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瞧不起他,那他还真要争口气出来

本帖于 2021-12-10 19:41:49 时间, 由普通用户 YMCK1025 编辑

老板瞧不起我,那我还真要争口气出来

 

 

能老师 就叫熊太行也行 2021-12-11 11:00
 
 

今天拆解一个明朝最佳职业经理人的故事,出自《醒世恒言》,

小回目叫做《徐老仆义愤成家》,成家,不是结婚的意思,而是成就家业。

 

这是一个中老年人大展宏图,建功立业,却又干干净净,清澈如溪水的故事,特别舒爽、扬眉吐气,开拆。

 

欺负寡妇的大伯子

 

故事发生在浙江淳安,这个地方,看过《大明王朝1566》的朋友应该非常熟悉,剧中朝廷“改稻为桑”推行的试点区域,出了好多的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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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淳安县城就在千岛湖边,旅游自不必说,卖水都能挣钱的好地方。

 

淳安县锦沙村有个姓徐的富农家庭,家里是兄弟三人,老大徐言,老二徐召,老三叫徐哲,三个人名字里都有一张大嘴,他们老爷子取名讲究。

 

因为老爹的遗命,三兄弟没有分家,挣出一头牛、一匹马。

 

家里还有一个老仆人叫阿寄,五十多岁了,夫妻俩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儿子,都在他家工作。阿寄是个本分人,年轻时候死了父母,没钱埋葬,才卖身在他家。

 

阿寄非常勤快,早起晚睡,精力充沛,徐家老爷子在的时候,觉得他是自己的好帮手,特别优待。

 

今天我们也能遇到这样的人,虽然生活在乡下,非常勤奋,家里拾掇得干净,人也上进,这种人在现代企业里,那也是真正的好员工,忠诚、勤快、踏实,每个领导眼中的模范属下。

 

老爷子死了之后,徐言和徐召做事就有了许多荒唐,阿寄忍不住就跟这俩主人提意见,结果俩人非常不待见他,呲瞪两句也就罢了,有时候说急了还要给他两拳。

 

阿寄回了家跟老伴一说,老伴就劝他:“他们的家,自己管,你呀,少提意见。”

 

“受老主人的恩惠,不得不说啊。”

 

“好说不听,歹说不听,你就挨揍去吧你。”老伴生气了。

 

劝了几次,阿寄也就闭嘴了,少了好多的羞辱。

 

没过多久,三兄弟里最好的一个,三爷徐哲得了急病,七天之内人就死了。徐哲的妻子颜氏娘子带着孩子,在陵前哭得很惨。

 

徐言和徐召两个人,反而各怀心事,他们看着徐哲的一地孩子:

 

二男三女。

 

再看看自己,一家一个儿子。

 

之前是三兄弟一起干活儿,(富农甚至小地主都是要干活儿的),三个人七个孩子。

 

现在是两个人,七个孩子,未来家产的七分之五要分给老三的孩子,就算三个女孩嫁妆少一点,也得把一半交给三房,太亏了。

 

徐言跟徐召说:“我想分家,但是老父的遗嘱让我们不分家,怎么办?”

 

老大坏得比较含蓄,他问二兄弟。

 

坏人做坏事的时候,往往会把有些话不说,等谁呀,等另外一个坏人说。

 

徐召说:“大哥,这老父亲的遗嘱啊,是个历史文件,没有现实意义,又不是圣旨,再说我们家的事,外人难道还敢说嘴么?”

 

老二坏得就比较莽撞。

 

徐言把家里的财产一分,把不好的田地房屋,就都分给了三房。剩下一个牛和一个马,这活物怎么分呢?

