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硅胶娃娃行业,我看到欲望之外的故事

硅胶娃娃,这似乎是个让人有些难以启齿的领域。
无论是资深从业者,还是硅胶娃娃玩家,很少有人会公开地讨论,或将娃娃的照片分享到朋友圈。硅胶娃娃背后,仿佛暗示着某种羞耻的、晦涩的、不堪的需求。
而在国内,在电商平台,每月大约有10万个实体娃娃被出售。全球每年实体娃娃的销售量几乎能达到200万件。这是一个庞大而隐秘的角落。
我们找到了在一家成人用品公司给硅胶娃娃做内容策划的李一二,工作一年后,他们公司的硅胶娃娃部门从底层品牌跃升为行业老大。
而他也见证了人们对娃娃的真情实感。他说,“硅胶娃娃就是一件普通的产品,娃娃玩家也只是普通的消费者”。
以下是他的自述:
一
偶然入行
我原本在一家跨境电商公司工作。2020年下半年,因为疫情,公司快要不行了,我开始找新工作。但新工作也不好找,两三个月里,我投了几百封简历,连面试邀请都没收到几份。
最后因为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我接受了一家成人用品公司的面试邀请。面试前,HR特意跟我强调,这家公司是做成人用品的,而我面试的岗位属于公司的一个新项目,硅胶娃娃,问我能不能接受。
说实话,抵触肯定是有的,但急着找工作也是真的,我就只好先应下面试邀请,去看看情况。
当天的面试官是我后来的老板,两小时左右的面试,他滔滔不绝地给我介绍他们的硅胶娃娃项目,后来还亲自带我到公司的摄影棚里看产品。

公司给硅胶娃娃拍摄产品图的现场
虽说我做了一点心理准备,但当一排和真人一样大小的硅胶娃娃整整齐齐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多少还是有点震惊的。但我努力装作见过世面的样子,还跟着老板一起捏了捏硅胶娃娃。在他问起之前,我就主动夸赞:手感还不错,跟真人的感觉差不多。
可能是因为我表现出的对硅胶娃娃的欣赏态度,面试结束时,老板就给了我工作邀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入职。
我说我再考虑考虑,其实无非就是想等等其他机会。但我等了一个多星期,依旧没有其他面试邀请。
最后我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还是去了这家公司,负责硅胶娃娃项目的内容策划,简单来说,就是在你能接触到的各种电商平台上,给公司的硅胶娃娃打广告。
入职之后,首先让我震撼的,是硅胶娃娃的价格。
每年,全球大约能卖出200万个实体娃娃,而硅胶娃娃作为其中手感最真实的一种,所占的比重可能都不到1%。
原因无他,纯粹是因为太贵了。在我们公司做硅胶娃娃前,市面上最便宜的也要一万五起步,因为它需要纯手工制作,行业里已有的工厂都是小规模生产,成本就很难降下来,两三万都属于正常价格。

硅胶娃娃的生产过程
2017年,我们公司开始研发硅胶娃娃,用我们老板的原话,他想借用资本的力量,通过大规模生产,将硅胶娃娃的成本和价格都压下来。我入职的时候,公司已经有4款不同身高的娃娃身体和30几款娃娃头雕,而最便宜的款式只要5000元。
按照这样的价格,我们的硅胶娃娃理应在市场上很受欢迎。
但真正卖起来我们才发现,想瓜分市场不仅是价格的事。
市面上还存在一种TPE(热塑性橡胶)材质的娃娃,价格只要两三千。而大家在电商平台搜索时,大多数人最优先的筛选条件就是价格,然后在合适的价格里挑选高颜值的娃娃,材质这种东西摸不着也看不出来,很少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区别。
