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群要饭的在前门大街众筹创业,CEO为抢生意把竞争对手打吐血

来源: YMCK1025 2022-01-09 19:10:28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04865 bytes)

有群要饭的在前门大街众筹创业,

 

CEO为抢生意把竞争对手打吐血 | 

 

 

金醉 魔宙 2017-11-12 23:18
 
 

【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我小时候最爱看武侠剧,不分古龙金庸梁羽生,只要古装带武打,都看得昏天黑地。

 

要是在路上捡着木棍,还会对着小伙伴比划两下,说这是打狗棒法。假装自己是丐帮帮主。

 

影视剧的丐帮帮主里头,我最喜欢《东成西就》里的洪七:历代丐帮最英俊潇洒、雪白干净的少帮主。

 

 

Image

《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1993年的香港贺岁片。在我的最爱重温片单里名列前五。图为张学友演的洪七,他手里拿的就是打狗棒。

 

打狗棒法、降龙十八掌、八袋长老、抗金救国、乔峰、黄蓉、苏乞儿,流行文化里的丐帮是浪漫的。

 

真实的丐帮,却是个地下社会,神秘又危险,谁也说不清楚。

 

高中时,第一次在城郊见到“奇观表演”,被人“折割”的乞丐表演畸形秀,当场呕吐。去年整理太爷爷金木的故事也写到过——见《北洋夜行记006》

 

这是丐帮世界的残酷一面。

 

最近研究金木的笔记,又发现一个北京丐帮的故事。这个故事解答了我好多年没证实的一件事:

 

丐帮的权力信物打狗棒,是真实存在的。金庸写的“污衣帮”和“净衣帮”也是有原型的。

 

下面是我翻译的金木笔记,为了方便讲述,有些民国的名词,我换成了容易理解的口语。

 

Image

《北洋夜行记》是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1911年到1928年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我在金家老宅,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讲给大家听。

 

案件名称:丐头失踪案

案件时间:1921年11月

案发地点:博兴胡同

记录时间:1922年初

 

Image

 

民国十年(1921年)十一月,立冬刚过。我去什刹海一位老朋友家做客。

 

这位老朋友姓范,字旭东。原来在铸币厂工作,后来辞职去天津办工厂。他在什刹海有个宅子,回北京时就住在这儿。

 

 

Image

范旭东(1883-1945),民国化工实业家。1900年去日本留学,结识金木,毕业于京都帝国大学。1911年回国,在北京铸币厂工作,很快离职。到天津创办久大精盐公司,1917年着手创建永立碱厂,即亚洲第一座纯碱工厂,但困难重重,直到1926年,碱厂才正常运转。

 

范旭东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是一本画册,第一页题词:周臣流民图。

 

画册每一页,画着一个衣裳破破烂烂的乞丐,耍猴、耍松鼠、牵羊、遛狗、卖野药、打鼓唱曲,个个不同。

 

 

Image

周臣,明代画家,《流民图》系他所绘。画原来是册页,有十二页,共画了二十四个乞丐形象。美国克里夫兰艺术博物馆藏。

 

这些乞丐画得怪异生动。

 

我正趴着仔细看,房门被猛地推开,跑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小姑娘身穿绿袄裙,外罩红马甲,秀气的小脸带着怒容。门房跟在后面,一脸苦相。

 

Image

袄裙,中国传统女装统称,泛指上身穿袄,下身穿裙。民国袄裙在传统基础上,受到日本留学生影响,从而改成,上穿窄而修长的高领袄衫,下穿黑色长裙。甘博拍摄。

 

小姑娘劈头就问,你们管不管!我爹有危险,找你们帮忙,还不让进!

 

范旭东茫然地看了我一眼,问,你爹叫什么?是我府上的人吗?

 

小姑娘啐了一口,谁是你府上的人!我爹是郑麻子,是个叫花子。你们不是朋友吗?

 

看她穿着打扮,一点也不像街上的叫花子。

 

小姑娘眼尖,看见桌子上摊开的《流民图》。一把夺过去,胡乱翻了几下,说,你们平时瞧不起我们花子,也就算了,还画画嘲笑我们!

