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322)

张同学:一个俗人

小昼 极昼工作室 2021-12-16 12:31
 

 

 

图、文、视频 吕萌

剪辑 沙子涵

编辑 陶若谷

 

暮色降临,松树村渐渐在白天的嘈杂中回归平静。12月7日下午5点,张家老屋亮起了灯。拍完最后一个吃饭的镜头,张同学放下手机咬了两口玉米饼,又夹了几口豆角。拍摄9个小时后,这是他一天里的第一顿饭,没吃几口便匆匆坐在角落里开始剪辑。接近200条的视频素材,剪出7分钟的视频,他至少要花上一个半小时。

老屋捧红了这个东北农村“单身汉”,他在这里生火做饭,和朋友喝酒唠嗑,坐在炕头喝AD钙奶,吃六味地黄丸。很多人看他的视频下饭,越看越上头——第一条抖音视频发布于10月4日,现已吸引1600多万粉丝,连角落里的塑料插线板也登上热搜,因为防火问题引起了消防部门注意。张同学的身价也在两个月内抬升到500万。

他在镜头之外叫张凯,36岁,已婚有两个孩子。老屋是爷爷留下的,张凯小时候在这里生活,现在一家四口和父母住在后面的新屋。和村子里大部分中年男人相似,他初中就不读书了,开过解放挂车,经营过修理厂,也曾脾性浮躁创业失败,喝酒打架,日子难以为继的时候借钱度日。

拍视频的设备很简单,除了手机就两个支架,不到两百块,再有一个补光灯,五六十块。他说从来没用过专业的稳定器,运动镜头也是手持, “第一我不会用,第二拿这个拍感觉不得劲,我拿手机特别稳。”

类似的解释他现在每天要重复至少五六遍,流量的潮水正在涌向这个东北村庄。

 

● 站在张家老屋门外的粉丝等待和张凯合影留念。

 

“我睡一会儿有点扛不住了。”说完张凯就在炕头躺下,不一会儿起了鼾声。12月8日,应付完一上午的媒体采访,已经几天没睡好的张凯坐在炕沿低头刷手机,心里有点郁闷,平日里每天要更新的视频因为采访和见粉丝,不得不往后拖。

“你看那个是张同学吗?睡觉那个!能拍清楚吗?”几位粉丝隔着窗户往里窥探。屋子后门外也挤满了人,一位中年男士试图推开一点点门缝,将手机伸进来对着手机解说,“大家看,现在来到的地方就是张凯的后门。” 立刻有人劝阻,只能拍照不能拍视频,防止“张同学”的视频内容提前泄漏。

 

● 几天没休息好的张凯,接受媒体采访后在炕上小憩。

 

休息了二十多分钟,张凯从炕上起身,揉了揉通红的眼睛。12月8日这天中午,访客已接近50人,其中有很多网络主播。一位从沈阳赶来的女士开始录像,“听说和张同学发张合影就能涨粉2、3万。” 两位从大连赶来的老板衣着整洁,手里拿着名牌香水礼盒在窗外商量如何和张凯谈合作。屋里两只小猫也成了“明星”,一群大妈粉在窗台前对着它连拍。

 

● 粉丝站在屋外,透过玻璃看张凯是否在家。

 

突如其来的围观让张凯感到一些不适,但他还是温和地接待了所有到访的客人,“都进来吧,外面挺冷的。” 瞬间老房子里变得难以踱步,张凯站在要求合影的人群中间,180cm的身高略显出挑,身上穿着在视频里常见的绿色棉大衣和破了洞的棉裤。

送走一批来访者后,屋子外的嘈杂声渐渐消失了。

 

● 在张凯老房中,遍布到访者的脚印。

 

 

● 2021年12月7日,老房一侧的邻居站在墙边围观张凯家的粉丝。

 

从营口市大石桥沿岫水线公路驱车50公里便是张凯的老家——松树村。还没有进村,村口公路旁的音响里就传来了“Aloha Heja He”(视频常用的背景音)。这里是去张凯家的必经之路,村民说,一个从外面来的人刚盘下这家超市,货架上还没有来得及摆货,就在门口放上音响,循环播放“Aloha Heja He”,为了吸引经过的到访者注意。

从岔路口拐进村约500米,便是张凯拍摄所在的老房子,路虎、宝马等百万豪车穿插停在路边,一直延续到后面邻居家门口。每一位到访者都要在临时签到点登记。

 

● 大石桥建一镇政府在张凯老屋门前设置了临时登记点,到访车辆和人员逐一登记。

 

 

● 张凯(左一)站在院子中接受媒体采访。

 

