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有人,让她把遗物做成纪念品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人间后视镜 Author 李清新
她做过许多牙齿,人类的,动物的;做过骨折后拆下来的钢钉、剪下的指甲、从身体里取出的结石;也做过难产猫咪的毛。有一缕毛来自萨摩耶小白,主人说,活着的时候嫌它掉毛,不在了才发现那是如此珍贵。
父亲的骨灰
凌晨一点钟,巴中这座城市已经陷入沉睡。隔壁房间的丈夫和九岁的儿子也睡了,只有若梵还醒着。她系着一条印有“巧手若梵”四个黄色花体字的围裙坐在工作台前,台面上是一袋粉笔灰似的白色粉末。
银渐层依偎在桌角,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它发现主人仍旧注视着桌子上的粉末,好奇地凑上去想要嗅一嗅,却被温柔地呵斥到一边。
图 | 工作中的若梵
那是一小包骨灰,丁丁的订单。
丁丁来找若梵时很是忐忑。她反复观看了若梵在快手上的每一个视频——有人做了逝去亲人的头发,有人做了逝去宠物的遗骨,有人做指甲,有人做牙,但没有人做过和自己一样的东西。
丁丁跟若梵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末了还加一句,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她是父亲五十多岁才有的女儿,父亲对她疼爱有加。丁丁上初中时,父亲突发脑淤血,醒后的第一句话是叮嘱妻子:女儿的生日快到了,要给她买蛋糕,煮长寿面。几年前,父亲确诊白血病,丁丁赶到医院时,隔离病房外已经有一圈父亲的学生们守候着。他们说父亲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反复叮嘱丁丁不要说漏嘴。
丁丁佯装无事,安慰父亲很快就能出院回家。父亲从床头柜里掏出一盒圣女果。“他说他吃过了,很甜。还说我可以吃。”丁丁从小果酸过敏,许多水果不能吃。
丁丁哭了。光是“父亲不在了”这个假设,就让她难以自抑。
父亲去世后,丁丁留下了父亲的一点骨灰。
图 | 关于丁丁父亲的报道。丁丁供图
丁丁的父亲生前是一名很厉害的地质学教授,在丁丁发来的一张照片里,若梵了解到他一生的成就。作为一名学者,他的研究成果和培育出来的人才都是一种纪念,但作为一名父亲,他留给女儿最后的纪念,就是眼前的这一撮骨灰了。
在若梵和丁丁心里,都希望“能把骨灰永远地保存起来,随时佩戴在身”。就做一副圆形的耳钉吧——因为老师们总是被称作“园丁”,丁丁的父亲一生为国家培养了那么多人才,是真正桃李满天下的园丁。剩下的骨灰,若梵将它们做成了一枚戒指。
调制胶水,将骨灰封存进胶中,待胶珠固化成型后打磨抛光,最后嵌进合适的银制耳钉和戒指的托槽内,就像千百年来依旧栩栩如生的自然琥珀,父亲就这样被留了下来,每天都会陪在丁丁的身边。
图 | 丁丁为父亲做的纪念品
若梵没有读过很多书,也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这个夜晚,她的内心无比宁静。工作完成后,她站起身朝着窗外远眺——在这座山的城市里,即使住在十几层的高楼,也不觉得自己站得很高。万家灯火都熄灭了,原本被电灯映照得失去光彩的星星再度明亮起来。若梵看了一会儿,觉得天上应该有一颗星星是丁丁的父亲变成的。
“跑偏了”
“巧手若梵”的工作室布置得很简单,就是家里的一个房间。两个对立着的工作台上堆放着大量的工具,简易组装的博古架上满是纸盒,从褪色程度看,它们的时间跨度有数年之久。墙边是一个沾满了猫毛的短沙发,背后是一张漂亮的墙布,那是做好产品后拍视频用的,在快手上常常会看到这一角的镜头。
图 | 工作室一角
这两年,若梵的粉丝越来越多,订单也随之增长。
如果关注了若梵的快手账号,就能常听到她说自己“跑偏了”。最开始,若梵做的是婴儿胎发纪念,制作的视频和照片发在快手上吸引了许多粉丝,粉丝们则想要保存胎发之外的东西。时间久了,若梵便在账号的下面添加了别的说明:脐带、乳牙、情侣发、亲人毛发、宠物毛发……