 

双手一扯,画册成了两截。

 

我一下站起来。范旭东拦住我,他确实有个叫郑麻子的乞丐朋友,而且是个奇人。 

 

今年五月十三日,范旭东自己开车,从天津回北京。走到半路,十几个骑马的人拦住了他。

 

这些人个个蒙着面,背着枪。眼看就要被马匪掳走,来了一个大个子乞丐。

 

这乞丐长得很丑,满脸都是麻子。胳膊下夹着一个大铁锤,锤柄上拴着铁链。

 

大个子乞丐二话不说,飞起一锤,把一个马匪的脑浆打出来。

 

其他马匪大惊,刚刚抬起枪,大个子乞丐飞旋铁锤,接二连三,把他们一一打落马下。剩下的马匪拍马就跑。

 

大个子乞丐说他叫郑麻子,住在北京。范旭东开车带他回来,拿出一百大洋酬谢他。

 

郑麻子说,给我钱可以,但你给得不对。我每月来你家讨,你每次给我五十个铜板,不多不少。不然就失了身份,我就不是叫花子了。

 

范旭东心想,这群马匪一定是天津司令的人,要勒索赎金充军饷,自己正好在北京避避风头,于是答应郑麻子的古怪要求,

 

郑麻子果然每月十三日准时来拿钱,五十个铜板,拿了就走。

 

昨天就是郑麻子来拿钱的日子,郑麻子没来。范旭东以为他别的事耽搁了,就没在意。

 

小姑娘听完,点点头说,不错,我爹是有点怪。

 

范旭东又说,至于这画册,自从见了郑麻子,我就对叫花子很感兴趣。前几天有人卖字画,一眼看中这幅《流民图》,买了下来。毫无嘲笑的意思。

 

小姑娘一低头,看见两手各拿半截画册。脸上一红,眼睛看向一边。

 

范旭东连忙说,我这位朋友,找人有一手,可以帮忙。说完暗中推了我一把。

 

我叹了口气,说,我可以帮忙,完事了义胜居你请。

 

小姑娘将一半画册递给范旭东,另一半收进怀里,说,怕你们说话不算数,找到了还你另一半。

 

范旭东笑了,说,一言为定。

 

离开范家,小姑娘带路,往南边走。

 

小姑娘告诉我,她叫郑宝姝,我说我叫金木。

 

郑宝姝说,他爹可能在一个地方,那地方有点危险。然后斜眼看看我的长衫,说,你看着像读书人,敢不敢去?

 

我拍拍腰里,说,我的枪法还行。

 

到了南城大栅栏附近,拐进博兴胡同。胡同里妓院林立,街上干干净净,一个乞丐都没有。

 

胡同深处有一个院子,大门灰扑扑的,紧紧闭着,上写着“公立教养织工厂”几个隶书。

 

Image

 

郑宝姝说,这厂子是宗人府办的,表面是一家毛毯厂,其实是黄杆子的老巢。我怀疑我爹被黄杆子抓了。

 

黄杆子的说法,我略微知道一些。

 

京师的乞丐分为两派,一派是旗人,叫黄杆子。一派是汉人,叫蓝杆子。两派向来不合,闹出不少事。

 

黄杆子穿的阔,蓝杆子穿的破,一眼就能区分。

 

Image

 

我问,那你爹一定是蓝杆子了,蓝杆子的信物真是一把青竹竿?

 

郑宝姝摇摇头,你们外人瞎猜。实话告诉你,我爹郑麻子,就是杆儿上的(丐头)。我从没见过什么信物。倒是黄杆子那边,真有个黄玉的烟杆,他们杆儿上的随身带着。

 

据郑宝姝说,郑麻子一直想把教养工厂抢过来,手下有人极力劝阻,这才作罢。

 

我们俩绕到后巷,翻过院墙,躲在靠墙的树后。

 

看见一伙人,都穿着长衫、马褂,聚在院子里。

 

郑宝姝小声说,他们就是黄杆子,个个穿新衣服,穷讲究。

 

两个人跪在地上,反绑着手。一个黄杆子拿鞭子抽打他们。两个人苦苦求饶。

 

一个说,我真不知道老爷子去哪了,一转眼没看见,就翻墙头跑了。另一个连连附和。

 

听了一会儿,郑宝姝对我说,我爹肯定不在这儿,他们杆儿上的(丐头)也不见了,没工夫抓我爹。消息不准,我们走。

 

我俩刚爬上围墙,其中一个跪着的人,一抬头,正好和我对视。啊的喊了一嗓子。所有黄杆子都朝这边看,大呼小叫的追上来。

 

郑宝姝骑在墙头,右手一甩,跑最前面的人啊呀一声,捂着腿倒下。其他人脚步猛地慢下来。

 

我们趁机跳下墙,跑出小巷,走到街上热闹的地方。

 

郑宝姝向后看了看,展开手掌,说,看。

 

她掌心里并排几根小铁钉,刚才她手里甩出去的,就是这东西。

 

我说,我以为你扔的是飞刀。

 

郑宝姝说,好铁打的刀子,贵着呐。我们管这个叫捧手箭,丢了也不可惜。

 

Image

 