从浙江台州赶来的丁志强来到村子那天,张凯没在,围观者在一起议论:人太多躲起来了?去外地录歌了?第二天一早丁志强到老屋继续等他,一见到张凯,就开始讲从2500公里外赶来的艰辛。丁志强是黑龙江人,在浙江做电商生意,看了“张同学”也萌生了回老家做视频的冲动,“就是为了能见上一面找他取经。”

而从附近镇上过来的杨乃栋,手握塑料布缠好的三根毛笔,在人群中介绍自己的“绝技”——双手和嘴可以同时写字。这一套杨乃栋早已轻车熟路,今年2月, 他去了山东临沂寻找“拉面哥”,效果并不明显,这次杨乃栋决定好好把握住“张同学”的热度,每天接近中午都会准时出现在老屋前,逢人就介绍“绝技”,还想加入张凯的团队。

 

● 2021年12月8日,张凯在拍摄视频间隙和到访粉丝合影。

 

 

● 粉丝们在张凯儿时照片中寻找“张同学”。

 

 

● 张凯坐在炕上休息片刻,面对接连不断的访客和电话感到疲惫。

 

时近中午,张凯从院子走出来,等候的访客将他围住。一位红衣女子边哭边讲述自己的经历,“做视频是我最后的出路了,我想加你的微信,教我拍视频。”

交谈片刻,张凯匆匆回到屋里继续拍摄,又不断接到约访电话,“该说的都说了,现在段子都没法更新了。” 张凯拒绝了。

 

 2021年12月7日,张凯和二涛在村口河边寻找着拍摄角度。

 

12月7日,因为最近访客太多,他已经两天没有更新视频,一大早就到河边拍洗拖布的镜头。视频更新要快,一天一个,之前张凯也是起床就开始拍,想场景,找角度,感觉自己就像被电脑设定了程序,“早上起来了,就咣咣咣咣咣……太阳刚升起来就落下来了。”

张凯和二涛走在前面商量拍摄细节,手拿三角架的青云大叔紧随其后。在张同学的视频中,二涛和青云大叔是出现最多的两个人,如今三人成了搭档。二涛负责协助拍摄一些分镜,青云大叔维护现场,防止跟随的粉丝偷拍,提前泄露段子内容。外界一直追问他是否有团队,张凯说,“他们说我是团队也正常,3个人也算是团队了。”

站在河岸堤坝上环视四周,张凯很快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拍摄角度。他左手拿拖布,右手拿手机,边拍边向河边走。走了不到5米,张凯看着手机中的视频摇了摇头,又回到堤坝上重拍。

 

● 为了在视频里呈现不同角度,张凯会根据实际情况灵活选择拍摄机位。

 

 

● 对于视频,张凯有严格的质量把控,虽然有些画面内容会重复出现,但他每天都会拍新的,不会把以前的素材拿来用。

 

他俯身蹲下,镜头对准河里结冰的石头,冬日的河水从镜头前流过,石头上的冰晶在阳光下泛着光。他起身将下一个机位摆好,手机交给身旁的二涛,自己拿起拖布在河中洗涮。从特写到近景再到远景,一个洗拖布,张凯拍了9个镜头,手法干净利落。

去年7月,张凯开始研究短视频,“天天琢磨怎么去拍摄、怎么制作、怎么去让它上热门。” 他以前喜欢钓鱼,拍短视频后鱼也不钓了,整天拿着手机和三脚架在村里转悠。从田间地头到山上果园,从春耕到秋收,张凯把村里拍了个遍,对村子周边的环境他再熟悉不过。“吃饭的时候也在想,上厕所的时候都在想,走路的时候也在想,接近于痴迷的状态。”张凯说。

 

● 在镜前整理头发的张凯。

 

“你拍这个能干啥?你家这个条件,还天天不务正业。” 张凯记得,那阵村里这种声音很多。

他初中退学,曾在矿上开货车拉矿石,“我开的是那种解放141,大挂车,开了3年。后面08年结婚,就去(营口)市里开汽车修理厂了,干得是一塌糊涂。” 2013年,因为经营不善、意外着火,厂子倒闭了,还欠下30多万外债,六年后才全部还清。

那是他觉得自己最倒霉的一年。“厂房着火了,我又喜欢喝点酒,和别人打架也赔过钱。晚上睡着要到下半夜3点以后,也可能睡不着觉,基本上天天如此,太折磨人了。心情就是非常抑郁和压抑。”

2014年他回到松树村,“回来之后心情一下子就放开了,后面养鸡,鸡死的时候我都没有特别沮丧。” 当时村中盛行饲养白羽肉食鸡,张凯也跟风养,但他不懂技术,鸡死了。再然后就是养蚕,天天上山看着蚕苗,非常辛苦,最后也没养好。