实际上,TPE娃娃虽然便宜,但是摸起来的手感更软,离真人皮肤的触感还有些差距,而硅胶娃娃的触感就会更像真人。因为材质的差异,不同厂家生产出的TPE娃娃往往会有不同的怪味,这一点在硅胶娃娃身上就不用担心。
但这些事情,很多初入门的玩家都不了解。
所以说,想靠价格优势就马上拿下市场的想法并不太现实,我们需要让消费者了解硅胶娃娃的优势。这也是我这个岗位,内容策划存在的意义。
二
正常需求
我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了解目标用户。
圈子里把这群人称为“娃友”,起初,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混进他们聚集的地方,比如论坛、QQ群,观察他们是怎样的一群人,看看他们聊到娃娃时会关注什么。
当时我最主要的调研根据地,是一个叫做留云论坛的地方。这是一个已经存在五年的网站,网站上有十万多个注册用户,有的用户已经拥有了好几个娃娃,也有的一直是云玩家。
在国内,每年大约有几十万实体娃娃的消费者,但他们之中,没有几个敢在朋友圈光明正大地分享。但在留云论坛,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谈论,娃娃怎样拍照好看,要怎样打理和收藏,哪个品牌的娃娃更逼真。
想了解我们的用户,这里是最近的地方。想要获得第一批客户,这里也是最核心的地方。
我每天有空的时候,就会潜伏在论坛里,看人们分享自己和娃娃的故事。
从这里我知道了,原来实体娃娃的实际用户,可以覆盖到现实里的各种人群,有工厂工人,有单亲爸爸,有中学老师,有一线城市白领,甚至还有女大学生。
而实体娃娃的用途,被大家讨论和分享得更多的,居然是用来拍照、陪伴和角色扮演。

论坛里人们的探讨
一些在现实里不会被理解的故事,在这里有了倾诉的出口。
我在留云论坛里认识了一个名叫刘生的娃友,他快30岁,是个在科技园上班的白领。三年前,他偷偷在淘宝搜索关键词,经过各种比较,买了一个4000多块钱的TPE娃娃。
卖家发货后告诉他,去留云发帖可以返现300元。此后他来到这里,分享自己的故事。
他在论坛上发现了娃娃的陪伴用途。他看到论坛上很多人分享和娃娃的日常,把娃娃当女儿或女朋友,给她们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甚至还有一些娃友专门买摄影设备给她们拍照,或者编一些想象中的故事。

我们公司的硅胶娃娃
刘生觉得这似乎更适合自己,他开始给自己的TPE娃娃拍照分享,他教大家给娃娃穿搭打扮,什么样的衣服会更御姐,什么样的发型可以很萝莉。
在把TPE娃娃想象成自己的女朋友的同时,刘生也一直在物色其他的更适合自己的“女朋友”。虽然也有感情,但他觉得他的TPE娃娃不够逼真,他一直想换一个硅胶娃娃。
后来刘生成了我的第一批客户。他应该可以算是论坛上众多娃友的典型。最初,他们可能是为了成人需求买的娃娃,慢慢却发现了娃娃的陪伴功能。而成人需求、情感需求,是每个人都有的最真实的需要。
从这个角度来看,硅胶娃娃就是一件普通的产品,娃娃玩家也只是普通的消费者。
三
长期陪伴
另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客户,叫做Mike。
2021年春节过后,我被调到国外市场做独立站运营。
这里的工作相对好做,因为限制很少,我们可以直接在各个社交平台做推广。
如果说我在国内的推广工作,大部分是躲在暗处观察着娃娃用户这个群体,离他们还有一定距离,那么我在国外的独立站运营,就是直面娃娃消费者了,我跟他们有了直接的沟通和接触,也是在这个阶段,我才是真正的了解这个群体。
我最初注意到Mike,是因为他连续几天给我在推特上发布的娃娃图片点了赞。我当时发私信问他,是不是对我们的娃娃感兴趣。他说是的,然后又说很喜欢我们的娃娃,但现在还没钱,要等下个月有钱了才会买。我向他表示感谢,并说如果要买可以直接找我,我给他折扣。
