,接到《白日新闻》经理瞿铭麟电话,约我在西单牌楼砂锅居吃中饭。我琢磨了一下,叫上了小宝,省得他一个人开伙。
中午到了砂锅居,我招呼伙计点了一份砂锅白肉,几样小炒。
他拿出自备的白干,敬我一杯,“这事必须你出面,你认识的人多。”
瞿铭麟说,根据程小青文章改编的电影《江南燕》于近日杀青,主办方在杭州新新饭店举行首映典礼,他想让我以《白日新闻》记者的名义,去杭州参加首映礼。
我摆摆手,跟瞿铭麟说这顿饭白请了,我认识程小青,程小青也不认识我,咋去要门票。
《申报》,原名《申江新报》,始创于光绪年间,是近代最有影响力的报纸之一。
我曾在《申报》供职,他想让我利用这层关系,混进首映礼。
瞿铭麟低着脑袋假装在砂锅里捞肉,半天嘟囔出一句,前两天的文章差点意思。
戴戴写了一篇侦探小说,让我把把关。我看她挺认真,就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比我自己写稿都累。结果她不领情,嫌我割裂她的文风。
我一赌气,直接把戴戴写的文章扔给了瞿铭麟,让他找机会发了。
瞿铭麟抬起头,满脸堆笑,说如果我要去杭州,戴戴的稿子很快就能发表。
我骂了句街。瞿铭麟领会了,哈哈一笑说他这就安排,回来就发表。
我们俩光顾着说话,没咋吃东西,就小宝一个人在桌上吭哧吭哧吃个不停,末了还是剩了不少菜。
回到家,酒劲烘上来,我眯了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我走到院里喊小宝,没人答应。抽根烟,待脑子灵省,跟老孟通了个电话。
老孟全名孟谨,是我在《申报》的同事,老家江浙一带,我从《申报》离职前,他调到杭州分销处。
大概入秋之后,小宝常常夜里出门,我几次想问他出去做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来,谁还没点私事,不问也罢。
老孟回电话的时候,戴戴正好站旁边,一听是程小青,激动地差点蹦房梁上。
程小青,民国时期著名侦探小说家,代表是霍桑系列小说。
挂了电话,她笑着凑上来,“商量个事,去杭州带上我呗?”
我还没回答,小宝从屋外头进来,听见去杭州,也来了精神,“我早想去杭州岳王庙看看了。”
当下合计完,小宝转身回屋,去打包袱,收拾行李,戴戴着急忙慌往外走,去做头发,收拾自己。
路途遥远,前后拢共三天,啥叫舟车劳顿,我算有了切身体会。
到了杭州,刚出闸口火车站,就遇见一帮学生组织的游行队伍,他们振臂高呼,不外乎自由、民主之属。
游行队伍开拔过去,马路对面有人跟我招手,走到跟前,我才认出是老孟,他胖了一圈。
我给三位互相做了介绍,寒暄一番,老孟把我们引到车里,我问他街上这是在干啥。
“这是浙江一师的师生们反对旧思想的运动!”老孟一开口就滔滔不绝。
我看他这架势,想起《申报》同事对老孟的评价:贪生怕死、屁多话稠。
汽车行驶到福缘巷口的清泰旅馆,老孟放下我们即走,忙着去新新饭店布置。
下午的时候小宝说想去西湖边的岳王庙看看,这是他来杭州最想做的事儿。
等我们到了岳王庙,才发现庙内正在修缮,不对外开放。
小宝不住唉声叹气,我看他那样,答应离开杭州之前,好歹让他跟岳王爷见一面。
第二天,我们和戴戴在大堂集合,她戴一顶白色礼帽,曳一条淡紫色长裙,打扮的花枝招展。
戴戴白眼一翻,小嘴一撇,“你不懂,见偶像就得隆重一些。”
我跟他提起昨天去看岳王庙,没进去。他说岳王庙正在修缮和扩建。
“听说前短时间,浙江督军杨善德梦见岳王爷衣衫褴褛的,醒来就向各省督军通电,发起募捐,修岳王庙。”
我问老孟能不能找人通融一下,我们从北京大老远来了,怎么着也得进岳王庙转一圈,老孟说回头问问。
正准备走,小宝叫住我,“金木,你们去吧,我对电影不感兴趣,也看不懂,还不如回旅馆站桩,前几天坐火车落下了。”
小宝看起来心事重重,可能还在为没去成岳王庙而苦恼。
我正拿戴戴的打扮开玩笑,就听见一阵喧哗,抬头一看,程小青来了。
程小青比我想象中年轻,瘦长脸,大眼睛,一副书卷气,不说话,先笑。
我不怎么参加这样的活动,来了就是为吃顿饭,不像戴戴,目标明确,就是奔着追星来的。
时近中午,一直不上菜,我找来侍者问是咋回事儿,侍者说督军杨善德还没到,不敢上菜。
我问他怎么回事儿,他拽着我袖子说,路上再说,他得回去赶着发消息。
我跟戴戴告别,她说去你的吧,眼睛不错珠地盯着程小青,看都不看我一眼。
上了车,老孟飞快概括事情始末:杨善德在岳王庙被岳飞刺死了。
我跟老孟说,别回报社了,去岳王庙吧,这么稀奇的事儿,平时你想碰都碰不到。
老孟迟疑了一下,踩刹车,调头,朝相反方向驶去,一路风驰电掣。
岳王庙门口一排荷枪实弹的军人把守。我们前脚停好车,一众警察后脚就赶到。
带头的警探,三十出头,却有一股老练的煞气,眼睛像刀,目光锋利。
老孟趴我耳边,悄么声地说,这人叫邓小飞,上个月刚升探长,破了不少案子。
邓小飞跟守卫交涉两句,守卫放行,我俩跟着他混进庙内。
岳王庙正在修葺,院中堆砌木料与石砖,靠墙站着一排泥瓦匠,一个穿军装的人高声呼喝。
