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的是好运,会分给温柔的女子和男人

来源: YMCK1025 2022-01-18 13:08:14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73891 bytes)

世上有的是好运,会分给温柔的女子和男人

能老师 就叫熊太行也行 2022-01-16 12:38

大家见过的最深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自古到今的赌咒发誓,往往是“我可以为你死”。

 

别信这个,大多数以死来证明爱情的人,精神上都有点问题,那不是可爱,那是可怕。

 

其实最深沉的爱,不是去死,而是“原谅”。

 

愿意冒着世俗的嘲笑和指摘,对伤害过、背叛过自己的爱人充满善意留有余地,这是真正的温柔。

 

今天拆解《喻世明言》的第一个故事,《蒋兴哥重会珍珠衫》。

 

蜜里调油的爱情

 

湖北襄阳有个枣阳县,有个商人叫蒋兴哥,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走南闯南(没错)。

 

他九岁丧母,父亲没有再娶,割舍不下小儿子,就带着兴哥,他家的生意要经常走广东,所以兴哥从小就进了商场。

 

商人之间有很多利益冲突,有的时候看你挣了钱,或者被你抢了生意,第一件事就是去绑票你家孩子,所以兴哥的爸爸对外宣称,兴哥是自己的内侄,叫罗德。

 

兴哥的外祖父罗公,在广东已经行走了三代,当地的商人都敬重罗家,看见兴哥长得漂亮聪明,都是“罗小官”相称,这孩子到十七岁,就已经走了几次广东,已经是熟悉了家里的生意,只可惜他爹命短,突然生病死了。

 

蒋兴哥订了一门亲,是本县王公,王公有个人生成就,有三个绝色的女儿。

 

县里的人都说,娶到王公的女儿,比作驸马还要幸福。

 

王公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嫁出去了,只有小女儿,小名三巧,订了和兴哥的亲事,还没有过门。

 

兴哥处事周全,父亲的丧事办得很得体,一群亲戚就撺掇他的老丈人:

 

“何不乘凶完配?教他夫妇作伴,也好过日。”

 

这个说法有意思,我们经常说中国古代,有封建礼教,这各种礼教里,最大的就是孝道,父亲死了,应该服丧三年。爹刚死就娶媳妇,简直是妥妥的没心没肺。

 

亲戚们也是替这孩子考虑:

 

1.兴哥才十七岁,没满二十岁也没结婚,就算不上是社会公认的成年人,他独自做生意会非常难;

 

2.兴哥出门经商,家里连个人都没有是不行的,房产地契,被人偷了卖了就麻烦了;

 

3.生活上,兴哥也需要各种照顾;

 

4.早点生下一儿半女,相信死了的老爹也会欣慰。

 

“乘凶婚配”,其实就是礼教之下的一种从权,礼教这东西,越在村里折腾人越厉害,明朝中后期的商品经济非常发达,城市当中,人更实际,也没有那么古板固执。

 

不过王公还是坚持让兴哥服丧满周年,才把女儿嫁过去,他是一个非常在乎面子的人。

 

新媳妇是七月初七的生日,乞巧节生的,所以小名三巧儿,三巧儿生得非常美。

 

在明代,对新媳妇的美色是非常重视的。冯梦龙这里特别评价了一下有些家庭不在乎女方容貌,看见门当户对就包办婚姻的坏处:

 

常言道:“做买卖不着,只一时:讨老婆不着,是一世。”

 

年轻人要过日子,不般配忍不了的,心里会恼火。

 

若干官宦大户人家,单拣门户相当,或是贪他嫁资丰厚,不分皂白,定了亲事。后来娶下一房奇丑的媳妇,十亲九眷面前,出来相见,做公婆的好没意思。

 

会被亲戚嘲笑,还会被嘲笑贪图女方的嫁妆。

 

又且丈夫心下不喜,未免私房走野。

 

纳妾和狎妓影响家庭幸福。

 

偏是丑妇极会管老公,若是一般见识的,便要反目:若使顾惜体面,让他一两遍,他就做大起来。

 

这是对丑女的偏见,不过如果双方容貌上差得太多,弱势一方确实可能变成控制欲很强的人。

 

发现了没有?在乎容貌的登对和性的和谐,这就是“三言”世界里的市民世界、商业世界的规则,这是真实的人性,明朝中后期的风气和清朝完全不同。

 

兴哥和三巧结婚三天后,又换掉了吉服,继续推说服丧,其实两个人就在楼上,“成双捉对”“朝暮取乐”。

 

如此一年多,孝期服满,兴哥想到广东的账目、生意,觉得该过去走一趟了。只是三巧每次都说“该去”,不该把男人拴在家里,但是等到兴哥一收拾行装,三巧就呜呜呜哭了起来。

 

舍不得。

 

这是二月时节,蒋兴哥对王三巧说:“我们不能坐吃山空,生意得去做才行。”

 

三巧儿看看兴哥:“多久回来?”