“除了头发,其他的东西都不好做。”若梵说。脐带容易产生气泡,牙齿上的污渍很难去除,动物的毛发难以摆成形状。
若梵做过许多牙齿,人类的和动物的;做过骨折后拆下来的钢钉;做过剪下的指甲、从身体里取出的结石……她从没有想过去“升级”自己的产品,所有的东西都是因为顾客的需要而产生的,她是被这些无法拒绝的需求推着才进步的。
图 | 智齿纪念
她做过的头发里,有新生儿柔软的胎发,微黄,细嫩,像一颗刚刚探出细芽的嫩枝;有粗短的黑发,染过色的长发——他们是不能走入婚姻的爱侣,只能请求她让他们做一回“结发夫妻”,将两人的头发做在一起,彼此珍藏;有苍老的白发,也有被疾病耗尽光彩的枯发……
图 | 十岁女儿病逝,母亲把她最后的东西留作纪念,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图 | 若梵收到过两颗身体里的结石
图 | 一缕来自萨摩耶小白的毛
还有一位出家的师傅找到若梵,希望能够保存授业恩师和自己剃度时的头发。他称之为“俗物”,又想将头发串在佛珠中,将来传戒给法下弟子。
图 | 若梵账号后台收到的私信
若梵是一个心软,耳根子也软的人,只要愿意多跟她说一说物件背后的故事,总能叫她答应下来。
那只狗叫蒂傲妮,她的主人是一个职业养犬人,繁育了国内数量最多的拉布拉多冠军犬。当若梵将制作视频发在快手上时,粉丝认出了蒂傲妮和她的主人:圣哥。若梵见过许多把宠物当家人的顾客,但对从小就是孤儿的圣哥来说,蒂傲妮是世间唯一的温暖。后来在圣哥的快手上,若梵看见蒂傲妮去世时圣哥暂停工作的声明。
图 | 圣哥和蒂傲妮
蒂傲妮的毛发短而硬,不像人类的头发那么容易拗出形状,而且还有一截不算短的骨头。若梵尝试了几次都不太满意,她盯着桌子上的材料苦苦思索。最终,她先用胶水将蒂傲妮的毛发粘成了扇形,与骨头一起固定后再封入胶中。
若梵将胶调成与蒂傲妮的毛色相近的琥珀黄,灰白色的骨头就像是一截挺拔的树干,扇形的毛发就是茂密的树冠,水滴形状的胶水透亮,仿佛盛满了温暖的夕阳。
“这是蒂傲妮的生命树,她在那个世界一定也会好好成长,你也要好好生活。”若梵将蒂傲妮的毛发和骸骨做成了项链寄给圣哥,他说要把蒂傲妮戴在胸口,陪着自己老去。
在研究不同的手工艺品时,若梵常常会想到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她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从前家境不富裕,若梵只勉强完成了义务教育。上初中时,她在不知道是语文还是数学课上竖起书本,在课桌下面用廉价的塑料绳编织手链。颤巍巍竖起来的课本让她的小动作欲盖弥彰,讲台上老师的眼神仿佛看穿一切——
早知道要编一辈子的手链,当年不如好好读书了。
初中毕业那年,若梵17岁,捱到成年去考了驾照,就在小城里跑起了黑车。山路多弯且险,她将恐惧藏在心底,可是偶尔载到升入高中、继续学业的同学时,自卑和羞耻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做过销售、饭店的经理和珠宝生意,最后迈入婚姻,很快就有了孩子。最初的甜蜜逐渐被生活的琐碎冲淡,两个性格火爆的年轻人开始无休止地争吵,若梵一气之下远走北京。在遥远的北方,她无比怀念巴山和巴河,还有幼小的孩子,北漂一年后,她再次回到巴中。这一年里,夫妻二人都成熟了许多,若梵又像之前一样,全职操持家务,陪伴孩子,空余时间研究手工。
图 | 紫外固化灯,让胶形成固体
她自小喜欢做手工。在简单的工作室里,有她画的油画、自制的造型各异的花盆。最早的时候,她将花草树叶用水晶贴片保存,做成吊坠。有一次,她突发奇想,取了孩子的一绺头发封进水晶贴片里,发在网上,没想到引来了数十万网友的围观,还有人私信她帮自己也做一份。
那是4年前的事情了。在快手上,她的ID是“若梵胎发手艺”——这是她最早做的内容——不过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在做的事情。她从事的行业并未成规模,很难用一个词精准描述,甚至她自己可能就是“开宗立派”的第一人。