 

徐召点子多:“大哥您怎么了?牛和马咱俩一人一个,把阿寄分给三房不就行了?这老两口子已经老了,过两年一死,还要赔两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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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多岁的老年男性,这么壮的是少数

 

这俩人做了决定,就备了酒菜,请了家里的亲戚近邻,把颜氏娘子和两个侄子请出来,俩孩子,大的七岁,小的五岁,一个叫福儿,一个叫寿儿,颜氏娘子蒙在鼓里,一看这么大的场面,就要发蒙。

 

徐言说话了:“亲朋好友们,听我说一句,老父亲过去有叮嘱,要我们三兄弟不分家,但是三弟不幸没了,弟妹是个妇道,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未来如果我们挣多了,给侄子分少了,会有很多口舌,不如今天我们盘盘账,然后分家!请各位亲友来做个见证吧。”

 

从袖子里掏出来三张分产书,就要拿给大家看。

 

看一个人的人性,不能看他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

 

徐言嘴上说的话漂亮,其实就是要甩包袱。

 

如果你觉得侄子会怀疑你,直接请几个近亲,把家里的账目盘点一下,每年再算账一次也就是了,这都是借口,就是拿孩子们当包袱,其实人怎么可能是包袱?人是绝对的财富,俩侄子这么小,养大了就跟自己的儿子一样。农业社会里,人丁少了,宗族械斗会被人欺负的。

 

颜氏娘子哭了起来——古代寡妇过日子非常艰难,小脚不能下地,村子里不比城市,也没有什么商可以经,针线纺织,都是惨淡度日,俩大伯子这就是合伙欺负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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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受欺凌的戚秦氏

 

徐召出来劝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早晚都要分开过日子。昨天大哥说,要分给你牛马,我说如果要养牛马,还要雇人照料,不如把阿寄分给弟妹,别看他老,壮得还像个年轻人呢,他家老婆子也会绩麻纺线,那个儿子,过几年就能下地了。有他帮忙,怕啥呢?”

 

你说家里没有男子汉对吧,行,给你个老大爷。

 

身边的这些亲戚邻居,这就算是古代的陪审团,他们可以去否定徐言的计划,或者去帮着三娘争竞一下,多分一点。

 

但是,没有人愿意为不相干的人出头——那种人是侠客。

 

倘若徐哲还在,只怕还有分边站的,徐哲死了,孤儿寡母的能撑多久都不知道。

 

你帮忙出头,别人还不一定怎么说刻薄话呢,说你看上三娘了怎么办?

 

这些亲友们都没说不公道,都劝颜氏娘子画押。


堂上推杯换盏,面红耳热,共同庆祝一个寡妇被大伯子欺负——堂上还挂着“天地君亲师呢”!

 

阿寄的奋迅

 

阿寄一大早就出去买东西了,家里要请客,跑了一路回家,才听老婆说是主人家要分家。

 

“老主人说,不让他们三兄弟分家,再说三官人死了,这孤儿寡母怎么活呢?”阿寄大吃一惊。

 

“清官难断家务事,来这么多亲戚邻居都不开口,你又不是族长又不是长辈,怎么开口呢?”老婆劝他。

 

阿寄硬着头皮到堂前,见到那一群吃了酒、亏了心的人,有个邻居兴高采烈地叮嘱:

 

“阿寄啊,你被分在三房了,他家孤孀母子,你要帮他们,好好工作呀。”

 

心下暗转道:“原来拨我在三房里,一定他们道我没用了,借手推出的意思。我偏要争口气,挣个事业起来,也不被人耻笑。”

 

你看这话,一点华丽的辞藻都没有,也没有金句,但是这是一个中老年人最高光,最勇武的时刻,这是英雄的话。

 

阿寄走到颜氏门前(他被看做一个老人了,所以可以进里面),听见颜氏娘子在哭。

 

前面喝,后面哭。

 

“天啊!只道与你一竹竿到底,白头相守,那里说起半路上就抛撇了,遗下许多儿女,无依无靠!还指望倚仗做伯伯的扶养长大,谁知你骨肉未寒,便分拨开来。如今教我没投没奔,怎生过日?”

 

天字出头,就是一个夫字,古代的女子死了丈夫,都是“我的天哎”这么哭。

 

又哭道:“就是分的田产,他们通是亮里,我是暗中,凭他们分派,那里知得好歹。只一件上,已是他们的肠子狠了。那牛儿可以耕田,马儿可雇倩与人,只拣两件有利息的拿了去!却推两个老头儿与我,反要费我的衣食!”

