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312)

风水师看见了都市人心的摇晃

张鑫明 真实故事计划 2021-12-05 09:04

 

 

"
人总是试图在摇晃的都市生活中寻找到一些确定性。为此,一些人甚至不惜借助所谓超自然的力量,命理风水、占星占卜隐秘地流行着。李默川(化名)是一名风水师,在北京的十余年,他接待过上千位客户。城市围困着人,孤独、挣扎、欲望交替而生。以下是李默川的自述:
整栋楼都在摇晃
早晨6点50分,放在枕边的手机叮铃铃响起,我睁眼一看,是韩倩倩打来的,她的语气急促且慌乱,“大师,急事!我刚刚又跟楼上邻居吵架了,还是那个踩踏声……打了110,警察来了,也没解决好,我真的要崩溃了!您占一卦吧,看看我该怎么办?”
她是一名保险从业人员,我们认识已经八年了。这些年来,不知什么原因,她的性情变得越来越较真儿,慌慌张张。
睡眼惺忪的我让她别急,有话慢慢说,但她的情绪反而更加激动。
“他们这样还要持续多久?非逼我动手吗……”
这不是韩倩倩第一次因为楼上噪音的困扰来问我了。之前,她多次找楼上沟通,但对方爱答不理。她找过物业,起不到效果。报了警,也只能是劝说一下,她告诉我,警察临走前给了建议,让她搜集被楼上叨扰的噪音证据,去法院起诉。
“我怎么搜集证据呢?买根录音笔去门口录?”她满是无奈。
所以,在她看来,似乎什么方法都用尽了,才要来找我这个风水师。
“你先平复一下情绪,等一刻钟,”我安抚她,放下电话,开始占卦。

 

图|传统理法与现代工具相结合
我是80后,作为青年一代的风水师,我不喜欢韩倩倩叫我“大师”。在我看来,风水并非什么神秘的存在,它更像是一种生存技能,和厨师能做菜,发型师会剪头,网红擅长直播一样,术业有专攻而已。
港片《桃姐》中的一句台词让我印象深刻,“只有我们经受痛苦,才能更好的去安慰那些正在经历痛苦的人。”
然而,世间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来找我的客人,各有各的困境,有时在你看来是很小的事情,在他那里,却到了要“动刀动枪”、自我崩塌的境地。静下来时我会复盘,“现在的人都怎么了,变得这么脆弱?”
给韩倩倩解盘的过程其实不难,难的是接下来的交流。太隐晦她听不懂,太直白又怕她不能接受,冲动行事。所以,熟练地掌握谈话与交流的技巧,是我这些年来反复打磨的职业素养之一。
听了韩倩倩的一通描述,相信很多人都感受到了她的敏感与焦虑。近年来日益增大的工作压力、繁多的家庭琐事,令她昼夜颠倒,神经衰弱,人变得暴躁、易怒。我的很多客人都是这样,生活看似变好了,人却被困住,走不出来。
“卦象显示,你还会苦恼半年左右,”我向她解释,同时劝她,要尽量包容,有话好好说。一番安慰过后,她的怒火才稍稍平息。
可是,没坚持半个月,她又在清早打来电话,这一次失魂落魄,“我要换房!”她喊道。
她告诉我,凌晨三四点,睁眼看着天花板,听着楼上的踩踏声,头痛恶心,她感觉整栋楼都在摇晃。
我劝她去看下医生,或是买一些有助睡眠的药,她带着怒气,“我没病!”
韩倩倩放弃了对抗,准备搬家。她要找一户顶层,这样头上就没了动静。在挑选房屋时,她发给了我几套顶层的户型图,让我甄选风水,租哪一套可以顺心顺意,租哪一套可以多财多福……
图|为房屋勘察风水
韩倩倩搬了家,住到顶层。原以为日子步入正轨,哪知她又不停地拨打我的电话,拿出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来问。甚至,她会把几位家政阿姨的照片发来,让我“审核”——哪个心地好负责任、哪个身体健康有福气、哪个不会拐卖孩子…….她的不安与困惑,持续输出着。
有时,接到她的电话,我的心脏砰砰砰地加速跳动,她让我紧张,因为她的某些问题已经超出了一个风水师的工作范围。
读大学时,我听过一节大课,讲的是社会救助等级,人生在世,都会遇到难题,自我的消化和解决是第一级救助,亲近的家人和朋友是第二级救助,当这两者都难以解决时,义工、NGO、风水师等社会力量是第三级救助。
从业多年,我发现很多时候,人们需要的是一个既不亲近又不熟悉的“陌生人”,在他们做决定时推一把,给予再次确认的旁证,以及一个可以倾述的空间。