“求求你想想办法”是若梵听到最多的话,她似乎每天都在想办法。
逝者的纪念品越做越多,若梵发现,能把骨灰、毛发保存下来的情况是少数,大部分时候,面对亲人离世,家属们的反应总是悲伤和回避,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图 | 工作中的若梵
一位母亲寄来了一只蝴蝶结,那是从女儿小裙子上剪下来的,已经保存了11年。白色棉布已经泛黄,曾经鲜艳的花色也悄悄褪去。
蝴蝶结不算太大,但若梵的所有模具都不足以承载。思考再三,若梵将蝴蝶结展开熨平,从中剪取了一小块,重新绑成了蝴蝶模样,放进一个花生形状的项链中。
剩下的部分,若梵重新收好,打算随项链一同寄回给顾客——这些对他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没有一个部分可以随便丢弃。有些顾客也会拜托若梵帮忙保存,这时若梵会仔细分类标记,等顾客需要时再取出。
“再想想办法”,这位母亲请求若梵把剩下的布料也封存起来,她害怕时间会把女儿留下的这一点痕迹也带走。于是,若梵把蝴蝶结剩下的部分放进了最大号的葫芦里,用玛瑙珠子装饰成小裙子的模样。若梵觉得,追求“保存”是客户们的目的,自己则负责让他们的宝贝尽可能“保存得漂亮”。
保存一张纸比保存一块布更困难。
当一个客户表示希望能保存一张B超报告单时,若梵本能的反应是拒绝。一张报告单有A4纸大小,没有模型能容得下这么大的东西。可那位年轻的母亲苦苦哀求:孩子早夭,甚至没来得及面世。没有乳牙,胎发,也没有一声啼哭。留给这位母亲的只有一张B超报告单。
“求求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若梵心软了,她将报告单上的一小块图像裁剪下来,至于剩余的部分则失去了意义——除了医生,大概没人能看得明白,那黑乎乎照片里,哪里是胎儿的脑袋,哪里是心脏,可是有什么关系呢?一个母亲只需要明白,那是她孩子留下的影像就够了。
胶水让本就不够清晰的图像变得更加模糊。为了不让胶水消融打印上去的油墨,若梵在报告单上涂了一层封蜡之后才进行滴胶。胶水形成的弧度让图像稍有变形,不过幸好,图片留住了。
若梵明白失去至亲的感受。3年前母亲意外离世时,若梵也觉得生活忽然黯淡了。母亲身体一向硬朗,头上没有一根银发,常年劳作的身体比几个姊妹都要好。母亲同父亲在市里做生意时已有不少年岁,但始终放不下农村的老宅。每年,姐弟四人和二老都要抽空回乡下玩上两趟,哪怕一日来回,也要在老宅里吃上一顿饭。
老宅子是真的很老了,一层的砖瓦房没有铺水泥,而是最原本的黄土地,不过母亲将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即使长久不住也没有霉味。一条蜿蜒的土路通向大马路,路边长着几十年不变的野草闲花。回到老家,若梵会觉得自己依旧是个孩子。父亲母亲宠着,大姐姐、二姐姐让着,即使是最小的弟弟,也被母亲教育得明白男子汉要保护家里的女孩子。六十出头的母亲,可以一人料理一桌菜,孩子们在一边笑闹,偶尔打杂。
母亲走的那天正是在老宅聚会的时候,她提着水桶,要去给一直由邻居照料的菜地浇水。后面的事情若梵记不清了,她隐约记得,一向坚强的母亲忽然说头痛,想要躺下休息。她的面色变得通红,很快又变得苍白。全家人都围了上来,从市区调度过来的120要40分钟才能到达,他们决定自己上医院。
老宅门口的土路很长,父亲背着母亲走不快,然后换了大姐姐背。若梵觉得路边的野草都绊脚,平日里十分钟就能走完的路,那天不知道走了多久。等一家人赶到医院,医生说,母亲已经没了。
负责办丧礼的先生说,要把母亲用过的东西都烧掉,让她带去另一个世界继续使用。若梵没有参与收集母亲遗物的过程,也许是丈夫和姐夫们收拾的,她也不确定父亲有没有参与。父亲和母亲的感情极好,一生从未红过脸。母亲作为一个典型的川妹子脾气火爆,都是父亲包容着她。
在母亲过世的一年多时间里,家里没有人敢提起她。他们甚至不愿聚集在一起,倘若相聚,就会发现其中少了一个重要的人。
若梵渐渐明白,烧掉母亲的所有物件不是为了她在那边有得用,而是为了让活着的人不要睹物思人。可母亲真切地活过,凭什么要将她的一切全部抹去?
