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430)

 

上海的相亲角里,我看到了人间真实

 

原标题:上海的相亲角里,我看到了人间真实 来源:真叫卢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叫卢俊(ID:zhenjiaolujun0426),作者:初晓,头图来源:作者拍摄

作为一个外地来上海打工的女青年,我最近去了趟人民公园。

想想自己硕士的学历还可以,不错的学校毕业,家庭情况较好,父母都是公职单位,未来养老有保障,工作也不错,身在地产行业内自媒体大号。

这在上海,不说多数,怎么也超越了大部分的年轻人吧。

然而,我的这种情况,到了上海的相亲角,却成为了鄙视链的最底端。

说真的你不去趟人民公园,绝对感受不到婚恋里,居然有这么人间真实的一面。

 

外地小姑娘,怎么就处于相亲角鄙视链的最底端了?

人民公园一多半,都已经被相亲角占领了,只要从门口进来,眼中铺天盖地的都是征婚启事。

这里以前有不少自媒体、博主暗访、明访、采风过,导致老人家们都看上去非常紧张。

我拿出手机拍照时,大爷大妈们都很戒备的样子。

我当时距离挨打,就差那么一丁点了,还好我紧急说自己是来征婚的,才逃过了一劫。

也借着这个机会,我和几个在一旁为我说话的爷叔们搭上了话,告诉他们我个人情况,问问我这样的,在这里好不好找对象。

聚在一起的爷叔阿姨们的团体非常多聚在一起的爷叔阿姨们的团体非常多

几位大爷可能人比较委婉,就我的情况,给了相对客观的评价:

“小姑娘,这边女孩子比较多,男孩子比较少。你的情况说好找也好找,说不好找也不好找,咱们得看你的要求。”

“小姑娘,你看你是外地人吧,外地人在这里的都是精英,不然也留不下来。但是外地人户口没的,房子没的,不够稳定呀,你说是不是哇。”

“小姑娘,钞票有的哇?这个不重要,女孩子还是轻松点工作比较好。”

几位大爷看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直接给我透了个底。

这种回答没办法敷衍我,我不屈不挠地继续问了下去。

“小姑娘,你不是上海人,也没有上海户口,这就是两种情况了。你看上海人谁家没有套房子,是哇。其次就是上海户口了,上海户口有了么,房票就有了。工作么,搞媒体也不稳定的,不适合照顾小娃。”

“可是我努力一下赚得多啊!”我不甘示弱的发出疑问。

立刻被大爷们轻笑打断了,“小姑娘才能赚多少,赚个零花钱么,房子很贵的呀?”

最后跟我说了几句实话,在这里,外地小姑娘处于鄙视链最底端,江浙的可能好一些,毕竟地缘位置相近,其他地方就都有待商榷,有口难言的样子。

至于我的学历和父母情况,仅仅是满足最基础的条件而已。工作更是大扣分,因为不如教师、医生等职业稳定。

这就是爷叔们说的,因为这里的男孩子太少了,所以女孩子必须足够优秀才能有被挑选的可能性。注意,是被挑选的可能性,而不是一定能被看上。

在我询问了几个征婚男性的条件后,也无一例外遭受到了鄙视,有的对我翻起了白眼。

原因是第一眼对我的外形就不够满意,身高太矮。所有人一律要求女性身高在160cm以上,个别要165cm以上。此外还有五官端正,身材姣好等要求。

我寻思着我这也勉强算符合吧,结果家长们各个都不满意,直接从身高上就把我否定了,早知道我就穿高跟鞋来相亲角了。

总结了下征婚启事上男性的征婚要求,对年龄、地域、身高、工作都有很高的要求,能达成要求的妥妥的是人类高质量女性

大部分征婚都是女孩大部分征婚都是女孩

在相亲角,女性的数量明显高于男性,看到十个女性征婚的,可能才能看到一个男性征婚,不少优秀的女性无人问津。

女孩的家长都非常着急,我遇到一位见人就拉着说:“我女儿很优秀的,硕士。”周边人嗤之以鼻:“这里硕士这么多,个个都优秀的。”

我就纳闷了,到了相亲角,单身的优秀女孩怎么就成为鄙视链最底端了?

接着,我改变了策略:如果有房的话,会不会情况稍微好一点?