 

 尽人事听天命
最近看新闻,大厂员工的日子不太好过,到处都是裁员的声音。我有一个客人,他叫高强,十年来游走于多个大厂,在百度、腾讯、联想等大企业之间跳来跳去,中途也出去创过业,失败后又去了阿里。他不是被大厂裁,每一次都是他主动“裁”了大厂。
但他一点也不开心。他经常来找我,最大的困惑就是为什么工作频频不顺,为什么每次都和上司或老板的关系搞得很糟糕。盘问得知,他和老板的意见总是不合,不理解也不赞成老板的理念,指东打西,迷茫又疲惫。
接触之后,我看出他的性格很强势,特立独行,人自负且自傲;认识久了,我也发现了他的优点,具备先天的领导才能,气场足,自信,主人翁意识强,不服管教,这样的人一般都有着一套自己的处事逻辑,适合当将军,不适合做士兵。所以,无论他去哪个大厂,换谁做他的老板,大概率地讲,他都是很难服从的。
“找准机会去创业吧。你只能自己去当老板。”我对他说。
高强依旧一脸茫然。我讲了一句通俗易懂的道理,“性格决定命运”。这下,他释然了。我安慰他,时来运转之前,还需要“忍辱负重三年。”
人活一世,都想有所成就,但要在合适的时机做适合的事情,才能达到最佳效果。高强创业失败,就是因为他选的时机不对。对于风水,普通人是难以理解的,一般情况下,我都会和他们强调“性格与习惯”,一个人的内在才是改善结果导向的主因。
做风水师之前,我是一名中医,主攻的是神经内科方向。八年学医之路漫长,毕业时我就考取了执业医师资格,进入北京市某三甲医院工作,然而一年之后,我便主动放弃了从医之路。
临床工作压力很大,那几年又正值医患关系矛盾激化的高峰期,加上平日里科研任务繁重,门诊、夜班、实验、教学……种种交织在一起,让人忙到窒息。我咬了咬牙,弃医从风水。
这一决定,经过了深思熟虑。我是风水世家,自小耳濡目染,我的爷爷是一位十分低调且神秘的风水师,小时候我曾经跟着他登门乡里,勘察风水,那时的我只是将此视为娱乐。爷爷以口传心授的方式教授于我,这算是童子功,要是换作现在从头学起,估计已经无法安身治学于这些枯燥晦涩的基础理论之中。
后来我的舅舅、姑姑沿袭了家族传统,到了我这一代,表妹和我继承了祖业,随着时代变迁,我们这一代的青年风水师又增修了不少新的门类。在我看来,从医是治人身体上的病,看风水是在治人心病。
图|罗盘,风水勘察的必备工具之一

起初,我约客户在南锣鼓巷的一家咖啡店见面,喜欢那里的氛围,花花草草,绿植很多。后来,我在三里屯自己开了一家风水工作室,紧靠着京城最热闹的酒吧一条街,夜晚喧嚣,推开窗户,一片灯红酒绿,以及满街走来走去、欲望难消的人们。不只一个人问我,为何把店开在闹市。我想,要在红尘中修行,入世才能出世。

粗略算一下,从业十余年,我的客人大概有3000多人,两年前,我开始收学生和徒弟,现在门下学徒也有三十余人。李欣欣是我最小的徒弟,2003年生人,三年前她的妈妈带她来找我时,像是在拽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那一年,从小生活在蜜罐里的她突然痛失父亲,这样的打击,使她突然“获得”一种“能力”,她能在家中看到父亲,她想去“另一个世界”找父亲生活。李欣欣曾有过两次试图离开这个世界,多亏了妈妈的及时阻止。
当时,我倾听着母子二人的诉说,脑子里运转的全是我当年做医生时的知识储备,女孩儿其实是典型的臆症而导致的幻视幻听。这是心病。如何来解开她的心结呢?这一次,我以一个医生、大哥哥的角色来开导她,“父亲不希望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好好生活,才是对父亲最大的纪念。”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自那次谈话后,李欣欣慢慢地释怀了,开始从丧失至亲的阴影里走出来,人变得开朗活泼。她觉得我这一行当有趣,如今已拜入门下。
不可否认,风水中包含了一些心理安慰剂,当人们面对现实世界深感无力的时候,他们才会来找我,希望能寻求到另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如今,我走向不惑之年,在我的眼中,世间的事总结起来无非六个字:尽人事听天命。