郑宝姝叫了两辆洋车,我们一路向东。路上郑宝姝讲了黄杆子丐头的事儿。

 

黄杆子的丐头,自然是旗人,而且是勋贵世家,姓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名字叫杜度。

 

杜度年纪轻轻就袭了侯爵,在紫禁城里当差,做侍卫。三十岁那年,抛弃妻小,跑到外面当乞丐。

 

有时候几个月回家一次,有时候几年都不回。回到家,家人拿山珍海味供着,也最多待三四天,就翻墙逃走。

 

宫里的差事轮到他值班,家人只好报病故,消了旗籍,教他的儿子继承爵位。

 

后来大清亡了,旗人乞丐猛增。破落的宗室子弟十分仰慕这位叫花子前辈,共同推举杜度为黄杆子的丐头,以一根黄玉烟杆作为信物。

 

说话间,我们到了关王庙后街,进了一家名叫兴来的旅店。

 

郑宝姝直奔后院,伙计见了也不阻拦,我跟进去。

 

郑宝姝边走边说,这是我们蓝杆子的产业。有些事儿,叫花子的身份不方便,得有个幌子,钱都是大家一起凑的。

 

在后院见到了店掌柜,掌柜叫罗伟方,长着一个大脑袋。罗掌柜见了郑宝姝,很高兴的晃了晃脑袋。

 

罗伟方身边还有一个人,身材短小精悍,脸上一道疤贯穿左眼,左眼灰白。

 

郑宝姝告诉我,他是二丐头,大家都叫他独眼,在蓝杆子里,地位仅次于她父亲。

 

听说我们去了教养工厂,独眼唉了一声,说,你这妮子,还是好好在店里待着。大哥还没找到,你再丢了。我不好交代。

 

郑宝姝正要还嘴,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独眼起身说,我出去看看。和罗掌柜两个人走了出去。我和郑宝姝也跟出来看。

 

门外站着两个人,穿着还算体面,一人敲鼓,一人唱。

 

敲鼓的人突然把手一举,鼓槌指着旅馆大门,一动不动。唱的那个人喊了一句,黄杆子今日与兴来旅店交涉!

 

郑宝姝对我说,他们也是黄杆子,但不是冲我俩来的。

 

伙计不知所措,看着两人。独眼走出来,指了指门楣,说,罩门没看见吗?还敢来要钱?

 

门楣上,贴着一张葫芦形状的红纸。

 

Image

罩门,葫芦形状的纸张,有字的写着“一应兄弟不准滋扰”,无字的画着符号。乞丐来讨钱后给店家,店家贴在门上。贴了罩门的店家,其余乞丐不得再讨,否则店家可以找乞丐领头的问罪。 

 

打鼓的人说,什么罩门,我们没看见。唱的人上前,一跳,将葫芦贴揭下来,几下撕碎。

 

独眼掏出一把铜钱,撒在地上,说,拿了钱赶快滚。

 

两人还要发作,一看独眼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几个人,匆匆捡了钱走了。

 

回到店里,罗掌柜说,二哥太心软,撕了罩门,说什么也要他们留下点东西。

 

独眼挥挥手,说,如今大哥不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罗掌柜晃晃脑袋,为我们张罗房间去了。

 

夜里我就在旅店客房住下,刚脱下长衫,正要上床。

 

突然听见一声枪响,我正惊疑不定,接着看见窗纸上映得红红的,外面乱起来。

 

我跑到院子里,旅店四处燃起大火,看不到郑宝姝,不知她住的哪一间。

 

独眼带着几个人把我围住。独眼大声说,这小子害死了宝姑娘,还放火烧店,抓起来!

 

我打倒了两个人,马上就被一拥而上,死死按在地上,来不及掏枪。

 

独眼吩咐人把我衣服脱光,只剩一条短裤,绑在院子里的旗杆上。

 

独眼说,我们叫花子,最忌讳冻死饿死,今天也叫你们有钱人尝尝冻死的滋味。

 

说完独眼带人离开。

 

我挣扎几下,他们用的是浸水的细绳,越挣越紧。

 

夜里天气寒冷,很快我的上下牙齿不自主的打架,眼睛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从黑暗中扔出一件大氅,盖住我的身体。

 

郑宝姝悄悄走过来,从后面割断绳子,把我放下来。

 

 

Image

一种大衣,罩在衣服外,可以挡风寒。一般都是对襟大袖,宽松有系带。

 

我裹着大氅,跟着她走,出了后门。在胡同的转角,罗掌柜晃着大脑袋,哆哆嗦嗦的等着我们。

 

原来郑宝姝早就觉得独眼有问题,睡觉时把枕头放在被子下面,自己躲在门后。

 

没多久,就有人从窗外朝床上开枪,然后又放火。

 

郑宝姝悄悄从后窗跳出去,逃过一劫。

 

郑宝姝说,独眼抓了我爹,又想害死我,还嫁祸你。老罗都告诉我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罗掌柜轻轻跺着脚,说,我也没料到二哥这么心狠,连你们也要害。今年冬天又冻死了好多弟兄,大哥的脾气越来越坏了,弟兄们都怕他。

 

他总惦记着黄杆子的教养工厂,要找机会火并黄杆子。弟兄们只想吃饱穿暖,不想惹出大事,万一跟黄杆子闹出人命……

 

郑宝姝打断他,我爹关在那里?