 

其实商人的规矩是外出贸易,第三年回家,毕竟上两千里路,路上就要耗费很多时间。

 

“我一年就回来,哪怕第二次去久一点。”

 

三巧儿指着门外的香椿树说:“明年这棵树发芽,希望官人你就回来了。”

 

说完了,泪如雨下,兴哥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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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电影频道拍过一版《珍珠衫》,李晨演蒋兴哥

 

中国的传统上,一般瞧不起男人哭,尤其瞧不起为了老婆哭,更觉得舍不得老婆不愿意出门的男人哭没出息。

 

其实这两个年轻人,不仅仅是夫妻、伴侣,三巧是兴哥唯一的家人。

 

兴哥九岁丧母,出门都不能管父亲叫爹,颠沛流离,逼着自己懂事,只有这一年多的工夫,他才真正处于安定、放心的状态当中,有一个女性沉迷于他、爱他。

 

明白了这个逻辑,你就明白为什么后面兴哥能原谅三巧了。

 

夫妇两个啼啼哭哭,说了一夜的说话,索性不睡了。

 

五更时分,兴哥便起身收拾,将祖遗下的珍珠细软,都交付与浑家收管。自己只带得本钱银两、帐目底本及随身衣服、铺陈之类,又有预备下送礼的人事,都装叠得停当。

 

这个“珍珠细软”,包括我们标题里的那件珍珠衫。

 

原有两房家人,只带一个后生些的去:留一个老成的在家,听浑家使唤,买办日用。两个婆娘,专管厨下。又有两个丫头,一个叫晴云,一个叫暖雪,专在楼中伏待,不许远离。

 

兴哥做事仔细。他知道自己妻子美丽,也知道外面的坏人有多坏,他设置了一套保护机制,已经竭尽自己所能了,他在乎妻子的贞节,也在乎妻子的安全。

 

兴哥走了,转眼到了年底,他病在了广东,耽搁了生意,没有回来。

 

三巧必须要度过第一个没有兴哥的新年,听见别人家团聚、过年,触景生情。

 

陈奸商和薛干娘

 

正月初一那天,她让丫鬟去找算卦的,算算丈夫什么时候回来,到初四那天,门口真的过来了一个盲眼的算命先生。

 

男不要赌博,女不要迷信,这都是快速败家之道。

 

先生一算:“立春前后已经动身了,一月底二月初,一定会回家,还跟你说,你家夫君这次发财了。”

 

仗着过年说吉祥话,骗人家的赏钱,就像那种给人算孩子是男是女的,都是说男孩,不灵退款,这样肯定能赚一半人的钱。其实他懂什么呢?他自己都看不到路,却要给别人指路。

 

徽州商人陈商,在枣阳县做生意,长得一表人才,也是父母双亡,凑了二三千两的本钱出来做粮食生意。

 

陈商和兴哥的身材相貌很像,衣服颜色款式也类似,三巧算了卦,等着丈夫回来,看见了陈商,以为是兴哥,当时眉目含情,陈商觉得三巧对他有意思,一下子呆住了。

 

如果是今天,特别简单,尴尬一笑,说声认错人就好了,那时候不行。

 

三巧儿见不是丈夫,羞得两颊通红,忙忙把窗儿拽转,跑在后楼,靠着床沿上坐地,几自心头突突的跳个不住。

 

谁知陈大郎的一片精魂,早被妇人眼光儿摄上去了。回到下处,心心念念的放他不下,肚里想道:“家中妻子,虽是有些颜色,怎比得妇人一半!欲待通个情款,争奈无门可入。若得谋他一宿,就消花这些本钱,也不枉为人在世。”

 

这小子没安好心。

 

一看就是人妻,他还要打人家的主意;把这个女人抬高一通,把自己老婆贬低一番;正在你觉得他是不是找到真爱的时候,他心里吐出实话,要睡人家一晚,愿意花钱。

 

