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追凶录:盗墓企业家的多种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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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醉 魔宙 2016-10-01 22:42
 
 
 

 

【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我叫金醉,曾经是个夜行者。我太爷爷金木留下了一本民国初年的神秘笔记,里头讲的都是历史上没说的事儿。看似离奇魔幻,却是残酷的真相。讲这些故事,比探案还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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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他在北洋时期做夜行者的离奇故事。

 

 

几个月前,二号线有个投资人因为吐口痰,被创业者推下站台。这件事传得正凶时,我有个创业的朋友服安眠药自杀,救过来之后,第一句话是:到底该怎么变现?

 

我伸手抡了他两耳光。

 

这是种可怕的魔怔,好像觉得“非这样不可”。我觉得,至少一半自杀,都是这种魔怔。

 

今天这个故事,讲的是几个盗墓贼,但我觉得跟我朋友自杀这事儿有种神秘的关联。

 

事件名称:民宿奇案

记录时间:1917年7月

事发地点:北京永定门外

 

我有过很多次戒鸦片的冲动,每次都因为点事儿。这回最惊心动魄,因为我差点稀里糊涂死掉。

 

6月份,我在韩斌朝阳门外的房子里住了几天。

 

26号凌晨,我睡不着,便出了门,在城根子底下溜达。

 

不自觉地,我走到了一个院子跟前,院门开着,北房亮着灯。

 

这是个白面房子。我知道,自己是心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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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面房子民国时期,北京人一般把鸦片馆叫“白面房子”,买鸦片一般说黑话“买药”。

 

我走过去,敲了敲窗格,里头问:“干什么的?”我说:“买点药。”

 

小格子打开,我递进三个袁大头。

 

格子里嘟囔了一句:“您可真会挑时候,大半夜的,我以为打劫呢。”

 

说完丢出个小布包。

 

我把小布包拿在手里掂了掂,没打开,揣在怀里出了院子。

 

也许我永远不会打开,也许一回家就打开,谁知道。

 

走过朝阳门,发现城门还开着,便继续往东四溜达,打算绕一圈再回。

 

走到东四五条,胡同口的公厕里钻出三个男人。

 

我一看,是从女厕所出来的,三人都穿黑短装,背着包袱,一人手里拎着把雨伞。

 

一时纳闷,我叫了一声:“什么人?”

 

三人不答话,转身就走,我跟着进了胡同。

 

刚走几步,走在最后那人扭头甩来一个东西,我闪到墙角,那东西蹭着我肩膀飞过去,钉在胡同口的槐树上。

 

我想再追,转念放弃,小*****而已。       

 

拔出钉在树上的东西,竟是一根长铁条,小手指一般粗细,一头磨了尖,一头是个弯钩。

 

我很好奇,拿在手里,回了朝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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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条看起来像特意打造的,不知是做什么的。

 

韩斌已经到家,这个夜猫子虽然从不睡觉,但总会天亮前回家躺会儿。

 

我跟他讲东四的怪事,他笑我一顿,然后说:“世道奇了,上茅厕还带着暗器。”

 

第二天早上,我去北新桥的增裕当铺办事。

 

这当铺的老板叫王饵,是个奸商,也是个好线人。

 

这并不矛盾,因为他只认钱,才更值得信任。

 

和大部分当铺老板一样,王饵明面上收当,暗地里销赃。北京城的惯偷劫匪,他都摸得门儿清。

 

没事儿时候,我总爱找他喝杯茶,学点新知识。

 

王饵刚开门,吆喝着伙计卸门板,一看见我,拽我进店,压低声音说:“奇案!”

 

我问怎么了。

 

“东四聚宝新,东西全丢了,俩伙计全被割了脖子,刀口一揸长。”边说边张开手比划。

 

“什么人抢的?”