话虽这样说了,但我也没真的相信他会买,因为经验告诉我,国外客户所说的喜欢我们娃娃,大多是出于客气随口说说,更何况现在疫情,2000美元的单价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便宜。
但我没想到,一个月后Mike真的来找我了。他没直接下单,问了一些支付和运输方面的问题,说第二天他会收到一笔钱,那时候他再来下单。我随口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发财了?没想到他也认真的回答了。
但他的回答让我有点后悔发问,因为他说:是的,我试药的钱明天就要到账了。

硅胶娃娃的生产过程
看着电脑屏幕上他的回答,我的震惊程度不亚于我第一次看到那些硅胶娃娃的瞬间。我做国内市场的时候,听过不少娃友对于娃娃的痴迷和热爱,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用试药的钱来买娃娃啊。
之后我们聊到为什么会喜欢娃娃,我得知了一段比试药买娃更震惊的故事。
Mike今年35岁,22岁的时候,他拥有了自己第一个硅胶娃娃,还是二手的。那款硅胶娃娃来自美国最知名的品牌,全新的差不多要一万美元,而二手的只要2000美元。但娃娃买来的时候,骨架断了好几处,没办法修,期间他都是当闺女养,梳妆打扮,隔断时间还要擦粉清洗。
这个娃娃陪伴了他十年,后来他破产了,还坐了牢,他把娃娃送给朋友照看了几年。但等他再把娃娃从朋友家仓库里找出来时,它早已经残缺不堪,连四肢都凑不齐。
Mike讲得很真诚,对自己的落魄遭遇没有任何遮掩。除了那个二手的硅胶娃娃,他现在还有两个娃娃,但都是TPE材质。TPE娃娃的使用寿命可能不到一年,味道不好闻,也不够逼真,他想着等再次拥有了硅胶娃娃,就把这两个卖了。
听完他和娃娃的所有故事,我好像也不难理解,为什么他即使试药也要买一个硅胶娃娃。他大概真的想把硅胶娃娃当作一个能长久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角色。
后来他下单的时候,我在自己的权限内,给他优惠了300美金。
他说一个月后来买,我说给他折扣。他说到做到了,我也说到做到了。
四
非公开喜爱
了解硅胶娃娃的目标用户群体后,我要做的事情就相对清晰了一些。就是在一些目标用户可能出现的平台,发布跟我们娃娃相关的内容。
我在B站上找到了一些资深娃娃玩家,邀请他们试玩我们的硅胶娃娃。
在这个过程中,我几乎整理了B站上所有跟娃娃相关的up主名单。然后我吃惊地发现,这些人大多数居然都是女生,给老板汇报这个结果的时候,他也不敢相信。
不过,后来我也慢慢理解了这是为什么。女性玩家玩娃娃,大家很少往别的方面联想,她们可以正大光明地给娃娃梳妆打扮,但如果是男性玩家,出现在这样公开的平台上,多少会承受一些异样的目光。
跟这些资深娃娃玩家合作推广的那段时间,店铺流量每天都是新的高峰,公司为用户们组建的千人QQ群几乎一星期就能被加满。很多人知道了硅胶娃娃,我们公司的硅胶娃娃销量也跃升到全球顶尖的水平。

公司为硅胶娃娃拍摄的图片
整个过程中,我对硅胶娃娃的态度在不断放开,最开始朋友问起我的工作,我都遮遮掩掩,不好意思跟他们直说。但工作一年后,我已经能在上班的时候,给朋友发我们公司的娃娃图片,一起讨论哪个更好看。
但羞耻感在人群中还是广泛存在的。虽然国内的电商平台上,每个月能卖出10万个实体娃娃,但真正公开把娃娃当产品讨论的人,其实也就论坛里那些。
绝大多数人,都是悄悄下单,悄悄使用,即便买回来发现有质量问题,也很难找售后解决。不是说售后不给退换,对购买者们来说,寄快递的过程约等于社死。虽然是几千块钱买的东西,但大多数人还是会默默忍让,就当吃了个亏。