这是什么人性啊。

 

陈商去找卖珠子的薛婆子聊天了。第一次就拿出一百两银子,十两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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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婆和《水浒》王婆的形象很像

 

薛婆子觉得有点头疼,因为她根本就不认识蒋家娘子,不过看在这么多钱的面子上,还是答应了,她出了一条计。

 

第二天,陈大郎带着三四百两银子,到了蒋家门口的汪家当铺。薛婆也拿着自己的珠宝箱子过来,陈大郎就跟薛婆搭话,要买她的珠宝首饰,却又不好好买,把珠子拿起来,大声讲价。

 

王三巧闷得正厉害,古代的女人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除了华容道九连环,那就是看看街景,她听见有人买珠宝还价,就偷偷看什么事,一看一个漂亮官人在太阳底下照珠子,一帮人看热闹,这边一个老婆子拉着还价,正在吵。

 

想了想,干嘛自己不买点珠子呢。她把丫鬟派下去,就拉薛婆上来,要买她的珠子。陈商看见薛婆上了楼,心中暗喜,这唱双簧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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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婆会做生意,更会聊天,把珠宝存在了王三巧家,让她慢慢挑,自己几天后才找了一个雨天来取珠宝,三巧一看老妈妈衣服都湿了,自然把她让上来休息,还请了薛婆喝酒暖暖身子。

 

三巧能喝。薛婆偏偏也是海量,俩人越喝越近,越聊越近,第二天薛婆又带了酒菜,来找三巧还席。

 

饮酒中间,婆子问道:“官人出外好多时了还不回,亏他撇得大娘下。”

 

探话+挑拨。

 

三巧儿道:“便是,说过一年就转,不知怎地担阁了?”婆子道:“依老身说,放下了恁般如花似玉的娘子,便博个堆金积玉也不为罕。”

 

挑拨x2,有些女性,知道提防称赞自己的异性,对年长的同性就没有那么防备。

 

婆子又道:“大凡走江湖的人,把客当家,把家当客。比如我第四个女婿宋八朝奉,有了小女,朝欢暮乐,那里想家?或三年四年,才回一遍。住不上一两个月,又来了。家中大娘子督他担孤受寡,那晓得他外边之事?”三巧儿道:“我家官人到不是这样人。”

 

薛婆有个女儿嫁给了外地商人做妾,为了后面提到陈商做准备。薛婆第三次挑拨三巧儿的夫妻关系。

 

冯梦龙这里忍不住评价:

 

世间有四种人惹他不得,引起了头,再不好绝他。是那四种?游方僧道、乞丐、闲汉、牙婆。上三种人犹可,只有牙婆是穿房入户的,女眷们怕冷静时,十个九个到要扳他来往。

 

今日薛婆本是个不善之人,一般甜言软语,三巧儿遂与他成了至交,时刻少他不得。

 

其实也不能全怪三巧儿,她年纪还小,丈夫迟迟不归,心里是害怕的,薛婆是个从生活经验到寻医问药无所不通的大能耐人,她总觉得有这么一个老婆子走动着,心安一点。

 

婆子在三巧儿面前,偶说起家中蜗窄,又是朝西房子,夏月最不相宜,不比这楼上高敝风凉。三巧儿道:“你老人家若撇得家下,到此过夜也好。”婆子道:“好是好,只怕官人回来。”三巧儿道:“他就回,料道不是半夜三更。”婆子道:“大娘不嫌蒿恼,老身惯是掗相知的,只今晚就取铺陈过来,与大娘作伴,何如?”三巧儿道:“铺陈尽有,也不须拿得。你老人家回覆家里一声,索性在此过了一夏家去不好?”

 

三巧把薛婆安置在房内的一个藤床上。

 

虽隔着帐子,却像是一头同睡。夜间絮絮叼叼,你问我答,凡街坊秽亵之谈,无所不至。这婆子或时装醉作风起来,到说起自家少年时偷汉的许多情事,去勾动那妇人的春心。害得那妇人娇滴滴一副嫩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婆子己知妇人心活,只是那话儿不好启齿。

 

用今天话说,就是每天夜谈吃瓜。三巧这个笨女人,总觉得吃吃瓜是不妨的,越吃瓜越败火,还能强化自己的道德感。

 

其实这种恶人引导的吃瓜,一味渲染细节,对人只有害处。

 

毒计和自暴自弃

 