我们跟着邓小飞进到正殿,里面有一座一米多高的石台,上面矗立一尊岳飞石像,杨善德躺在岳飞脚下,原本握在石像手中的沥泉枪,插在杨善德胸口。
老孟说的也没错,杨善德的确被岳飞杀死,至少现场提供的信息如此。
我心里一惊,不是因为岳飞,而是惊讶于杨善德的死状,让我想起一门武功——六部剑。
几年前,北京钟楼下面死了一个练武女子,死相跟杨善德类似。最后查到凶手叫薛天,是形意门的一个高手。
六部剑是形意门独家武功,近乎邪术,请剑炼神,可将剑尖瞬间刺入敌人心脏,一招毙命,干净利落。
当时,小宝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修习六部剑,杀掉薛天,为形意门清了门户。
邓小飞上去查看尸体,被林孟尧一胳膊拦住,“谁他妈让你们来的?”,另一只手摸向腰间的枪。
林孟尧没想到遇到个硬茬,没敢再动,撂下两句狠话,说出了问题,由邓小飞负责。
军阀割据南北,部队在地方往往拥有话语权,警察一般不敢惹军人,这个邓小飞不简单。
邓小飞收枪,小心翼翼走到尸体旁,蹲下,查看死者伤口与手脚。
“我——”林孟尧盯着邓小飞说,“你他妈在审老子?”
早上杨善德从督军府出发去新新饭店,路过岳王庙,看时间还早,就进来转一圈,视察工程进度,见岳飞像送到,要进去祭拜。
林孟尧先是派人团团围住正殿,之后亲自带队检查,确定殿内没人,才把督军请进去。过了一个多时辰,他听里面没动静,喊了两声,还是没应,就破门而入。
“我进来的时候,督军已经遇害。我查过,门窗完好无损。”
奇怪,他身上烟味很重,却没带火。我凑上去,拿出钢笔,递给邓小飞,“用这个吧,比洋火好使。”钢笔经过改造,加装灯泡。
邓小飞看了我一眼,接过钢笔,拧开手电,光扫过去,石像后面有两枚清晰的脚印,不过一搾之长。
林孟尧看见脚印,慌了神,说检查的时候,石像后面没人。可能是这两天附近小孩跑进来玩捉迷藏,看这大小,像十来岁的孩子。
“岳王庙修缮期间,不是禁止闲杂人等入内吗?”邓小飞又问。
邓小飞看了他一眼,接着吩咐手下把尸体带回警局做尸检。
邓小飞说,杨善德现在是被害人,不是督军。验完尸身遣人送回,随便他们厚葬薄葬。林孟尧扔下几句狠话,迈大步走出正殿。
我没回答,现场的门窗没有破坏,凶手不翼而飞,就是密室杀人,小说里常有,现实中可一点不常见。
老孟喋喋不休,我脑海却不断浮现杨善德那张扭曲的脸。
我记得小宝说过,六部剑密不外授,即使形意本门弟子,见过剑谱的人也在少数。
“听个热闹得了,还真信?”老孟说,他不可能写堂堂一省督军被岳飞刺死,顶多当成博人眼球的标题。
我没心思跟他讨论时局,我想找到小宝,问问他六部剑的事儿。
回到旅馆,小宝不在,我立刻下楼,跑到大门口,又停下来。
杭州这么大,我又初来乍到,不知往哪儿找寻,只能坐在台阶等候。
杨善德的死跟六部剑脱不了干系,恰巧不巧,说好一起参加首映典礼,小宝又临时告退。
直到天黑,小宝没等来,一辆黑色福特汽车停在旅馆门口,戴戴从车上下来。
她看见我坐台阶上,特高兴,说没想到我这么惦记她,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等候。
车窗玻璃打下来,开车的竟是程小青,他向我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
回房间的路上,戴戴说她杭州之行功德圆满,书签了名,还跟程小青合影,照片洗出来会寄到北京。
更大的收获是程小青竟然读了她写的小说,提出许多中肯的修改意见。
我问谁。戴戴说是陈独秀先生,他也住这个旅馆,还说有空要过来找我聊天。
我把戴戴送回房间,去旅店餐厅找点吃的,自打中午从典礼仪式出来,我就没吃东西,饿得前心贴后背。
刚上到四楼餐厅,就见几个侍应生围着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男人留着卫生胡,手捧着一罐酱油,用日语飞速辩解。
侍应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越来越着急,眼瞅着要干架,我赶忙拉住。
这个日本人叫坂井三郎,是个开酱油铺的,他手里拿的那罐酱油,就是他自己家的产品。
坂井在这家店吃饭的时候,看到碗碟里有脏东西,就向经理投诉,侍应生本来就看日本人不爽,就污蔑说他手里攥的酱油罐里有毒,他是在找机会下毒。
边走坂井边向我抱怨,酒店餐厅太脏了,让他浑身难受。
我摆手拒绝,他也没强求,独自离开,说是找一家干净点的馆子。
我又回到餐厅,胡乱吃了点东西,然后又去了大堂,边抽烟边等小宝回来。
挂钟指向午夜,我慢慢踱出旅馆,来到空无一人的街市,仿佛行走荒原,不知怎的,绕一圈又走回旅馆,在大堂撞见小宝。
正说着,就听见枪响,开始零星几下,很快响成一片,又戛然而止。
我们循声来到三楼,看到戴戴正打开房门,探着头往走廊里看。
走廊里,刚才见到的留着文明胡的日本人,紧张兮兮地站在楼道里,嘀咕着日本话。
我说,他正骂街呢,抱怨这趟来中国有多不顺利,刚下船遇到小偷,吃饭吃出头发,现在又遇到枪击。他说中国真差劲。
小宝坐在床头,我站在他面前问他,除了他和死去的薛天,还有谁会六部剑?