 

颜氏是个寻常人,寻常人只能看见眼前的利弊,她对阿寄的人品不了解,所以也看低了他。颜氏说的“两个老头儿”,但老婆子明显是女的,说明明朝的时候,老头儿也可以用来指老年人。

 

那老儿听了这话,猛然揭起门帘叫道:“三娘!你道老奴单费你的衣食,不及马牛的力么?”

 

阿寄这一句,把三娘吓了一跳:“怎么说?”

 

“牛马确实有用,但是耕地出租,也就是一年几两银子,你凑点本钱,老奴我出去做点生意,肯定比这牛马有用,田地你不能种也没事,租出去收谷子,我老婆子能纺织,能挣个柴钱出来,你和姑娘们也做活儿,咱们运营几年,一定会挣起事业的!”

 

三娘问他出去做什么生意。

 

“生意这件事,咱们本钱小,就是出去遇到什么做什么,现在不能定的。”

 

三娘觉得有理,阿寄拿着分产书,当下就去搬东西——分得少,那就一件都不能少。

 

第二天,徐言就派工匠把两边的屋子用墙隔开了,让颜氏另外从墙上开门,颜氏一边安排杂事,一边把自己的簪环首饰什么的,卖了十二两银子,交给了阿寄。

 

“就是这么些钱,不要图风险去赚大的,有点利息够过日子就行,别赔了钱,让大伯们再嘲笑,阿寄你哪天走?”颜氏问。

 

“我明天就走。”阿寄说。

 

“不挑个好日子出门吗?”颜氏问。

 

我哪天出门,哪天就是好日子。”阿寄说。

 

阿寄这个老汉,经常让我想起那种雄心勃勃的早期英雄资本家,一身正气,什么都不怕。

 

他收了银子,到自己房里,跟老婆子说,“收拾一些旧衣服给我,我要出门。”

 

那婆子道:“阿呀!这是那里说起!你虽然一把年纪,那生意行中,从不曾着脚,却去弄虚头,说大话,兜揽这帐。孤孀娘子的银两,是苦恼东西,莫要把去弄出个话靶,连累他没得过用,岂不终身抱怨。不如依着我,快快送还三娘,拚得早起晏眠,多吃些苦儿,照旧耕种帮扶,彼此到得安逸。”

 

老婆子这话没说错,城市和农村不一样,商业和农业也不一样,你没做过生意,门都摸不到的。

 

老婆子提示完生意风险,又说了道德上的风险,这是孤儿寡母的银子,赔了可就完蛋了。

 

最后老婆子建议阿寄把钱还给三娘,大家继续种地,在家过日子肯定是更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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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总想回高老庄?有房子有老婆,比走路舒服啊!

 

阿寄买了雨伞、缠袋、麻鞋,临走前还去徐言、徐召门前托付:

 

“老奴我要去远处做生意,虽然分了家,要是有事,还请两位官人照顾家里。”

 

俩人满口答应:“赚了钱,记得送些人事(礼物)给我们。”

 

看着阿寄大踏步出门,哥俩笑出了声。

 

徐言说:“三娘子有银子做生意,不跟咱俩商量(废话,跟你俩商量银子都没了),阿寄这个老奴才懂啥?种了五十年地的人,八成是骗了寡妇的钱,逍遥快活了。”

 

徐召心更坏:“这银子八成是老爹在的时候,三兄弟偷偷盘剥下来的,今天才算是拿出来了,不管了,等到阿寄赔本,我们再去嘲笑他。”

 

自己的弟弟尸骨未寒,就在这里说刻薄话,这个人的嘴脸太难看了。

 

神奇商人在哪里

 

阿寄这个人确实没做过生意,不过他有个琢磨劲儿,他身上一切的财富,就是他五十多年的人生经验,他对人情世情的了解。

 

在农业社会,这东西非常重要。

 

他听人说庆云山产漆,很多小商贩去收,就去了。

 

生漆这种东西,做家具、盖房子、防腐都有用,是从漆树的树皮上割出来的。

 

去了才知道,收漆这种事情,要通过牙行,而且都是大客户优先,小客户排队,你在这里等十五天,生活要有花费,而且你再把漆卖出去,别人的漆在近处卖了,你可能就要跑更远。

 

于是他灵机一动,拉着牙行老板去了酒店,喝酒!