 

罗掌柜说,一开始,二哥说只是把大哥关起来,没想害大哥的命。具体地点不知道,我就知道那个望风的,会说几句英国话,也不知在哪学的。

 

正说着,十几个蓝杆子朝这边追来。独眼还留了一手。

 

罗掌柜本来就站在暗处,啊呀叫了一声,往旁边门里一闪,就不见了。

 

我和郑宝姝连忙逃走。我空心穿着大氅,跑起来冷风飕飕往里钻。

 

跑到东便门外,房子稀疏起来,眼前出现一排大屋。

 

我光着脚跑了一路,两脚已经冻僵。扭头一看,那伙蓝杆子影影绰绰,越追越近。

 

跑到大屋门口,郑宝姝拽着我,撞开油黑发亮的棉帘子,冲了进去。脚下感觉毛扎扎的,低头一看,踏进了一层厚厚的鸡毛里面。

 

这是一栋鸡毛房,给乞丐过夜用的,地上铺满了鸡毛。

 

门后面有张小床,管理员钻在被子里睡觉,没有发觉我们进来。

 

Image

 

屋里非常暖和,就是味道难闻,郑宝姝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拉着我,往里面快步走。

 

屋里别无其他家具,只有一条大通铺延伸过去,有十几米长。房梁上续下许多绳子,吊着一张巨大的棉被。

 

棉被下不知盖了多少人,从被底传出雷鸣般的鼾声。

 

大棉被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开一个圆洞。估计是怕把人闷死,透气用的。

 

突然,从一个洞里伸出一个脑袋,对着被子下面骂,爷爷的屁股你也敢摸!手脚在下面厮打某人。

 

其他圆洞里,纷纷钻出许多脑袋来,嬉笑起哄。

 

一个穿着破棉袄的老头,提着裤子从后门进来,笑骂,一群兔崽子,到鸡毛房里找相公来了。

 

郑宝姝二话不说,掀起大被一角,就往里钻。

 

老头一转眼看见郑宝姝钻进被子,连忙说,哎,这是我的位置。

 

我作了个揖,说,来不及解释了,帮个忙。说着我也跟着钻进去,一股浓烈的酸臭扑鼻而来。只能从一丝香气辨别郑宝姝的位置。

 

我从圆洞偷偷向外看,那伙蓝杆子找了进来,走到老头面前。

 

一个蓝杆子问,刚才进去的,是不是您们这的?

 

老头嘿嘿一笑,冷不防一拳打在他鼻子上。又从大被子底下钻出几个乞丐,两边人打成一团。

 

老头子跳出战局,敞开棉袄,一条手指粗细的青蛇探出头,斯斯的吐着信子。蓝杆子一看,也不知有毒没毒,都不敢妄动。

 

老头的腰下,露出一截明黄色,我没认错的话,那是一条黄带子。

 

 

Image

黄带子,皇帝授予的身份象征。皇太极规定,亲王以下宗室都束金黄色腰带,享受优厚待遇。最初只有几百人,经过几朝繁衍,已多达万人。由此也滋生了大量闲散人员,依仗皇帝钦定的腰带,僭越律法。清末民初,黄带子随着朝代消逝,留下的也只有一条腰带。

 

蓝杆子见讨不了好,拱了拱手,一行人快步离开了鸡毛房。

 

见蓝杆子走远,我俩赶紧爬出来。我向老头道谢,老头摆摆手,说,不用,我不是为救你们,我就是喜欢跟蓝杆子打架,嘿嘿。

 

我俩待到天亮才离开,叫了洋车,回西四羊肉胡同的家。路上故意绕了两圈,确定没人跟踪。

 

回到家里,先洗澡换衣服。郑宝姝不换,说自己是乞丐,这点脏不算什么。

 

中午的时候,小宝来了。小宝从我家搬出去自己住,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前些天他出了趟远门,今天才回来。

 

给小宝讲了郑麻子的事,吃过午饭,我们三人来到东交民巷。

 

根据罗掌柜的说法,看守郑麻子的人,有一个会说英语的的乞丐。

 