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是没有公开的、容易的途径去研究怎样买到合格质量的娃娃,也不知道怎样使用效果更佳。从考虑购买,到最后放弃使用的整个过程,都悄悄进行着。
他们依旧在角落,不曾被人发现,也不会被人察觉。
*文中刘生、留云论坛为化名
作者 李一二 | 内容编辑 何晓山 | 微信编辑 冻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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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科女孩得不到心动offer
文 | 邱瑜敏
编辑 | 王一然
对于土木工程专业应届毕业生陈然来说,去年的秋天最重要也最忙碌,毕业季“秋招”开始了,她即将走出象牙塔,渴望找到自己第一份工作;而对于一个即将毕业的工科女生来说,最严峻的考验也即将来临:2020年9月,一间教室正在举行某施工单位的招聘会,听了一个小时的宣讲后,招聘开始,陈然感到不妙——她就坐在HR后面,亲眼看到她的简历被单独拎了出来,放在最底下。作为全场求职者中唯一的女孩,陈然预感“又会碰壁”。
彻底点燃她怒火的是被漠视,“她把我当成了透明人。”陈然回忆,所有男生面试完,招聘会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但面试官还是没有给陈然面试的机会,而是把她的简历放到一边,开始玩手机。她上前询问,面试官回答:“这个岗位不适合女生”。
秋招以来,类似的话陈然听过很多次,一些企业的“项目管理岗”、“基础设施岗”都以同样理由拒绝了她。这次投递的岗位是“商务岗”,招聘要求没有特殊注明性别,听起来也没任何性别限制。
联想到秋招以来受到的委屈,回到座位后,她还是觉得不服气,面试官正聚在一堆聊天,她走上前去,凭着一股上头的不甘和勇气:“如果不招女孩子的话,可不可以直接在招聘信息上注明?”一个面试官回答她:“我们没有这个规定”。
“连面试机会都不给,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也招女生?”陈然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说到最后哭了起来。
“劝劝女孩子,如果不是特别喜欢,真的别选工科了吧。”陈然在社交平台分享了这段尴尬经历,帖子的最后表达了自己对工科女生求职困境的无奈。
制造一个仪表盘,开发维护一款APP应用,参与互联网通讯建设,一个教育博主调侃“工科是辍学也能就业的学科”,更讲究技术和实际应用。它包含的种类庞大,包括土建、水利、电工、电子信息、热能核能、仪器仪表、化工制药等等专业。
钟宇就是电子信息工程专业的,她是个有“科研梦”的姑娘,对技术痴迷,又对军工国防领域的工作有着神圣的崇拜感,应聘只瞄准了这些领域的研究所。她看到了陈然的分享,也遭遇过同样的尴尬。制作简历时,因为粗心,钟宇忘了标注性别,但她懒得再改,因为“没觉得性别在招聘中有什么重要的”。
就这样,没有标注性别的简历被一个又一个招聘单位选中。但在进入面试后,面试官大多会表现出惊讶的态度,“你居然是女生?”“从事这个专业需要经常出差,可能会搬些很重的东西,女生做不了的。”“不招女生是为了保护你们,因为很累,很辛苦,你们干不了”——钟宇觉得疑惑,“我学这个专业学了七年,难道我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的吗?”
有的面试官甚至会反问钟宇:“女孩怎么学这个专业啊?”