 

 敬畏
今年,是我正式“行走江湖”的第十个年头。十年来,随着来来往往的客人逐渐增多,我渐渐地形成了一种通过对同类群体共性认知的方式,来感知城市的变化,以及社会的变迁。

记忆很清楚,我做风水师后的第一份正式收入,来自大学同学孙正超,他是北京大兴人,2012年大学刚毕业时,他带着我去了一趟他家,让我帮忙看看风水,我问缘由,他没有明说。当时去大兴还没有地铁,我们换乘了一趟9字头的公交车,晃晃悠悠近两个小时才到地方。

原来,孙正超的父亲罹患前列腺炎,那年病情加重,有癌变的风险,母亲又刚做完子宫切除手术,他感觉病秧之气弥漫了全家,那一整年全家人的情绪低落,所以请我勘察家居风水。

那一次,我对孙同学家里的布置摆设提了一些建议,但还是请他们一定要通过正规的诊疗渠道,解决病患之苦。孙同学的母亲当时很高兴,脸上气色好转,她从裤兜里掏出了106元,有零有整的,硬塞给了我。

任凭社会发展,城镇分化,收入有别,但在我面前一视同仁。这些年来众生的困惑始终也没有逃过两个永恒的主题:爱情、事业。
图|女士多是来问婚恋
葛祥云是SKP商场的一位高管,今年四十岁了,未婚,几年前初次见到我时,她就在问,“何时才有姻缘?”她也是一个大大咧咧、性格果敢、独立自我的人。这样的人,在事业上是强人,为她在时尚界谋得一席之地,可是背后的孤苦只有她自己默默承受,这是性格使然,当然也有职场忙碌的因素。
很多个晚上走出办公室,已近凌晨,北京夜色斑斓,车辆仍川流不息,葛祥云被快速发展的城市裹挟着往前跑,她总会安慰自己,“老娘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很精彩”,但内心,却是寂寥摇晃。生活和职场自然不同,平日里她的内心比一个小女孩儿还要脆弱。
我们成为了朋友。以朋友的角度相劝,我让她学会放下姿态,接纳他人,现在虽未得圆满,但她已在热恋之中。
十余年来,来找我看风水的人有一个明显的特点——趋于低龄化,客户中出现了很多96、97年出生的人。人生路慢慢展开,他们却满眼迷惑。
去年夏天,一个在国内相当红的女团里的C位女孩儿,来到了我的工作室。1996年出生的她颜值很能打,唱跳俱佳,她请我去她家里,那里是北京某高档小区,多位明星居住于此。那天,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眉宇间写满焦虑,和舞台上的阳光自信判若两人。她始终围绕着这套新买的房子是否有助于事业、名气、人缘、桃花、财运等等的提升,反复地提问。她生怕失去什么。
在外人眼里,这么年轻的女孩儿所拥有的财富、名气已经羡煞旁人,但是你会发现,地位权势越高,财富收入越多的人,他们对如何握住所拥有的,或者如何再创新高越是焦虑。
这一次,我对她无能为力。因为在我勘察过后,她家宅的风水已经足够好,人还如此担忧,是欲望过大,我这个风水师也难解决了。
图|我时常拿出手抄整理的笔记进行温习
世人多是孤独的。孤独之余还在渴望着自我价值的实现,因此爱情和事业才成为永恒的主题。人生是苦,世俗欲望贯穿着生活中的点滴,宫崎骏执导的动画电影《哈尔的移动城堡》里老年苏菲有这么一句话:“其实老了挺好,因为可以失去的东西越来越少。”
很多人在了解我的工作之后,总会问我:“你有信仰吗?”
我的信仰就是对世间万事万物怀有敬畏之心,这也是我个人安全感的由来。人心不摇晃了,精神才能有所约束和寄托。

(文中名字均为化名)

- END -

口述 | 李默川

编辑 | 张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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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舞王」苏科的最后一支舞曲

每日人物 2021-12-01 10:16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偶尔治愈 Author 李华良

 

 

广场「舞王」苏科的骨灰葬于通州大运河森林公园附近公墓。墓碑崭新,墓前摆着一束鲜花。

 