乞丐说英语,说明乞讨对象是英美国家的人。北京人都知道,东交民巷就是洋人的地盘。

 

 

Image

东交民巷,也是北京城内最长的胡同。第二次鸦片战争后,七个国家在这里设立使馆,并把东交民巷改为使馆街。图片来自《北京城百年影像记》。

 

沿着御河一路走来,路两边都是些西式房屋,路灯、电线杆林立。街上的洋车夫都是一身洋布白褂,脚蹬双脸千层底布鞋。

 

叫郑宝姝和小宝等着,我随便叫了一辆洋车,绕了一圈。

 

中途问车夫,你们拉洋人的活儿,不得会几句洋文?

 

车夫说,别的车夫我不告诉,告诉您,您也不稀罕。我会几句德意志话,日本话也会一点。

 

说完,念了几句德语、日语。德语我不懂,但日语不太标准。

 

我顺口教了他几句常用日语,把车夫乐坏了,撒开脚丫,跑得又快又稳。

 

我问他,你们这连叫花子也会几句洋文吧?

 

车夫说,可不是,方尖碑底下,有个花子会说英国话,挣得比我多。

 

下车后,多给了车夫几个铜板。

 

方尖碑在铁桥的桥头,我们三人过了桥。

 

看见碑座旁边,一个年轻乞丐正向路过的外国人要钱。

 

Image

位于北京东交民巷御河边的方尖碑。甘博拍摄。

 

他伸着脏手,嘴里说道,米斯托(Mister),行行好,赏花子几个考因(coin)。末西、末西(mercy)。

 

郑宝姝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应该不认识我。

 

我们仨偷偷盯着年轻乞丐,他一下午都在碑下面没挪窝。一直到天色将晚,这才收拾包袱,往南边走去。

 

一直跟到东河沿,天已经全黑了。年轻乞丐进了一个破败的小院,院里三间小屋。没一会儿,屋子里亮起昏暗的灯光。

 

院墙是几截倒塌的土坯,我们从缺口进去。

 

年轻乞丐十分警觉,马上察觉到了,问了一声,谁!

 

郑宝姝回答,二哥叫我们来的,要见那个人。

 

年轻乞丐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葫芦有多沉?”

 

郑宝姝对了一句:“闷嘴儿葫芦,称不得。”

 

里面把门打开了,年轻乞丐看看我们三个,说,跟我走吧。

 

年轻乞丐带路,一行人先沿着护城河向西走了一会,乞丐拐下河。河水已经结冰,走上去咔咔直响。

 

过了河,就是水关门。大门紧闭。乞丐从门下的水渠里进去,我们紧跟,泥水混合着冰碴,全灌进鞋里面,好像无数小针一齐刺脚。

 

Image

正阳门东水关,是北京南北向御河的南出口。八国联军攻城时,无法攻破城门,直到一个印度士兵,发现了干涸的东水关,由此进城。之后洋人改造扩建了东水关,建成门洞,方便进出东交民巷。

 

走到一道铁栅栏前,乞丐把右侧第二根铁栏杆晃了晃,是松的,向上拔出来。侧身钻了进去,我们也跟着钻进去。

 

进了城,走在御河的河沟底,在冰泥里向北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一座御河桥下。我望了望北面,河岸上不远处就是白天见的方尖碑。

 

Image

明初新开一条河道,经正阳门东水关,入护城河。这条新开的河道上架了三座石拱桥,东交民巷内的是中御河桥。现今已改作暗沟,并入正义路。图片来自《北京城百年影像记》。

 

桥底有一个水坑,年轻乞丐摸了一块石头,把水坑的冰砸开,扩成可容一人进出的冰洞。

 

年轻乞丐说,入口在水里,洑水进去。说完跳进冰洞里,很快不见了。

 

我和郑宝姝相继跳进冰洞,小宝最后进来。

 

水坑只有齐腰深,泥水刺骨冰凉。

 

坑底有个洞,斜斜通向河岸方向。我紧闭眼睛,全凭手摸,扒拉着洞壁前进。也不知游了多远,洞穴转向上,出了水面。

 

我睁开眼,年轻乞丐和郑宝姝正在拧衣服上的水。小宝没多久也出来了。

 

我向四周一望,这是一栋幽暗的建筑里面,四壁和穹顶都是以青砖砌成,因为年代久远,砖块大多风化剥落。

 

一面墙上有两扇拱门,原本是铁条包裹木板,现在木板腐烂,只剩下铁架子。

 

我们从铁架的空隙穿过去,迎面是一条长廊,两侧有两排小门。墙上燃烧着几盏油灯,只能照亮几米远。

 