 

“要是明抢,就不奇了。”

 

早上,聚宝新老板来店里,敲门没人应,就请人开锁。

 

进屋一看,伙计死了,珠宝没了,保险箱都不见了。

 

“几把锁完好无损,门窗好好的,除了一地血,干干净净,不像有人来过。侦探巡警去了一堆,没发现任何痕迹。”

 

我一琢磨,聚宝新就在东四五条胡同口,紧挨着昨晚遇到黑衣人的公厕。

 

“老王,你熟悉珠宝店,陪我去一趟。”

 

“怎么,这种事儿你也管?”

 

“到了跟你说。”

 

聚宝新门口一群人,两个巡警正往外抬尸体。我看了一眼,都是一刀致命。

 

王饵打个招呼,带我进屋。

 

果然像他说的,除了地铺的席子泡在血水里,其他跟平时一样。

 

王饵问我:“屋里就俩人,总不能互相割脖子吧?再说保险柜没了。”

 

我拉他到街上,讲了昨晚遇见的三个人。

 

王饵也觉得奇怪,但要真是他们干的,不明白怎么进的屋。

 

我问:“你问问这儿老板,屋里墙是好的吗?”

 

“早检查了,都是好的。”

 

王饵说,这几年太乱,好点的金店珠宝店都怕偷,聚宝新连墙缝都堵上了。

 

聚宝新后墙和公共厕所之间有道空隙,很窄,一个人钻进去都费劲。

 

后来,用砖头把两头空隙口堵上了。

 

王饵带我进胡同看,空隙口的砖头砌了三四米,比聚宝新屋檐还高。

 

我俩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就回当铺喝茶,没再聊这事儿。

 

临走,王饵突然问我:“你说那铁条,我忽然想起个事儿。”

 

我问什么事。

 

他说,最近有个叫王天方的盗墓贼,常来增裕当铺,他们有种东西,跟你说的很像。

 

王饵一提醒,我倒想起来,那铁条是像盗墓贼用的,可盗墓贼到城里挖什么?

 

王饵约了个局,我带着那铁条,和王天方喝了一杯。

 

那三个人,真是盗墓贼。那铁条是盗墓时用来探墓和从棺材里捞宝贝的。

 

王天方说,能把铁条改成暗器的,只有裴大嘴。这人是大兴的盗墓贼,练过武,最早在曹锟军队里当排长,北京闹兵变时,抢古董店被抓,出来就改行盗墓了。

 

王饵说:“这是老手啊。聚宝新水深,不但收赃,还提供手枪子弹给土匪绺子。

 

这次偷得不着痕迹,肯定是黑道熟客,黑吃黑!”

 

我笑王饵:“你不也跟黑道上挺熟嘛。”

 

王饵一撇嘴,抹了一把油亮的分头:“我们当铺能救穷人之急,靠的是真正的衣食父母。”

 

说完,指了指王天方。

 

我问王天方:“盗墓贼挖墓在行,但也不会穿墙术啊。”

 

“但可能会挖墙术。”

 

王天方说,挖墙盗窃,是门古老的手艺。明朝东厂锦衣卫,夜间秘密逮捕人,就常用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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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古书中锦衣卫的画像。

 

据说,锦衣卫挖起墙来,如庖丁解牛。

 

位置要选好,多少懂点建筑知识,否则挖塌了砸死自己。工具要专业,抠掉砖缝的灰泥,悄无声息。撬松砖缝后,用铲子把砖头依次抽出。往往家里老爷已经进了东厂刑房,家丁护院还没察觉。

 

雨伞则是盗墓贼夜间开墓穴的必备工具。不管点蜡还是打灯,都要靠伞遮光,以免引人注意。

 

若真是裴大嘴干的,这人是个活学活用的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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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盗墓工具,其中的“洛阳铲”,已被国际考古界采用。

 

王饵不明白:“可墙上没看出痕迹啊?”