若梵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艺,应该为母亲做点什么。这时她忽然意识到,母亲的一切都已经焚烧殆尽,她穿过的衣物鞋袜,做过的精巧手工,拍过的照片,写过的字条,全部都随着母亲一齐在大火里烧成飞灰了。
一年多过去,连一撮灰都没有剩下。
阔别一年后,若梵再次回到老宅。搜遍了空荡荡的屋子,她在地上找到了几根头发。她甚至在心里埋怨母亲把屋子收拾得太过干净,能多留下一小块布头也好啊。
那几根头发,若梵将它们放进了一颗金黄色的滴胶珠子中。头发量少,她又加了些许金色的亮片。珠子镶嵌在两只漂亮的金制鹿角中央,是一根轻盈的锁骨链。然而若梵并没有随身佩戴,她将母亲唯一的遗物收在丝绒盒子中,放在了枕边。
图 | 若梵为母亲做的纪念品
有人喜欢,有人感激,也有人质疑。在快手,有网友指责若梵营销悲惨故事,每天用不同的文案做着差不多的视频。若梵一笑置之。她倒是希望这些视频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但可惜,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每一件从全国各地邮向自己的包裹都是一个故事,没有文案和预演,所有喜悦和悲伤都已经打包好走在路上。
若梵喜欢《东邪西毒》,张国荣扮演的欧阳锋有一句台词: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她听不懂粤语,却很喜欢粤语的腔调,就像她不懂英语,却喜欢这部电影英语的名字一样——《时间的灰烬》。
有时若梵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在时间的灰烬里淘取宝贝的人,将人们交付给自己的珍贵之物悉心保存,免得它们也化为灰烬。
*部分配图来自若梵的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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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孩妈妈,与手机争夺孩子
孩子与手机的关系,已经成为这一代父母的集体焦虑。在三孩母亲芳子这里,焦虑放大了三倍。
在太原农村,伴随着移动互联网发展,她的三个孩子在长大的过程中不可避免接触了手机,“沉迷了”进去。
至此,芳子开始了一场反手机战斗,她牺牲了一些东西,艰难地维持着家庭、事业、婚姻之间的平衡。
果果又哭了。
整个人张着嘴,撕心裂肺地惨叫,眼泪滚过脸颊,五官扭在一起。中午时分,哭声在整栋楼回荡,听起来又惨又伤心。邻居们对这动静已经习惯——在这栋居民楼里,芳子一家的战争常常爆发,这次也和往常一样,又是因为手机。
这是太原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父亲亮子开大货车,母亲芳子全职带娃,家里三个孩子,大女儿盼盼12岁,一对龙凤胎糖糖、果果,快7岁。一个热闹、同时也在层出不穷的问题中生活的家庭。
图 | 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
龙凤胎里的另一个女儿糖糖,今年7岁,同样让芳子忧虑。
糖糖性格和哥哥截然相反。在她一两岁时,芳子就给她看早教动画片,到底是有点用的,糖糖学会了不少英文单词、颜色辨认,出门时会礼貌地让别人先走,拿到东西会说谢谢。不过后来,动画片种类太过丰富,糖糖迷上了芭比娃娃装扮新家、超轻粘土制作手工、还有各种玩具教程。