去年7月,他开始自学视频拍摄和剪辑,“当时我就买了一部手机。” 在村口经常有一些老人拿着自家的水果和特产在路边售卖,有时一天也卖不上几个钱。“想着线上流量好,可以做视频号帮村民卖货。” 张凯这样回答关于起初做短视频的动力。

 

● 有时为了把一个镜头拍好,张凯要重复拍摄七、八次。

 

拍摄方法是他从电影里学习的。张凯最喜欢看周星驰,《西游降魔篇》看得最多,“可能看第一遍感觉特别搞笑,第二遍会有一种不同的感觉。” 电影里一些拍摄角度和镜头他也琢磨,每看完一遍,他会想电影里运用镜头的过程,李子柒的短视频也是研究对象,“看她的转场、拍摄都非常唯美。”

 

● 一部手机和总价不到200元的三脚架、补光灯是张凯视频创作的全部家当。

 

去年9月,张凯和发小愣子商量做账号,打算拍乡村怀旧题材,因为这样的视频在平台上越来越多,很受欢迎,地点就选在了村子后面另一所闲置的老房子中。

账号取名「80愣子」,晚上在老房商量第二天拍什么,白天就去拍,两个月后粉丝涨到了30万。那是张凯第一次和别人合作账号,他负责拍摄、剪辑,在十里八乡有了点名气,很多人找他拍,最多时一天拍摄6个段子。

“原来想做幕后,1个人给6个人做,但越拍人越少。” 张凯说,他拍摄要求高,为了一个开门的镜头,拍的人可能要开七八次,“因为一手拿手机,要拍另一只手拧钥匙,拧的时候手机可能会抖,就反反复复拍。”

由于拍摄理念上的分歧和利益分配等原因,张凯和伙伴分开,打算自己单干。

在他看来,那是回乡后最难的一段日子。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女儿六年级了,要交各种费用,买衣服,儿子也小,失去经济来源让张凯压力挺大。有段时间维持不了,他跟朋友借过一次钱,“真是顶不住了。”

自己的拍摄计划也毫无思绪。为了维持生计,他偶尔接一些零散的拍摄活儿,每次400块钱,“那段时间经常是今天给别人拍,明天给我自己拍。”

 

张凯也接到过外面工作的邀请。一家公司想让他做运营主管,每月3万的工资,也有网红想让他专门给自己拍段子,月薪1万。张凯拒绝了,“我觉得在村子里比较放得开,没拘束。假如有一天真的走不下去了,用这个技术去赚钱也可以。”

母亲周金清看在眼里,她知道儿子平日里不愿麻烦别人,有事情闷在心里。没钱了,拍摄需要道具就去超市赊账。抽不起烟就到镇上买旱烟,搓点烟丝自己卷。有时周金清会给儿子发几个红包作为临时接济。

 

● 空闲时,张凯的母亲周金清会到老房坐上一会儿,相比走红她更惦记儿子忙碌时有没有吃上饭。

 

 

● 张凯蹲在炕上拍摄“扒火炕”镜头。

 

这些经历都成为了视频中的情节和素材。今年10月,青云大叔叫张凯来家里吃饭,临走前张凯把镜头调成自拍模式,记录了整个过程。片子出来后,他突然产生灵感,决定就用这种方式记录自己的农村生活。

过往经历让张凯的性子一点点磨平,“以前我是属于浮躁的性格,脾气比较急,后期失败成为常态,你知道吧?我心态都变了,反正干就行了,无所谓,管它好坏。” 更新一个半月后,“张同学”一夜之间涨粉65万,从原有的40万涨到105万。

 

● 2021年12月8日,张凯让聚集在门外的粉丝进入屋内拍照留念。

 

 

● 在老房中,泛黄的老式组合柜上摆放着破旧的小人儿书,老式缝纫机和墙上的手撕挂历把时间带入上世纪80、90年代。

 

青云大叔靠在老式组合柜旁看粉丝留言, “还有征婚的,从20多岁到50多岁都有。”

“这年龄跨度有点大啊!”七爷说。在视频中“张同学”是一个东北大龄光棍,很多网友留言想成为张凯的女友,“不要彩礼,会洗衣做饭。”

现实中,49岁的青云大叔是几个人里年龄最大的,他和七爷都离了婚,二涛还没有结婚。「张同学」吐槽农村结婚要买房、买车,还有高额彩礼,灵感就来自于身边朋友的实际情况。

早些年松树村周围盛产硼矿,村里的男人几乎都在矿场上班,每个月3000块钱工资,虽然不多但是离家近,生活也有保障。近些年矿区枯竭以及环保要求,硼矿陆续关停,村中没有工作的人大部分选择外出打工。七爷曾是营口一家饮料厂的员工,因为冬季产量减少回家休息。