21岁的橙子在大学第一堂课就受到了这种“工科怀疑”。上课前,老师语重心长地说,“女孩一定要读个研究生才好找工作。”高考那年,橙子是县里的理综状元,填志愿时,像“一束光打在身上一样,我觉得自己就应该去学工科”。大学四年来,她一直没有放弃过从事工科行业的目标,该修的学分一个不落,课外还加入了与车辆工程专业相关的大学生方程式赛车队。
但今年秋招,橙子投了100多份简历,回应寥寥无几。“我觉得我就是干这行的,工科是我唯一择业的标准。”她依然坚持。
据全国妇联妇女研究所2015年在北京等地多所高校开展的调查显示,高达86.6%的女大学生受到过一种或多种招聘性别歧视,工科女大学生占80%以上。她们掌握了专业知识,操作过机器,焊接过电路,甚至还拿过专业领域的奖项,但在专业对口的用人单位看来,“工科女”身份似乎成为了她们简历上最大的缺陷。
“工科女”曾是令钟宇骄傲的身份。她擅长数学和物理,高中时,会找最难的题做,享受“攻克之后的成就感”,这种痴迷和热爱也让她选择了工科专业。微积分计算及各种矩阵变换对她而言很轻松,连独自做一台调频调幅广播收音机也一样简单:拉杆天线、导线、电路板、电位盘、波段开关、正负极片等等工具实验室里已经备好,按照说明书把电路焊接到相应位置,“像拼乐高一样”。
钟宇花了三天做收音机,滋滋的杂音从白色网格外壳喇叭传出,第一次尝试失败了。她请教老师,对照说明书检查电路,把焊错了的地方重新改正。终于,第N次旋转开关,广播里的音乐流出,那一刻,她好像“拧动了身体里最幸福的神经”。
直到八年后,这只白色小巧的收音机还被妥帖收藏在钟宇老家的抽屉里,它的小伙伴还有小学时举着V字手势的大头贴、三好学生奖状以及写满心事的日记本。
这样的宝贝,工科女孩李莉也有一个,不过工程管理专业的她,收藏的是一把正儿八经的锤子。大二上学期,李莉参加学校统一组织的金工实习(指金属加工工艺实习,是与工程材料及机械制造基础等课程相关的实践课程),换上统一的迷彩服,挽起长发,戴上帽子,那是李莉第一次认真亲近这个行业,她对工科没什么强烈热情,报考工程管理是听从家里建议“工程造价挺适合女孩,而且好就业”。
但李莉没想到要学些像航天航空概论这样奇怪的课程,甚至入厂第一堂课就要学会“磨锤子”:首先把尺寸不精确的铁块均匀磨平,再用锯条锯开铁块,用锉刀搓平,最后抛光。
一开始,她觉得挺好玩,但实际操作时就遇到了麻烦。女生力气小,磨铁块要来回用劲,常常磨到掌心生疼,进度还是赶不上男生。到了最后一步,用工具在锤子上刻名字,她费尽力气只能凿出一个浅浅的印子,还是在男同学的帮助下,她名字的缩写才深深刻上去。
那把锤子一直放在寝室,原本磨得发亮的表面已经爬满了铁锈,偶尔还能派上用场,“用来砸核桃,还挺好使的。”
● 李莉的“宝贝锤子”
女生们选择工科大多目的明确,要么有优秀的理科成绩支撑,有浓厚的学科兴趣,要么在身边人建议和影响下报考。想当工程师的橙子在车辆工程专业学了四年,并不享受那种外在的“技术快感”。戴着面具做电焊时蹦出的火花,车床操作时完美切割的断面,3D打印机器复制元部件的美妙机械声,这些只能带来片刻的新鲜感,“重复就没意思了”。
日常学习实践中,工科生浸泡在各种算式和图形符号里,忍耐机器轰鸣的喧哗和工地飞扬的灰尘,但涉及恋爱,女生们时常被调侃“找男朋友很简单”。土木工程专业的陈然班里有40个男生,6个女生;整个学校的男女比是8:1。陈然收获了许多异性好友。这是在工科实践后,为数不多让陈然觉得“没有性别差异的时刻”。
第一次对“工科女”身份困惑是实习期间,陈然的学科细分是城市地下空间方向,实习能够进入地下隧道施工现场参观。难得走出校园了解行业,进入现场后,工头把老师拉到一旁,之后,老师特意嘱咐:“女生不要下隧道。”然后领着男生下到底层参观。
没有女生看到地下隧道内部的全貌。站台上,二十多个女生面面相觑,陈然感到愤怒:大家学的都一样,为什么男女生要区别对待?