 

我说:“能悄悄挖墙,就能悄悄砌墙,我大概知道怎么挖墙进聚宝新了。”

 

聚宝新后面的公厕里,果然找到了拆过洞的墙,砖头码得严丝合缝,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了。

 

从女厕所钻出去,就到了聚宝新和公厕之间的空隙里。

 

聚宝新的后墙,也有块拆过的痕迹。

 

我和王天方把松动的砖头拆下来,后面竟是块铁板。我拿铁条捅捅,非常结实。

 

王饵惊呆了:“珠宝店防盗做那么好!我们得学学。”

 

王天方却在地上发现了挖过的“墓门”:地道——他们挖墙受阻,就地挖了地道。

 

地道通进了聚宝新的厕所,出口就在马桶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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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年,有钱人家会在家里辟出个“厕所”,但用的是马桶。

 

王天方骂道:“这孙子,拿祖师爷给的手艺干这个,真鸡巴败类!”

 

我在纸上画了一张平面图,大致一算,这路线,至少挖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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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的,竟是个杀人越货的巨盗。我想认识认识这个奇才。

 

王天方建议我尽快去永定门附近打听,裴大嘴有个大胆的习惯,从不走小道,哪怕进城销赃,也是第二条下午坐马车出城。

 

我让韩斌帮忙,从警署档案馆查到了裴大嘴,他原名裴大春,确实是1912年兵变时被抓过,其余和王天方说的八九不离十。

 

不但有记录,还有张照片。

 

照片里,裴大嘴站在一堵半颓的砖墙前,穿着旧棉袍,手上戴着铐,旁边一行隶书写着“盗墓匪裴大春年三十五岁系直隶省大兴县人”。

 

这家伙真长了一张大嘴,像口里撑着根筷子。

 

裴大嘴上次越狱后,一直在大兴和通州盗墓,有俩同伙,都是大兴安定镇人。

 

一个叫吴元科,以前专挖新坟,后来跟裴大嘴盗旗人墓,另一个叫田谦,做过阴阳先生,专门负责找墓。

 

警署的照片不能带走,我和韩斌去照相馆,找人画了张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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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大嘴画像裴大嘴画像,眼神诡异。民国初年,照相馆大都有专人画像,用素描放大小尺寸照片。

 

我找来十三,拉我去了永定门。

 

这里是通往安定镇的唯一大路,若坐马车,必经此地。

 

我蹲在一颗老槐下,极目四望,来往路上都空荡荡,黄沙漫天。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从北边过来,车夫整个人蒙在土里,眼睛和牙齿发着光。

 

马车民国初年,马车就是公交车,有钱人出城,要么骑马,要么乘马车。

 

我摸摸怀里的枪,站在路中间拦车。

 

车夫有些惊恐,犹豫着停下,或许将我当成了打劫的。

 

我笑了,大声说:“搭个车,去安定走亲戚!”

 

“车子不去安定,一会儿有大沙尘,得去前面地藏庵避避。”

 

 “那正好,我也避避风。”

 

没等车夫再说,我跟十三交代几句,让他回城,走到马车后面,爬进车厢。

车里已经坐了两个人。

 

一个短发的小个子,看上去跟我年纪差不多,穿着短装,坐得笔直,像个走镖的。

 

一个中年人,新剪的辫子,头发披散在脑后,正在抽烟卷,一张大嘴吧嗒响。

 

和画像上一样,正是裴大嘴。

 

我挨着小个子,在裴大嘴对面坐下。

 

他递我一支烟,咧起大嘴一笑。

 

“搭车啊!”

 

“对,搭车。”我接过香烟,是吕宋烟。

 

“看你戴着眼镜,一定是读书人。”

 

”倒是念过几年书,没念出啥名堂。”

 

“ 念书不如当兵赚钱……”

 

“…...”