 

● 在松树村停止生产的硼矿。

 

 

● 上山砍柴回来的村民。

 

二涛在洗车店刷过车,回村里养过鸡,今年在营口大石桥的铝合金厂工作,一个月挣4000来块钱,受疫情影响公司大批裁员,6月份,二涛离开了厂子回到了村子,跟张凯一起拍短视频。

“他一心一意帮我,那时候我确实是没人帮。” 张凯说,拍视频的时候也有人背后议论二涛,“你家这个环境条件,本身就靠着母亲支撑家里,你这还天天不务正业。” 二涛是单亲家庭,父亲在他五六岁就去世了,由妈妈一个人支撑。

如果不是拍短视频,张凯也过着和朋友们差不多的日子,在外出打拼和回村的路上反反复复。

 

● 张凯用手机拍摄二涛。

 

 

● 2021年12月7日下午4时,张凯坐在角落里用手机剪辑视频。

 

走红以后,有人劝张凯趁着热度直播,能赚多少是多少,他很谨慎,“不能在风口浪尖上弄,容易翻车。” 也有公司愿意每年出500万买断他的账号运营权,条件简单——人去公司就可以,账号的事情不需要管。“签合约我绝对不会去做,会把这个账号做坏。还是要以一个玩儿的心态去做这件事,光想着挣钱就会很纠结,比如中了彩票1000万,没准一下就把自己烧没了。” 张凯说。

天色渐黑,剪辑了一个半小时,张凯从板凳上起来,伸了伸腰坐回炕上。身边的亲戚递给他一个手机,正在播放他新录的歌曲《一个俗人》,张凯听了一会儿便关上手机。按照往日,视频发布后,他会和二涛几个人坐在炕上喝上几杯,聊聊视频。

如今,院外两辆白色轿车已等他多时,他不再见客,“还有很多事情我们内部要讨论。”张凯关上了老屋的灯匆匆上了趟厕所,钻进车里,不一会儿车子便消失在村口的拐角。

 

● 2021年12月9日,暮色降临,松树村渐渐在白天的嘈杂中回归平静。老房中亮起了灯,张凯和伙伴们正在商量第二天的行程安排。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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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博士毕业后,我去深圳当高中老师

自PAI 自PAI 2021-12-21 11:32

 

这是《自拍》第254个真实口述故事

 

 

我叫龙明珠,90后,在湖北广水的一个小镇里长大,是大家常说的“小镇青年”。和大多数中国孩子一样,从小我就听说了清华北大的盛名,并对之充满向往。虽然高考没能考进清北,但经过大学四年的努力学习,2014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被保送读研,成为一名清华直博生。

 

去年毕业季找工作,我向IC、IT方面的一些大厂投了简历,另外还有几家国企、研究所,面试完拿到了几个不错的offer,好一点的年薪在50万往上。

 

看着这些工作机会,我却有点犹豫,因为相比整天对着电脑敲代码,我更喜欢和人打交道。最终,我选择了一条清华博士中少有人走的路——去中学当数学老师。

 

 

读博期间,我在清华的“情人坡”上和小伙伴拍照。

 

抛却清华博士这个身份来看,我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甚至小时候学习并不算好。童年时期,我性格比较调皮,每天和小伙伴漫山遍野地跑,钓鱼、抓虾、捉迷藏。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比较宠着我。哥哥只大我三岁,扫地、洗碗这种活儿从来都是他去帮大人干,有什么好吃的则是先紧着我来。

 

到了上学的年纪,我依然无忧无虑。在村小,我有好几次因为作业没写完被罚站,堂哥、表哥过来围观,我一点不觉得丢人,笑嘻嘻地向他们挥手致意。还有次老师让背《吃水不忘挖井人》,我怎么也背不下来,结果中午被老师锁在班里继续背,哥哥给带了午饭才没饿着。

 

小学六年,我成绩一直平平,是班主任口中“中等偏下”的学生。但我总觉得自己是全年级最聪明的小孩,因为考试题目我真的都会做呀,只不过是粗心罢了。每次拿着七八十分的卷子,我都会和爸妈说“我本来可以考100分的,我们年级就数我最聪明了”,他们从来都是笑着摸摸我的头,并不责怪我。

 

爸妈很少管我的学习,对成绩基本没要求,他们只希望我能快乐地成长。相比分数,爸爸更注重我的仪态,总是要我抬头挺胸,每次回家看见我葛优瘫,或是走路含胸驼背,他就一巴掌拍在我背上,让我“直起来!”以至于大家一看背影就知道是我,说我总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小时候的照片,妈妈、哥哥和我。

 