 

这就是年长之人的智慧,人有癖好,投其所好,就能获得优待。

 

对牙行老板来说,确实他对小客户守秩序,不然生意做不久,不过如果有人贿赂自己,反正卖谁都是卖,不如就偷偷给那个对自己更客气的人呗。

 

几杯黄汤下肚,老板当场在附近的村里凑够了阿寄要的数量,怕别的商人责备,让阿寄明天一大早就走。阿寄懂事儿,跟老板说,回来喝大的。

 

阿寄把漆运上船,觉得杭州离得太近,怕卖不上价钱,就雇船到了苏州。苏州最近正缺货,不到三天就卖了个干净,刨去路上的盘缠,本钱翻番了!

 

带着银子走,老头有点担心,就琢磨着在苏州换成货物运回去,这时听说枫桥籼米丰收,价格正低,就买了六十多担,运到杭州,正好杭州大旱,米价很高,又赚了十几两银子。

 

阿寄顺口问了问杭州的漆价格,发现比苏州的还要高,原来是商人都觉得杭州太近,漆的价格会上不去,不愿意来,杭州的漆贵了。

 

阿寄赶紧来了庆云山,送了主人家礼物,还是请喝酒,主人家还是悄悄送他走,又是两三日,又卖完了。

 

资金转得非常快,这种模式之下,小本钱也跟大本钱差不多,阿寄继续去庆云山,把钱给了老板,让他先收漆,自己先回家,跟三娘通声气。

 

颜氏在家里,突然听到儿子嚷阿寄回家,心突突地。

 

阿寄早已在面前,他的老婆也随在背后。阿寄上前,深深唱个大喏。颜氏见了他,反增着一个蹬心拳头,胸前突突的乱跳,诚恐说出句扫兴话来。

 

便问道:“你做的是什么生意?可有些利钱?”那阿寄叉手不离方寸,不慌不忙的说道:“一来感谢天地保佑,二来托赖三娘洪福,做的却是贩漆生意,赚得五六倍利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恐怕三娘放心不下,特归来回复一声!”

 

颜氏听罢,喜从天降,问道:“如今银子在那里?”阿寄道:“已留与主人家收漆,不曾带回,我明早就要去的。”那时合家欢天喜地。阿寄住了一晚,次日清早起身,别了颜氏,又往庆云山去了。

 

徐言徐召出去吃酒,阿寄回来那天他们不知道,第二天听说了才来问,三娘说,赚了五六倍的利息。徐言徐召先是责备阿寄不来见自己,太无礼,三娘赶紧说阿寄今天一早又走了,这哥俩又开始进谗言:

 

徐言又问道:“那银两你可曾见见数么?”

 

颜氏道:“他说俱留在行家买货,没有带回。”

 

徐言呵呵笑道:“我只道本利已在手上了,原来还是空口说白话,眼饱肚中肌。耳边到说得热哄哄,还不知本在何处?利在那里?便信以为真。做经纪的人,左手不托右手,岂有自己回家,银子反留在外人。据我看起来,多分这本钱弄折了,把这鬼话哄你!”

 

徐召也道:“三娘子,论起你家做事,不该我们多口。但你终是女眷家,不知外边世务,既有银两,也该与我二人商量,买几亩田地,还是长策。那阿寄晓得做甚生理?却瞒着我们,将银子与他出去瞎撞。我想那银两,不是你的妆奁,也是三兄弟的私蓄,须不是偷来的,怎看得恁般轻易!”

