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432)

来源: YMCK1025 2021-12-30 20:33:47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96035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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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39个雇主家漂流写作的家政阿姨

流落南方 流落南方 2021-12-27 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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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年过五十的家政服务员,希望在休息时间自由写作,这种要求是否可笑、甚至荒唐?

在东北下岗后,尹晓炜只身北漂,16年来一直从事家政工作。

写作给了她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但也因为这个爱好,她找工作时需要做出更多让步,不过,“只要能让我看书,能让我写东西,我就能坚持。”

英国作家伍尔芙说,女人要写作,要有金钱和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而这两样,尹晓炜都没有。

中国有3500万家政工人,其中绝大部分是女性。尹晓炜的背后,是一群姐妹的故事。她们在城市家庭之间腾挪,忍受若隐若现的歧视和不公。

尹晓炜用得最久的笔名是“尘埃”,像尘埃一样渺小,或许比尘埃更轻。

但即便只是一粒尘埃,也渴望有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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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影

编辑-流落南方

内容总监-吴薇

 

 

6点半,尹晓炜准时起床,98岁的老人会在半小时后醒来。

她照顾他穿衣、上厕所、洗漱。早饭后,先扶老人到沙发上吸氧,再去打扫厨房和卫生间,随后给老人喂药。

“500ml的营养液,上午一碗,下午一碗,再喂他吃一个猕猴桃。”

天冷了,不用带老人去遛弯。尹晓炜想起,昨天老人的女儿送来十斤芥菜,正好洗了切了做咸菜,留着全家平时吃。

这是尹晓炜来北京做家政的第16个年头,也是她经历的第39个雇主家庭。

她对这户人家很满意。因为雇主同意,只要不影响工作,她可以在自己的休息时间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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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生写在废弃药盒背面 

 

尹晓炜和老人同屋,一人一张床,方便夜间看护。晚上8点老人睡下,尹晓炜开始一天中属于自己的时光。

老人药多,她把废弃的药盒和说明书细心地拆开,摊平,在上面打好格子,作为初稿的稿纸。写完一篇后,再一个字一个字敲进手机的备忘录里。

有时她也去厨房写,桌边有个插座,方便给手机充电。老人的家人总说,你去书房写多好。她想了想,还是没去。

对尹晓炜来说,可写的东西很多。写故乡,写父亲,写和家政姐妹郊游,写对人生的感悟,文章大多刊登在一个面向女工的公众号上。

除了写作,她也爱看书,最喜欢何伟的《江城》。

2019年,尹晓炜参加了“落地生根”家政女工写作计划。能坚持完成作业的学员几乎没有,她算是一个。

老师和她聊了聊,说你可以写一本纪实性的《北漂》,并帮着拟了十八个章节的方向。她如今写到了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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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个废弃药盒背面,是《北漂》第十章16000字的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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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青春往事  写诗的塔吊司机

 

记得我第一次去南漂,归乡时火车晚点,您和母亲等不及了,徒步去火车站接我。从家到火车站,那是很远的一段路程。

您不希望我走远,意味深长地对我说,想用自己那微薄的退休金养活我。这是让我刻骨铭心的一句话,每每想起,总是想哭。北漂一年后我回去,您见到我时,表情由高兴变得激动,站在原地不停踏步打转,嘴里喃喃地说着:老闺女并没有见老,并没有见老。

——摘自尹晓炜纪念父亲的文章

 

尹晓炜知道,自己不会是那种出书成名的作家。

她出生在黑龙江依安县,那是一个盛产土豆、玉米的地方。小时候,老师常常拿她的作文当范文。她最喜欢给同学讲故事,看了《西游记》,课间就给同学们现编《东游记》——唐僧师徒四人取经回来的故事。

她的青春时光,也曾像当时的东北一样丰沛富饶。中学毕业后进了国营建筑单位,先在工地搬砖,后来因为胆子大不恐高,当上了塔吊司机。夏天雨后,塔吊电路系统不稳定,一启动按钮就会挨电打。但一个女司机,坐在高高的塔吊车驾驶舱内,飒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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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尹晓炜

 

她有一个小书箱,收着她从小学到中学的作文、写的第一首诗、和小姐妹出去玩的游记,还有每年的岁末总结。

很快她结了婚,生活“像秋日的暖阳照在身上一样”。意外在2000年来临,丈夫查出肝癌,半年后去世,只给她留下5000元外债。那年,她30岁。

雪上加霜,尹晓炜自己也下岗了,同东北下岗大潮里千千万万的女人们一样。

怎么活下去?尹晓炜先去大庆一家私立幼儿园打工。一年后,幼儿园效益不好倒闭,她再辗转去了江苏。

在远房亲戚家打过工,进过工厂,当过租书店的店员,还给私人客运公司跑过车,跟着两部依维柯和金龙,跑无锡、南京东华门,负责卖票。

那是她人生里最低谷的三年,无依无靠,还经历过三次车祸和一次煤气中毒。

最难的时候找不到工作,她去找在饭店打工的小姐妹。小姐妹小心翼翼地问领班:可以让我姐姐在这吃顿饭吗?

看到领班瞥来的蔑视眼神,尹晓炜慌忙找了个理由离开。她心里难过,“我原本也是个塔吊司机,怎么混到这地步,连饭都吃不上了??”

大约就在那时候,她重新拿起了笔。在鸡舍改造的出租屋里,写作对她是最无用的事,但她感觉,不管写点什么,都像是对自己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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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样的雇主  拼贴出她的人生

 

2005年她结束南漂,回东北的火锅店打工。一个小姐妹劝她,你一个人没牵挂,上北京干保姆多好,一个月管吃管住800块钱,不比这火锅店每月350块钱强?