去世 10 天后,舞友在龙潭公园老地方跳着他编的藏舞,「我要为你歌唱,为你歌唱,唱出美好吉祥……」  

 

11 月 8 日上午,61 岁的苏科在龙潭公园跳完最后一支舞《吉祥》,随后「心源性猝死」,引发众多舞友和粉丝连日悼念。

 

痴迷广场舞的苏科今年 3 月曾突发脑梗死,5 月苏科被诊断为心悸、心房颤动。医生认为,部分房颤患者会出现脑栓塞,也可能导致猝死。

 

带着标志性笑脸,舞姿柔美,生前曾给无数人阳光和快乐的苏科,其实也有窘迫的一面。没有退休金,也没有医保,租住在旧楼斗室,仅靠教舞的学费维持着基本生活。

 

 

 

 

文 | 李华良

监制| 李晨

 

 
 
 
诊断脑梗死
 
 

苏科是艺名,他原本姓仉(zhang,三声),因为总被舞友读错,所以起了现在这个名。

 

今年 3 月 2 日的北京,春寒料峭。苏科带紫竹院舞蹈队跳《等着我来爱》,随后要教最拿手的《次真拉姆》。有视频显示,他突然踉跄起来,「我怎么说话不利索了?」一摘口罩,嘴歪了。

 

视频中,舞友迅速围上去,有人给他披上外套,有人给他喂速效救心丸和硝酸甘油、拨打 120。这段苏科犯病的视频,后来被一些网友误传是 11 月 8 日去世时的视频。

 

徒弟乐羽记得苏科当时腿就动不了,幸运的是送到海淀医院后输上液,很快就缓过来。乐羽交完费回到抢救室,苏科乐呵呵说「我好了,你看腿能动了。」去做 CT 时,苏科还手舞足蹈的。乐羽对他说,「哎呦您这么重的病还这么乐呵,一个老小孩儿」。

 

医生这次的诊断是脑梗死,住院 14 天后,苏科的胳膊腿儿没留下明显后遗症。

 

▲ 苏科患脑梗死后拍的片子。图/李华良 

 

与苏科在一起租房生活多年的小苏回忆,2011 年时苏科就有高血压症状,「他说自己高血压是家族遗传」。苏科先吃药控制,然后跳广场舞一年多,医生检查后认为血压控制得很好,不必再吃药,就按医嘱停了降压药。

 

「当时他最怕瘫了无法再跳舞」。出院时医生说还可以跳舞,但不能剧烈运动、不要大量出汗。苏科连说太好了,悬着的心放下了。

 

出院没多久,苏科又回到跳舞忘我的状态,上午跳完舞,下午再去其他公园教舞或打球等其他运动,晚上跳舞直播,有时还和网友聊到 11 点多。

 

在舞友的印象里,他不知疲倦,依然精力旺盛。但也有舞友发现,患病后苏科有时会忘记动作,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

 

出院后医生也曾嘱咐他,每天吃抗凝血的药,但苏科却总遗忘。10 月底舞友子梅按时帮他开了一个月的药,苏科说药还没吃完,家里还有好几盒呢。子梅就知道,上个月他就没吃几颗药。

 
 
 
舞王的另一面
 

 

发源于中国民间的广场舞很难走进艺术殿堂,爱好者也很少有成为明星的机会,不过 Ta 们也有自己追捧的腕儿,苏科就是其中之一。

 

不少拍客追拍苏科跳舞,将视频发布于各网络平台,甚至成为全国各地广场舞队的学习教材。

 

专业舞蹈出身的国家一级演员罗珊看了苏科视频后告诉「偶尔治愈」,他虽未受过专业训练,却有着高度协调性和韵律感,那么多人喜欢他也说明他没辜负这份天赋。

 

至今头条平台上仍有很多苏科的视频。「青竹文迪」发的《天边》,播放量 35 万,「北京明儿舞蹈」发的《心之寻》播放量 19 万。「紫竹院广场舞」发的苏科合集,目前播放量已超 192 万。

 

在最辉煌的时候,苏科的舞姿影响辐射到各地,很多人不远千里愿出差旅费用请他去教上一支舞。就前不久,秦皇岛、青岛等地的舞蹈队还曾邀他去当地教舞。苏科跟徒弟乐羽说,等疫情稳定了自己就过去。

 