七月初七是三巧的生日,薛婆在她家吃酒。

 

三言世界里一过节就出事,清明、元宵、七夕、中秋,要么人命,要么奸情。

 

婆子饮酒中间问道:“官人如何还不回家?”三巧儿道:“便是算来一年半了。”婆子道:“牛郎织女,也是一年一会,你比他到多隔了半年。常言道一品官,二品客。做客的那一处没有风花雪月?只苦了家中娘子。”

 

挑拨x4,她把蒋兴哥贬得越低,三巧就越容易放纵起来。

 

三巧儿叹了口气,低头不语。婆子道:“是老身多嘴了。今夜牛女佳期,只该饮酒作乐,不该说伤情话儿。”说罢,便斟酒去劝那妇人。约莫半酣,婆子又把酒去劝两个丫鬟,说道:“这是牛郎织女的喜酒,劝你多吃几杯,后日嫁个恩爱的老公,寸步不离。”两个丫鬟被缠不过,勉强吃了,各不胜酒力,东倒西歪。

 

丫鬟都放倒了。

 

婆子一头吃,口里不住的说啰说皂道:“大娘几岁上嫁的?”三巧儿道:“十七岁。”婆子道:“破得身迟,还不吃亏:我是十三岁上就破了身。”三巧儿道:“嫁得恁般早?”婆子道:“论起嫁,到是十八岁了。不瞒大娘说,因是在间壁人家学针指,被他家小官人调诱,一时间贪他生得俊俏,就应承与他偷了。初时好不疼痛,两三遍后,就晓得快活。大娘你可也是这般么?”三巧儿只是笑。

 

这话问得有技巧,“这般”,是指沉迷于性呢?还是指的偷人呢,三巧不答,她听懂了。

 

婆子又道:“那话儿到是不晓得滋昧的到好,尝过的便丢不下,心坎里时时发痒。日里还好,夜间好难过哩。”三巧儿道:“想你在娘家时阅人多矣,亏你怎生充得黄花女儿嫁去?”婆子道:“我的老娘也晓得些影像,生怕出丑,教我一个童女方,用石榴皮、生矾两昧,煎汤洗过,那东西就揪疮紧了。我只做张做势的叫疼,就遮过了。”

 

三巧儿道:“你做女儿时,夜间也少不得独睡。”婆子道:“还记得在娘家时节,哥哥出外,我与嫂嫂一头同睡,两下轮番在肚子上学男子汉的行事。”三巧儿道:“两个女人做对,有甚好处?”婆子走过三巧儿那边,挨肩坐了,说道:“大娘,你不知,只要大家知音,一般有趣,也撤得火。”三巧儿举手把婆子肩胛上打一下,说道:“我不信,你说谎。”

 

婆子见他欲心己动,有心去挑拨他,又道:“老身今年五十二岁了,夜间常痴性发作,打熬不过,亏得你少年老成。”三巧儿道:“你老人家打熬不过,终不然还去打汉子?”婆子道:“败花枯柳,如今那个要我了?不瞒大娘说,我也有个自取其乐,救急的法儿。”三巧儿道:“你说谎,又是甚么法儿?”婆子道:“少停到床上睡了,与你细讲。”
 

三巧觉得女人和女人玩玩,不算什么,又不会怀孕,其实她已经中了圈套。

 

冯梦龙厉害,他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美丽和气的女人滑向深渊。

 

薛婆扑灭了灯,三巧怕黑,薛婆说要陪她一床睡。薛婆其实早就在之前借口丢了手绢,偷偷开了薛家的门,把陈商放了进来,现在上了楼梯,就在房门外。

 

薛婆嘴上答应着,就把脱光了的陈商推到了三巧身上。

 

三巧儿摸着身子,道:“你老人家许多年纪,身上恁般光滑!”那人并不回言,钻进被里,就捧着妇人做嘴,妇人还认是婆子,双手相抱。那人要地腾身而上,就千起事来。那妇人一则多了杯酒,醉眼朦胧:二则被婆子挑拨,春心飘荡,到此不暇致详,凭他轻薄。

 

陈大郎经历过许多女子,比童男子蒋兴哥会得多。

 

三巧儿从死里活过来的时候,问:“你是谁?”陈商就把自己对三巧儿的仰慕,托薛婆办事,完整地说了一遍。

 

三巧这傻妞,被俩人联手算计了,现在却被薛婆洗脑洗得成功,决定和陈商好。

 