小宝说六部剑虽然凌厉,但是下手太狠,侵蚀武者心智,所以掌门李存义禁止门下练习,他当时年幼无知,胡成柳才没避他,把六部剑的剑谱当连环画给他看了。
就他所知,除了他俩,能够驾驭六部剑的只有李存义跟他二师父尚云祥,至于其他师伯师叔会不会六部剑,他拿不准。
“北京。”小宝疑惑不解地盯着我,“你怀疑是他干的?”
我说我就是问问,小宝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咋没怀疑我。
小宝低头沉思,眉间紧箍,半晌说:“我要查这个案子,你能帮我吗?”
小宝说这事肯定跟形意门有关,门里的事,他不能袖手旁观。
我熟悉小宝,他一旦提出来,就是铁了心要干,而且我估计,原因可能不止这么简单。
杨善德是一省督军,不比寻常百姓,背后牵涉的势力超乎想象,让他一个人调查,我也不放心。
月光跃进来,探头探脑地抚摸窗台上的盆栽。我脑子一团浆糊,越搅越稠。
我们来到岳王庙,正殿中杨善德的尸体已经搬走。我跟小宝比划案发现场,却不见他人影。
背后响起喀嚓喀嚓的声音,我转过身,岳飞石像竟然在动,石灰、石块扑啦啦往下掉,仿佛石像的血肉,那根刺穿杨善德的沥泉枪再次回到岳王爷手中。
不,石像的脸分明是小宝,他大叫一声,从石座跳下,长枪直冲我的胸口……
我招呼小宝出门调查,戴戴本来也要去,但是又惦记要修改的文章,最后作罢了。
杭州不比北京熟悉,我们需要一个靠得住的帮手,本地通,有点门路,最好还会开车,老孟是不二人选。
我在《申报》杭州分销处找到老孟时,他正抓耳挠腮地写《江南燕》的报道。书桌堆着一沓报纸,大部分是《每周评论》。
《江南燕》是霍桑探案系列中的一个故事,当时被很多人喜欢
我告诉他,不走,查杨善德的案子,希望他能助我一臂之力,就当跑新闻了。
老孟瞪着个眼睛,说我疯了,杨善德是一省督军,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凭我俩的地位,这案子够不上,
老孟摇头,说就怕大案没写出来,小命先搞丢了,不合算。
我好说歹说,劝了半天,跟他说不用让他冲锋陷阵,做个后援就行。
老孟这才有些心动,反复跟我确认几次,申明他就当个司机。
说服了老孟,我立马让他发挥了一把司机的作用,让他拉我们去杨善德的督军府。
督军府门口挂着白灯笼,青石门框糊了一刀白纸,影壁黏贴硕大的“奠”字,底下堆满花圈。
我们去灵堂敬了一炷香,家属答礼时说明来意,报纸要给杨善德写一篇悼文。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五十开外的管家,光头锃亮、眉毛稀疏。光头管家拿出一本记录杨善德生平的小册子发给我们。
我匆匆浏览,迅速翻到最后一页,写着1919年夏赴广州,剿灭护法运动有功云云。
我偷偷塞给他两个银圆,跟他说,记者跟警察一样,都要肩负调查真相的社会责任。
管家收下银元,撇撇嘴,说这年头,警察靠不住,还不如记者呢。
他告诉我们,腊月二十那天刮大风,他出门置办年货受了凉,夜里闹肚子,上茅房时瞥见一个黑影,没看清模样,就记得个子不高,大概到他下巴颏。
“我大喊一声,黑影蹭地跳上墙头,就跟会飞似的。我以为走了贼,第二天清点物资,什么也不缺,就没跟督军汇报。
“现在想想,黑影可能就是凶手,潜入府中为行刺督军,被我撞见,才没得逞。你们想啊,不会飞,怎么能从岳王庙逃脱?”