无户口无房工作不稳定,我这样的条件在相亲市场已经完全没得聊了。

因此,我改变了一下策略,伪装成落户上海有房的单身女孩,看看这样,是不是会更受欢迎一点。

我换了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和阿姨们攀谈了起来。

可能是阿姨们这里人比较少的缘故,对我很是热情。我提出自己是外地落户到上海的,有一套房子,阿姨们马上问了起来。

“小姑娘房子在哪里?还有贷款吗?”

幸好作为地产从业者,我早就已经打了腹稿,告诉他在浦东有一套房,目前正在还贷中,不过家里父母工作稳定,贷款是部分基本上是父母支援的。

阿姨们对我的回答比较满意,但是对房子的位置不太满意,浦东的某些板块对上海人来说价值还是有点低了。

有阿姨和我攀谈,详细的问房子的面积、户型、楼层、学区等情况,听说不是学区房,有一些不太满意。

“你们外地小姑娘还不弄一套学区房?这样怎么找对象。”

不是吧,我还以为能在上海有房的单身小姑娘就已经很受欢迎了,没想到房子的类型还要挑。

我想了下看到的征婚的,确实有不少里面提到了自己的车房情况。

说自己无房无户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对我爱答不理,甚至有的语气不善觉得我耽误了他们的时间,影响了他们。

说自己有户口有房的时候,虽然不少阿姨还是挑挑拣拣的,但是对我的身高已经视而不见了,身高155cm的我此时仿佛180cm一般,被包围在人群中间。

可惜的是,当时没有同行人,不然我一定要让别人用相机记录下这一刻,这可是我难得的高光时刻了。

即使我的工作不够稳定,不是传统意义上父母认为的好工作,但是依旧在房子的照射下有了一定的光彩。

有个阿姨快言快语:“小姑娘很优秀啊,在上海中环内有房,父母还帮忙还贷款,自己赚钱和家庭条件都蛮好的。”

只不过对我感兴趣的阿姨,他们的男孩子情况比起我来说都差了不少。

年龄上偏大,学历甚至有的只有大专,要知道我可是硕士,男孩子的工作也是那种偏向于稳定钱不多的,我完全没有什么兴趣。

部分男性征婚要求部分男性征婚要求

至于最关键的房子,我发现了,对我感兴趣的男性家长基本都是全家一套房或者是男孩名下有一套房的,条件整体来说都比较一般。

也就是说,我能够提供的条件,远高于男方拥有的条件。至于男的帅不帅我就不说了,帅哥还用相亲?

总的来说,有自己房子的单身女孩,还算是比较受欢迎的,在这个条件下,可以忽略身高、工作等因素。

此外,虽说本地女孩比外地女孩要更受欢迎,不过通常来讲,在相亲角挂单的本地女孩如果没有房子,依然没有太大的优势。

除非她的工作比较好,是事业单位公务员等,阿姨们会看在本地人的面子上放宽要求。

在逛相亲角的过程中,我还遇到了发相亲群小广告的阿姨。她告诉我,这个群里各种优秀的男女都有,并且不限于上海,北京、南京等地也都有群。

这业务做得还挺大的。

我搜了下平台,里面确实有不少看上去比较真实的人,不过和相亲角的情况有些类似,男的真的太少了。

相亲角的婚恋和我以为的完全不同。

在去相亲角之前,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吃香。

我的学历不错、工作不错,父母也都在比较好的体制内工作,在老家属于比较好的那一种了。

可惜的是,家长们对女孩的学历和工作要求不高,看中的是稳定性。而父母的工作则是锦上添花,毕竟非上海家庭,意义不大。

我在上海没户口没车,甚至工作不够稳定,都是相亲上的硬伤。更不要说,我还年龄偏大,个头矮。

即使我认为我性格活泼,朋友很多,脾气好,经常吐槽带给朋友们欢乐,这些性格上的优点,更是不被考虑。

说白了,相亲角的父母们,看的并不是你这个人什么样,而是这个人的背后代表的价值,能不能变现,比如户口价值、房产价值、教育价值、带娃价值等等。

这些,都是我暂时不具备的。

人民公园相亲角,在这个全国最著名的线下婚恋介绍所,同样也是最坦然把房子当作婚姻筹码的地方。

在座的各位,如果嫌生活过得太过舒适,想要寻求刺激,可以去一趟相亲角,体验一下爷叔阿姨们对你从头到脚的审视。

你一定会感受到来自上海相亲角的人间真实。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叫卢俊(ID:zhenjiaolujun0426),作者:初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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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爱街被丢弃的好媳妇