经妇联介绍,尹晓炜匆匆踏上去北京的火车,最终落脚在西三旗的金都家政公司。

从此,一个个雇主家庭标记了尹晓炜的人生。

第一个家庭是部队上的,老人的儿女都对她不错,只是老太太不知为什么,总“呲登”她。袜子、头巾、钥匙,找不到就当着她骂,找到就轻描淡写说忘了。

为了省水,不让她在家上厕所,只许去外面的公共卫生间。每顿给一个馒头——大爷是抗战老兵,有各种米面油福利,但老太太说,那是给老头一个人的待遇,几个人吃就不够了。

尹晓炜不敢言语,休息时回到家政公司说给相熟的老师。对方听了没说话,去食堂用大塑料袋包了一大兜咸菜让她带走。第二天,老太太对她说,“家里没有菜了,把你咸菜拿出来点”。

她渐渐了解,原来保姆的生活是这样的。但刚来北京,她没钱也不敢走,最终坚持了九个月,也是在那户家庭里干得最久的一个。

这些年,尹晓炜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家庭,不是没动过转行的念头,“可外面那么多大学生还找不到工作呢,我一个底层小老百姓又能怎样呢?”

有位88岁老太太的举动最让她羞愤。一到尹晓炜的休息日,老太太一改平日晚起的习惯,清晨六点进她房间细细搜查。有时还会搜身,“儿子送我的小棉袄不见了”。回来后,老太太也会细细盘问今天见了什么人,聊了什么。

但尹晓炜最终还是没走。因为她发现,老太太只在意财物,其他不关心。“只要能让我看书,能让我写东西,我就能坚持”。

更何况,她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房间,晚上关上门,就可以自由地写点什么。

老太太在这事儿上很开明:你爱写写吧,我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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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政公司等活儿时,尹晓炜在地铺上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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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大学、《苏菲的世界》与“鸿雁”

 

2017年,尹晓炜的文章被一个公众号选用,她拿到了人生中第一笔稿费,100元。当时她的笔名是“尘埃”——北京这么大,自己却像尘埃一样渺小,或许,比尘埃更轻。

但北京也能让人圆梦。她报名参加了工人大学,为期半年,网络授课,每周都有一位大学老师讲课和布置作业。雇主的女儿特别好,听说她业余在上网络课,还给装了一个路由器。

在课堂上,尹晓炜第一次听说“城乡问题”“乡村建设”,第一次读到《苏菲的世界》《大灭绝时代》,第一次参与课堂讨论,也躲在卫生间里写出了第一篇毕业论文——老太太心疼电费,晚上不让在房间里开灯。

第一次看到北京鸿雁社工服务中心的活动海报时,尹晓炜踌躇了半天,不敢进去。

“我想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别进去就被骗了出不来了。”

鸿雁主要服务以家政工为主的流动妇女,活动中心只是一个布置简单的地下室,常年开放。家政阿姨们可以在这里参加手工小组,学习中医刮痧,唱唱歌,跳跳舞。

这些年,尹晓炜一直没有更换家政公司,就是想离鸿雁近一点。很多家政姐妹无论离得多远,周末休息时都要回来看看。  

“在客户家,我们几乎都是被压制的,只需要动手干活儿,不需要你表达,更不需要你有想法。在家政公司也是,如果几个人凑到一起聊天声音大了,也会被训斥。在这里,大家都是平等的。我们终于可以没有任何戒备,想说什么说什么了。”尹晓炜说。 

在这里,尹晓炜对文字的热情是被鼓励的,她还报名了写作课。

2020年1月,一位策展艺术家结合她的经历,在国外做了一个名为《足迹》的展览,给她发了300元的劳务费。起先她不知道该不该拿,艺术家告诉她,“大家都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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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晓炜在鸿雁参加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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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慢生长的勇气 薪水一定要追讨

 

“特别胆小”,尹晓炜形容自己的性格。这两年,她的勇气似乎多了一些。

疫情之前,她交了1200元中介费找了一份新工作。中介老师告诉她:这女雇主脾气不太好,你到那忍着点,好好干,亏不着你。

等上门后,尹晓炜发现中介老师真没“骗”她。这位90后全职太太总是无缘无故发火。尹晓炜第一天抱孩子下楼遛弯,其他家的阿姨逗孩子:小苹果,你家又换阿姨啦?

就在尹晓炜也想离开时,疫情爆发了。

相熟的家政姐妹,要么春节后被困在老家失去收入,要么人在北京但无工可上,原本可以交钱住宿的家政公司陆续关了门店,她们只好像逃难一样到处腾挪。

尹晓炜觉得,相比她们,自己受点气不算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干活儿,女雇主也越来越习惯加码,足够让她从早上6点忙到晚上9点甚至10点。终于撑到疫情缓解,女雇主听说她要离职,大发雷霆:除非你找一个合适的人顶替,否则不许走。如果新来的人不合适,你还得回来继续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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雇主的任务清单

 

尹晓炜赶紧联系当初的中介老师,发现自己已被拉黑。她还是坚持要走,女主人态度强硬:钱在我老公那,你走可以,但工资给不了。

尹晓炜对此不陌生,过去常有雇主让她放弃休假赚加班费,最后不予兑现,她也只能算了。

“社会上对家政工有各种说法,但这么多年我看到的现实是,绝大多数家政工是没有谈判筹码的。”尹晓炜说。

鸿雁的负责人梅若、工人大学的吕老师都给她打电话出主意,鼓励她一定要争取自己的权益。

尹晓炜想了一夜,第二天,她鼓足勇气地去和女雇主谈判。她只知道一点,如果没拿到钱就不能走。僵持许久,女雇主终于极不情愿地把工资结了。

讨薪成功,尹晓炜来北京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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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尘到辰,那意味着希望

 

“保姆是社会最底层的一个服务行业,被人很瞧不起的一个行业。我从事这个职业,看到很多不平等、不公平,但为了生存也只能妥协。既然没地方说理去,就自己写出来吧。”尹晓炜说。

她在文章里揭露家政公司的做法:

卫生间对家政服务员上锁,只许工作人员使用。

夏天想用也行,洗衣服一件3块钱,包括内衣。洗澡20分钟10块钱,洗头一次3块钱。

公司鼓励雇主大额充值,应允换人换到满意为止。为了游说雇主购买保险,不惜丑化整个家政工群体:“万一保姆在你家偷东西呢?”