我见过善于攀援的盗贼,鞋尖埋着钢片,手里攥着匕首,在砖墙上如壁虎般游走,钢片和匕首每一下都能准确找到砖缝。
我接着问管家,杨善德去岳王庙是早有安排,还是临时起意。
案发前一天,淞沪护军使卢永祥致电。管家通报给杨善德,他听见卢永祥说送来一尊岳飞石像,也听见杨善德说第二天去庙里参拜。
卢永祥跟杨善德皆为皖系统领,两人关系不错,杨善德通电各省督军修缮岳王庙,卢永祥响应最积极,捐款最多。
管家说,挂了电话,督军就让他派人通知林副官,前后安排。
自从进入督军府,还没看见林孟尧。我记得林孟尧说杨善德去岳王庙是检查工程进度,进去之后才发现岳飞石像,跟管家的说法有出入。
管家抱怨,一有事就找不到这小子,警局的人也在打听他,可能是找他协助办案。
来者是一位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和一位青年,看样子像父子。
老孟推我胳膊一下,小声说,那就是护军卢永祥,年轻的是他儿子卢小嘉。
卢氏父子在灵堂转了一圈,没有离开,反而往后院走去。
报社已经接到消息,杨善德死后,卢永祥将成为新的督军。
在督军府待了会儿,也没看见林孟尧,我们跟管家打听了他的住处,去找林孟尧。
我说凶手要想在岳王庙刺杀杨善德,最困难的是藏身和脱身,林孟尧说过,杨善德进入正殿之前,他派人检查过,确定里面没人。杨善德被害后,也是他第一时间带兵冲入殿内。
“你的意思林孟尧是杀手的内应?”小宝突然发言。跟我查案两年多,知道动脑子了。
老孟提醒我们,林孟尧不好惹。他狗仗人势,横行霸道,还是个惯偷,当兵后也没掉改贼不走空的臭毛病。
前不久,某营长办满月,请了林孟尧,他竟把小孩脖子上的金锁摸走,让杨善德知道了,把他扒光抽了一顿辫子,差点就崩了。
老孟说这事越差越危险,最好趁早撒手,别真溅一身血。
老孟和小宝要走,被我拉住,人不在家,正好一探究竟,有时候检查房间比问话更管用。
我让老孟去楼下望风,小宝留门口照应。我从地上捡了一根破铁丝,在锁眼鼓捣两下,咔哒,门锁应声而开。
房子共两间,一间睡房,一间客厅。一进睡房,一幅穿和服的女人肖像显眼地挂在床头。
画中的女人脸色白的像涂了一层面粉,坐在榻榻米上弹筝。女子手扶古筝,眼睛却望向画外,仿佛与我对视。冷不丁的视线相遇,确实唬人。
我跟小宝在房间里搜了个遍,啥也没发现,离开房间时,我又看了一眼这幅画。
老孟问我咋知道的,他说确实有个叫百助枫子的艺伎,林孟尧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没事儿就待在枫子那儿。
据老孟说,百助枫子是日伎,弹得一手好筝,卖艺不卖身。她来中国不足一年,睡木床,吃中餐,看起来枯瘦如柴,却非常能吃,顶两个人饭量。
我问百助枫子在什么地方,老孟说在环采阁,“要不咱先吃个饭,这点人家可能还没醒呢。”
我说林孟尧不在家,很可能在枫子那儿,事不宜迟,越早越好。
老孟一路上发着牢骚,嘟囔道没想到查案这么折腾,连顿饱饭都不给吃。
环采阁门口,一帮警察围着一个打扮妖艳的中年女人。警察里带头的是邓小飞,那个中年女人是老鸨子,人们管她叫胡妈。
邓小飞说要见百助枫子,胡妈左劝右劝,就是不让见,“我们家枫子正陪着要客呢,要不咱换换口味?我们这儿还有别的好姑娘。”
眼看着邓小飞把手放在了枪把上,老鸨子眼亮,换了口气,“有啥要客,能有邓警探重要。”
老鸨子让开了一条路,邓小飞一个箭步冲进去,小宝紧随其后,刚一上去,就看见林孟尧站在过道,手里握着手枪,抬手就是一枪。
小宝眼疾手快,一只手推倒了邓小飞,我刚爬上楼梯,子弹擦着我眼镜飞了过去,把我眼镜腿打断了。
小宝没做停顿,向前探了一步,林孟尧又是一枪,打在了天花板上。
小宝顺势攥住他胳膊,林孟尧毕竟是当兵的,胳膊用力向后一撤,把手撤出来了,枪甩在了地上。
觉出小宝有功夫,林孟尧转身推开边上的门进了屋,小宝跟着进去。
等我和邓小飞进到屋里,窗户大敞着。林孟尧已经跳窗跑了,小宝跟着追了出去。
屋里坐着一个穿和服的女人在弹筝,神情淡定,就好像没看见刚才发生的事儿。
这个女人就是林孟尧床头挂着的那副肖像里的女人,一问就是百助枫子。
枫子起身鞠躬,用日语道别。邓小飞伸出一只胳膊拦住她,用汉语跟她说,走一趟吧。
从楼下赶上来的警察见状把枫子架了出去,这女人不闹不哭,顺从的很。
我说我叫金木,北京来的,刚才救你的叫杨小宝,不客气。
他问我要了一支烟,自己掏出洋火点着,深吸了一口,问我要干嘛。
我说我是记者,想要调查这个案子,“我们可以合作。”
“你能帮上我啥,你们这帮拿笔杆子的能不添乱就不错了。”
邓小飞盯着我看了半天,把烟扔在地上,踩灭了烟头,“行吧,咱们交换一下信息,你都查到啥了。”
他说他也调查了林孟尧。过去几天,林孟尧出手突然阔绰,不但还清之前赌博欠下的赌债,还在信源银楼打制了一套精贵银饰。
今天中午,邓小飞派人跟踪林孟尧,他叫了一辆黄包车,邓小飞的人跟上去,跑了半天,觉得不对劲,拦下车,里面做了个白胡子老头。
“这小子精明的很。”邓小飞说,“我还查到林孟尧前几天领了一身新制服,远比他平常穿的尺码要小。”
我一直想不明白,凶手怎么躲藏,如何脱身。邓小飞刚才的话提供了一种可能,凶手杀人后没有逃走,而是混入到保护杨善德的士兵中,或许我们到达现场时,凶手还没逃走。
邓小飞说完,又管我要了一根烟点着,拍拍我肩膀,“你小心点,咱们还能再碰面。”
我站在房间里,环顾四周,总觉得屋里有点别扭,又说不出哪里别扭,才想到我没戴眼镜。
我下楼的时候,邓小飞他们已经走了,我看到小宝在老孟的车边站着。
我把坏掉的眼镜拿给他看,说再偏一点,坏掉的就不是眼镜了。
老孟喘了口气,说幸亏没下车,他从车里找出一副备用眼镜给我。