糖糖爱美,一看到漂亮的装饰和小裙子,目光就挪不动了。她喜欢蓬蓬裙、编头发、指甲油和各种闪耀的小挎包。才上幼儿园,她就要每天照半个小时镜子。芳子一开始觉得女孩子爱美正常,后来开始觉得不太对劲:糖糖会把矿泉水瓶盖子当粉饼,踩两个积木当高跟鞋。
直到有一天,芳子找到了这一切异常的源头——她发现孩子正拿着她爸爸的手机刷短视频,一个接着一个的化妆视频和美甲视频,眼睛都看直了。糖糖从小聪明,能记住家里每个大人的手机密码,爸爸又惯着她,想来她已经看了一段时间。
芳子担心孩子过早把重心放在打扮上,耽误学习,主动和糖糖谈心。没想到女儿不屑一顾,和妈妈说将来想做一个美妆博主。有次生日,小姨给糖糖送了礼物,孩子没着急打开,而是借爸爸手机,想要录一个“开箱视频”。两口子都受到震动,从此对手机的看管更紧了。
今年,糖糖就要上一年级,芳子最担心的是女儿早恋。在幼儿园,糖糖已经成了小男生们追捧的对象。据老师说,两个男孩子为了和她拉手,打过架,哥哥果果还带头起哄。芳子最怕的是,糖糖过早发现了美貌的恩赐,她喜欢“跑男”里的Angelababy,她想,这孩子,将来只怕还要做明星梦。
三孩母亲的艰难平衡术
图 | 芳子家周边的环境
这些都还可以忍受,但有了第一个孩子之后,芳子才发现老妈的话充满了对生活的洞见:公公务农、婆婆手慢且不注意卫生,她不得不独自带小孩;农村水电不便,三伏天她得一个人在院子里给孩子洗尿布;老公亮子结婚后原形毕露,开始打牌,仅有的休息时间不是陪妻子,而是和朋友喝酒。好不容易熬到了孩子上幼儿园,她进入职场,半年后突然又来了二孩。
想过打掉,但去检查,发现这一胎居然是两个孩子。她濒临崩溃,想过一万种放弃的理由,但最终还是舍不得,最终只能辞掉当时那份收入还不错的工作,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成为全村羡慕的对象,但其中的心酸,“眼泪都能当酒喝”。
六年过去,孩子大了一些,芳子鼓了千遍万遍的勇气,重回职场,不到一个月,却发现儿子沉迷手机,她只能再次中断工作。
在此之前,她是单位里连续两年的先进工作者。自从做了母亲,这种“先进”再无机会展示。在身边人看来,芳子是典型的山西女人,习惯忍耐,根据2019年国家统计年鉴公布的《全国各省离婚数据》,那年山西只有9.12万人离婚,排在其后的只剩西藏、新疆、青海等地区。女性一生的悲欢都隐没在家门之内。
芳子有时候也反思,除了缺少教育孩子的能力,作为家长,也缺乏时间和态度——
糖糖除了爱打扮,还喜欢做手工,喜欢给芭比娃娃换套裙,给迷你小屋摆设家具,看到她把地下摆得比战场还乱,芳子总是不耐烦地扫成堆;女儿盼盼喜欢烹饪,每次看到芳子给孩子们做蛋挞、做包子总想帮忙,芳子也会冷脸质问她,作业写完了吗;果果喜欢游乐园、公园等,芳子却以自己没独自开车去过市区为由,迟迟不敢迈出第一步,任凭儿子期待落空。
孩子的一切需求,归根到底都是情感的需求。在成人的世界里得不到回应,手机无疑成了最廉价的快乐来源。果果更称和平精英为“解压小游戏”,现实中爸妈训斥他,游戏里,他就会和网友“开麦”聊天。
即使是在太原这种消费不算高的二线城市,一个三孩家庭,经济压力也不会小。在芳子家里,大女儿有舞蹈、钢琴两门课;小女儿有舞蹈(半途而废)、美术两门课;儿子有跆拳道、书法、语言表演三门课,一年的兴趣班,就要花费快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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