小学毕业后,我升入了家附近的一所普通中学。由于之前村小完全不教英语,爸妈担心我英语跟不上,专门送我去衔接班补习了一个月。开学后第一次月考,我总分竟然在全年级排第一。爸妈都大吃一惊,原本我担心英语会拖后腿,没想到也考得很好。这件事给了我很大信心,在学习上有了更多动力。

 

在我初三快中考的时候,哥哥正好高考。那个年代消息比较闭塞,好多人都是只知道清华北大这样的学校,对其他一本、二本没什么概念。我也是第一次接触高考、填志愿、选专业这样的信息,感觉很新鲜。看着哥哥选学校和专业,我就忍不住想自己到时候会是怎么样子。

 

那个夏天,哥哥考上了大学,我也考进市里最好的高中广水一中,开始了住校生活。因为不喜欢背书,分科的时候我果断选了理科。我们老师布置的作业不多,班里好多男生就自己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这种习题集,下了晚自习继续刷题。

 

而我不太喜欢刷题,别人刷题的时候,我一准是在睡觉,哈哈。主要是我一熬夜上课就没精神,听课也没效率。我更喜欢揣摩老师讲过的例题和平时的错题,把知识点总结归类,感受规律。从考试成绩看,我的学习效果并不差。刚入校的时候,我在全年级排500多名,两个月之后的期中考试,我一下升到了100多名,后来长期保持在前30左右的名次。

 

高三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填高考目标,我填了浙江大学。浙大在我心中已经算是很好的985学校了,老师还是批评我目标偏低,希望我以清北为目标。我觉得自己水平有限,能考上浙大就非常满意了。

 

 

我美丽的母校——湖北广水一中。

 

高考那几天,爸妈都在外地工作,抽签的时候我不巧抽到了校外考场,需要解决在外住宿和去考场的交通问题。妈妈终究还是不放心,大老远从四川赶回了家。她以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那时没有智能手机可以导航,她又转火车又转汽车,一路上都很紧张,要不是找人问路差点就走丢了。

 

那几天有她的陪伴,我特别安心,在考场上发挥得还算正常。600多分的成绩,在全省排2000多名,985院校是稳了。填志愿的时候,因为爸妈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初中,老觉得我英语好,就让我报外国语大学。我觉得自己的英语只是在小地方行,并且只够应试,和大城市里从小就有英语学习环境的学生肯定比不了。

 

刚开始,我和爸妈争执不过,赌气填了北外、上外几所学校。志愿截止的前三天,我爸总算想通了,不再逼我读英语。我自己看中的学校是华中科技大学,因为我喜欢武汉,华科本身也是一所不错的985。我哥帮我向同学打听了华科的专业情况,我按照次序填了口碑前六的好专业,最后被电子系录取。

 

去大学报到前的那个暑假,我空闲时间比较多,就给爸爸一位朋友的孩子补习英语。平时他能只考七八十分,结果新学期开学后直接考了108分,进步非常大,还真是让我挺意外的。这是我以补习老师的身份,第一次体验到当老师的成就感。

 

 

大学时期的我。

 

进入华科之后,我发现这里学风很好,不过和高中的区别也很大。高中我只需要一步一步跟着老师学就好了,大学里面选择很多,除了学习,还可以做社团、进实验室搞科研、参加创新创业团队等,没有人引导你该怎么做,要靠自己去选择和规划。

 

大一的某天晚上,我坐在华科西十二教学楼里自习,自习累了,静静地在那里思考未来,犹豫我的精力到底要放在哪里。我想,将来到底是要读研、出国、还是工作呢?想啊想啊,我只觉得自己很渺小,很迷茫,最后都急哭了,旁边的学姐赶忙递来纸巾。那天,我到底没有想出来答案,但我决定,如果不知道走什么路,就做好当下,遇到选择的时候要有选择的资本。

 

我真正对未来有了规划是在大二,当时参加了党建红色基地组织的交流活动。通过和学长学姐的深入沟通,我了解了很多不同的发展路径,后面系里面还组织了保研分享会、考研分享会、出国分享会以及工作分享会等等,让我对未来的认知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我了解到,电子专业学生毕业直接工作的比例不大,因为很多本科生只能接触外围销售、客服等非研发的工作,一些优秀的学长学姐都选择继续深造读研,还有人不读研,直接读博士。直博最少要5年,如果科研不顺利的话,可能要七八年才能毕业,好处是参加工作会有明显优势。

 

 

大学足球比赛,我和小伙伴在操场上为同学加油。

 

经过再三思索,我决定继续深造,但我真的不想再经历如高考一般的考研,那就只剩下保送研究生这条路了。我们专业有200来人,大概有40个保研名额,前10名可以获得保送外校的资格,有机会进入“清北复交”这样的名校,所以我的首要目标就是把成绩搞好。