我戴上有点晕,左眼度数有点偏大,适应了一会就好多了。
晚上回到清泰旅馆,我看戴戴房间亮着灯,过去转了一圈,一天没见,打个招呼。
她还在改稿,桌上除了密密麻麻的稿纸,还有各式零嘴,地上落满花生壳、瓜子皮。
我埋怨她光吃零食不吃正经东西,说归说,我还是下楼买了一碗馄饨,半屉包子。
晚上去旅店餐厅吃饭,我在电梯间又遇见了日本人坂井三郎。
可能生意不顺,几天不见,他憔悴不少,两个深陷的黑眼圈,仿佛在他脸上开凿两口枯井。
他跟我抱怨旅馆卫生不行,枕头上沾着一根长头发,腻歪得他整宿睡不着觉。他还说杭州的治安真差,前天他在街上被抢了钱包,昨天晚上回到房间,发现自己住的房间也被盗了。
晚上睡觉,我又做了那个梦,岳王庙,喀嚓作响的石像,这一次,石像的脸不再是小宝,而是模糊的五官。我能意识到做梦,命令自己醒转却不行。
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翻了个身,小宝不在房间。我掏出怀表看了看,刚睡不到一小时。我以为是忘记拿钥匙的小宝,开门却是老孟。
林孟尧从环采阁逃走,又潜回来,跟我们玩了一个灯下黑,怪不得哪儿也找不到他。
整个杭州都传开了,督军副官死在了一个日本妓女的房间里,小报主笔像苍蝇一样趋之若鹜,百助枫子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块绝味的腐肉。
我们来到环采阁后院,小宝助跑,猛踏几步,高高跃起,蹬在墙上,向上一纵,双手攀住墙沿,双臂牵引,轻松爬到墙头,向下递出一只胳膊接应我。
这座墙不低,我试了好几次才拽住他的手,好不容易爬上墙头,背后有人说,“费这劲干嘛。”
林孟尧趴在桌上,嘴边沾着自己的呕吐物,身边放着一个摊开的包袱,包袱里是银元。
桌子上杯盘罗列,吃剩下的饭菜和林孟尧的呕吐物混在一起,发出一阵阵酸臭。
经过邓小飞同意,小宝拿出一根银针刺入林孟尧喉咙,果然变黑。菜品和酒水也试了,却没反应。
邓小飞叫手下的警察把百助枫子和妓院的老鸨子都抓起来了,枫子有些惊慌,语言又不同,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老鸨子就不一样了,哭天喊地,把大堂搅了个天翻地覆。
屋子里,两个警察抬起林孟尧的尸体,搬动的时候,林孟尧的手臂不小心碰倒了一个酒杯,酒杯碰到酒壶,盘子碗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一个罐子摔在地上,罐子里淌出黑色的液体,我仔细一看,这个酱油瓶上写着“此容器 非卖品”。
我第一次见到坂井三郎的时候,他手里就捧着这个酱油罐。
我让小宝测一下酱油罐里流出来的液体,小宝用银针一点,回头告诉我,这里有毒。
邓小飞赶忙让进来屋里的警察停下,回头问我咋回事儿。
我跟邓小飞说,我之前见到过一个抱着这个酱油罐的日本人,他在推销自己的酱油,酱油罐是密封着的。
我和小宝回到清泰旅馆的时候,邓小飞已经把坂井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邓小飞正在翻坂井三郎的行李箱,里面是整整齐齐的换洗衣服,一身西服,一身和服。在西服和和服中间,夹着一份报纸。
邓小飞抽出报纸翻开,里面掉出一张纸,是一张用日文写的电报,他看了一眼递给我,“你会日本话吗,看看这上面写的啥。”
这封电报上写着:二号组已从沪上登陆,立即展开行动。
我翻过报纸,这是一张前两天的《经世报》,头版刊登者卢永祥升任浙江督军的新闻,他的头像照片几乎占了一个版面,卢永祥的脑袋上画了个红圈,右下角打了一个叉。
邓小飞问我,“这个日本人的目标是新任督军,那前任督军有没有可能也是他杀的。”
我说是不是这个日本人杀的我不知道,不过卢永祥现在是有危险的。
相比于一省督军的安危,一个副官的死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邓小飞现在把焦点转移到了卢永祥的身上,一是要保护督军,二是要想抓住坂井三郎,也必须死守在卢永祥的身边。
卢永祥与我无关,但接连两个督军被刺杀,浙江地方势必动荡,对老百姓来说,就不是啥好事儿了。
但卢永祥是一省督军,不是说见就能见的,思来想去,还是拨通了金肃的电话。
金肃常年在两湖赣闽一带活动,对杭州发生的一切也是了如指掌,甚至知道我在杭州吃了哪几家饭店。
他们也查到坂井三郎,他背后的组织是青木公馆,一家日本间谍机构,对中国国情摸得很透。
金肃推测,日本人杀杨善德,是想要激化直皖矛盾,引发军阀混战,坐收渔利。
金肃说案子查到这就够了,把日本人推出来,可以暂时缓和直皖矛盾,让我别再插手,尽快回北京陪父母过年。
到了卢永祥在杭州暂住的别墅门口,我们跟守卫说明来意,不一会儿,一个干练的年轻军官出来对接,姓丁,是卢永祥副官。
丁副官只准我一人进去。小宝不放心,我拍拍他的肩,让他跟老孟在车里等我。
走进大门,丁副官使了个眼色,过来两位勤务兵,打起我的胳膊,在我身上摸来摸去。
他们搜出我的勃朗宁和钢笔,随后带我进了卢永祥书房。
他冲着听筒骂了一句上海话,“这群小赤佬。”挂了电话,围绕金肃跟我客套两句。
我说了两句场面话,把杨善德之死以及坂井三郎的暗杀计划告之,请他务必加强安保,吃饭睡觉都不能大意,尤其不要随便吃酱油;最好居家,不要外出。
卢永祥茶杯滑落,湿碎一地。丁副官连忙收拾,把碎片捧在手心。
“西湖。都是陈独秀出的馊主意,说泛舟湖上,坦诚相待。”
卢永祥并不上心,或者不把坂井三郎放在心上,执意会面。
我要求上船,他同意了,让我跟丁副官接洽,后者全权负责明天的安保。