2021-12-28 09:5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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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胖子

还没活太明白。

前言位于沈阳的五爱市场是中国最著名的批发市场之一,成立之初是为了解决国企下岗职工与社会闲散人员的就业问题。2002年,我正式进入五爱市场做服装批发生意,恰逢她最鼎盛的时期。五爱从不佛系,就是红尘,只要身处其中,几乎每个人的命运都被这个具有“魔力”的市场改变——或是一夜暴富,成就自身和家族;或是折戟沉沙,迅速消失;或是被巨额财富所累,继而吸毒、赌博、直至家破人亡……而此前,他们都只是一群生活无着、走投无路,需要勇敢跟命运叫板、拼刺刀的小人物。大时代的小人物,大市场的小故事,也许可以从其中窥见你我他。

1

中午11点多,五爱街里的顾客开始渐少,但拢账还为时尚早。我习惯性地打算到消防通道坐一会儿,那里凉快,可以消停喘口气。

为了免去遇见熟人还得应酬,我躲开了来回过人的门口,朝楼上走了半层,坐在阴暗的楼梯拐角处。如果下层进出的人不往上走,很难发现我。

没多久,我听见楼下的门“咣当”一声响,接着有脚步声传来,有俩男人在说话。一个年轻男人在询问父亲的意见:“昨天下午看的那套单间怎么样?虽然是老楼,但结构还行,价钱也合理,要是把厅里拾掇拾掇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将来要孩子,三口人也够住。”

但他父亲却说:“再看看,这点儿事儿你不明白吗?她家不着急咱更不能着急,明白事儿的,她家添个把仨瓜俩枣,那咱不就能少拿两个了吗?也不算占她便宜,结婚以后她不也得住吗?”

我迅速在脑海里搜寻这两个声音的主人——这爷俩是最近出现在五爱街二楼的生面孔。据说他们在一楼也有档口,但因为上来的时间较短,我们彼此还不太熟悉,我只知道那家档口里有一个叫“小梅”的年轻女人。

小梅长相不出奇冒泡,但皮肤特别白。都说“一白遮百丑”,小梅也算个美女了。听见这爷俩的对话后,我心情挺复杂,回去的路上特意绕了一下,就为了去看看那个小梅。见她的手正搭在准老公的胳膊上眉开眼笑地说话,我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

时间一久,我得知那对父子姓孙,儿子名叫孙野。小伙儿长得浓眉大眼,膀大腰圆,瞅着特别憨厚,但实际并非如此。我们东北管这种人叫“相不漏”,啥意思?就是接触时间短,会被这种憨厚的外表迷惑。据说孙野不是独子,他还有个妹妹,但孙家特别重男轻女,这个妹妹从小就被寄养在她二姨家。

孙家以前在五爱街一楼出床子,捣腾男装,后来捣腾女装赚了一些钱,就在二楼又租一个档口做地产货。小梅以前卖男装,和孙野相识,俩人交往了五六年,终于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

婚礼之前,小梅一直风风火火的。档口不忙时,她就在行里跑上跑下采买东西。她似乎很急,走路总是一溜小跑,脚底带风,特别能张罗。

有一次我忍不住说她:“你这是干啥?这么忙啊!”

她说自己两头忙,买卖得顾,婚礼的大事儿小事儿都得她操心。我让她别操心婆家那些事儿:“是人家娶儿媳妇,不是你,你整的主次是不是颠倒了?”

小梅则大大咧咧地说:“不都一样吗?都是一家人。我多干点儿,孙野就少干点儿。”

我又问房子买好没,要是没买好就别结,结婚以后秃噜反账的多了去了。

“不能!”小梅自信心爆棚,“都是一家人。”

话说到这儿,我就没法儿再往下说了,只能看着小梅下西区去看被子了。她可能是觉得电梯走得不够快,为了节省时间,朝下一溜小跑。

 

国庆节老孙家娶儿媳妇,但我们这趟子的老业户大多跟他们家没什么深交,所以并未获邀。但新娘子小梅上行时给我们带了喜糖,是用很漂亮的透明纱网袋装的,还用颜色鲜艳的窄丝绸带子收口。