小苏说,疫情前苏科曾去过外地教舞,是公益性的,主要是互相交流。徒弟乐羽说,北京本地有舞蹈队找苏科教舞蹈,他一节课也就收四、五十块,但多数情况下,他会推辞掉舞友的这份心意。在乐羽眼中,师父是因为「抹不开面儿」。

 

▲ 苏科带领舞友们在跳舞。图/小苏
 

 

在舞友们的记忆里,苏科总面带笑容,教舞时也强调要传递阳光、快乐。但了解他的人却知道苏科另一面是窘迫和不堪。

 

他一位老友告诉「偶尔治愈」,苏科最后的境遇和经济窘迫有一定关联。他一年收的学费也就是四五万块钱,但租房每月要 4000 多,租住在一起的小苏能承担部分房租,但是在北京吃穿住行成本高,哪个花费都不少,经济上不会宽裕。

 

小苏原在河北上学,机缘巧合与苏科相识,他从多年前开始与苏科一起租房生活。最近一年多,他与苏科租住劲松片区一居室,房子较旧、无电梯,屋内狭窄凌乱,面积约 40 平方米。

 

小苏回忆,苏科曾对他讲起,曾在北京某国营工厂工作,也做过机票代理,期间社保中断,到了 60 岁因找不到档案办不了退休,所以没医保和退休金。

 

近年来,苏科主要收入来源是靠收舞友们的一点学费来维持生活。对这笔会费,多名舞友告诉「偶尔治愈」,「他教得好,这笔钱并不多」。也正因此,有时舞友们偶尔也会赞助他一些搞活动的资金,但苏科都会用在办事上。

 

在舞友眼中,苏科认真负责。铁杆粉丝老庞就看到过他脚步匆匆,拿着煎饼边走边吃赶去教舞。「他收了学费就不会想不去就不去,即使身体不舒服也要去跳」。

 

 
 
出名和赚钱的机会
 

 

在苏科的舞蹈队中,大多是退休人员和来京帮子女带孩子的北漂老人,其中还有一些老人经历了丧偶、大病初愈,人生变得灰暗,情感孤寂空虚,参加舞蹈队唤醒了她们的希望,获得了快乐。

 

学舞七年的郭大妈是河南人,帮子女带孩子,在北京人生地不熟,闲暇时感觉无聊。后来跟苏科学跳舞,认识了很多朋友,舞蹈队节假日的聚餐和郊游,是她最美好的记忆。天天跳舞还让她胳膊腿儿比以前灵活,睡眠和胃口都改善了。有了社交圈子,智能手机玩得很熟练。

 

创建紫竹院舞蹈队的杜老师是苏科的好友。在他看来,广场舞团队提供了老人养老娱乐功能,老人加入舞蹈队能找到归属感和快乐。老人也需要社交,需要精神上安慰,广场舞队能满足她们的需求。

 

这一点拍客刘先生也深有感触。他已拍了 110 多个苏科舞蹈队的视频。通过近一年多的视频对比,可看出老人们巨大变化,刚开始学舞时老人动作笨拙、表情羞涩,后来自信、开朗,精神气质和身体状态都有了巨大改变,笑脸多了,身体协调性变好,穿的衣服也越来越鲜艳和年轻。刘先生感叹,苏科教的不仅是舞蹈,也带给老人们新的人生。

 

▲ 苏科带领舞蹈队跳《洁白的哈达献给你》。图/小苏提供的视频截图

 

研究者袁亚运在《广场舞群体及其养老支持》中提出,退出劳动力市场的老年人被排斥于社会生活之外,老年人难以得到社会认可,社会归宿感难以满足。老年人参与广场舞健身消遣, 在广场舞群体中重新找到自我与社会之间的联系,个体价值得以体现,强烈的社会归属感得到满足。 

 

其实苏科也有过出名和赚钱的机会。曾有理财公司、旅游公司找苏科商业合作,让他推销给舞友,他都给拒了,也有电视台请他上节目,他也拒了,小苏说他不想卷入纠纷,也不愿受人约束。苏科从不把不堪和窘迫显露出来,他抖音的账号简介为「一个退了休的老玩(顽)童,就是喜欢跳舞蹈,用我的肢体舞出人生最精彩的时光!」

 

他账号有 2.7 万粉丝,发布过 703 个作品,有独舞,也有和舞友跳舞视频,获赞 14.4 万。10 月 24 日发布的视频中,他 101 岁的老妈妈也出了镜,还和他一起挥手做舞蹈动作。