 

从大二开始,我付出了比大一更刻苦的努力。即便大学选的不是英语专业,我还是习惯性地早起读英语,早上的晨读时光特别美好,能让我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每次晨读完,我都感觉神清气爽,一整天都很积极向上。

 

到期末考试的时候,班干部会组织期末突击班,大家一起交流备考。我和室友成绩比较好,因此被推举出来给大家划重点、讲考点。班上一些实习或者社团工作较多的人担心挂科,就会来听我们讲解。每次讲完,大家都觉得我们讲的特别简单易懂,考完出成绩,挂科率大大降低。

 

 

我在华科青年园晨读。

 

大四保研的时候,我如愿获得了保外校的资格。这只是第一步,我还需通过目标学校的笔试和面试才能拿到offer。2013年暑假,我和室友参加了复旦大学的夏令营,收获了复旦的硕士推免资格。9月,我们又开赴北京,去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参加考核,开始对儿时的目标进行冲刺。

 

我之前从没去过清华,面试那天是第一次去。我平时就比较爱笑,也很健谈,老师问的数学统计问题虽然没有完全回答上来,我也没有很紧张。后来老师又和我聊起了我的兴趣爱好、学习生活经历等等,聊着聊着就聊嗨了,直到旁边一位老师提醒面试时间超时了才结束。出去的时候,我才发现竟然在里面待了半个小时,别的同学面试都是10到15分钟。

 

 

出发去北京面试前,室友帮我拍了张照,后来我去了清华,室友去了北大。

 

面试完的那天晚上,我坐高铁回学校,靠在座位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接到清华的电话,电话那头说我通过面试了,可以来清华,我立马清醒了,开心得心脏狂跳!更惊喜的是,第二天北大也打电话说面试通过了,那种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原来真的会遇到不知道选清华还是选北大这个问题。

 

考虑到在清华面试的时候与老师相聊甚欢,我最终选择了清华,等所有决定做好,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我才想起给爸妈和哥哥报喜。“上清华”的喜讯被消化得差不多之后,爸妈却提出不想让我直博,他们担心女生读完博士年龄就大了,会影响结婚生孩子,说更希望我去读北大或者复旦的硕士,最多三年就能毕业。

 

没办法,我只能找哥哥求助,最后是哥哥劝的他们,说我读博的时候也完全可以谈恋爱,不要给我太大压力。这才过了爸妈这一关。

 

 

我的博士录取通知书。

 

到清华之后,我发现身边汇聚了全国各个名校的大神,还有几个同学本科就是清华的,我们都戏称他们是“清华土著”。

 

记得开学的时候有位大神做自我介绍,说他用什么什么软件做了很多项目,这些我之前都没听过,感觉是读完研究生才会的,结果人家本科就会了,真的又震惊又膜拜。还有位大神思维超级厉害,上高数课,人家听一遍就懂,我还得自己回去梳理消化。

 

和家里人聊起这些的时候,爸妈还担心我会从“佼佼者”变为“普通人”不太适应。哈哈,其实我一直都适应得很好呀。从小到大,我感觉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心态好,能接受自己的优秀和普通,接纳自己的优点和缺点,做好自己就行了。况且,和优秀的人在一起,自己才能变得更优秀。班里的同学都很友好,做小组作业的时候,大神们都乐意带我一起做。

 

和大神在一起,我学到了好多东西,视野也变得更加开阔。清华运动氛围浓厚,“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的口号广为流传,入校之后我也被这种氛围感染。之前我在大学只是偶尔会跑步,来到清华后,我参加了晨跑协会、游泳协会,一周跑步三四次,学会了蛙泳,入门了滑雪,还选修了花滑、华尔兹、台球课等等。

 

 

读博期间第一次滑雪,滑雪真的超级好玩,强烈推荐。

 

在清华的日常休闲丰富多彩,然而读博本身并不容易。由于我早早收到了博士offer,本科毕设也是在清华做,开题的时候,导师给了我一个大的研究方向,让我去做调研。可我本科期间几乎没有这方面的训练,学术网站都不知道该看哪些。我用几个关键词去搜索,显示了三千多篇文献,到底该看哪些文章?如何有效提取文章重点内容?我很茫然。

 

第一次汇报课题的时候导师非常不满意,说之前某个学生两天就看完了一本英文专著,并且能说清楚来龙去脉,可我什么也没有梳理出来。一回到寝室我就哭了,有点儿委屈,更多的是感觉自己无能。此后,我更加努力地提升自己的科研能力,从最基本的读文献开始一点点学习,逐渐能够摸清门道。