初为人妇的小梅喜笑颜开,然而没过多久,笑容就渐渐地从她脸上消失了——她怀孕了,但婆家说二楼生意刚刚起步,正值用人之际,雇服务员太贵,让小梅打掉这一胎。

孙野他妈不会不知道堕胎对女性身体的伤害有多大,但她的语气轻松而肯定:“我们那时候生完孩子就下地干活,打胎算啥?现在的小年轻一天天好吃好喝的,身体更好,更不叫事。”

小梅心里不舒服,但婆家人给她洗脑,说挣钱也都是为了他们小两口的未来,“我们俩老的图啥?”小梅一合计,似乎也是那么回事,就使劲说服自己。

我一个外人听了都气不过,趁小梅去厕所的时候跟了上去,劝她有点主见,要懂得为自己打算,甚至还说“叫你婆婆再怀一个也打掉看看”。

小梅没有作声,第二天她没来上行,第三天再出现时,面色惨白,汗像水一样往下淌,而孙野一家对小梅的虚弱选择无视。我心下一惊,想到小梅可能已经做完人工流产了,可连“小月子”都不坐就来上行,我觉得她不是无可救药,简直就是疯了。

隔了一会儿,我终于坐不住,假装溜达过去称赞小梅能干,又对她公婆说:“日子长着呢,真累坏了将来你儿子多糟心啊,年轻也得悠着点。”

老孙头憨憨一笑,指着小梅说:“我这儿媳妇闲不住,让歇着也不歇着,能干。哎呀,年轻不干点咋整?买房置地,将来再有孩子,哪儿哪儿不用钱。”

这话明显是借机敲打小梅,我讪笑着看向小梅,希望她能在这时候为自己挺身而出,哪怕往货上一坐,直接认怂说自己干不动,要休息,看老头儿还能咋的。

但小梅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继续沉默地挥汗如雨,背影看起来十分倔强。我很失望,有些恨铁不成钢,但静下来又会为小梅找寻借口——五爱街里的人说话都是直来直去,可能是我的话说得过于曲折隐晦,她没听懂话外之音?

那时的我并没有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她听懂了,却在装傻。

2

4个月后,小梅又怀孕了,孙家让她再次流产,给出的理由十分充分:“大夫说刚流产没超过半年不能要孩子。”公婆还怪小梅太不小心,言谈中,面部表情十分丰富,充满了鄙夷,仿佛小梅怀的不是孙野的孩子,而是在外面水性杨花的结果。

以前不咋熟的时候,我瞅着小梅的公婆,觉得他们是那种特别老实巴交的人。后来才知道人不可貌相,他们不仅挺会卖惨,办事还没有下限。

自打第二次流产后,小梅就落下毛病,一直不断红。每天下行,她就得去沈阳各大医院看病,大把大把地吃药。她的小脸也不白了,腊黄腊黄的,像一张风中的黄裱纸。家里有个病媳妇,孙野及老孙头在档口里虽然没有连摔带打,但沉默、无视像两座大山,把小梅压得喘不上气。

一次,小梅去上厕所,婆婆望着她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口。老孙头假模假式地骂老伴儿:“你干啥?还嫌这个家不够倒霉吗?”

婆婆朝公公露出怨恨而忌惮的目光,等小梅回来,就把这股怒火发泄到了小梅的身上。她在档口里摔摔打打、指桑骂槐,小梅低着头说:“妈,我干吧,你歇一会儿。”

婆婆肥胖的身躯朝旁边灵巧地一闪,顺手狠狠地扒拉开小梅:“我可担待不起。你是大小姐,是千金之躯,是金枝玉叶!”

小梅身体一僵,愣在档口里,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隔了一会儿,她沉默地去另一头理货,婆婆又扒拉开她,嫌弃地说:“那不刚整完吗?有病吧?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倒霉,丧门星。”

我每次遇见小梅,内心都在朝她喊:“反抗啊!反抗啊!如果娘家也指望不上,那就靠自己。跟他们打,跟他们闹,跟他们干,也出去哭诉他们怎么虐待你。他们不是说你搅得整个家鸡犬不宁吗?反正名声都担了,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泼妇,跟他们客气什么?”