 

我有点接不上,这裴大嘴一张大嘴,却不太会聊天。

 

抽了几口烟,我故意激他:“当兵不如打劫赚钱。现在这世道,出门都要小心,不留神就给人杀了,丢路上喂乌鸦。”

 

小个子看了我一眼,有些诧异,但没吭声。 

 

裴大嘴哈哈笑起来:“一边当兵一边打劫更赚钱。听说皇上要回宫,这下又会打一仗。”

 

他指着小个子,说:“小子,你个子那么小,可以当兵去,枪子儿打不着。”

 

小个子盯了裴大嘴一会儿,又瞄了我一眼,冷冷地说:“胆子小才去当兵,胆大的都当土匪去了,我看你俩胆子都不小。”

 

我说:“兄弟说的是,军阀打仗枪法都不行,当兵死不了。可是,有人晚上睡在屋里,都会被抹了脖子。”

 

裴大嘴一愣,又是一通大笑。

 

小个子闭上眼,不再说话。

 

我问他:“老弟怎么称呼?”

 

他说,叫杨小宝。

 

我没再说话,暗中观察两人。

 

自从干起夜行者,第一回演得那么累。

 

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地藏庵。

 

周围一片荒芜,散着几座野坟。这座庙,住过和尚,养过尼姑,现在成了一家民宿旅店,是出城南下的必经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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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北京南二环外一片荒凉,地藏庵就在现在的北京南站不远。1930年代,地藏庵改建为私立学校,建国后更名为“北京地藏庵小学”,文革时期,改名革新里小学,现在校门口还留着当时的老槐树。

 

进了山门,是个天王殿,左右厢房都改成了客房。院里四棵老槐树,大殿门口飘着个幌子,说明是旅店。

 

门口站着一个驼背老头,招呼车夫卸马,看起来是老板。车夫喊他张驼子。

 

我没进天王殿,过去给车夫递了根烟,帮着拎着辔头,跟进了后院。

 

后院更荒,野草没到脚脖子。

 

地藏王大殿比前头天王殿高出许多,没那么破败,门上挂了生锈的铁锁。

 

我前后转了一圈,吃一嘴沙子。

 

回到院里,张驼子来了。

 

我说想进进去看看地藏王。

 

老头不让,说:“您可不能进,这里头不干净。”

 

看他哆哆嗦嗦的模样,我有点烦,冷笑说:“庙里能有什么不干净?这大殿看着更舒服。”

 

张驼子弯腰咳起来,不说话。

 

我说:“里头有什么不让看的?你这儿不会是黑店吧。”

 

张驼子连忙摆手:“您可别瞎说,我这就开门。”

 

开了锁,张驼子说:“现在您想看就进去,到晚上说什么也不能进。”

 

大殿里黑咕隆咚。

 

我打开手电一照,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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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笔手电是金木的随身装备,比民国时期的普通手电体积小,易携带。

 

大殿正中,孤零零坐着一尊巨型欢喜佛,腰间缠着一个美妇人,一丝不挂,屁股淫媚地翘着。

 

这庙有意思,打着地藏庵名号,暗地里供这玩意儿,不知道地藏王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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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佛的模样,地藏庵里的欢喜佛,大概长这样,但要巨大很多。

 

除了欢喜佛,没供其他菩萨,两侧是破旧的砖台子,砖头碎了一地,应该是以前供奉四大天王的。

 

我走近佛像,站在女子屁股底下,打着灯往上看,塑像磨损严重,有很多刀疤。

 

我一转身,看见张驼子,站在柱子旁边,不声不响瞅着我。他不说话的样子,更显老。

 

我说,要不您先歇着去,我自己看完了锁门。

 

他摆摆手,不说话,仰头往房梁上瞅。

 

我抬起头,房梁上挂满了奇怪的黄符,呼啦啦翻卷。

 

好像真有什么怪声从房梁间传来,像风声,又像门外不断有人经过,发出隐约的脚步声。

 

每次发出怪声,张驼子就抖一抖。

 

突然真有脚步声,我向外看,是杨小宝经过门口,踩得门口地上碎瓦片咯吱响。

 

他瞅瞅欢喜佛,看看我,又走了。

 

回到天王殿,里头把门关上了。

 

我使劲推开门,一股沙子卷进殿里,殿里几个声音嚷嚷起来:

 

“关门!”