 

那几年社交媒体比较流行,网上经常可以看到抱怨导师的声音。我倒是很庆幸遇到了自己的导师王教授,他是业界鼎鼎有名的大佬,在学术上特别较真,在生活中也和蔼可亲,经常会炖卤味带来实验室给我们加餐,我最爱吃的就是他做的大肘子和猪耳朵。

 

 

我们在实验室聚餐,导师直接从家里端来一锅卤味。

 

师从王教授期间,我特别珍惜外出交流的机会,先后去过日本、韩国、意大利、德国等地参加学术活动,博二的时候,正巧导师和英国林肯大学合作了一个欧盟的项目,我还得到了以访问学者身份去英国交流一年的机会。

 

英国的生活和清华完全不一样,清华是住宿舍、吃食堂,在英国需要自己租房子、自己做饭。我之前没有自己做过饭,到了英国才开始慢慢学习,小伙伴们排班轮流做饭。我最拿手的就是大乱炖了,大家吃

 

 

我做的煎饺,从面皮到馅料都是自己动手。

 

在英国,很多本地同学晚上6点之后就不回实验室了,将自己的生活和科研分得很开。中国留学生不一样,依旧延续了国内刻苦学习的习惯,在实验室留到很晚。我自己就是其中一个,在英国交流期间还读了300多篇英文文献。

 

学累的时候,我也会出去放松一下,像伦敦、剑桥、牛津、苏格兰这些城市我都去玩过,体验到了不同城市的风土人情。

 

 

我和朋友们在康桥坐游船。

 

从英国回来后,我更加专心地做科研,发论文。因为清华对博士毕业的论文数量和质量都有严格的要求,科研压力其实挺大的。好在我调研的比较充分,阅读的文献比较多,对我的启发很大。在后面的几年中,我陆陆续续想出了几个具有创新性的好点子,发了几篇好文章,达到了博士毕业的要求,最后博士论文盲审全A通过。

 

我做的是图像处理方面的研究,需要写代码,但我发现自己并没有写代码的天赋,做研究的时候,我经常要参考很多开源代码,找bug也找得非常痛苦,而我的大神同学们则可以从0到1、又快又好地写出来。

 

可能我比较乐观开朗,每天都很快乐很阳光,小伙伴们经常调侃说我博士读得轻松顺利,其实科研道路上的磕磕绊绊我自己深有体会,很清楚自己对科研没那么热爱。所以找工作的时候,我完全没想过要去高校。

 

 

我在清华大礼堂前。

 

去年毕业季,我很早就开始准备找工作,同学们一般都是在八九月份投递简历参加秋招,我4月就开始投简历了。最开始投的都是IC、IT方面的大厂。一来是因为工资高,二来是因为我们专业的就业趋势如此,大家都想去大厂。

 

我投的几家都是北京和深圳的岗位,在北京读书待了这些年,我对北京很还是很有感情的,选择深圳是因为我很多亲戚朋友都在深圳,包括我哥哥。

 

2020年5月,我面试了几家大厂,陆陆续续参加了面试、笔试。9月。我收获了好几个offer。把手头的offer进行比较之后,我发现自己都不是很想去。一想到每天写代码、找bug到头秃的日子,未来好像都灰暗了许多,即便那些公司都开出了不错的年薪,我还是提不起精神。

 

 

因为疫情,我们毕业是线上答辩,毕业后导师请吃了顿饭。

 

有天和朋友聊天,她突然提起我在本科时期给大家讲课的事,说我特别适合当老师。我一下子想起了之前给别人补课的经历,突然意识到自己挺喜欢当老师的。对我来说,那种站在讲台上给人讲东西的感觉很享受,而且当老师也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打定主意后,我买来高考卷做了测试,发现自己还宝刀未老,数学竟然还能考120多分,于是抓紧开始投简历。我投的基本都是北京和深圳的中学。找工作的同时,爸爸妈妈还在催我脱单,想着深圳南山区有很多科技公司,优质男生多,我就投了南山区最好的高中——深圳育才中学。

 

面试育才的时候,一方面是我的学术背景过硬,一方面也是我谈吐轻松自然,和老师们相聊甚欢,经过结构化面试后顺利拿到了offer。

 

 

深圳育才中学,我即将工作的地方。

 

其实在北京、上海很多著名的高中,比如人大附中、清北附中等,早就有清北的学子来做老师,大家对清华博士做老师已经见惯不怪。在其他城市,这样的事可能还比较新鲜。

 

我爸妈听说后就很不能接受,他们觉得我一个清华博士去当高中老师实在“大材小用”,还说十来万的薪资在深圳交完房租吃都吃不饱,还不如在老家。

 