可现实中,小梅从未反抗,一直在孙家逆来顺受,低声下气。有几次她在档口吃药被婆婆看见了,老太太就又开始摔摔打打。那张充满皱纹的老脸因为气愤而变得狰狞,五官都移了位,那张暗红色的、失去光泽的皱嘴中飞出刀子。她说小梅是“漏房子”,然后哀叹老孙家倒了八辈子血霉,挣多少钱也填不满她这个窟窿。

左右档口的人都听不下去,也看不过眼了。别人的家事我们不敢插手,聚在一起就小声议论,说老孙家太过分,明摆着是在欺负老实人。但我们也知道,如果小梅真的破马张飞地跟他们对抗,结果也不见得好。毕竟回家关上大门,那里头全是身强力壮的孙家人,人家怎样炮制她都不好说。

小梅变得越来越沉默,在行里跟谁都不说话,眼神躲闪,不敢正眼看人。我想起她筹备婚礼时走路脚底生风的样子,内心五味杂陈。

一次,我在行里遇见她,她又想躲,被我扬声喊住:“你见我总跑啥?我还能害你是咋的?”

小梅停下来回望我,张张嘴,吞进一团五爱街混乱、闷浊的空气,但最终还是紧紧闭上嘴,什么也没说。我招呼她的手扬在半空中停住了,心里陡然一颤,突然想到自己——

如果我是她,会向周围的人求助、诉苦吗?不会。因为我知道外人并不能给我提供切实有效的帮助,甚至会看笑话。我也不能求助娘家,因为那是在给娘家人、尤其是给亲妈添堵。

小梅的娘家离五爱街挺近,她有个哥哥在日本,家庭条件不好也不坏。她之所以能忍,是因为刚结婚,不想那么快离。我们这代人,很多女人都有“离婚羞耻”,毕竟人是自己选的,面对婚姻生活带来的痛苦与折磨,总觉得挺一挺就会过去。

我突然就理解了小梅的沉默和隐忍。

3

大约一年后,孙家生意萎缩,两家档口合并为一个。这一年,小梅没再怀孕、流产,但有关她的流言又传开了。

公婆对外说小梅不能生育,“我们当爷爷奶奶的,隔辈人,能不喜欢孩子吗?”他们咋说咋有理,小梅辩吧,自己的确没孩子,不辩吧,就是吃哑巴亏。如果提离婚,那也是因为自己不能生育心中有愧,不是孙家对不起她。

好在小梅很快就有喜了,但第三个月就见红了,大夫诊断是先兆流产,要她长期卧床保胎。公婆丈夫得知消息,脸都黑得跟包公再世一样,忿忿不平地放出话来:“如果小梅再生不了孩子,就休了她,不要她了。”

看他们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是小梅做错了什么。人有时是冷酷无情的,比如说小梅的婆婆,这老太太常年积攒各种破烂,啥也舍不得扔,有时顾客多要一个黑袋子她都心疼得要命。但她对待小梅这个大活人,却态度果决、干脆利落,跟我的婆家人有得一拼。

因为有相似的经历,我常暗中关照小梅,但也就仅限于买点零食、奶瓶、奶嘴啥的。我怕小梅敏感,就谎称是自己当年生产时别人多送的。还把自家孩子小时候的旧衣服送去,跟她说新生儿穿别的小孩儿穿过的旧衣服会好养活。

小梅对此次生产信心满满,她不肯相信命运会对她太残酷。她对我说,自己这一胎怀的可能是个男孩儿,“跟怀上一胎的感觉不太一样”。她认为如果自己能为老孙家生个大胖小子,以后应该会苦尽甘来。“我妈就是这样,生我时,我奶瞅一眼就走了,一天月子没侍候。但后来冒着挨罚的风险生了个儿子,从此母凭子贵,日子好过不少。就是在妯娌间,也像能挺起来腰杆子做人了似的”。

我不知道小梅跟我说的这些她自己信不信,只能让她别多想,安心保胎。

 

住院保胎得往外掏一笔费用,孙家人消停没几天,又开始怨声载道。他们觉得小梅连怀个孩子都费劲,已经动了彻底放弃她的心了,就像丢掉一块破抹布一样。

他们商量着,要小梅把这第三胎也打掉。小梅坚决不同意,崩溃大哭——大夫说她流产两次,子宫壁已经非常薄了,如果这一胎不要,怕是以后都没有做母亲的机会了。

那时正是初春,春寒料峭,刮小北风时风头还是很硬。我到医院去看小梅,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十分震惊。我突然意识到,小梅如果再任由孙家人摆布,未来她头上除了“弃妇”的标签,可能还会被标上“不会下蛋的母鸡”。