 

“他妈的快关上…...”

 

我赶紧进殿,关上门,一松手又开了。

 

一个光头冲过来,把挡门的木墩子挪回去顶上。

 

光头跑回饭桌坐下,旁边是裴大嘴和一个戴瓜皮帽的家伙。

 

这两人,应该就是吴元科和田谦,在店里等裴大嘴。

 

旁边一桌,坐着杨小宝。

 

我挨着裴大嘴一桌坐下,一个梳长辫的姑娘过来招呼,说自己叫张小鱼,店主的女儿。

 

我要了酒菜,看看表,已经五点多了。

 

裴大嘴笑呵呵走过来,坐在我跟前,另外两人放下筷子,转身盯着我。

 

我问他什么事。

 

裴大嘴哈哈一笑,说:“在琢磨怎么下手吧,你胆儿够大,当兔子可惜了。”

 

只有土匪黑话,才把侦探叫兔子。

 

我笑笑,喝了口酒:“我哪干得了那个。”

 

裴大嘴伸手指着两个同伙,说:“城里龙旗都挂上了,你还敢一个人赶路,不是同行,就是兔子。除非你是扎吗啡扎迷糊了!”

 

我看了看杨小宝,说:“那他呢?”

 

没等裴大嘴接话,杨小宝说:“你俩唱了一路戏,该收场了。我们天津混地头的常说,人防狗,狗防人。谁是人谁是狗,你俩不如试试。”

 

我一听他想激我俩,反倒冷静下来。我在永定门上车前,叮嘱了十三找巡警过来,现在还没到,我得再演一会儿。

 

裴大嘴却不冷静了,腾地站起来,另外两人也走了过来。

 

我本能地伸手摸进怀里,三个人一晃身子,也伸手往腰里掏。

 

我掏出怀里的那包鸦片,搁在桌上,说:“我不扎吗啡,但抽这个,要来点吗?”

 

裴大嘴操了一声,又坐下了。

 

这时,张小鱼走过来,站在裴大嘴面前,笑盈盈地说:“几个大爷吵什么呢?”

 

裴大嘴搂过她,哈哈大笑:“我们唱戏呢。”

 

又对光头吆喝:“让车夫喂喂马,明天早走。”

 

我扭头看看杨小宝,他起身去了院里的客房。

 

夜里,裴大春三人又在大殿喝酒,张小鱼成了陪酒。

 

屋里灯光照进院子,可以看见地上翻滚的沙土。

 

突然,地上冒出个影子,扭来扭去,前后移动,像在跳舞,是住隔壁的杨小宝。

 

我看了一会儿,没看出门道,就关灯躺下。

 

如果早上十三还没到,得想法拖住裴大嘴。

 

第二天六点多,我就起身出去,怕裴大嘴早早启程了。

 

到了大殿,裴大嘴三人都在。

 

他正在发脾气,拿着匕首在张驼子眼前划拉。

 

店里的桌子都被掀翻了。

 

一见到我,光头冲过来,手里握着把奇怪的兵器。

 

我一把抓住他胳膊,把兵器拧了下来,是个短柄的两股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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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玩意是清代的一种近战兵器,现在还有人收藏,但不知道什么名字。

 

裴大嘴和瓜皮帽跟了过来。我松开光头,三人将我围住。

 

原来昨天夜里车夫不见了,马也跑了。

 

我心里立即松口气。

 

原来杨小宝是想黑吃黑。这人不像个杀人越货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搞走了车夫,倒给了我时间。

 

我说:“车夫不见了,你们掀桌子干啥?桌子底下有吗?”

 

裴大嘴大吼:“妈的,所有人都叫出来,谁跟我捣乱插了谁!”