 

「板着脸跳舞,太吓人!」他夸张地学别人,逗笑大家。进了龙潭公园,他嘴不闲着:大姐,衣服新买的吗?真好看。二姐,你还要压腿噢。他不拒绝想学舞的人,不管高矮胖瘦、年龄大小,「你跳得真棒」、「一定能跳好。」教舞时他这样鼓励。

 
 
 
没背上的 Holter
 

 

苏科每年都组织几场广场舞汇演,最近的一次是在 10 月 30 日。那天气温 8 到 20 摄氏度,银杏叶金灿灿,正是北京最美的金秋。

 

十几支舞蹈队聚在朝阳公园,其中有河北来的舞蹈队,大家自称是「舞林大会」,舞友主要是 50 多岁到 70 岁的退休人员,均自费前来,也不需交任何费用,只是「以舞会友」。为此苏科还花了 200 多块买了雪花道具。

 

音响摆好、拍客架好手机,围观者聚集,「比舞」开始。但是疫情仍持续,当天北京还新增了 1 例本土确诊病例,新闻说防控形势仍严峻复杂,要求减少聚集性活动。

 

因此「舞林大会」刚跳 8 支舞后就因观众聚集得越来越多被公园管理方叫停。有舞友说,苏科当时对疏散理解,但看到早早化好妆、换好服装的舞友没机会表演而神情落寞,「他很内疚」。

 

「大家放心,年底前我一定再好好组织一次。」苏科那次给大家鼓劲儿。

 

▲ 苏科在跳舞间隙拿起一片落叶。图/小苏
 

 

就在一个月前,苏科曾去医院背 Holter。Holter 是动态心电图仪,能连续记录 24 小时或更长时间心电活动。

 

舞友子梅和徒弟乐羽后来回忆,钱交了,但上午跳完舞再去就没号了,去了两次没排上。「可能他错过了最后一次拯救自己的机会」。

 

最后的命运指向 11 月 8 日,那是立冬后第二天,积雪还没化完,最高气温仅 5 ℃,舞友们手脚冰凉,急需跳舞暖身。

 

龙潭公园袁督师(袁崇焕)庙以北的这片舞场,被九棵大杨树围拢,领舞时苏科穿白羽绒服、戴白帽子,动作潇洒自然,跳的是《吉祥》,这支舞肩膀和胳膊动作幅度大,舞友说每次跳都出汗。

 

跳完《吉祥》,苏科脸色发黄,说「我眼睛花了」,被人扶到椅子上,「打 120」,他声音微弱,叹了一口气,闭上眼没了反应。

 

有舞友将速效救心丸和硝酸甘油塞进苏科嘴里,还有人给苏科手指放血。但事后 120 急救专家告诉「偶尔治愈」,如患者昏迷、意识不清,不建议再给口服药物,以免误吸,也不建议指尖放血。

 

「偶尔治愈」也向龙潭公园了解,该公园西北门处有一台 AED(自动体外除颤器),但事发突然,舞友们说当时也没想到去找 AED。

 

苏科被送到垂杨柳医院急诊抢救室,但已无生命体征,医生告诉小苏,人已经没了,没必要再抢救了。

 

「师父从舞场上走了,走得特别有尊严。」徒弟乐羽赶到医院,见苏科跟睡着了一样,表情松弛,微微张着嘴。

 
 
 
心源性猝死
 

 

根据既往病史,120 急救人员判断苏科是「心源性猝死」,但小苏思考过,导致心源性猝死的又是什么病呢?3 月 2 日的脑梗死与这次猝死是否有关呢?

 

苏科 5 月 7 日的病历显示,他因心悸 1.5 小时到垂杨柳医院急诊心内科就诊,病历记载既往病史是「脑梗死、心房颤动」,医生诊断是心悸、心房颤动、高钾。

 

小苏说,苏科两次发病很大可能与其患房颤直接相关。专家也介绍,心房颤动(房颤)是能导致脑梗死和猝死的。

 

胡大一教授 2011 年在《如何避免亚太卒中危机》报告解读中披露,在中国成人房颤患病率约为 770/10 万,约有 800 万房颤患者。《中国心血管病报告 2010 年》也显示,我国 30 岁以上人群房颤患病率为 0.77 %。

 