最让尹晓炜和姐妹们不平的是,“家政服务员必须持有健康证和体检证明方能上岗,可客户的健康状况又如何保证呢?”

中国有3500万家政工人,其中绝大部分为女性。在鸿雁负责人梅若看来,家政服务员就像城市里的隐形人,无处不在却又不被看见。

尹晓炜曾向一个男雇主提出,如果家里条件允许,她能否有一个自己的房间?

对方强势回应:你要自己的房间干啥?你就得24小时盯着老人!也有女雇主说,你别休息了,我给你钱,你们出来干活儿不就是为了钱吗?

“在传统的观念里,保姆是佣人、老妈子,是没有个人空间和个人需求的。如果你有想法,别人就会觉得你不正常。”尹晓炜说。

北漂16年,尹晓炜始终被一种强烈的不确定感萦绕。没有家人,没有孩子,没有固定住处,如果不做这个工作,未来要去哪里呢?

 “所以写作就是我的一个支撑。人来世上一回,终究都是要离开的。但把这个过程用文字留下来,就没有白来这一回。”

也有人给尹晓炜介绍对象,她都觉得不合适,不合适就不要勉强,“人不应成为别人的附属品。”

现在她只想存点钱。或许未来能在小地方买套房子,结束十多年来的漫长漂泊,安心写作。她把自己的笔名改成了“墨辰”,“辰”代表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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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晓炜在征文比赛里拿到的奖杯

 

几个月前,尹晓炜发表文章的公众号宣布停止更新,向女工们告别:“我们相信,就算没有了我们,大家还是会继续在自己的舞台上,以创作滋养勇气,活出尊严,让微小而确切的声音成为互相支持的力量。”

尹晓炜在朋友圈转发了这条通知,写道:曲终人未散。感恩相遇,前路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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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女老板的命案悲歌

2021-12-29 10:4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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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鸿

一个崇尚自由和简单的写作者,著有《吾家有美》《此地有名》等。

“对你老婆好点,搞不好哪天家里多出个冰柜……”在我们小城里,大家偶尔还会这么说。

两年过去了,小城里的大多数人都没忘记那个杀人案——一个叫陈二妹的女人杀了家里四口,并将尸体藏进冰柜。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因为财产争夺,有说因为感情纠纷,但都没有定论。官方对此也只有短短两句话的批捕消息。

后来,在与律师深聊、翻看了其复印的卷宗后,更让我对陈二妹这样一个有钱的漂亮女人缘何走上这条不归路更加好奇。不久后,因着偶然的机会,我结识了中介老板秀华。

作为陈二妹为数不多的朋友,她给我讲述了案件背后更多的故事。

1

2019年9月下旬的一天,秀华和往常一样,在送孩子上学后,便骑着电瓶车去往自己的房产中介铺子。

远远地,她就看见自己铺面门口的小街上停着一辆警车,还围着许多人。停下电动车,她急忙凑到人群里去。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表情惊骇,议论声中不断出现“杀人”、“冰柜”等惊人的词汇。

只见陈二妹的中介铺子外拉了一条警戒线,不少人伸长脖子往里看。而隔了三个门面的“矿泉水”铺子门口也拉了警戒线,同样聚了一堆人。

“出什么事了?”秀华问旁边的一位老大爷。

老大爷一边摇头一边叹息:“杀人了……女的杀了三个人,有一个还是孕妇。”

秀华吓了一跳,连忙问:“谁杀人了?”

不远处的面馆老板老郑回头冲秀华嚷道:“你还不知道?就是你对面的陈二妹,人那么漂亮,心咋那么狠哦!”

“怎么可能?!”话刚出口,秀华忽然想起,前日凌晨,陈二妹在中介群里发了一条信息:“杀一个是杀,多杀一个就是赚。”群里好几人都发了问号,大约十分钟后她才回复:“在手机上看恐怖小说,不小心把其中一句话复制到群里,没法撤掉了,请大家原谅。”当时已经太晚了,大家也没再说什么。

秀华忽然又想起来,其实陈二妹之前在朋友圈也发过类似的话,秀华还打电话去关心过,陈二妹只是平静地说:“没事,就是发泄一下。”等两人在铺子里见到时,她和往常一样打扫卫生,然后把写着房源信息的牌子一一搂出来搁在门口。

秀华也曾建议陈二妹去看看心理医生,她笑笑说:“我们农村人,哪有那么娇贵,看什么心理医生。”

她真会杀人吗?秀华想不通。

 

拨开人群往里看,秀华看见陈二妹在她店里站着,远远看过去似乎没什么异样。屋里还有几位警察,其中一位蹲在地上,正捡起一段深蓝色的布绳。

周围的人还在议论,有的说陈二妹杀了三人,也有说杀了四人,有说尸体藏在面包车里,也有说藏在一旁“矿泉水”铺面里的冰柜中。秀华看了一会儿,感觉像做梦,恍恍惚惚的,便退了出来。说不定搞错了呢,那会儿她一直这么想。

等回到自己店铺边,秀华哆嗦着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见小石蹲在门口。秀华走过去,小石起身喊了一声“阿姨”,声音发颤,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她一边开门,一边招呼小石进屋,随口问道:“你没和郑玲一起呢?”