第二天,我和小宝早早起床,溜出酒店,钻进老孟的车,戴戴未卜先知地坐在副驾驶。
我望着老孟,无声问责,他一脸无奈。我让戴戴下来,这事不是闹着玩。戴戴说小说改完了,一个人在旅馆待着太闷,说什么也要跟我们一起。
泛舟于湖上的建议由陈独秀提出,船只则是卢永祥协调,时间匆忙,只能找到一艘花船。
岸边驻扎了差不多两个排兵力,还有不少警察。我在人群中看见邓小飞。
邓小飞说他接到的任务是在岸上守卫,叮嘱我:“小心点。”
我和小宝登船的时候,小宝问了一句,陈独秀先生怎么没来。
穿上一个穿长衫的说,陈独秀先生有事,他只负责协调教员们与督军会面,不会到场。
花船共两层,二层作为会晤地点,一层全是卫兵,由丁副官亲自带队。
我们在二层一个套间落座,里间是妓女接客的场所,装潢奢华而妖冶。
丁副官安排大家落座,卢永祥迟迟没有露面,说是政府部门临时有任务,中午时分才能抽身。原本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十点,现在要往后延两个小时。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不满,一个年轻教员骂了一句杭州本地脏话:“脑西搭牢。”
丁副官非但不恼,还赔着笑,为卢永祥的迟到道歉,安抚众人情绪。
我自我介绍时没提金肃,把记者身份搬出来,人们对我十分客气,希望我多报道学潮,替他们发声。
正聊着天,我感到晃了一下,船开动了,但卢永祥尚未登船。
我出门去找他,丁副官迎面走来,身后跟着十来个穿着薄纱的女子。她们就像看见肉包子的饿犬,朝在座的男人扑来。
丁副官身后跟着两个举着相机的男人,看打扮像记者。对着我们狂按快门。
“没想到啊,诸位为人师表,满腹经纶,却是一肚子花花肠子。”丁副官装模作样地说。
老师们一边推开宽衣解带的女子,一边用杭州话骂娘。但他们拿惯了笔杆子,手上没劲,连一个妓女都挣不脱。
小宝脚下生风,快速在众人间游走,像一阵风,途中,他不断抓起女人的胳膊往里一扔,女人们都被他丢进里间。
小宝高高抬起右腿,向下一顿,脚跟磕在桌沿,圆桌腾空之际,在桌面飞踹一脚,圆桌刚好卡在里间门口,将几个风尘女子困住。
小宝转身要去夺记者的相机,丁副官掏出腰间配枪,用枪指着小宝。小宝只能停下来。
卢永祥根本没想跟浙江一师谈判,只是利用陈独秀的建议,给老师们来了一场大型“仙人跳”,以此作为要挟,要他们偃旗息鼓。
嫖娼不算大事,但被登在报上总有些不好看,如果还是集体嫖娼,问题就大了。
这个卢永祥确实有手段,用这种下三滥的招,不光彩,但杀人诛心,很管用。
这时一个带着纱巾的女人悄默声溜进屋子,一脚踢中记者后腰。
那个记者向前踉跄两步,刚好撞上丁副官。小宝趁机向前跨步,卸了丁副官的枪,一脚踢碎相机。
戴戴告诉我,她在岸边跟老孟聊天,看见老鸨赶着一群妓女上船,听见说去花船,就混在她们之间上了小船。
小船划到花船附近,丁副官接她们上来。戴戴混在她们之间,我竟没有发现。
我说日本人要暗杀你家主子,你这个当副官的却跟一帮妓女在花船上游西湖,心够宽的。
丁副官听我这么说有点懵,他毕竟是个副官,万一卢永祥出了意外,他也要担责任。
丁副官赶忙叫手下把摆渡的小船划过来,他带着手下几个人跳上船,我和小宝眼疾腿快,跟着跳了上去,丁副官也没有阻拦。
船夫一桨撑开,小船向岸边划去,戴戴站在花船上指着我骂街。
邓小飞迎着我们过来,问怎么回事,我说赶紧上车,上车再说。
我们一起上了老孟的车,我告诉老孟,跟上丁副官他们的车。
在车上我简单讲了一下船上的经过,没想到老孟比我还愤懑,骂卢永祥言而无信、目中无人,聪明反被聪明误,说不定此刻已经成为日本人的刀下鬼。
新新饭店附近没有泊车的空地,路两旁停满汽车,饭店周围还有层层叠叠的士兵和警察,把饭店四周围得水泄不通,行人根本无法靠近。
我们到饭店门口,被拦了下来,警卫告诉我们,饭店包场了,不对外营业,必须有请柬才能入内。
我让他跟卢永祥通报,对方根本不搭理,他们收到的命令是任何人不准入内,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邓小飞搬出他的警察身份也没用。
没一会,从门里走出三五个男人,其中一人怀抱一位浑身是血的女士。
那人说卢小嘉喝多了耍酒疯,掏枪乱放,击中那位女宾肩膀。
卢小嘉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我过去把他扶起来,诈他:“还喝酒呢,卢永祥在西湖花船被日本人害了。”
“放你娘臭屁,我爹昨晚就去上海了!”卢小嘉按着我的肩膀,我趁机在他肚子抽了两拳,把他还给随从。
卢永祥跟坂井三郎一样都是老狐狸,两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不管怎么说,卢永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过,抓捕坂井三郎的计划也随之落空,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松了。
我让小宝去车上把老孟叫下来,四人在新新饭店附近找了一家露天面摊,一人要了一碗阳春面。
老孟问我加不加酱油,我拒绝了,心里还想着坂井三郎的毒酱油。
条桌看上去像一百年没有擦洗,四只碗,三只碗沿有豁口。
我想起第一次见坂井三郎,他有严重洁癖,恐怕饿死也不会在这种环境就餐。
林孟尧死后,他可能意识到已经暴露,匆匆逃离旅馆,没来及带走行李,因此让我们发现他暗杀卢永祥的机密。
这说得过去,但他不可能把报纸放进和服,任油墨沾染,除非他故意诱导我们。
我查过,电报没有作假,他仍在执行暗杀任务,只是杀谁呢?