UTD 临床顾问资料显示,房颤是最常见的心律失常,可以引起与心输出量下降有关的不良后果(症状),以及和心房和心耳血栓形成有关的不良后果(脑卒中和外周栓塞)。房颤患者的死亡风险可能增加。房颤患者中最常见的基础疾病是高血压性心脏病和冠状动脉性心脏病(CHD)。

 

徒弟乐羽回忆,苏科两次发病,气温均比较低,都是在跳舞过程中发病,而且事发前均处在比较劳累状态,推测这都是不利因素。

 

▲ 苏科遗物,蒙古风格帽子和舞鞋。图/李华良
 

 

安贞医院急诊危重症中心主任医师、硕士生导师王喜福告诉「偶尔治愈」,房颤患者应避免诱发快速房颤发生的因素,如过度劳累、情绪过度兴奋、饮酒吸烟及受凉、感染等,尤其天气变化时更容易诱发快速房颤。

 

房颤可能会导致患者猝死。王喜福介绍说,房颤快速发作还可导致患者晕厥,不一定是血栓脱落导致的脑栓塞,可能由于快速心律失常,心律过快心脏射血减低,造成短暂性脑供血不足。

 

王喜福说,至于部分房颤患者出现猝死现象,除少数情况栓子阻塞了冠状动脉导致心肌梗死外,部分房颤患者同时合并冠心病。在某种诱因的情况下,狭窄的冠状动脉处形成血栓,导致血流中断、急性心肌梗死的发生。

 

对于房颤的患者,不能将注意力只放在房颤上,同时要对冠状动脉进行评估,一旦发现问题及早干预。

 

苏科走了,了解病因人也复活不了,但会让活着的人获得安慰。小苏的遗憾是没能好好告别,去世前一天他们一起包了一顿饺子吃。苏科爱吃带馅儿的,作为南方人,小苏后来也喜欢上包子和饺子。

 

 

 
总是带着笑容
 

 

徒弟乐羽最大的遗憾是,原本想在 10 月底给苏科办一次生日会。酒店、鲜花和蛋糕都订了,但苏科说准备「舞林大会」太累,等明年再办。

 

「我想请你再吃一顿饭,没机会了。」吊唁时,年过七旬的铁杆粉丝庞大爷放下 300 块钱,泪水夺眶而出。    

 

半个月后的 11 月 12 日上午,上百人聚到龙潭公园悼念苏科。「在人间你像孩子般单纯,在天堂你依然是快乐少年。」舞友蕾蕾写下这句悼文。

 

默哀后,舞友依次跳了《天上的云朵》、《心上人》等,中途有人跳不下去,到一边擦泪。乐羽则跳了《次真拉姆》,这是苏科编舞的经典代表作。

 

这天的围观者们也是苏科多年的粉丝,每天在公园散步都会观看,两名白发苍苍老人拄着拐,说起苏科就哽咽了,保姆连忙劝慰:「别激动别激动,注意心脏」。

 

人越来越多,保安提醒保持距离,尽快结束悼念活动。私下里几名保安悄悄告诉「偶尔治愈」,其实他们也喜欢看苏科跳舞,「因为他总是带着笑容,看着就心情好」。

 

他们说,在龙潭公园有十多支舞蹈队,但只有苏科的舞蹈队规模最大、围观者最多,有三四个坐轮椅的老人,天天被保姆推着来看,都是铁粉儿。

 

那天,小苏向舞友承诺,舞蹈队不会散,他和几位骨干阿姨会带领舞蹈队,将苏科阳光、快乐的精神传递下去。

 

如今周一到周五的上午,苏科的舞蹈队仍会来到龙潭公园。因为悲伤,Ta 们现在不会再跳《吉祥》,而会每次改跳一支叫《我的家乡叫天堂》的舞曲,纪念在天堂里的舞友苏科。曲中唱道:「这里是人间的净土、这里是太阳的故乡。」

 

听到熟悉的曲子,小苏眼睛被泪水模糊,依稀看到那个笑容满面的苏科,身着藏装,带领舞蹈队员翩翩起舞,宛若少年。

 

本文由卓正医疗心内科医生 郭潇 审核
参考资料:
1. Up To Date 临床顾问,词条「心房颤动」。
2.胡大一,《如何避免亚太卒中危机》报告解读,北京大学人民医院,2011 年。
3.袁亚运,《广场舞群体及其养老支持》,《重庆社会科学》,2015 年第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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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如何被大数据+心理学操控的?|Facebook丑闻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12/08/2021 postreply 07:4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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