“曾阿姨你还不知道?郑玲已经被她后妈杀了!她爸和她大伯也被杀了!难怪我一直打不通她电话,我回老家一趟,就这样了……”小石跌跌撞撞地坐到椅子上,双手撑着两颊,顺便抹掉脸上的泪。

小石是陈二妹的女儿郑玲的未婚夫,两人原本定在国庆举行婚礼,请帖早就发了,郑玲怀孕有3个月了吧,秀华靠着墙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且,确实好多天都没见过郑建明了,秀华前几天问陈二妹,她说的是客户买卖房屋涉嫌违法,派出所带郑建明一起去调查了,这难道都是假话?郑建明真被她杀了?怎么可能呢?——陈二妹个头那么小,郑建明又高又壮,他一个耳光过去,陈二妹站都站不稳——上个月,陈二妹的耳朵就是这样被打聋的。

陈二妹真的杀人了?郑建明,郑建国,怀孕的郑玲……秀华捂住胸口,感到呼吸十分艰难。

2

接下来几天,秀华都没法做生意,小街上天天聚着人,都在议论陈二妹。

有说两口子吵架争夺家产的,有说陈二妹不满老公长期在外和别的女人鬼混的,还有的说陈二妹是长期被老公打,起了报复心,恨郑家人。

秀华听说,陈二妹是在大姐和堂弟、堂弟媳的竭力劝说下才去自首的,时间就是她深夜在群里发“多杀一个就是赚”的第二天晚上。

秀华认识陈二妹的大姐和堂弟媳。房产生意最好的那几年,陈二妹先后带着大姐陈梅、堂弟媳和郑丽一起做中介,郑丽是郑建明哥哥郑建国的女儿。后来,他们都陆续自立门户。

陈二妹在中介群里发的消息,她堂弟媳也是早上才看到。虽然也看到了陈二妹的解释,但她心里还是有点异样的感觉——因为前些时候,陈二妹刚刚把自己的儿子郑进过继给他们,说是按照算命先生的要求做的,能让孩子少生病。然而,郑进身体很好,刚刚升上小城的重点初中。

堂弟也察觉出异样,赶紧给大姐陈梅打电话。陈梅一听,也讲了一件陈二妹的“异常行为”:“上个月,她还把两张银行卡放到我这里,一张三十万,一张五十万,说是不要郑建明知道……”前几年陈梅离婚后,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安了家,上个月陈二妹专门去找了她。

姐弟俩越说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陈梅在家稍作安顿,就开车赶来小城,带上堂弟、堂弟媳,三人直接到铺子里找陈二妹。

四个人一在火锅店里的包间坐下,陈梅就问陈二妹,是不是有事瞒着大家。陈二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半天才开口说:“你们别问,明天早上就知道了。”

陈梅急得跺脚,不停地问:“明天早上还要干什么,郑进那么小,你总得替孩子着想吧?”

陈二妹一听陈梅提起儿子,就哭起来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把郑建明、郑玲、郑建国都杀了,装在冰柜里的……”

姐弟仨一听就傻了,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陈二妹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说:“原本打算今天夜里喝农药自杀……不能让郑进害怕,我不会在家里或铺子上死,我去面包车上喝药。今天早上还放了几束鲜花……”

姐弟仨面面相觑,陈二妹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边哭着笑着,一边就把杀人的经过倾泻而出,后来她说:“好多年我都没这段时间这么痛快。”

夜深了,姐弟仨终于说服陈二妹,把她送到最近的派出所自首。

 

再往后的几天里,家电城里也像沸腾了一般,一些闲着没事的人还总爱去那里转悠,打听陈二妹买冰柜的事。

销售员叫小李,他说中秋节前夕,家电城就在搞促销活动,店里最大型号的冰柜只卖3788元,陈二妹在十天里先后买了两台冰柜。小李高兴极了,逢人就说遇到“土豪”了。

有好事人问小李:“你就没问问她买两台大冰柜做什么?”

小李说:“她一开始就告诉我了,说山里有亲戚送了一车冻货来,她要新开个铺子卖冻货——我哪里知道她杀了人啊?好吓人哦。”

小李一边说一边瞪大眼睛,还给众人指了指那个型号的冰柜,半人高,足足有一米八长。一想到跟杀人凶手离那么近,小李说自己连着好几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做了这么久的邻居,秀华一直觉得陈二妹待人和善,又能干又肯吃苦。真要挑她有什么毛病,就是过分节俭,还有点固执,甚至“钻牛角尖”。有时,陈二妹会对秀华讲起自己的经历,还说,“一切都是命,世人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可最终走到这一步,秀华始终觉得难以相信。

3

陈二妹在山上的村子长大,二十多年前,那里的姑娘都盼着嫁到城里来。

初中毕业后,陈二妹开始在家做农活,亲戚带她到城里农贸市场卖菜。陈二妹长得水灵,年轻人都喜欢往她那里凑,同样的菜,总比别人卖得好。

当时,郑建明在农贸市场卖猪肉,摊位不远不近地对着陈二妹的蔬菜摊。和其他人不一样,郑建明并没有急着搭讪,而是在某一天早早卖完猪肉后,回家换了一身衣服,又回来农贸市场,把陈二妹当天剩下的菜全买了,说自己长期给父母哥嫂侄女做饭,需要买很多菜才够。

郑建明长相魁梧,穿上齐整的衣服,像是电视剧里的男主角。陈二妹压根儿没想到城里男人这么好,能说会道又有孝心,还会做饭。农贸市场嘈杂,陈二妹一时都没认出来,这个男人天天就站在她对面不远处,晃着油腻腻的袖子卖肉。此后,郑建明经常去跟陈二妹套近乎,却从不说自己是干什么的,直到半个月后的某一天,陈二妹打算买点猪肉回山上,才发现郑建明离她那么近。