见我忧心忡忡,小梅问:“姐,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特别懦弱,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我摇摇头告诉她,我以前在体制内上班时,听过很多前辈抱怨那份工作,但没有一个人肯辞职。其实无论是做人、婚姻还是干工作,道理都是一样的。有的人一天也混不了、忍不了,有的人再不愿意,也能凑合过一辈子。各有各的选择,没啥谁对谁错。

小梅似懂非懂,眼神愈加迷茫了。

4

回到家,我给那个跑江湖算命的夏岩打了一通电话。

夏岩以前在大佛寺旁边支摊,但现在已经离开沈阳云游四海了。她说只有见识过足够多的、形形色色的人,才能够看明白更多的人。

我说想带人去找她算命:“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做个‘扣儿’?就说这个女人旺老公,并且警告他们不能再堕胎,这样会影响他们的运气……”

夏岩没有犹豫,但也不忘跟我解释,说如果不是我开口,她肯定不能胡说八道,她得对别人负责。我说自己明白:“咱俩这关系,啥也不用多说了。”

第二天上行,我跟小梅婆婆唠嗑的时候,故意说起谁谁谁找人算命,还了“阴债”,上个月就卖红门了。老孙家的生意一直低迷,老太太立即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随后就求我带她去算算。

我故意推脱了一下,说后天啥事儿也不办,可以带她去一趟。小梅婆婆当即对我千恩万谢。夏岩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一番表现可圈可点,再加上一般人听不懂的术语,把小梅婆婆唬得一愣一愣的。她麻溜掏钱不说,回去以后,也再不提让小梅打胎的事儿了,还咬牙狠心雇了一个服务员顶替小梅干活儿。

 

本以为这下该皆大欢喜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小梅保胎至第八个月,孩子还是没保住。是个男孩儿,据说下来的时候还有点儿气,不过没一会儿,便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

小梅婆婆瞅着已经成形的大孙子,心疼不已,总算结结实实地伤心了一回。

我去看小梅的时候,只能安慰她生死有命,孩子其实也要讲缘份的,没有不必强求,再说她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小梅目光呆滞,答话驴唇不对马嘴:“姐啊,我恐怕是得离婚了。”

我一惊,不知她何出此言。小梅惨白的脸上凄然一笑,说有人给她发短信,还往她娘家打电话,找孙野,是个女的。那女的让她“识点相,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小梅说那女人叫王爽,是孙家档口新雇的服务员,在她保胎期间跟孙野扯上的。我心里“咯噔”一下,顿觉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如果不是自己让夏岩横插一杠,恐怕孙家人也舍不得雇服务员,那小梅也不能遭遇婚变。关键现在孩子也没了,真是……

我无言以对,无比歉疚,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小梅说。但不说,那事儿又像块石头压在心头,令我时时呼吸不畅。

小梅见我愣在当场,以为我是替她不值,还反过来安慰我:“算了,跟他们家,我也够够的了。现在娘家也知道了这些破事,我再也不用那么辛苦瞒下去、演下去了,太累了。”

身心俱疲的小梅垂下眼皮,泪水滚滚地跌落下来。我劝了她一番,又说事已至此,还是得跟家人好好商量,别打没有把握的仗:“咱不图他们的,但是也不能差咱们的。这么多年,就是雇个服务员也得给个仨瓜俩枣儿的。”

谁知孙家人行动更快。小梅和孙野结婚时,孙家就没买新房,如今住的房子在老两口的名下。家里的钱都压在货里,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只剩一点家具、家电可以分割。

后来,两家对薄公堂,法官把家具判给男方,家电归女方,孙家再给小梅2万块钱作为补偿。10几年青春,2万块一夕买断,听着就让人来气。

谁知道还有更气人的:孙家人将家电全部转移,去西顺城、小河沿旧物市场淘来同款旧物摆在家里,还都是坏的、不能用的。他们把大门一敞,让小梅去拉。小梅娘家人不甘心,带了一车人去闹。前婆婆跳着脚骂小梅是滥货:“为啥受气不吱声?那是心里有鬼。自己心里清楚为啥生不出孩子,跟过多少人,自己都数不清吧?也就我们家孙野当了这么老些年活王八。”

围观群众说什么的都有,小梅难敌众口,知道再闹下去不但自己受辱,还要连累父母吃瓜落儿、体面全无。她恨自己忍了那么久,到底还是把家人拖下了水。

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小梅,据说那2万块钱孙家也没给她。

5

其实小梅那边的事还没完的时候,孙野就开始跟王爽谈婚论嫁了。

王爽是外地的,小个儿,细眉细眼,第一眼瞅着挺普通,越看越招人稀罕。她以为孙家有点家底,自己搭上孙野,就可以从小服务员摇身一变成为老板娘。

她可没小梅那么好打发,在谈婚论嫁的过程中,她坚决要求先买房,“不买房不结婚”。孙家人妥协了,只做新儿媳妇的工作,说买房可以,但要把房子落在老两口名下,“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等我们两腿一蹬,到时候还不都是你们的?”