 

徐言和徐召两个村夫,没有做过生意,庆云山漆行老板做的是大生意,不会赖阿寄的几十两银子,生意人之间的这种互信,是有一个安全额度的。

 

这哥俩看你挣钱,先是不相信,然后就是进谗言。

 

阿寄在兴化卖漆、收米,比苏州还要划算,再运米回歉收的杭州,再带着钱回庆云山,他已经成了大客户了,不需要排队了,老板已经在奉承他,请他喝酒了。

 

一来是颜氏命中合该造化,二来也亏阿寄经营伶俐,凡贩的货物,定获厚利。一连做了几帐,长有二千馀金。

 

看看捱着残年,算计道:“我一个孤身老儿,带着许多财物,不是耍处!倘有差跌,前功尽弃。况且年近岁逼,家中必然悬望,不如回去,商议置买些田产,做了根本,将馀下的再出来运弄。”

 

这个见识了不起啊,今天好些人创业,把自家的房子、父母的房子都典了压上,这是不行的,家里的钱是家里的,公司的钱是公司的,阿寄是明朝乡下老头,都明白这个道理,这钱要拿回去买田地,改善三娘母子的生活,她一来安心,二来这钱换成不动产,就有了更安全,不能把所有财富做本,翻船了怎么办?

 

此时他出路行头,诸色尽备,把银两逐封紧紧包裹,藏在顺袋中。水路用舟,陆路雇马,晏行早歇,十分小心。非止一日,已到家中,把行李驮入。

 

婆子见老公回了,便去报知颜氏。那颜氏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所喜者,阿寄回来;所惧者,未知生意长短若何。因向日被徐言弟兄奚落了一场,这番心里比前更是着急。三步并作两步,奔至外厢,望见这堆行李,料道不像个折本的,心上就安了一半。终是忍不住,便问道:“这一向生意如何?银两可曾带回?”

 

颜氏看清楚阿寄的忠诚了,也没有跟他说徐言的刻薄话,也叮嘱他:“大伯们来问起,不要说真话。”

 

正说完,有人敲门,原来是徐言兄弟俩回来探听消息。阿寄说:“收入有四五十两。”徐召还嘲笑道:“上次都说有五六倍利息了,怎么又赔了?”徐言问:“你把钱带回来没有?”

 

阿寄说:“交给三娘了。”

 

兄弟俩一听,觉得阿寄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无非是比那一牛一马好一点儿,也就回家去了。

 

不容易啊,各位,倘若阿寄是个少年,非要证明给徐言兄弟看,那他和三娘都要有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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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这么跟徐言哥俩抬杠,他们八成要陷害你的

 

阿寄的高光时刻

 

村里有个大户姓晏,正在卖地,他家的老头死了,大少爷晏世保精于嫖赌,决定卖地一千亩,之前一口价三千两,不零售,等到快过年了,债主上门,大少爷急了,说连地带附近的庄房,一千五百两卖。

 

阿寄听说,赶紧付了定金,因为这边主人是女子,就请大少爷来徐家交易,他听说晏大少贪杯,就事先买了好酒,备下了好菜,然后跟三娘说:

 

“您是女子,我是下人,如果对方和我们争价,我们很难对抗,我们把大官人兄弟俩请来做见证吧。”

 

三娘答应,阿寄说要买地,请来两位大官人,徐言兄弟走到三房门口,就看见了晏大少爷和中人、小厮一起来,心里还纳闷:

 

“他家的地不是不零卖吗?”

 

进去坐好。

 

阿寄向前说道:“晏官人,田价昨日已是言定,一依分付,不敢断少。晏官人也莫要节外生枝,又更他说。”

 

献世保乱嚷道:“大丈夫做事,一言已出,驷马难追!若又有他说,便不是人养的了!”

 

阿寄道:“既如此,先立了文契,然后兑银。”那纸墨笔砚,准备得停停当当,拿过来就是。献世保拈起笔,尽情写了一纸绝契,又道:“省得你不放心,先画了花约,何如?”

 

阿寄道:“如此更好!”

 

这是古代契约的现场记录,见证人、先画押还是后画押,都有讲究。

 

徐言兄弟看那契上,果是一千亩田,一所庄房,实价一千五百两。

 

吓得二人面面相觑,伸出了舌头,半日也缩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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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串台了!