那时候,农贸市场卖豆腐的老张觉得陈二妹朴实勤快,就托干货店的老文当媒人,想把儿子介绍给陈二妹。事情刚起个头,就被郑建明知道了,他去干货店买东西,故意蛮横地把干货弄了一地,临走前还撂下狠话:“谁敢给陈二妹介绍对象,老子把他拱嘴割下来!”干货店夫妻俩敢怒不敢言——在农贸市场,郑建明性格暴戾、打架凶狠是出了名的。

没多久,郑建明就跟陈二妹成双入对了,很快就带着陈二妹回了自己在城乡结合部的家。郑家父母对陈二妹很热情,家里的情况也和他说的一样,有哥哥和两个小女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两岁多。郑建明说嫂子和朋友一早到省城去了。

一段时间后,陈二妹从山上下来,带了很多鲜竹笋,想给郑建明一个惊喜。郑建明和哥哥都不在家,屋里除了父母和两个小孩,还坐着两位妇女。陈二妹大大方方地进屋,笑着问郑建明去哪里了,却见他父母面色尴尬,含混其词。还没说几句话,其中一个妇女就冲过来扇了她一巴掌,另一个妇女则赶紧把两个孩子带出去了。

陈二妹莫名其妙,那妇女立即破口大骂起来,说她勾引别人老公不要脸。陈二妹这才明白,原来郑建明有老婆。另一位妇女则是他嫂子。怀着满腔的屈辱,陈二妹哭着跑了出去。

郑建明就在附近打麻将,听说家里在闹架,赶忙跑回来,正巧撞见陈二妹。他强行把她拽回去,当着她的面,给了自己老婆一耳光。

两人立即扭打起来,他老婆被打得跌倒在板凳旁,郑建明则拉着陈二妹说:“我是爱你的,早就要跟她离婚。”他老婆悲愤不已,举着板凳就朝他俩砸过去,郑建明赶紧伸出手臂护住陈二妹,却被板凳砸了个趔趄。他跺着脚大骂,说手臂被该死的婆娘砸断了。

父母见状,竟然也对儿媳妇大打出手。一家人闹得不可开交,周围邻居赶来看热闹,还对陈二妹指指点点,但没有一个人来劝架。

陈二妹没想到这家人是这样的情况,又羞又气,抹着眼泪走了。第二天一早,就躲去了临市亲戚家。

4

没多久,郑建明离了婚,两岁多的女儿郑玲归他抚养。

那段时间,每隔几天,郑建明就会提着礼物去陈二妹家等着。陈二妹家人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说了她在临市的上班地点。郑建明赶快找了过去,还给陈二妹送了一个当时流行的BB机,赌咒发誓说自己会一辈子对陈二妹好的。

也有人偷偷劝陈二妹千万不要嫁给郑建明,陈二妹也不是没有犹豫,但她那时已经怀上了郑建明的孩子,两人很快订了婚。郑建明把已经上班了的陈二妹哄了回来,言之凿凿说自己会在城里买房子。

那时候,两个人的钱加起来只够买个二手房。虽然房子没买上,但聪明的陈二妹却在选房时发现了中介的商机,随后,借看房的机会处处留意,把中介们的销售策略全都记在了心里。没多久,夫妻俩就决定一起开个中介所。

起初,两人的生活很拮据,郑建明说不能让肚里孩子一出世就受苦,况且他们已经有郑玲了,不如把孩子打掉。陈二妹不愿意,但郑建明还是用他甜言蜜语那一套,陈二妹最终还是遂了他的心愿。

郑建明偶尔会联系房源,也会带人看房子,但他脾气暴躁,没说几句话就把客户得罪了,中介所里事事都得靠陈二妹——陈二妹能说会道,又长得漂亮,客户总愿意找她。

有段时间,房价涨得快,看房的客人一下就多了起来,陈二妹一天都舍不得坐下来好好吃顿饭。没多久,她便成了小城里数一数二的“明星中介”。

2003年,陈二妹买下了玉灵路的门面,真正做起了中介老板娘,也成了秀华门对门的同行。几年后,两人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郑进,也在本市环境最好的小区里买了三套一的住房,算得上小城的中产阶级了。

即便如此,陈二妹还是很节约,买衣服只选便宜的,几乎不下馆子,也不找人帮忙看孩子,约客户看房子时,就将孩子绑在背上,再骑电瓶车去约定地点。而且,她对自己如此,对郑建明亦然。除了常常抱怨郑建明留不住客户,还要求他哪怕买一包盐都要记在账本上,以防乱花钱。

郑建明在铺子上帮不上忙,还被责备,渐渐地,索性自己玩起自己的。那时候,郑玲自己上下学了,郑进也上幼儿园了。陈二妹在中介所从早打拼到晚,郑建明则上午去健身房、下午打麻将,晚上还会和牌友们喝酒吃饭玩到凌晨——反正家里什么事儿都不需要他管。

 

日子就这样不痛不痒地往前过,陈二妹的生意越做越好。到玉灵路做生意十来年,大家都传言她做中介挣了上千万。秀华觉得上千万不一定,但几百万肯定是有的。

当然,这一切和郑建明并没有多大关系。

2015年,陈二妹听人说郑建明与别的女人关系暧昧,趁夜查看他手机,果然发现其与一个女人关系不一般,微信上全是不堪入目的对话。她忍不住把手机摔了,大声咒骂郑建明。郑建明睡得正香,一下子被吵醒,恼羞成怒,一脚把陈二妹踢到了床下。

陈二妹痛骂郑建明狼心狗肺,说要离婚。郑建明则暴躁地吼着:“做梦!老子才不会再离婚了!”

