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报到那天,父亲让他带毒上路
让他想不到的是,一支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枪后面传来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年轻人,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596个故事—
·· 01 ··
快餐店那长得敦实的老板从未见过这样一个细嚼慢咽的顾客。
在这个县城的中心商场附近,下班期间来这个叫做“胖子快餐美食”店里吃饭的人很多。大家都很珍惜宝贵的时间,稀里哗啦地把饭往嘴里塞。时间就是金钱,在这个快餐店就可以看得出一二。
快餐店不大,有五六张桌子,人来人往,几个服务员忙得不可开交。对于老板来说,食客的吃饭速度越快越好,这样就可以腾出位子给其他食客。翻台率是生意的保障。
那个食客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看起来四十来岁,留着精干的短发,国字脸的皮肤黝黑发亮。和他一张桌子的食客都换三批了,他还在那里慢条斯理地细嚼慢咽。老板有些不高兴地嘀咕:“他吃了都有半个小时了吧!”
食客是老杨,花了二十来分钟,他才把这餐饭吃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并不是他喜欢这样细嚼慢咽——年轻的时候,他吃饭也是狼吞虎咽,可由于多年以来饮食不规律,胃病厉害,现在吃饭已经成为他的负担。
吃过饭后走出快餐店,老杨看了一眼手机,快七点了,太阳已经落到山后,在山与天空的交界处留下一道金边,县城里的灯火逐渐点亮。老杨从兜里掏出一支五块钱的红河烟放到嘴里,一手遮住风,用打火机点起来。
差不多了,老杨心想,于是跟不远处一个坐在摩托车上拉客的中年男人招招手。男人把摩托车开过来:“老板,要去哪里?”“去半山寺,多少钱?”“十五块。”“平时不都是十块吗?”“现在晚了,加点钱,老板,我们出来跑也不容易。”
老杨没跟他计较,上了后座。天越来越黑,山顶的金边已经消失,老杨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心里踏实了许多。这天晚上,一个自称老三的人约他在半山寺附近的一株皂荚树下见面。
两个月前,老杨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自称老三,向老杨提供了一次毒品交易信息。老杨他们按照老三提供的线索,抓获了两名毒贩。
后来,老三又提供了两次信息,老杨他们都抓到了人。
今天上班,老杨又接到了电话,老三约他晚上八点在半山寺见面,并且让他一个人去。老杨跟领导汇报情况,领导的意见是让人跟着去,万一是毒贩设下的圈套,那就太危险了。
“如果对方想要除掉我的话,应该不用这么麻烦,我去会会他吧。”领导说行,那就把枪领了带上,以防不测。
离开县城过了一片田野就到了西边山脚,寺庙就在半山腰。去寺庙是一条不宽的弹石路,摩托车在路上颠簸得厉害,十来分钟后在一个只有两座房子的小寺庙门口停了下来。
虽然说是寺庙,但里面没有和尚,除了过年来烧香拜佛的时候热闹一些,平时都冷冷清清。山脚下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太负责打理,白天有人来烧香求签,她就替人看看,晚上还是回家去住。
淡淡的月光撒在地上,寺庙周边树上的猫头鹰咕咕叫着。
已是初冬,一阵山风刮来,老杨打了个寒颤,心里抱怨道:“什么老三,把见面地点放在这样的地方,够瘆人的。”离皂荚树还有一截时,老杨把手放到枪把上。
看到有人过来,藏在树后的人钻了出来:“是杨警官吗?”
老杨吓了一跳:“是,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老三笑了笑:“杨警官,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没什么危险,可以把你的手从枪上挪开了。”
老杨借着月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男人。个子不高,短短的头发贴着头皮,看起来像是刚从监狱里出来一样,又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看着没什么危险,老杨把手从枪上挪开了:“你就是之前给我提供线索的人?”
“是。”
“你为什么会给我们提供线索,又干嘛约我出来见面?”
老三岔开了话题:“对了,杨警官,你还记得你以前抓到过的一个叫李铁柱的毒贩吗?”
“李铁柱?”老杨想了想,“我记不起来了。”
工作二十多年,抓过的毒贩数以百计,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印象,老杨实在是回忆不起来。
“哦。”老三语气有些失落,突然又带着惊喜:“那个李铁柱,就是让他上大学的儿子帮他运毒的那个,杨警官,你还有印象吗?”
老三这么一说,老杨倒是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个毒贩,只是自己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我想起来了,这个畜牲,亲手把自己的儿子送进了监狱,不知道他儿子出来了没有。”
老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杨警官,我就是他的儿子,李必昌,当年就是被你抓住的。”
虽然李铁柱是个万恶不赦的毒贩,但是在他儿子面前骂他畜牲也让老杨感到有些不合时宜,况且李铁柱已经被枪毙伏法,眼前这个年轻人也是他亲手抓起来的。
老杨赶紧岔开话题:“啊,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李必昌说:“原来被判了十二年,我在里面表现不错,减了几年刑期,三个月前我就出来了。”
老杨有些疑惑:“你既然出来了,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找点事情做,要来给我们提供毒贩的消息?”