 

张驼子喊来杨小宝和女儿,大家围着桌子坐下,裴大嘴要一个个审问。

 

我觉得好笑,说:“这是学大总统吗,要开议会?”

 

裴大嘴一拍桌子,指着我说:“开鸡巴议会,皇上回来了全砍脑袋!”

 

他指着我说:“我告诉你,我就是裴大嘴,聚宝新的人就是我杀的,货就在这儿。管你是不是兔子,想捣乱就插死!”

 

我看看杨小宝,他没什么反应。

 

张驼子哆嗦了一下,说:“马车没了,你们可以骑骆驼。”

 

裴大嘴问,骆驼在哪?

 

张驼子说,明早会有药材商的骆驼队经过,到了就能走,“求各位爷别闹事儿,今晚上的房钱不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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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的骆驼队,当时,北京与各地来往货物运输,多用骆驼,尤其是药材行业。

 

在房间里一直呆到晚上,十三和巡警也没出现,我开始犹豫要不要算了。

 

九点多,外面走廊有声音。

 

我以为十三到了,扒开窗户一看,是张小鱼。她正站在杨小宝门口。

 

她敲了三下杨小宝的门,里面没回应,就朝我的房间过来,我赶紧合上窗户。

 

也是敲三下,我没吭声。

 

听见她走了,我扒开窗户继续看,见她往天王殿里去了。

 

几分钟后,天王殿门开了

 

裴大嘴三人晃晃悠悠从大殿里出来,瓜皮帽搂着张小鱼,两人调笑着。

 

我吃了一惊,这民宿旅店还做暗娼?

 

我掏出枪,检查子弹,虽然心里没底儿,还是悄悄跟了过去。

 

张小鱼打开地藏王大殿的门,里头竟然亮着灯,欢喜佛从门缝里漏出来。

 

四人进了地藏王大殿,关上了门。

 

我溜进马棚,琢磨着怎么趁机下手,但又有些犹豫,裴大嘴很可能带枪。

 

这时候,风已经全停了,天上静静下着尘土,沙沙响。

 

待了十几分钟,估摸着已经过了十点,十三很可能今晚到不了。

 

我出了马棚,慢慢走到大殿门口。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声响。

 

我按耐住疑虑,原地等了一会儿,轻轻推开门进去。

 

殿里竟然没人。

 

供桌上香炉里燃着一把香,两支红蜡烛烧得正旺,照得殿里鬼影幢幢。

 

我在殿里看了一圈,裴大嘴三人和张小鱼消失得干干净净。

 

本能告诉我,应该赶紧离开,但我却没听它的。

 

我走到供桌前,端了一支蜡烛,绕到欢喜佛后面。

 

三具尸体躺在地上,码得整整齐齐。

 

拿蜡烛一照,是裴大嘴,瓜皮帽和光头,每人头上一个血窟窿,脑浆涂了一地。

 

我紧握着手枪,慢慢回到欢喜佛前面。

 

刚一转身,呼地一声响,一根手腕粗的铁棍朝我脑门抡下来。

 

我啊地一声伏在供桌上,躲过铁棍。

 

再抬起头,眼前蹦过去一个穿戏装的人,背上插着旗子。

 

竟然是孙悟空。

 

货真价实的齐天大圣,跟唱京剧的一个样:

 

身披锁子黄金甲,脚踏步云履,头顶紫金冠,两根凤翅翎扑棱棱晃着。

 

我呆住了,举着枪忘了开。

 

悟空又一棍抡下来,供桌砸了个稀烂。

 

操,这一定是如意金箍棒了。

 

我又惊又怕,想找空档向外跑,免得被他挤在角落抡死。

 

他却忽然不抡了,原地耍起棍子来,抓耳挠腮,念念有词。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又吓了一大跳。

 

那脸上生着毛,眼睛忽闪忽闪,是张活生生的猴脸。

 

我操,怎么会来个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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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年间,京剧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金木遇到的孙悟空大概就这样。

 

我爬起来,想开枪,又好奇,就听他念叨:

 

“天灵灵,地灵灵,奉请祖师来显灵。一请唐僧猪八戒,二请沙僧孙悟空,三请二郎来显圣,四请马超黄汉升…...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我壮起胆子,说:“哎!哪来的票友?”