 

都暗想道:“阿寄生意总是趁钱,也趁不得这些!莫不是做强盗打劫的,或是掘着了藏?好生难猜。”

 

倘若阿寄是个小伙子,这俩人就要出首说他做强盗了。农业人口没法理解商业逻辑,这人五十多岁了,能被他打劫,那被打劫的得多大岁数啊,所以他们倾向于觉得三房掘藏(挖到宝贝)了。

 

中人着完花押,阿寄收进去交与颜氏。他已先借下一副天秤法马,提来放在桌上,与颜氏取出银子来兑,一色都是粉块细丝。

 

颜氏是女子,不能见外人。粉块细丝,说明成色好,三娘子和阿寄都是体面守法的人,才会用成色好的银子交易。

 

徐言、徐召眼内放出火来,喉间烟也直冒,恨不得推开众人,通抢回去!不一时兑完,摆出酒肴,饮至更深方散。

 

这俩人今天喝的是苦酒,晏大少爷喝的是傻酒,中人喝的是开心收获的酒,只有阿寄,喝的扬眉吐气的酒!

 

真是替他开心啊。

 

对了,阿寄也姓徐,跟着主人。他的名字是徐寄,也就是“蓄积”二字的意思。白手起家,最难的就是这二字。

 

现在银子变成田地了,两位大官人想要作怪、撺掇也难了。

 

次日,阿寄又向颜氏道:“那庄房甚是宽大,何不搬在那边居住?收下稻子,也好照管。”

 

高了,阿寄还要出门去交易,如果两个大伯子再对三娘不利就麻烦了。

 

颜氏晓得徐言弟兄妒忌,也巴不能远开一步。便依他说话,选了新正初六,迁入新房。

 

阿寄又请个先生,教他两位小官人读书。大的名徐宽,次的名徐宏,家中收拾得十分次第。那些村中人见颜氏买了一千亩田,都传说掘了藏,银子不计其数,连坑厕说来都是银的,谁个不来趋奉。

 

读书好,就算不去做官,做生意也有用的。明朝中后期的江浙,识字率特别高,比清朝高得多,就是因为商业活动的缘故。

 

阿寄经营了十几年,家资巨富。

 

颜氏三个女儿,都嫁与一般富户。徐宽、徐宏也各婚配。一应婚嫁礼物,尽是阿寄支持,不费颜氏丝毫气力。他又见田产广多,差役烦重,与徐宽弟兄,俱纳个监生,优免若干田役。

 

这里的一般富户,指的是财产和徐家差不多的富户。不是“家境很一般”的意思。阿寄的安排,真的是把两个少爷三个小姐都当自己孩子来谋划的。

 

颜氏与阿寄儿子完了姻事,又见那老儿年纪衰迈,留在家中照管,不肯放他出去,又派个马儿与他乘坐。

 

这就是投桃报李。

 

那老儿自经营以来,从不曾私吃一些好饮食,也不曾自私做一件好衣服。寸丝尺帛,必禀命颜氏,方才敢用。且又知礼数,不论族中老幼,见了必然站起。或乘马在途中遇着,便跳下来闪在路旁,让过去了,然后又行。因此远近亲邻,没一人不把他敬重。就是颜氏母子,也如尊长看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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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寄完全是诸葛亮附体了

 

那徐言、徐召,虽也挣起些田产,比着颜氏,尚有天渊之隔,终日眼红颈赤。那老儿揣知二人意思,劝颜氏各助百金之物。又筑起一座新坟,连徐哲父母,一齐安葬。

 

谦卑、羞愤、送礼,他一点点地安排好所有事,防止别人嫉恨自己,也防备别人嫉恨三房的人。


忠仆的遗产

 

阿寄八十岁的时候生了病,觉得大限已到,就不再吃药了,说自己有件事,越权自己办了,请三娘谅解。

 

他拿出两份析产书。

 

“两位小官人早晚也要分家,这个是所有的财产,你们这么分吧。”

 

又和三娘两位小官人叮嘱:“那奴仆中难得好人,诸事须要自己经心,切不可重托!”