这里像是一座废弃的库房,到处是一堆堆的古代铠甲,已经朽烂的不成样子,甲钉散落一地。

 

年轻乞丐说,我们现在在英国兵营的地下,这以前是大清的盔甲库,咱们在地库里。

 

Image

英国兵营正建在盔甲库的遗址上。右上为乾隆年间的地图局部。 

 

来到一间稍大的库房门前,年轻乞丐嘟囔了一声,奇怪。

 

推开门一看,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每个人头颅都遭到重击,死状惨烈。

 

屋角扔着一个青石板,是从地板里扒出来的,石板上沾满了血。

 

年轻乞丐叫了一声,跑出门外。

 

长廊走来一群蓝杆子,浑身湿淋淋的,显然是刚从水道进来。领头的人身形短小,正是独眼。

 

年轻乞丐朝他们喊,不好了,人跑了。

 

郑宝姝也看见了独眼,转身就跑。我一脚踹倒年轻乞丐,喊上小宝,三人向反方向跑去。

 

跑到一处尽头,有台阶,上到台阶顶上,是个死胡同,上面盖着一块铁板。情况紧急,我喊了一声,小宝!

 

小宝躺下,使了一招“老兔蹬鹰”,双腿并齐弹出去,蹬在铁板上,砰的一声,铁板翻出去,一股冷风灌进来,露出黑夜的天空。

 

 

Image

兔子蹬鹰,本意是兔子遭遇老鹰袭击,装死骗老鹰近身,再以后腿蹬鹰,兔子后腿力量极大,蹬中老鹰不死也伤,没蹬中,兔子就被老鹰捉走。后来引申到武术招式,学的也是兔子的姿势。柔道选手李茂鉴兔子蹬鹰,新华社照片。

 

出口不巧,正好在英国兵营的大门。一队英国卫兵正在站岗,还有两个裹着头,是印度人。

 

为首的一个兵端起枪,大喊:“Stand!unfold yourself!(站住!亮出身份!)”

 

Image

英国兵营东门,一群印度士兵正在操练。 

 

小宝问,说的啥?我说不管了,快跑!郑宝姝飞出钉子,射在说话的英国兵脸上,英国兵捂着脸蹲下去。

 

三人一阵小跑,翻过河边护栏,跳进御河河沟。

 

独眼带着众蓝杆子,刚追出洞口,就和英国兵打上了。听见岸上一阵杂乱枪声,还有人惨叫。

 

我们三个在夜色的掩护下,趁乱溜出了外国兵营区。

 

走到天桥一带,三人肚子都咕咕叫起来,小宝说,前面珠市口有夜市,去那吃点东西。

 

到了珠市口,许多贩卖零星杂货、旧物的摊贩,还有许多吃食的小摊。

 

我听见一声吆喝,老豆腐开锅!口水就流出来了。

 

到了老豆腐摊前,一人叫了一碗,蹲在街边吃。

 

热气腾腾的豆腐上,撒着芝麻酱、酱豆腐、虾油、韭菜花、香油、辣椒油。

 

 

Image

老豆腐,金木当时吃的路边摊没有这么讲究。

 

一口气吃完,身上终于热乎起来。出了一口气,站起来。

 

看见豆腐摊另一边蹲着一大团黑影,是个大个子,也在呼呼的吃,前面摆了一摞吃完的碗。

 

大个子吃完,抹了一下嘴,一指我们,对老板说,他们结账。

 

郑宝姝欢呼了一声,爹!跑过去,缠住这人的胳膊。我一看,郑麻子长得果然很丑,跟郑宝姝一点也不像。

 

郑麻子逃出来后,并没走远,听见兵营那里骚乱,就远远地查看。正好遇见我们逃跑,然后跟了过来。

 

郑麻子听了郑宝姝讲述盔甲库的事,然后问我,那个说洋文的花子,你为什么不顺手杀了。那小子有次送饭,故意倒在地上,该死。

 

郑宝姝说,人出来就好,何必再多杀一个?

 

郑麻子哼了一声,说你们年轻人,心太软,成不了事。

 

小宝正要反驳,我拦住了。问郑麻子,现在独眼做了杆儿上的,你怎么办?