 

他不理我,蹲下身子,一个旱地拔葱窜起来,蹦上四大天王的台子。

 

我还没看清,他又一个跟斗翻下来,金箍棒耍得眼花缭乱。

 

我看傻了眼,把裴大嘴的事儿忘了个干净。

 

一分心,金箍棒往我腿上扫过来,我向右一躲,又滚在地上。棒子打在欢喜佛基座上。

 

一声巨响,欢喜佛栽下来,撞在我肩膀上,登时剧痛,枪掉了出去。

 

孙悟空原地做了个猴子探路的动作,提起棍子又是一抡。

 

我一闭眼,心想完了。

 

听见扑通一声,我再一睁眼,发现自己没事。

 

是杨小宝从后面一脚踹翻了孙悟空,棍子才没打中我。

 

我坐着愣了一会,整理混乱的思绪。

 

再看两人打斗,孙悟空仗着金箍棒,上下左右猛抡,杨小宝功夫倒不错,全避开了,只是还不上手。

 

我爬起来,从欢喜佛碎块里找回手枪。

 

杨小宝小碎步蹭着地左右移动,像个日本女人在走路,他左晃右晃,往柱子后面退。

 

我心里焦急,喊了一声:”杨小宝,趴下!“瞄准孙悟空开了枪。

 

孙悟空应声倒地,金箍棒咣当掉在地上,滚到我脚底下。

 

我捡起来,至少五十斤。

 

杨小宝反应过来,张口冲我吼:“你干什么?我马上打赢了!”

 

我说:“什么干什么?你应该感谢我枪法好。”

 

“你懂什么?我引他到角落,连环剑戳死他!”

 

“你的剑呢?”

 

杨小宝抬起右手,我哈哈大笑。他手里握着着欢喜佛的鸡巴,半米多长。

 

欢喜佛是组装的,倒塌后男女分开,鸡巴掉落下来,打斗中,杨小宝顺手捡起做了兵器。

 

笑完,我想起孙悟空,又后怕得一阵头皮发麻。

 

孙悟空被我一枪打穿了喉咙,尸体蜷在地上。

 

杨小宝伸手去摸他耳朵,使劲一扯,一张面具撕下来。

 

我俩同时惊呼了一声操。

 

这孙悟空是张驼子。

 

那张面具,看起来是猴子的脸皮。

 

我问杨小宝:“到底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

 

“那你是谁?”

 

他没答话,反问我:“你是侦探吗?”

 

我说,一会儿告诉你我是干什么的,但肯定跟警署没关系。

 

他这才肯说,自己是聚宝新请的保镖,店里出事,自觉失职,一路追查,到了这里。

 

我说:“其实这事儿是我疏忽。”他没听明白,我也没解释。

 

但张驼子和孙悟空是怎么回事,还是稀里糊涂。

 

我们走出地藏王殿,前院亮起了手电灯光。

 

十三终于带巡警来了,他们不但被沙尘暴耽搁,还在路上遇见了张勋的辫子军,只能绕小道过来。

 

十三告诉我,城里已经全是龙旗,还有人当街烧五色旗。皇上又要登基了。

 

警察搜了地藏庵,发现倒塌的欢喜佛下面地砖虚浮,就撬开砖掘地,里头露出辫子,是车夫的尸体。

 

再深挖,全是尸体,一共二十一具整尸,每个脑门一个窟窿,有些碎骨已经完全朽烂。

 

这民宿杀人劫财的生意,应该干不少年了。

 

张小鱼交代,她和张驼子并非父女,而是搭档。

 

两人从1907年开始做黑店,遇到财货丰盈的客人,就假扮父女,引诱到后殿杀掉。十年来,杀人无数。

 

张小鱼被绑在客房,我向警察打了个招呼,和杨小宝过去问话。

 

十三好奇,也跟了过去。

 

我问她,孙悟空是怎么回事。

 

“他是大师兄。”

 

十三一听,急了:“废话!孙悟空当然是大师兄!”