● 一位车辆工程专业的学生在检修赛车。
简历无法通过初筛,进入面试却被问婚育打算或者敷衍搪塞,甚至薪酬待遇都有区别对待,工科女孩们在陈然分享的应聘经历下吐槽分享,很快有近四十万点赞。即便过了四六级,拥有奖学金和荣誉证书,参与了丰富的课外实践,也难以改变招聘企业“有力气、能吃苦、懂机器”只能是男生的刻板印象。
某企业HR苏娜也很无奈,她所在的企业明确规定不允许性别歧视,即便如此,某些岗位上,也“不得不存在性别偏向”。
苏娜描述,机械工程师这个岗位就只招男性,这来自于她的实地考察:工程师们趴在地上钻进机器里维修,工作服会被机油弄脏,还要忍住难闻的气味,耐心找到位置装上零件。出故障的话,还需要拆卸掉重型机器上的某个部分,“这是要用到大力气的。”苏娜说,夏天也要在高温的状态下进入车间夹层,花很多功夫修理机器,出来时已经全身湿透。
去年毕业的工科男生许功学的是土木工程专业,在工地一线待过半年,一栋还没安放钢梯的建筑,为了从2楼上到3楼,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抓紧脚手架,来不及做防护措施,就要在8米高空迈出危险的一步,踩着架子和窗台向上。地库浇筑混凝土,只有灰色的地下空间,100多辆混凝土搅拌车不眠不休,发出嗡嗡的噪音,有时会被附近居民举报扰民,但“我们要在边上站一个晚上”。
他从同事们身上看到了工地对一个人的“摧残”。有男生实习了一个月就离开,“宁愿回家去送外卖”;31岁的项目经理头发稀疏、眼袋肿大,看起来像50岁;33岁的司机有了白头发,“看起来像两代人”。
“这种危险又艰苦的工作,男生都想跑路,也没有女生会愿意做的。”许功笃定道。
确实有女生也认识到了这点,车辆工程专业的橙子寝室就是一个小缩影,除了她还坚持做工程师的目标外,她的五个舍友中,三个选择了跨专业考研,奔向新闻传播、汉语言文学和金融专业。钟宇在电子信息专业耕耘了七年,铁了心要进研究所,985本硕学历却没能给她带来优势,招聘会屡屡碰壁后,她决定进入知识产权领域。
陈然的帖子火了以后,她选择依然坚持。为了得到更多机会,她和同学远赴200公里以外的主校区,住进学校旁边的小宾馆。校招之外,她还得通勤兼顾学校里面的课业,来回一趟车费近两百多,她坚持了大半个月。
“加油!鹿小葵!明天肯定能找到工作的!”陈然总是非常乐观,学着电视里的夸张语气给女同学们鼓劲,去年秋招结束后,她拿到了8个offer,这个数量在同系女孩中屈指可数。
争取到最后,她入职了一家地产公司,负责客户关系,起码与本科专业相连,“可以去审图、做风险预控,通过图纸或现场检查,提前发现这个风险点,然后反馈给工程。”这是这个土木工程专业女孩最后的坚持。
也有女生打破了“工科偏见”。管培生大金五年前入职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如今还不到30岁,已经成为最年轻的厂长。她性格开朗,喜欢开玩笑,总像个小姑娘一样素颜扎着马尾,在同事眼里,从生产安全管理到行政财务,有关厂里的一切她事事经手,甚至连办公室的门牌颜色都会认真斟酌。
作为职场女性,大金付出了更多努力。今年三月,她有了自己的宝宝,休了两个月产假后,就悄悄回到职场。因为不符合企业规定,她每次都偷偷摸摸上班,把工作软件上的状态改成“脱机”,避免在公开的场合露面。在忙碌工作的间隙,她才能做一个温柔的母亲,在工厂的板房给宝宝挤奶。
至于陈然,今年7月,入职第一天,她穿着蓝色米奇上衣,宽松牛仔裤和运动鞋,带着校园里的舒适自在走入地产公司。这身打扮和周围女同事的高跟鞋、精致职业套裙格格不入。刚开始,领导总会看着她那身轻巧的T恤欲言又止,但时间长了,就渐渐接受了她的“小特殊”。
“我当时没钱买新衣服啊。”陈然偷笑,“厚脸皮一点嘛,想做的事情坚持一下,不要因为环境的压力而改变。”
(文中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