第二天,等两个孩子上学去后,郑建明当即给陈二妹跪下,求她原谅,说绝对不会再去“乱搞”。那是他第一次打她。

5

然而,一旦有了第一次动手,后来再打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当时,陈二妹每个月都会给郑建明四五千的零花钱,还常在账上记下输钱的数额。一次,陈二妹看了账本,说了几句牢骚话。郑建明输了钱不高兴,骂骂咧咧的又一脚踢在陈二妹腰上,陈二妹赶紧双手护住头,任他又踢又打。

郑进吓得直哭,郑玲却冷眼说:“打!打嘛!打死一个少一个,这个家没法待了!”

陈二妹对此也很寒心,可郑玲一直都是这样。以往每年春节,郑玲都会跟自己生母回外婆家住一个月左右。大概是从小就被灌输“陈二妹是小三”、“破坏别人家庭”,郑玲一直很内向,从来不跟陈二妹有什么交流。

挨过几次打后,陈二妹忍无可忍,去派出所报了案,说自己长期遭遇家庭暴力。民警很快通知郑建明来调解。郑建明在派出所里态度很好,承认都是自己的错,发誓不会有下一次——但这样的情景在往后的生活中不断重演,所谓的“下一次”从来都没有断过。

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秀华总能看到陈二妹脸上有淤青,她常常把头发披着,或者戴着墨镜,周围人不仔细观察也看不出来。

秀华曾小心地问过,陈二妹也只是平静地说:“没事,还不会被他打死。”秀华建议她再去报警,她却摇摇头说:“没用,最终还是得回家过日子。”

秀华的丈夫则觉得,郑建明每次到铺子上,对陈二妹都很体贴,人家的家事也不要去问太多:“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要是郑建明知道你跟陈二妹说的话,说不定会把你的铺子砸了。”

秀华只好闭了嘴。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流走,生活还得继续。

郑玲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陈二妹原本希望郑玲能留在铺子上帮忙,但郑玲却执意要跟生母一起。

刚好大哥郑建国的女儿郑丽没有工作,陈二妹便邀请侄女来自家铺面,给她算底薪和提成。郑丽很勤快,和陈二妹相处得还不错。只是,每次陈二妹跟郑建明一开始吵架,郑丽就像没看见似的,悄悄躲起来了。

原本一切都还算顺利,直到有一次,郑丽收了2万3千元的中介费,却告诉陈二妹,客户只愿意给1万5。陈二妹原本没太在意,后来偶然遇到,才知郑丽撒了谎。

陈二妹心直口快,回去就责骂郑丽忘恩负义。郑丽却埋怨陈二妹给自己的提成太少,没说几句就气呼呼地走了。陈二妹找到大哥郑建国,让他管一管女儿,哪知郑建国反倒瞪着眼对她一阵抢白,说她只认得钱,对侄女也那么刻薄。

陈二妹很生气,觉得帮了大伯一家,可父女俩不仅没有丝毫的感激,反而如此“回报”她,自此便撕破了脸。

一个月后,郑丽出去自立了门户。

6

2019年春节后的一天傍晚,陈二妹正在锁门,一辆锃亮的路虎停在街边,车主叫她上车。陈二妹推辞说家住得近不需要乘车,那人却下车来请她。秀华当时也正关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人把副驾的车门打开,怕陈二妹上车碰着头,还把手扶在门框上,十分体贴。

第二天,秀华忍不住向陈二妹打趣道:“昨天傍上大款了啊?”

陈二妹立刻解释说,那人是初中同学,叫何飞,同村的,请她吃火锅,她忙着回家,就拒绝了。还说什么有事就找他,自己“黑白两道都有人”。

秀华猜测何飞是暗恋过陈二妹,所以故意说大话。

陈二妹却忽然说:“要是何飞能找人把郑建明拖出去揍一顿就好了,也帮我出口恶气。”

秀华凛然一惊,见陈二妹脸上挂着笑,便琢磨着这应该就是句玩笑话。

 

没多久的一个晚上,郑建明又喝得醉醺醺地回家,陈二妹骂了几句,郑建明就一把拽住她,另一只手抓起桌上的水果刀说:“再他妈的废话,老子把你的脸割稀巴烂!”

陈二妹吓得尖叫,不停哀求。郑建明摇摇晃晃站不稳,却不松手,只发出恐怖的笑声,“老子给你留个记号,免得你再废话!”

他拿着刀在陈二妹的胸口划过,一刀下去就是一道血痕,连续划了4次。陈二妹不停发抖,不敢挣扎,也不敢吭声,怕一旦惹怒了郑建明,他可能真会将刀刺进她的心窝……血慢慢流出来,郑建明看了看,很满意地笑道:“二妹,我给你写了两个‘二’字。”说着,他就扔了水果刀,跌跌撞撞地往卧室走了。

事情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了,陈二妹才给秀华讲起这晚上的事。秀华十分吃惊,忍不住拨开陈二妹的衬衣领子,眼前赫然出现道道疤痕。还没看清,陈二妹就惊恐地拉拢衬衣,低声说:“曾姐,可不要给其他人说。”

秀华叹了口气,顾不上丈夫的忠告,接着问:“你怎么还不离婚?以后怎么办?”

陈二妹说:“他说过,我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这辈子都休想跟他离婚。”她声音颤抖,眼泪打转,却仰面望着天花板。

秀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陈二妹接着说,那天早晨郑建明醒来,又跪在她跟前,拉着她的手打自己脸,骂自己不是人,说以后不出去打牌了,每天守铺子。见陈二妹不理,他又拿水果刀割破手指写了“血书”,说保证不会再打她,永远不会有下一次。

那段时间,郑建明确实很少打牌。每天从健身房回来,就端个茶杯到铺子里坐着,还跟陈二妹聊聊天,有时候也主动煮饭。外人看去,两人关系也挺好。可没多久,两人就又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起来,郑建明对陈二妹又是一阵拳打脚踢。陈二妹再次提出离婚,说自己净身出户也行。郑建明却拽着她的头发,使劲儿往墙上撞,还嬉皮笑脸地说:“有这种又漂亮又能挣钱的老婆,谁舍得离婚?你想都别想!你离婚了能不跟郑进联系?你到哪里,我找不到你?”