 

我忽然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小时候见过这种孙悟空。

 

我问张小鱼:“你们是义和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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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和团合照义和团以“坛”为基本单位,为首的人叫“大师兄”。

 

张小鱼点头,并说她和张驼子都是直隶(河北)人,是最早一批拳民。张驼子原名张小超,十六七岁加入义和团,自以为是齐天大圣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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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义和团成员口述的回忆。直隶义和团崇拜孙悟空的文献庚子年间(1910),直隶山东义和团中,有大量未成年的成员,供奉孙悟空、猪八戒、哪吒、二郎神等《西游记》《封神演义》中的人物,以戏剧表演和模仿的方法训练自己,期待能神灵附体,刀枪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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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鞭》剧照(视频)1986年电影《神鞭》中义和团降神做法的过程,供了各种小说戏剧里人物的牌位。

 

1900年,义和团被镇压,张驼子从直隶逃到北京,当起了盗墓贼,但很快发现盗墓太辛苦,还容易落空,不如一边和盗墓贼交往,一边开黑店杀人劫财,坐享其成。

 

他却始终没忘记自己是孙悟空转世。几乎每天夜里,他都会做法,朝东南跪拜,掐诀念咒,然后抡铁棍学猴子。十几年下来,从五斤的铁棍,练到了七十斤。

 

我又问:“你那么了解,也入教了吗?”

 

张小鱼支吾了一会儿,说:“我是红灯照。”

 

十三问我:“什么是红灯照?”

 

我没说话,带他和杨小宝出了客房。

 

走到外面,我跟十三说:“什么是红灯照,我也只是听说,以后再跟你细说。”

 

第二天早上,杨小宝和随警察马车队回城,我坐十三的胶皮慢慢回。

 

走之前,我把那包鸦片留在了地藏庵。

 

 


 

这回,我把故事讲给徐浪和周庸的时候,他俩听得很入迷,难得。

 

周庸说,民国犯罪太魔幻了,比现在有人穿着唐装唱重金属还刺激。

 

徐浪则和陶十三一样,想知道红灯照是什么。

 

于是,我给他们看了张红灯照的图片,又讲了讲义和拳大师兄更多的故事,比如阴门阵——这个才是真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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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照是义和团在天津独有一种专收妇女的拳会。红灯照的大师姐是“黄连圣母”,能用天火烧洋人教堂。

 

这些故事,来自金木当年对一个杀过洋人,烧过教堂的大师兄的采访。下个月,我准备给大家讲讲。

 

我很喜欢年轻人(虽然我也才三十多),但非常害怕想做大师兄的年轻人,看见我就会躲得远远的,连微信都拉黑。

 

凡是唯我独尊,试图一呼百应者,都很危险,离远点好。

 

金木处理这件案子的时候,北京城正闹复辟,张勋要把皇上送回宫,有人欢天喜地,有人垂头丧气。

 

大变化下,恶就彰显。

 

裴大嘴的恶,是偏执于一种标准,用珠宝金子引导一切行为,当兵不行就盗墓,盗墓嫌少就抢劫,胃口大了只能杀人。

 

张驼的恶更可怕,因为是狂热于幻想的权威,自己就成了献祭品,用暴力供奉他的神。

 

我说完这些,周庸竟然睡着了。

 

这样的年轻人就很好,长辈明明在教导他,他还能用睡着来告诉长辈:你丫又逼逼,太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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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來無人破解的懸浮術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12/05/2021 postreply 09: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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