两个人买通了丫鬟,来往了半年多,陈商说自己要走了,他也是商人,要回家的。三巧不管不顾,就要卷了细软跟陈商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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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陈商的计划吗?睡她一宿,出多少钱都愿意。现在半年多了,也没有那么馋了,而且拐带人妻,这罪过可是大了。

 

三巧也从来没想想,回去了也没有她的位置,陈商的妻子那边还没法交代了。

 

两人洒泪分别,陈商百般温柔,无非是期待下次再来,还希望有个香白暖软的身子陪着。

 

珍珠衫的破绽

 

三巧这傻妞的心意是真的,她把沉迷当做了爱,他们又欢好了一夜:

 

到五更起身,妇人便去开箱,取出一件宝贝,叫做“珍珠衫”,递与陈大郎道:“这件衫儿,是蒋门祖传之物,暑天若穿了他,清凉透骨。此去天道渐热,正用得着。奴家把与你做个记念,穿了此衫,就如奴家贴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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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太过分了。

 

无论男人女人,把配偶的衣服拿给情人,这对情人和配偶都是侮辱和挑衅。何况这是人家蒋家的传家宝,你怎么能随便拿给陈商呢?

 

陈大郎哭得出声不得,软做一堆。妇人就把衫儿亲手与汉子穿下,叫丫鬟开了门户,亲自送他出门。

 

一个真敢送,一个真敢收。

 

陈商运货去苏州枫桥,在那里的一个老乡聚会上,遇到了一个襄阳同乡,别人介绍说,这是“罗小官人”。

 

这个人正是蒋兴哥,他出门做生意,用的是外婆家的姓,蒋兴哥和陈商俩人年纪相似,又都是漂亮人,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天气热的时候俩人喝酒,陈商脱掉外衣,露出了珍珠衫。

 

自家的传家宝能不认识吗!

 

但是转念一想,别错怪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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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家之宝也有好多个的

 

兴哥心中骇异,又不好认他的,只夸奖此衫之美。陈大郎恃了相知,便问道:“贵县大市街有个蒋兴哥家,罗兄可认得否?”兴哥到也乖巧,回道:“在下出外日多,里中虽晓得有这个人,并不相认,陈兄为何问他?”陈大郎道:“不瞒兄长说,小弟与他有些瓜葛。”便把三巧儿相好之情,告诉了一遍。

 

奸出人命,对三巧儿来说,性命攸关,对陈大郎来说,居然是吹嘘的资本。

 

这种吹嘘、暴露自己情事,不保护自己情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最恶毒的恶棍。

 

可怜的三巧儿啊,你爱了个什么货色啊!

 

扯着衫儿看了,眼泪汪汪道:“此衫是他所赠。兄长此去,小弟有封书信,奉烦一寄,明日侵早送到贵寓。”

 

蒋兴哥是个体面人啊,换别人,早就薅住陈商衣领子揍了,兴哥要回去跟妻子确认,万一是陈商偷来的呢,要防备外人污蔑妻子。

 

第二天兴哥坐船要走,陈商喘着气来了,让蒋兴哥帮他送信给薛妈妈。

 

兴哥性起,一手扯开,却是八尺多长一条桃红绉纱汗巾。又有个纸糊长匣儿,内羊脂玉风头簪一根。书上写道:“微物二件,烦干娘转寄心爱娘子三巧儿亲收,聊表记念。相会之期,准在来春。珍重,珍重。”

 

奸夫托本夫送情书和信物,这世上就这一遭。蒋兴哥把书信撕了扔水里,把簪子摔在船板上折断了,才想起来,这东西是证据,不应该扔,赶紧把簪子和汗巾捡起来。他如果有书信在手,就可以回去逼着妻子自尽,但他没有,他,还爱她。

 

船到了家乡,看见家门了,兴哥流下眼泪来:

 

“当初夫妻何等恩爱,只为我贪着蝇头微利,撇他少年守寡,弄出这场丑来,如今悔之何及!”