说起这些事,陈二妹只能跟秀华感叹,这都是命啊。

 

那段时间,陈二妹的生活似乎过得很“极端”。

秀华清晰地记得,这一年陈二妹生日,郑建明特意给陈二妹办了生日宴。还邀请郑玲和男朋友小石回了家。一家人唱生日歌、分蛋糕。那天,陈建明还拍了很多照片发在朋友圈,照片里全是夫妻恩爱、母慈子孝的和睦场景。

可没过多久,陈二妹就又出事了。

2019年8月的一个周日,陈二妹的铺子一整天都没开门,直到第二天人才回来。秀华赶忙上前问,陈二妹却神色黯然地说:“耳朵出问题了,昨天去医院了。”

秀华这才发现陈二妹左边额头一片淤青,头上还有一个包,陈二妹指了指自己的左耳说:“前晚上被郑建明打聋了。”

秀华吃了一惊:“啊?他昨天陪你去医院了?”

“郑进陪的。”陈二妹眼圈一下就红了。

原来,郑玲打算国庆节结婚,向郑建明要40万做嫁妆,陈二妹知道后坚决不同意,说可以买个10万左右的车送她。郑建明一耳光打过去,陈二妹立刻就摔倒了。

一瞬间,她根本听不见他在咆哮什么,只感到耳朵里轰轰直响,一阵阵头晕。郑建明却继续恶狠狠地踢她,郑进跪着抱住郑建明的腿,哭喊着:“不要打妈妈了。”郑玲却说:“别人都猜我们家有上千万存款,可我结个婚,连几十万都舍不得给!”一边冷笑着就出了家门。郑建明听了更气,又连续扇了陈二妹好几耳光。

陈二妹说着就哭起来了,“我迟早得被他打死。”她咬着牙说。

秀华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又劝她报警,向法院申诉离婚,她却摇摇头说:“他那么横,就算他答应离婚,我也逃不出他手掌心的。”

秀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再往后,秀华也不太清楚了,直到一个月后,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案在陈二妹家中发生。

7

12本卷宗,详细记录了陈二妹最后几日的作案细节。

在耳朵被打聋后,陈二妹就完全陷入了仇恨中。她认为要么杀了郑建明大家都解脱,要么自己一辈子都只能痛苦地活着——她决定选择前者。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飞。她约何飞出来喝茶,说给他100万,请他帮忙把自己的仇家弄失踪。

何飞很震惊,问:“啥子深仇大恨这么严重?”

陈二妹又说是开玩笑,改口说要请何飞帮忙买一辆二手的面包车,何飞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去旧货市场买了一辆6000多元的面包车,车都买了,何飞才知道陈二妹根本没有驾照,何飞问她买车做什么。陈二妹说自己想开个冻货铺子,需要面包车运货,还让人把最后一排座椅拆掉了。

在警方的笔录里,陈二妹说,自己当时已经动了杀郑建明的念头了,想着杀了他后,再去面包车上摆一车鲜花,自己就躺在花丛里喝农药。

此后每天,她都在反复琢磨,自己究竟该怎样动手。一天,陈二妹在电影里看到,有歹徒把“迷药”放杯子里给人喝,就去电商平台上查,还真有卖的。她毫不犹豫地下了单,把迷药放进郑建明的水杯试了试。果然,郑建明昏睡了一个多小时。

不久,一个雨天的下午,郑建明在铺子上喝茶,她再次偷偷放了迷药,待他头靠着椅背昏睡过去后,便用电瓶车上的布绳勒死了郑建明,又用大布袋子把尸体装起来,系上绳子后拖拽到里间的屋角处。

那段时间,陈二妹商铺附近有一间“矿泉水”铺子空着,房主之前将钥匙交给陈二妹,托她帮忙出租,她一直没来得及处理。

那天,陈二妹先是给房主发微信说,铺子已经租出去了,随后还转了半年租金。接着,她去家电城买了一个最大的冰柜,还请家电城的工人帮忙运到“矿泉水”铺子里,又请表弟余强把面包车开到自己的铺面门口。

她让余强坐在门外玩手机,说自己还要在里间收拾一下再搬,便独自把“冻货”装进面包车,送到“矿泉水”铺子后,再倒车进去,同样让余强在门口守着。余强说,当时见陈二妹忙得满头大汗,自己还问过要不要帮忙,可陈二妹却一直拒绝,只是最后叫他把车开回小区地下停车场就行。

 

那个周六,正好是中秋节,陈二妹带郑玲和郑进回了山上的娘家,办了一桌酒席,把儿子正式过继给了自己的堂弟,还和一家人解释说,郑建明是“被警察带去了解事情,过几天才回来”。

周一早晨,陈二妹给怀孕的郑玲端去骨头汤,郑玲一声不吭地喝着,并不跟她说一话。陈二妹非常生气,觉得郑玲还在因为40万嫁妆而记恨她。她想,自己死后,郑进得不到家产,还会被郑玲和小石欺负,多年来,自己辛苦挣来的钱就会任由郑玲处置了。若要家产全部留给郑进,除非郑玲死了……她一边想着,一边就在第二碗骨头汤里放了迷药。