 

郑宝姝也担心的看着郑麻子。

 

郑麻子嘿嘿一笑,声音低沉,说,独眼那小子用阴谋,我就用阳谋。明天瞧好吧。

 

几人找了件小旅店住下,过了一夜。

 

第二天,郑麻子起了个大早,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辆马车。自己大剌剌的往车顶一站,对车夫喊了一句,走,去齐化门。

 

车夫吆喝一声,马车向前驶去,把我和小宝、郑宝姝三人丢在后面。我们三人互相看了看,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大街上,一辆马车的车顶,站着个高大的乞丐,非常显眼,街上的人纷纷驻足围观。

 

一个乞丐跟了上来,叫着大哥,跟着马车走。接二连三,跟上来的乞丐越来越多。

 

从王府井大街转到东四大街的时候,马车后面已经跟了几十个乞丐。

 

乞丐们边走边唱着小曲儿,手里的打狗棍敲着地,声势浩大。

 

几个巡警远远跟在后面,不敢靠近。

 

到了齐化门的时候,马车周围聚集了上百个乞丐。出了城门,向城外的花子院而去。

 

Image

 

等我们三个赶到的时候,花子院里到处乱哄哄的,一群人揪出了独眼,把他推来推去,独眼的衣服都撕烂了,头发也披散着。

 

最后郑麻子下令,把独眼装进一个木箱子里。

 

我见郑麻子的事了,范旭东那儿也可以交代,就和小宝一道回家了。

 

回到家,我打电话给范旭东,告诉他郑麻子的事。范旭东说有时间一定要好好谢我。

 

一个月后,郑宝姝突然找上门来。

 

她一见我,就急急的说,不好了,我爹带人去打教养工厂了!

 

郑麻子把独眼囚禁在木箱里后,并没放他出来,把独眼活活饿死在里面。

 

还要对罗掌柜用刑,郑宝姝救出罗掌柜,悄悄送到外地,这才幸免。

 

今天召集了百十个蓝杆子乞丐,冲到博兴胡同的教养工厂,见人就打。

 

郑宝姝劝不住,只好跑来找我们帮忙。

 

我们三人赶到博兴胡同的时候,打斗已经结束。厂里被打砸的一片狼藉,就连纺织机都被捣坏了许多,有些房间被人点了火,冒出滚滚浓烟。

 

我们找到后院,几个穿马褂的人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其他人都被打散了,不知跑到哪去了。

 

循着打斗的痕迹,一直追到北边火神庙的院子里。远远看见,郑麻子高大的身影,追在一个老头后面。

 

我们赶到近前,发现那老头不是别人,正是东河沿鸡毛房救过我们的老乞丐。

 

郑麻子胳膊上绕着一串铁链,链子一端,连着一柄铁锤。郑麻子空中旋了一下铁锤,一松手,铁锤飞出一条直线,正捣在老乞丐的背上。

 

 

Image

郑麻子的流星槌与图中类似,但铁链稍长。

 

老乞丐大叫一声,趴在地上不动了。

 

郑宝姝喊了一声爹,郑麻子转过头来,看见我们,哈哈笑了,说,这个便是他们杆儿上的,人称老太爷杜度,今天落在我的手里!

 

说完转过头不理我们,走到杜度的跟前,右手伸手到杜度的破棉袄里,翻找什么东西。

 

我突然想起那晚老乞丐亮出怀里的青蛇,大喊一声,小心有蛇!

 

但是已经来不及,郑麻子突然低吼了一声,闪电般撤出右手,向后噔噔噔退了好几步,最后坐在了地上。左手死死捂着右手手背。

 

杜度慢慢爬起来,咳了几口血,从背后的棉袄里抽出一块木板,木板已经裂开。

 

杜度嘿嘿笑了一下,说,想拿我的黄杆子,当心杆子咬了手。

 

说完站起来,慢慢向火神庙后面走去。

 

郑宝姝赶忙上前,拿起郑麻子的右手,已经肿的像馒头一样。郑麻子断断续续的说,去,杀了老东西。

 

郑宝姝没有动手,而是将郑麻子带回了花子院。

 

昏迷了几天,郑麻子醒了,不能下床,躺在床上大骂郑宝姝不孝,又骂手下众乞丐有异心,都想害死他。

 

过了几天,范旭东来看郑麻子,郑麻子没醒。

 

范旭东临走,对郑宝姝说,我要回天津了,可能很久不会回来,办碱厂的事情不能耽搁。

 

郑宝姝听了,有些烦躁,哼了一声,说,你们有钱人,一天也忘不了挣钱。

 

范旭东沉默了一会,说,你知道京城为什么遍地都是乞丐么?

 

郑宝姝说,还不是你们为富不仁。

 

范旭东笑了,说,为富不仁的当然有。关键是老百姓的活路都被洋人抢走了,只好上街当叫花子。

 

说着指了一下郑宝姝的衣服,说,你穿的袄裙,是进口的洋布做的。

 

郑宝姝捏着衣角,没说话。

 

范旭东接着说,我办工厂,就是给人开活路,人人有工作,谁还去当叫花子?