 

牛,他自己是奴仆当中的极致大忠臣,但并不因此觉得这行人可以信赖。这话是他说给徐家的人听的,也是冯梦龙说给各位读者听的。

 

不要因为信赖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就信赖和喜欢某个行业,或者某个地方的人,这不对。

 

他临死想要见见两位大官人,毕竟那俩人也曾经是他的主人,小少爷跑去请两个伯伯,这俩才勉强去见了阿寄一眼。

 

阿寄死了,所有人都在痛哭,只有徐言和徐召暗自欢喜,他们俩看见了阿寄的棺材非常好,又嫉妒起来了。

 

“你爷爷,你爹都没有这么好的棺材,怎么用这样的棺木?”这俩问。

 

小官人徐宽说:“我家全亏他挣起这些事业,若薄了他,内心上也打不过去!”

 

徐召笑道:“你老大的人,还是个呆子!这是你母子命中合该有此造化,岂真是他本事挣来的哩!还有一件,他做了许多年数,克剥的私房,必然也有好些,怕道没得结果,你却挖出肉里钱来,与他备后事。”

 

徐宏道:“不要冤枉坏人!我看他平日,一厘一毫,都清清白白交与母亲,并不见有什么私房。”

 

徐召又说道:“做的私房,藏在那里,难道把与你看不成?若不信时,如今将那房中一检,极少也有整千银子!”

 

徐宽道:“总有也是他挣下的,好道拿他的不成?”徐言道:“虽不拿他的,见个明白也好。”

 

两个小官人听了伯父挑拨,忍不住进了阿寄的房间。

 

只有几件旧衣旧裳,那有分文钱钞。

 

徐召道:“一定藏在儿子房里,也去一检!”

 

寻出一包银子,不上二两,包中有个帐儿。徐宽仔细看时,还是他儿子娶妻时,颜氏助作三两银子,用剩下的。

 

徐宏道:“我说他没有什么私房,却定要来看!还不快收拾好了,倘被人撞见,反道我们器量小了。”

 

徐言、徐召自觉乏趣,也不别颜氏,径自去了。

 

世界上最大的打脸是什么,就是突然发现好多年的敌人是个好人,甚至是个圣人。

 

那我是个什么人?《悲惨世界》里,沙威发现了冉阿让是个好人之后,就是这样解体、崩溃的。

 

不过一个人能有这样的觉悟,说明他还没有坏透,徐言和徐召,就是两个格局极小、贪恋财物,而且不相信人和人之间有信任和忠诚的人罢了。

 

徐宽又把这事学向母亲,愈加伤感,令合家挂孝,开丧受吊,多修功果追荐。

 

颜氏分了一份家产给阿寄的儿子,让他出去生活,奉养老母亲,又让儿子们称呼阿寄的儿子为叔,两家当做亲戚走动。

 

阿寄的事迹被族中的亲友们汇报给了当地的县令,事迹被核实之后,被当地的州县上报,朝廷表彰了阿寄的忠义。

 

徐家子嗣很多,财富也很多,到明末仍然是淳安的望族。

 

故事讲完了。

 

阿寄真好,虽然卖身为仆,却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忠诚;自律;坚韧。

 

阿寄更了不起的,是他在五十岁之前没有什么亮色,后二十多年,却像是开了挂一样高歌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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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不像黄忠

 

在平静的生活里,就是一个循吏,老老实实的,没有什么亮色,在危局当中,他才是大展神威的人。

 

他是凡人,一点点小心谨慎,去学着做生意,摸着石头过河,他在生活当中,对付那俩大官人的小伎俩,也有不少淘气的地方。

 

人的潜能无限,不要觉得自己三十几了,四十几了,就一切都定了,并没有。

 

此外,如果你是一个领导者,不妨在遇到困境的时候,多看看自己手下的人,有时候,创造奇迹的人,不在云深不知处,也不在斜月三星洞。

 

他们就是忠诚勤恳的人,就是规规矩矩的人,就是平平无奇的人,就在我们身边。

 

啊,好想做这样的人,好想和这样的人联手。

 

各位,我们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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