我望着条桌上的酱油瓶,想到初遇坂井三郎那晚,他拿着酱油罐,还有那晚旅馆的枪声。
我突然反应过来,坂井三郎的目标不是卢永祥,而是陈独秀。
我和小宝听枪声跑出来,没有发现刺客,但都看见坂井三郎。
他站在门外,我理所当然以为他开门出来,其实是准备回房。
再往前推,他在自助餐厅被抓住下毒,也并不是误会,只要陈独秀来吃冷餐会,坂井三郎就会伺机给陈独秀的吃的里加点佐料。
老孟开车,带着我、小宝和邓小飞,车停在岳王庙门口。
对方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不能有半点差池。我和邓小飞把随身携带的手枪摸出来检查,小宝则活动手脚。
老孟也从车上下来,我们仨纷纷望向老孟,他说腿麻了,下来活动活动。
杨善德死后,岳王庙的修缮工作暂时中止,只剩几个士兵看门。
现在,他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小宝过去查看,都没了呼吸。
赶到门口,我迅速观察里面的情况,坂井三郎和三个日本武士,在围攻一个女人。
这女人我见过,是陈独秀的保镖,叫尹锐志,以前保护过孙中山先生。
尹锐志多处中招,血肉模糊,衣衫褴褛,全凭一口气与三个日本武士斡旋。
坂井三郎使用一把太刀,尹锐志以黑伞作为武器;伞布已经被划得惨不忍睹,露出金属伞骨,与太刀撞上,铮铮作响。
我掏出手枪,瞄准一个日本武士射击,其中一人胳膊中弹,手里的刀应声落地。
尹锐志趁机抢上一步,用掌心推其面门,致其仰面倒地,后脑磕在门槛,登时归西。
小宝则隔开另外一个日本武士,占了出其不意的优势,接连得手。
日本武士挥刀劈砍。小宝从地上拾起一把太刀,将对手的刀挑落,用刀封住他的脖子。没想到对方直接把脖子抹上去。
邓小飞掏枪对准一个日本武士,后者视死如归一般冲来,邓小飞只得开枪,击中对方胸口。
尹锐志来了精神,伞柄一转,拧成一把长枪,又将伞骨撑开,右手一拧,张开的伞骨快速转动起来,仿佛一只巨大的陀螺,从坂井三郎面前滑过。
坂井三郎在地上打滚,勉力躲过,用力一蹬石柱,后背擦着地面,像条蛇一样滑出去。
坂井三向门外飞奔,双手自然向后甩,扔出两枚铁蒺藜,一枚朝尹锐志,另一枚则朝陈独秀。
一个人影扑倒陈独秀,铁蒺藜击中他眼窝,镜片碎裂,扎了他一眼。
邓小飞在岳王庙开的几枪都是稳准狠,如果是我,一定不打要害。
邓小飞举着枪冲到倒地的坂井三郎跟前,我赶紧跑到老孟身边,蹲下来,把他的脑袋搭在我腿上。
“陈先生没事吧?”老孟反而问我。我让他别说话,马上带他去看大夫。
我让小宝照看老孟,跑出去,跪在坂井三郎身边,他还没死,嘴里不断涌出血来,胸口都被染红,我用日语质问他,“到底是谁派你行凶?”