等郑玲说头昏时,她便假意带郑玲去医院,搀着她去了地下停车场的面包车里,又用绳子勒死了郑玲,又拿出准备好的布袋装好了尸体。

为了把尸体运到“矿泉水”铺子,她再次通过微信找余强运“冻货”,余强答应了。

第二次帮忙的当晚,余强在手机上搜索了:帮人搬运尸体会不会判刑。后来,他在口供中坦白,自己的确已经察觉到,陈二妹口中的“冻货”极有可能是尸体,但他认为“二姐是好人”,这么多年一直对他很照顾,有事找到自己,理应帮忙。

处理完郑玲的尸体后,陈二妹关了郑玲的手机,随后又给小石打电话,说郑建明现在不同意他和郑玲结婚了,小石非常生气。但当时他正在老家处理自家房子的事,打算事情完了再来当面对质。

8

勒死郑建明后,陈二妹打算喝农药自杀,但她几次拧开药瓶,都因恶臭没能喝得下去。郑玲死后,她又担心郑进孤单,他能跟堂弟一家相处好吗?旋即她又希望跟郑建国谈一谈,把恩怨了结,托付他们也帮忙照看下儿子,毕竟都是郑家人。但他们很久没来往了,她又想起郑建国一家对她嫌恶的样子,心里的怨恨之火盖过了托子之愿。

她再次约何飞喝茶,试探着说,请他帮忙绑个女人让自己出口气,说这个女的跟她老公搞暧昧,想吓唬她一下。

何飞说自己不干这个,但有个认识的朋友叫王平平,把陈二妹的电话给了他,还说一切和自己无关。

那段时间,陈二妹手上正在代理出售一栋单门独院的别墅,房主出国了,把钥匙交给了陈二妹。陈二妹给王平平提供了郑建国的照片和电话,说他在临市替人拉货,让王平平将人带到别墅里,其他的事都不用管,事成支付20万。

王平平当即叫了几个自己的“兄弟”,佯装有货要拉,将郑建国骗了出来,随后将其捆了手、捂了眼睛送到别墅卫生间的椅子上就走了,陈二妹如约付了钱。

陈二妹问郑建国是否知道谁绑了他?郑建国原本十分紧张,但听出是陈二妹的声音后,顿时如释重负,破口大骂:“你敢做啥?赶快把老子放了!”

陈二妹说起郑丽的事,责骂他一家人不懂得感恩,郑建国依旧骂陈二妹心黑只认得钱。两人恶语相向,都丧失了理智。陈二妹一怒之下捡起地上的绳子,用同样的方法勒死了郑建国,并拿走他的手机。

她又去家电城买了同款冰柜,放到“矿泉水”铺子,并用同样的方式,让余强把郑建国的尸体当“冻货”运到那里。

当晚郑丽不断打郑建国的电话,想问父亲啥时候回家,陈二妹不敢接,后来实在忍不住,回复了一条信息:“丽丽,手机没电了,等拉完货后爸爸就回来。”这个称呼引起郑丽的怀疑——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她疑心他出事了。

郑丽第二天一早就驱车来了临市,计划再找不到父亲就报警。陈二妹看着手机上不断显示的来电信息,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也可以把郑丽绑到别墅里。

王平平看20万来得这么容易,随即答应帮忙绑郑丽。

谨慎起见,他换了一批人,为了不让郑丽怀疑,他先找了一个兄弟的女朋友给郑丽打了电话,说自己想卖一栋别墅,希望郑丽去看房子。郑丽说自己在临市,可以找店里的伙计来看,女子却坚持说郑丽去她才放心。

郑丽只得掉头返回,当天下午便带了店里几个年轻人一起去别墅。王平平等人没想到郑丽会带那么多人,谎称主人家不想卖了,也不允许拍照,立刻打发他们离开了。

 

那些天,陈二妹依旧像往常一样离开家,去打开铺子,到黄昏再回家。为了向何飞表达感激,陈二妹还去酒店开了房,邀请何飞发生男女关系。

起初,何飞很关心被绑的人,知道绑了个男的,而不是“小三”,虽然感到诧异,却也没有打听原因,只是一再劝说陈二妹,骂骂人出出气差不多就行了。直到陈二妹淡然地说,“他已经死了”,何飞这才惊恐地删了陈二妹的电话和微信,说以后不再联系了。

那之后的几天里,陈二妹反复联系何飞,但何飞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她倍感伤心,却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她有发朋友圈的习惯,只是曾经被秀华问过几次后,便常常会把朋友圈设置成自己可见。那天深夜,她实在太过疲惫和紧张了,把原本要发朋友圈的话发到中介群里了,就洗漱去了。

没想到正是那句话,引起大姐陈梅和堂弟媳的警觉。可这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2020年,当地法院一审判决陈二妹死刑。何飞、余强、王平平以及此事的参与者等二十余人,也受到相应的法律制裁。

 

后记

事发至今,秀华依旧觉得,一切只是自己做了个噩梦。

“陈二妹那么瘦弱,平日连鸡都不敢杀,谁能想到她会狠心杀了三个人,欠下四条人命啊……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女人,从农村出来,白手起家,可以挣起上千万的家产,吃了好多苦,其他人根本想象不出……很多时候我半夜也会想起她,总是难以再睡着,恨自己没有好好劝劝她……你说,如果我们对她关心多一点,会不会是另外的样子?”

秀华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可我却无法回答她。

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女人,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杀人深渊的?她那么会挣钱,足以见得她的聪慧,但她怎么会糊涂到以杀人来求得解脱呢?她深爱着儿子郑进,希望他衣食无忧,她有没有想到过,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得知母亲杀死父亲后会有多么恐惧和无助?

我想,这些问题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了。

本文人名、地名均为化名

本文系网易文创人间工作室独家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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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灵师 揭秘范冰冰的前世 竟然是九尾狐转世 ?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12/30/2021 postreply 2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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