 

郑宝姝说不过他,一下站起来,转身进了屋。

 

范旭东叹了口气,交代了医生几句,就离开了。

 

三天后,郑麻子死了。

 

出殡的场面壮观。和尚道士都请来了,吹打响器、纸人纸马一点没落下。几百个乞丐披麻戴孝走在送葬队伍里。

 

沿途的乞丐见了送葬队伍,纷纷跪倒磕头。

 

 

Image

图为《点石斋画报》插画“丐头出殡”。

  

葬礼之后半个月,郑宝姝来向我告别,她告诉我,她去把罗掌柜找了回来,罗掌柜做了蓝杆子丐头。

 

我问她有何打算。

 

郑宝姝脸有点红,说,其实范先生说的对,我上次去还画,没遇到。这次准备去天津找范先生,把那半册《流民图》还给他。

 

说完她就走了。

 

又过了几日,我在《晨报》上,我看见一条新闻,大意是中央财政困难,旗人的饷银,已经十个月没有发放了。

 

“京西旗兵,勾结京城的旗人,秘密结一小团体,如若端阳节财部前所欠饷银没有正当办法,凡是旗籍人员,不论男女老幼,约定了在北京都市内,逢着卖吃食的铺子,就随便吃喝,吃完了记政府的账……”

 

放下报纸,我对小宝说,也不知道郑宝姝那小姑娘,找到范旭东了没有。

 

小宝说,肯定找着了,要不早回来了。

 

我自言自语,找着了,那幅《流民图》也合二为一,是好事。

 

 

金木没在笔记中提到,后来是否知道郑宝姝的下落。

 

很有可能,她根本没找到范旭东。因为那副《流民图卷》现在在美国,还是两半分开保存,一半在火奴鲁鲁艺术学院,另一半在克里夫兰艺术博物馆。

 

中国历史上有很多人画流民图。因为流离失所的人太常见了。

 

乞丐就是一种流民,从古至今都有。到了太爷爷的年代,出现了大量的“职业乞丐”,“丐帮”非常壮大。

 

和太爷爷同时代的作家徐珂在《清稗类钞》中说——

 

“无恒产,无恒业,而行乞于人、以图生存之男女,曰丐。世界列邦皆有之,而我国为独多。”

 

这些乞丐,成群结队,是为更好求生。因为无从就业,就自己贩卖“技能”。

 

除了太爷爷遇到的“玩青龙的”,还有很多。

 

比如“告地状”,写张纸诉苦,现在也随处可见。

 

还有“开天窗的”,用刀刺破头脸,鲜血淋漓跟人要钱。

 

跟在人身后念叨好话要钱的,叫“钉把”,你肯定遇见过。

 

至于断手断脚乞讨,是“三脚蛤蟆”,多是被人逼迫。

 

 

Image

民国艺术家汪刃锋的木刻画《告地状》(局部),1942年创作的,那年大概是民国流民最多的一年。

 

黄杆子和蓝杆子明争暗斗,合作或火并,像公司竞争,比武侠小说里的丐帮斗争无趣多了。

 

这就是当时的现实。

 

民国时,有几个大学生做社会调查,研究乞丐,发现帮主(丐头)很多都是地方有钱有势的人,甚至由政府委派,分区管理。

 

Image

清末民初的丐帮,几乎是半官方性质的,算得上“奉旨乞讨”。图为《武状元苏乞儿》电影剧照。

 

这么一看,丐帮一点不稀奇,丐帮中人既有老实忠厚的,又有狡诈奸滑的。因为他们就是普通人。

 

只是,生存处境把人的普通善恶逼到了极致。

 

郑麻子想让自己兄弟吃饱,就要去抢另一群乞丐。

 

他却不知道,那只是蝼蚁之争。

 

或许,企业家范旭东说的才对,要解决丐帮的问题,不能简单从丐帮下手。

 

比如采生折割的事,背后的力量可不是真正的丐帮,那是犯罪集团。

 

 

Image

民国作家徐珂对乞丐现象的看法,至今依然适用。

 

我跟不少人聊起过乞丐和流民的事情。

 

有人说,太惨了,那么多有钱人,怎么就不能分给他们点?这就像从前搞平均主义大锅饭,最后搞垮一大片。

 

有人说:怪谁呢?好手好脚的非要去要饭。这就像去问正在饥荒中的人:“何不食肉糜?”

 

随意论断并不酷。你可以试试,把事情想复杂点。

 

所有跟帖: 

再次解封「上古超能力」,重新連接「高維度神佛」的唯一方法!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1/09/2022 postreply 19:54:24

加跟帖:

  • 标题:
  • 内容(可选项): [所见即所得|预览模式] [HTML源代码] [如何上传图片] [怎样发视频] [如何贴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