 

这个人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大厦崩塌,他首先责备的反而是自己。

 

他把行李搬进门,借口去说探望丈人丈母,到船上住了一晚。第二天回家,告诉妻子说,岳父岳母害病,让她赶紧回娘家探望。

 

妻子前脚上轿,兴哥叫住跟着妻子的婆子,摸出一封信,说是给岳父的。

 

三巧儿进门一看,父母好好的。这时候婆子把信拿给王公,王公拆开一看,是一纸休书。

 

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还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

 

信里还有陈商送的簪子和汗巾。

 

王公看不懂。王三巧也看不懂,那一根簪子和一条汗巾都是新的,她不知道那是陈商的礼物。

 

王公去找蒋兴哥,话说得动人:

 

“小女从幼聪慧,料不到得犯了淫盗。若是小小过失,你可也看老汉薄面,恕了他罢。你两个是七八岁上定下的夫妻,完婚后并不曾争论一遍两遍,且是和顺。你如今做客才回,又不曾住过三朝五日,有什么破绽落在你眼里?你直如此狠毒,也被人笑话,说你无情无义。”

 

他对自己的女儿并不了解,王三巧不坏,但她傻透了。

 

王公说别人会觉得兴哥狠毒、无情无义,其实是他这么觉得。

 

兴哥一点都不狠,他其实默默替三巧背了好多罪愆,他如果叫破了这一切,三巧会被逼死,正是因为他们是七八岁定下的夫妻,兴哥才替他掩饰。

 

“烦请回去问问令爱,我家祖传的珍珠衫还在不在?”

 

王公回去一问,王三巧大哭起来,知道事情败露了。

 

傻姑娘啊,怎么会不败露呢?

 

三巧看着断了的簪子:“这是一刀两断的意思吧。”再看看汗巾,“这个懂,这叫一丈红,让我上吊呢!”

 

全都猜错了。

 

当夜,三巧上吊,万幸她娘撞见,大家抢救下来。

 

一看女儿要死,王公王婆也就不问了,劝女儿好好活着,毕竟年纪还轻,样貌又好,肯定也找得到人家。

 

复仇者和报恩者

 

蒋兴哥把两个丫鬟抓起来拷问,问清了前后缘由。

 

然后他带了一帮人闯进薛婆家,把她家砸了。

 

到此为止。兴哥把两个丫鬟卖了

 

南京有个叫吴杰的进士,要去广东潮阳当知县,没有带家小上任,准备买一个妾,一路看了许多女子,都不中意,最近听说王三巧离异,出了五十两彩礼要娶。

 

王公愿意,又怕兴哥跟他打官司,就去问他兴哥的意思。

 

兴哥不光没有反对,还把三巧的嫁妆封好,派人给她送到船上去,仍然做她的陪嫁。

 

犯奸休掉的女子,嫁妆是可以不退的,这就是兴哥的慈悲之处。有人笑话他,有人佩服他,还有人说他没志气,就应该杀人才算个汉子。

 

却说陈大郎在苏州卖了货物,回到老家,一心想着三巧儿,每天抱着珍珠衫起腻,他家妻子平氏,觉得这东西奇怪,就收起来藏在了天花板上。两人为珍珠衫大吵一架,陈商就带着小伙计去了襄阳,准备再见三巧儿。

 

路上,陈商遭了强盗,伙计被杀,自己被洗劫一空,勉强到了枣阳县,想要跟三巧儿借钱。

 

进城跟人打听薛婆,有人告诉他,薛婆因为勾引蒋兴哥的妻子,被砸了家,逃到别的县去生活了。蒋兴哥的妻子转嫁给了进士做二房,已经走了。

 

陈大郎连惊带病,觉得自己快不行了,赶紧带信回家,让平氏带着“当亲人”和盘缠来见他,平氏请父亲陪着,带着家人到了枣阳,陈大郎已经死了十天了。

 

这就是客死异乡,平氏父亲生病,被送回老家,家人偷了平氏的钱,她被困在枣阳,最后选择了卖身买地葬夫……

 

好心的张七嫂帮平氏介绍了一个想要再婚的富户,不是别人,正是蒋兴哥。平氏其实人长得也不错,虽然不如王三巧,但是人更端庄,也聪明。

 

兴哥和平氏两人结了婚,有天看见平氏收拾衣箱,里面有一件衣服,正是珍珠衫。

 

兴哥认得了,大惊问道:“此衫从何而来?”平氏道:“这衫儿来得跷蹊。”便把前夫如此张致,夫妻如此争嚷,如此赌气分别,述了一遍。又道:“前日艰难时,几番欲把他典卖。只愁来历不明,怕惹出是非,不敢露人眼目。连奴家至今,不知这物事那里来的。”

 

兴哥道:“你前夫陈大郎名字,可叫做陈商?可是白净面皮,没有须,左手长指甲的么?”平氏道:“正是。”蒋兴哥把舌头一伸,合掌对天道:“如此说来,天理昭彰,好怕人也!”平氏问其缘故,蒋兴哥道:“这件珍珠衫,原是我家旧物。你丈夫奸骗了我的妻子,得此衫为表记。我在苏州相会,见了此衫,始知其情,回来把王氏休了。谁知你丈夫客死。我今续弦,但闻是徽州陈客之妻,谁知就是陈商!却不是一报还一报!”