坂井三郎没有回答,而是掏出一把肋差,双手攥住刀柄。我大惊失色,这个距离我根本没法躲开。
坂井三郎用力刺出,却插入他的腹部,刀锋一横,肚子张了嘴。我顿时明白,他在剖腹。
我用手掌丈量了坂井三郎的脚长,他虽然个矮,却拥有一双大脚,与岳飞石像后面的脚印明显不符。
我摘下老孟坏掉的眼镜摘,把他给我的眼镜架在他鼻梁。
陈独秀和柏文蔚从岳王爷像后面转出来,帮忙照看受伤的人。
陈独秀告诉我,那天在清泰旅馆,行刺他的人就是坂井三郎,没想到一直盯着他到了岳王庙。
他明天要离杭回京,问我们要不要同行,互相有个照应。
第二天正午,陈独秀和尹锐志离开清泰旅馆,戴戴、小宝为他们送行。
晚上,小宝硬把我拽下楼,看到一位侍应生怀里抱着一身军装,问我们是不早上退房那些人的朋友,这是他们房间落下的衣服。
这是一套北洋军的军服,我取出其中的一只布鞋,比量了一下,不过一搾之长。
小宝说,昨天在岳王庙他就看出来了,尹锐志用的招式有六部剑的影子,可是那时候他光顾着保护陈独秀先生,没多想。
尹锐志跟林孟尧串通,林孟尧派人检查正殿的时候,她穿上军装混入其中,趁人不注意藏在石像背后,杀害杨善德之后,再混进涌入的士兵中,随他们一起出来,神不知鬼不觉。
杨善德看似是被岳王爷的长枪刺死,实际上是先被刺死,然后挂在了岳王爷的枪头上。
刺死杨善德的,应该也是一杆长枪,或者说像长枪一样的物件,比如说一把雨伞。
根据钱庄的人回忆,跟林孟尧一起的还有一位矮个子日本人,浑身酱油味。两个人使用日语交谈,经手的店员印象深刻。
一切水落石出,杨善德雇佣青木公馆的日本人暗杀陈独秀,陈独秀又买通林孟尧暗杀杨善德。
至于他为什么死在了艺伎的房间,邓小飞猜测是他惯偷的毛病,从坂井三郎哪里偷来了酱油,结果把自己药死了。
不过我对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兴趣,随便应付他几句就告辞了。
除夕夜,我们终于踏上回京的火车,回程的票难买,只弄到三等座。
三等车厢没有固定座位,先来者先得,我们三个轮流去厕所,否则回来就没地坐了。
厕所有人,我只好等着,门打开,里面竟然有两个男人,看着非常眼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后来听小宝讲,才知道有一种易容术,不通过化妆,而是控制五官的比例,是一种挺上乘的功夫,非常难练,一不留神就面瘫了,永久口眼歪斜。
我一直纳闷,金肃怎么知道我在杭州的一举一动,原来他派了两个会易容术的人,一路跟着我。
我在家结结实实睡了两天,正月初六,我叫上小宝,雇了辆马车拿上在杭州买的零食,去百花深处看戴戴。
瞿铭麟脸都绿了,说我变本加厉,带了两张嘴,点菜时,一直跟服务员要白菜、萝卜,说年纪大了,多吃点蔬菜好,嘌呤低。
戴戴说这顿她请。瞿铭麟立刻说,再来两斤手切羊肉,一份毛肚。
天寒地冻的时节,没什么比酣畅淋漓地吃一顿涮锅更惬意。
戴戴的小说终于发表了,她跟瞿铭麟都喝了不少酒,我和小宝一一把他俩送回家。
回来的时候,我们俩结伴走在北京的冬夜,路上行人寥寥,小风刀子也似地剌着我们。
小宝跟我说,我们到杭州的那天下午,他就在旅馆里遇到了陈独秀。
所以电影首映、杨善德遇刺那天早上,小宝去找了陈独秀,他是想问陈独秀一个事儿。
小宝说,他去年秋天结识陈独秀。那天是他父亲的忌日,他在墓地第一次见到陈独秀,发现陈独秀也来祭奠他的父亲杨逸。
陈独秀说,1905年,他跟杨逸曾有过一次短暂共事,知道一些事。
小宝从二师父尚云祥那里得知,杨逸走镖时误宿黑店,遭到毒杀。
陈独秀却说不是如此,杨逸是为革命献身,但因为当时有事缠身,没来及具体说明。
在杭州偶遇陈独秀,小宝就想找他问清父亲的死亡真相。
1905年,岳王会成立之际,杨逸来安徽找到陈独秀等人,在陈独秀推荐下,加入光复会,同年,杨逸跟吴樾一起执行了暗杀清政府五大臣的任务。
1905年夏,一次刺杀失败,吴樾殒命,北京全城戒严。
慈禧太后为防止刺客携炸弹潜入颐和园,将围墙在原有高度上增加三尺。现在北宫门两侧围墙还能看见加高的痕迹。
他们当时的计划分为两部分,吴樾炸车,失败后,杨逸趁乱行刺五大臣。
为掩人耳目,他使用的武器是一把雨伞,杨逸成功接近了五大臣,却不想对面藏着高手。
陈独秀说,自此以后,武林一直有人骚扰他,都是冲着杨逸而来,准确的是,是冲着一本叫做《六合经拳》的拳谱。
前不久,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找到陈独秀,自称“铁背李”,让他去天津的河北大街,用拳谱交换杨逸性命。
陈独秀这才知道,杨逸可能还活着。在杭州,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宝。
小宝没说话,一直走到家门口,我停下来,问他有什么打算。
小宝说,尹锐志用伞杀人,却有六部剑特征,这背后一定有蹊跷。
那本《六合经拳》他从没听说过,但显然跟形意门相关,师父们都瞒着他,肯定有隐情。
他想先去找二师父尚云祥,找出后面的真相,可能关乎到形意门的隐私,不愿意让我介入。
我收起枪,拿出一直陪伴我的钢笔跟他说,把这个留下吧。
可以肯定的是,太爷爷金木并不知道,因为《北洋夜行记》里完全没提这档子事。
花了两年时间,我终于找到了后面的故事,花费了多少心血就不说了,重点是有了一个好结果。
下周开始,《北洋夜行记》的番外系列,将会每周跟大家见面。
您的位置:
文学城 »
论坛 »
奇闻怪谈 »
杭州凶案疑云:鬼神显灵的杀人现场,我找到一个小孩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