我告诉他们,深圳老师的薪资比老家要高一些,我一年可以拿二十多万。他们听完还是不同意,说那也比不上老家,在老家买房他们还能帮上点儿忙,在深圳那点钱只能算是杯水车薪。况且二十多万也不高,还不到有些大厂给我开的薪资的一半。

 

后来还是哥哥出马,劝爸妈说还是让我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一定要买房子,租房子也行,每天开开心心才最重要。

 

不光是父母不理解,外界可能也不会支持我的这个选择。记得早年间,很多网友说国外教育多么多么好,人家的老师都是高材生,比我们好多了。现在有名牌大学毕业生做老师了,大家又表示不解,说什么“大材小用”。感觉这样非常双标,所以我觉得不要听别人说,坚定我自己的内心就好。

 

 

我在清华读博时的留影。

 

现在越来越多的高材生进入基层教育系统,这是非常正常,也是非常好的一个趋势。其实基础教育这件事情底线不高,但上线是无限的,一位学识渊博、视野开阔、见解独到的老师不仅仅会影响学生知识的获取,还会影响学生的思维和价值观,不同经历背景的老师会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带给学生更多的可能。

 

另一方面,大学生就业能够遵从自己的内心,而不是被大家眼中的好工作绑架,去选择自己不喜欢的所谓的体面的或者高薪资的工作,我觉得这也是一个非常大的进步。对于每个人来说,一件事情的抉择并无好坏,只要你自己能够接受选择的后果,那这个选择也谈不上错。

 

2020年6月,我为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做好了决定,开始在育才中学岗前实习。指导我的丁老师向同学介绍了我,学生们知道我是清华的,都很好奇,跑来问我高考多少分,我开玩笑说“等你们数学满分了再告诉你”。他们喜欢和我聊清华是什么样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我就时不时分享一些我们学校的趣事。

 

 

这是学生们在参加数学嘉年华活动,我组织了一些趣味小游戏。

 

实习的最后几天,指导老师给了我非常宝贵的试讲机会,让我上了一节立体几何习题课。平时我单独给朋友讲题是眉飞色舞,但在讲台上给40多个人讲题是不一样的,学生层次不一样,我想要顾及到所有人,心里没底导致有些紧张。

 

讲课的时候,我写完一面板书就擦掉写第二面,来来回回擦了好几次。讲完课,听课的老师告诉我,上课之前就要想好板书布局,确保最后留下的内容记录着一节课的精华。后来再上课,我就很注重这个细节。

 

 

今年11月,我在育才上指数函数有关的公开课。

 

由于疫情反复,暑假期间我还参加了两个月的线上培训,学习如何写教案、如何与学生沟通、如何做心理辅导,9月重返校园之后,我正式成为了一名高中数学老师。

 

现在我在育才教两个班的数学课,每个班四十多个人,每周上12节课。平时除了上课,我还要参加学校青年老师的各类活动和培训教研等等。我一般早上7:40前到学校,下午早点的话六七点离校,如果要给学生答疑、备课,有时候也加班到晚上9、10点才回去。

 

 

工作之余,我经常在育才的体育场打羽毛球。

 

当老师到现在已经快有一年半了,在同事的帮助和自己的努力下,我的教学水平成熟了很多,今年的教师节,我收到了同学们给我的留言,其中有个小可爱写道:“对老师的第一印象,是一个会让我对数学感兴趣的老师(对我来说是最高评价了),可以拯救我的数学,听说老师是清华博士,怪不得了。”

 

看着这些留言,我觉得当初来做老师的美好憧憬和愿望都得到了实现。后面的几年里,我打算仔细钻研新教材、新课标,争取把教材吃透。同时,我也想发展一下强基计划、数学建模等方面的研究,帮助学生多元化升学。

 

 

教师节学生给我的留言。

 

从做老师到现在,我每天都生活得蛮开心,没什么太焦虑的事情。我的男朋友也是一名博士,他很支持我的工作。偶尔,我们会聊起以后怎么教育孩子,他希望小孩能够顺其自然,像我一样快乐成长。

 

男朋友小时候一直参加补习班,他总觉得自己是在“拔苗助长”式的教育下长大,非常羡慕我那种无忧无虑的童年。所以等我们有了孩子,要让孩子多玩耍,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必太看重成绩。

 

从我们俩的基因来看,孩子将来应该也不会太差吧,哈哈。我不会要求孩子考清华、北大、985,只要Ta开开心心,健康成长,能够进入大学享受青春,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好当下的事情,机会到来时准备好就可以了。

 

 

*本文由龙明珠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龙明珠本人提供。
 
 
 

龙明珠  | 口述

肖雁回  撰文

祖一飞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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