两个人感情更好了,兴哥估计以前最多觉得自己从心如死灰变成死灰复燃,现在则是抱着报仇雪恨的愉悦感和平氏来亲热了。不知道平氏是什么心理,是敬畏呢,还是还债呢?

 

兴哥一年后又去了广东做买卖,在合浦县进珍珠的时候,买家的老头,偷了一刻最大的珠子,抵赖说没有见。

 

兴哥不敢,就要去搜他的衣服,不想这老头被一把扯得摔倒,就这么死了。

 

这家儿女把兴哥暴打一顿,送上了县衙门,大老爷让把他押起来,明天审。

 

巧了,这个大老爷叫吴杰,正是三巧后嫁的老公。半夜吴杰在看状词,三巧偶尔看见:

 

凶身罗德,枣阳县客人。

 

她大声哭了起来:“罗德是我的哥哥,过继给舅舅家姓罗。不知道怎么犯了这死罪,请老爷你千万要救他!”

 

吴杰很疼爱三巧,但是也不能现在就拍板:

 

“且看临审如何。若人命果真,教我也难宽宥。”三巧儿两眼噙泪,跪下苦苦哀求。县主道:“你且莫忙,我自有道理。”

 

明早出堂,三巧儿又扯住县主衣袖哭道:“若哥哥无救,贱妾亦当自尽,不能相见了。”


大老爷上了堂,就问老头的年纪,又要求老头子女开棺验尸,原告不乐意,最后定了意外摔倒跌死,让蒋兴哥披麻戴孝磕头赔礼,又赔丧葬费。

 

救了蒋兴哥,三巧儿请老爷让自己和兴哥相见。

 

兴哥看看三巧儿,三巧看看兴哥。

 

时隔三年,怨气早就都过去了。

 

他们现在最介意的,就是对方好不好,安全不安全。

 

兴哥和三巧抱头痛哭,也不行礼,也不说话。

 

大老爷一看就明白了:

 

“你们别哭了,你们不是兄妹,老实跟我说,我来做主。”

 

三巧哭着告诉吴老爷,兴哥是自己的前夫,兴哥也跪下说了自己一番经历。

 

“你两人如此相恋,下官何忍拆开。幸然在此三年,不曾生育,即刻领去完聚。”

 

吴杰娶妾,一来是照顾生活,二来就是希望生子的,三巧跟他三年,没有孩子,所以他也没有太迷恋三巧,成全了三巧和兴哥,倒是一件好事。吴老爷又派了人抬着三巧的嫁妆送还给兴哥,还护送他们出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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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奇怪,吴老爷不久就被上调北京吏部,升官了,而且他后来纳的一个妾,给他连生三子,后来这三个孩子还都中了进士。大家都说是他积了阴德。

 

至于兴哥带着三巧回家,见了平氏,平氏现在是正妻,明媒正娶,三巧被休过,现在算妾,但是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和平氏姐妹相称。

 

他们三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这个故事相当动人。

 

阴谋家薛婆老年背井离乡;

 

臭流氓陈大郎客死异乡,妻子改嫁。

 

只有两个最坏的人受到了报应,其他的人,都受到了善意的灌溉。

 

兴哥对别人充满了善意,他就遇到了另一个友善的男人吴杰。

 

三巧儿这姑娘耐不住诱惑、认不清好歹,最终也给了她一条活路,让她还有了一个报恩的机会,有了一个高光时刻。

 

平氏看起来是陈大郎作恶的代价,却得遇良人,也是好结局。

 

情,很复杂,有很多很多的苦衷。温柔的人对别人的事情,是不苛责、不刻薄的。

 

天底下真的有那么多的好运,可以分给所有用心爱别人、珍惜别人、留有余地的人。分给那些温柔的女子和温柔的男人。

 

希望大家都能遇到这样的人,爱这样的人,成为这样的人。

 

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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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电房闹鬼事件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1/18/2022 postreply 13:2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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