我亲耳听见孙野和王爽在档口里争吵,王爽毫不掩饰地说:“他们要是一直不蹬腿儿呢?少拿这个唬我。当初我奶跟我二婶过时,我叔说‘老太太还能活几年?’结果现在90多了,还他妈硬硬梆梆的,成天坐炕头拿老资格,不是哭天抹泪说自己命苦,就是指桑骂槐,要不就把尿屙在炕上祸害人。我二婶说,整不好我奶要把她给先送走!”

孙野的脸越来越红,涨成了猪肝色。左邻右舍笑,说王爽真敢说,“心里真这么想的也不能这么说呀,这丫头是不是虎?也不怕人笑话”。

我心想,如果小梅当初有这么个泼劲儿,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做人究竟是该有些忌讳,还是没有忌讳更好呢?我不知道孙野现在有没有后悔。

两方拉锯很久,后来王爽满行“讲究”老孙头,说他在家光着个膀子,穿个裤衩子来回晃,“毕竟是公公和儿媳妇啊!”

这种引人无限遐想的叙述很快让流言转向,老孙头也挂不住脸儿了,再次妥协。他给儿子买的新房是市区里的一套二手房,一室一厅,首付8万,剩余贷款。因为孙野有不良信用记录,无法贷款,两个刚领了结婚证的人先办了假离婚,再用王爽的名义将房子买下。

房子的事儿尘埃落定后,王爽又开始整“幺蛾子”——要分家,让公婆退出档口,买卖的事儿由她和孙野作主,钱也由他们俩口子掌管。

公婆闻言暴跳如雷,孙家档口不时传出争吵声,双方矛盾逐渐白热化。

 

跟小梅不同,王爽办事不计后果,不怕磕碜,更不喜欢在心里委屈自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不考虑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就把家里的私事拿出来大肆宣扬,以增加自己言语的真实性。

后来,老孙头终于受不了这样“虎车车”的儿媳妇了,又恨她要把自己赶出档口,竟跟王爽扭打在一起。确切地说,是公婆和孙野一起围殴王爽。

老孙头抽王爽大嘴*****,揍得“啪啪”响。他说,就是要让王爽认识认识他老孙头到底是谁,还要让她知道在这个家里到底谁是“大小王”。

因是家事纠纷,众人皱眉围观,无人插手。更何况,王爽当初强势插足小梅的婚姻,惹得众人生厌,所以中间颇有几个人看着这场面解恨。

有人说,王爽一点儿家教都没有,太得寸进尺了,“人家老头儿老太太带儿子打下来的江山,凭啥上来就给她呀?一个外姓人,能不能跟孙野过长还不好说”。还有一个40多岁的中年女人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能等、不能忍”。

王爽被打后,吵吵自己肚子疼,报警了。警察说是家事,想要和稀泥,但王爽不依不饶。她说自己怀孕了,如果警察不处理,她医院也不去,直接住进派出所,“反正我豁出去了,爱咋咋的,大不了一大一小两条命撂在派出所”。

老孙头被派出所扣下了,孙野母子开始轮番上阵做王爽的思想工作,但王爽就是不饶。直到老孙头吐口说要退出二楼的档口,这事儿才算告一段落。

6

回到一楼干买卖的老孙头嘴上要强,总对外说:“要不是看在我那没出世的孙子的份儿上,我能轻饶得了她?”

大概半年以后,他的生意就干不下去了,关门大吉。那时,王爽已经诞下一女,公婆虽然有些不乐意,但年纪大了,盼下一辈儿人也盼了这么多年,也就接受了。

他们不帮忙带孩子,说如果带也可以,要工钱。王爽就将娘家妈从老家接来带孩子,老孙头又不乐意了,闹着让儿子管丈母娘要伙食费,“凭啥用老孙家的钱养老王家人?”此外,他还担心亲家母住下不走,以后要孙野给她养老送终。

孙野听话照办,王爽气得破口大骂,说自己当初跟他是鬼迷了心窍,“这他妈也是我的报应,谁让我当初犯贱?”说完号啕大哭。

最终,王爽还是让亲妈走了,自己带孩子。她在档口搁个学步车,把女儿往里一放,有空就带她、喂她,没空就由她。她每天都像打仗一样,很快就变成一个除了胸部,其他所有地方都迅速干瘪下去的女人。

有好事者问她咋不离婚,她笑笑:“咋离?有孩子呢!这个再狗,咋说都是亲爹。我这个还是女儿,谁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继父,万一是个禽兽呢?”

自己过呢?那时的王爽应该没想过,太多现实的鸿沟需要她一一跨越了。

 

那天,王爽主动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小梅的消息。我说没有,也不知道她问这干什么。

王爽说,有一次她跟孙野带孩子在超市门口坐摇摇车,刚坐到一半儿,就发现孙野的脸色变了。她顺着孙野的目光看去,发现小梅正脸色阴冷地站在马路对面,目光沉郁地盯着他们一家三口,不知道想干什么。“我听孙野说,第三个孩子保不住,小梅可能永远也不能再生了”。

我想起小梅那张脸,想起最后一次见她,她说“算了”的模样,不禁又对王爽生出几分厌恶。我转过背去,没怎么答理她,用身体语言下了逐客令。

王爽不傻,她站起身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出声:“姐,如果你能联系上小梅,你帮我告诉她——对不起。”

我想问对不起有用吗?于是回过身来面对王爽。

“姐,我当年太年轻,啥也不懂,我——”她哽咽道,“当时他家人和他对我都挺好,又跟我说是她不能生,还说她这不对那不对,我以为是真的,等我跟他结婚以后才知道……我现在想离婚,但是——”

王爽的眼泪终于下来了:“姐,我是大人。一个是让我受委屈,一个是让孩子受委屈,你说我这当妈的怎么选?头拱地(给人磕头)也得往下走哇。我知道我错了!”

我也听说,王爽在孙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和孙野常干仗,公婆还不时怂恿儿子一定要把王爽“打服”。不过,王爽没服过,打一次报一次警,跳脚跟孙野对骂,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公公对骂。

当时,围观者海海,有顾客也有同行。大家交头接耳,不时发出幸灾乐祸的大笑,我站在外圈安静地看着王爽,深知她榔头一样坚硬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破碎、疲惫不堪、又不得不强行支棱起来的心。

王爽能这么扯破脸,不是不要脸,而是她太懂得在围观的众多同类中,没有人会对她施以援手。除了她自己,无人可以救赎她。

后来,也许是孙野打累了,渐渐不再跟王爽干仗了。缺乏“家庭温暖”的他开始沉迷赌博机,输掉了十几万,王爽不给他钱,他就去办了好几张信用卡,拆东墙补西墙。

到了补无可补的时候,催账的电话打到老孙头那里,老两口着了急,动员儿媳妇卖房救夫。王爽说卖房不可能:“他进去我就改嫁,我可没那闲工夫等他。”末了又加了一句:“一天都等不了。”

公婆对王爽还是有些了解和忌惮的,最后,他们只得将自己居住的小套低价卖了,替儿子还债。

数年后,孙野和王爽正式离婚。

那时,王爽已经有能力买房了,就将那套一室一厅的老房子留给了孙野。她说,房子可以让他住到死,但不可能更名过户,也不许他带别的女人住进去。倒不是王爽对孙野还有啥想法,她早就打算好了,要将那套房子留给女儿,她不想给女儿留下任何后患。

王爽离婚后,请我们吃了一顿饭,宣告自己重获自由。她说这么多年她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曾因无知与轻信伤害了小梅,所以托了人,以孙野的名义给小梅拿了3万块钱,说是家电的补偿款。

我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满不在乎地一笑:“卖货,挣钱。行里哪个女的没上过男人的当?有错就改,改了再犯,千锤百炼呗,那还能咋的?该咋过咋过!”随后就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那瞬间,我忽然想起小梅——如果她能不那么在乎别人的目光,像王爽一样争取、反抗、取舍,那么……

然而生活没有如果,也没有那么,只能徒留遗憾。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本文系网易文创人间工作室独家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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