李必昌看了一眼天上的半轮明月:“我想回去,但是已经回不去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现在已经容不下我了……”他停顿了一会,低声道:“为了赎罪。”
“赎罪?”
“是,赎罪。”
·· 02 ··
2001年8月19日那个飘着小雨的夜晚,李家山这个只有五十来户人家的小山村,毒贩李铁柱做出了他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哪怕是后来被判死刑也没让他这样后悔。
李家山是个孤独的寨子,四周都是重重叠叠的大山,放眼望去,茫茫夜色中只有几颗星星一样的灯火在闪烁。
小寨位于一个相对平缓的山头,清一色的土基瓦房沿着山势错落分开,寨子外围是祖辈开垦出来的土地,地里种着的玉米叶子开始干枯,快要成熟。
李铁柱家位于寨子中间,他死去的父亲说,他家风水是李家山最好的一处,将来必出大才之人。这个大才今年已经出来,他就是李铁柱的儿子李必昌,今年考上了某一本大学。对于这个连摩托车都没有几辆的小地方来说,确实是大才之人。
说起李铁柱,他也算是李家山的一个人物。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他不甘于一辈子就在小山村里刨田地,年纪轻轻出去闯荡,后来做了点生意,发了点小财。
见过世面的李铁柱知道小儿子李必昌是个读书的材料,为了给他创造更好的条件,李铁柱花了不少钱把他送到县城读中学。
李必昌很少见到李铁柱,只知道他在外面做生意。那时候他从山里出来读中学,与城里学生差距很大,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
立秋已过,加上夜雨绵绵,山里已经有些凉意。当晚十一点多,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都已熄灯入睡,只有李必昌家堂屋的灯还亮着。
李铁柱和大儿子李必胜坐在火塘旁边抽烟。堂屋墙壁和天花板横梁都被火烟熏得黑洞洞的,一条挂在横梁上的铁链悬在火塘上方,末端的铁钩挂着一把乌黑发亮的铁壶,壶嘴里往外冒着白汽。
两人旁边的凳子上放着一个黑色袋子,里面装着五百克海洛因,是李必胜刚刚从一个马仔那里拿回来的。
望着那袋海洛因,李铁柱深深吸了一口烟:“你觉得让谁去送好一点?”
李必胜摇头说不知道:“距离太长,太危险了,前几次我们派去的人都被抓起来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让谁去。”
显然,李铁柱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可是,给的钱也很高,是我们平时卖的三四倍,如果开了这条路子,我们以后就发达了。”
李必胜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两个字:“算了……”
李铁柱问:“你想说什么?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办法倒是有一个,但是我实在说不出口。”
“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妈的,抓到就被枪毙的事都干了,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爹,你看,老三不是刚好要去那地方读书,他又是个学生,警察肯定不会查他,如果我们让老三带过去的话……”
啪的一声,李必胜话还没说完,李铁柱一巴掌就招呼到了他头上:“这是什么狗屁办法!他妈的,你这个混蛋,我们两个就算挨枪子了,也不能让老三沾染这事!”
李必昌在家排行老三,除了李必胜这个哥哥外还有个姐姐,已经嫁人。
李必胜揉揉脑袋:“那我就没什么办法了,前面那几个伙计都被抓起来了,我不知道有谁能送过去,这一次警察盯太紧了。”
李铁柱狠狠吸了几口烟,想了一会:“你确定警察真的不会查他吗?就算这样,老三知道这事肯定不会干的。”
“谁说要让他知道了。”说罢,他凑过去在李铁柱旁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李铁柱把烟灭了,将信将疑地问:“这样能行吗?”
“我也没其他办法了。”
“让我想一下,去睡吧,把那东西藏起来。”
堂屋的灯灭了,李家山唯一的光源也消失,只剩下淅淅沥沥的秋雨声。
那夜李铁柱无法入眠,许多往事浮现在脑海。
17岁那年,他离家跟着一个亲戚到外面的工地帮人盖房子,吃了不少苦头,后来脑筋灵活的他想做生意,便拿着工钱去乡下买核桃倒卖到城里,赚了些钱。
赚钱之后,李铁柱就不想再干体力活了。
慢慢的,李铁柱认识了一些生意上的伙伴。听人说到边境地区倒卖热带水果比较赚钱,于是就跟人合伙干这个。但几次因没有及时销售出去导致水果腐烂后,他们就破产了。
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远房亲戚找到李铁柱,约他去做“大生意”。李铁柱问清楚后,就跟着去了缅甸,走上帮人运毒的道路。后来自己也成了一个小头目,帮大毒贩五哥找些马仔过去运毒。
因为大儿子李必胜读书不成器,小学毕业后李铁柱就让他跟着自己去做“大生意”。
在李家山,李铁柱就这样风光起来,率先买了摩托车,买了VCD。特别是买了VCD之后,晚上来李铁柱家看影碟的人很多,他家不得不把电视机搬出来,让寨子的人坐在院子里看,就像看露天电影一样。
到了2001年,李铁柱已经成为五哥贩毒团伙的重要成员。此时,某市的毒贩希望能够与五哥合作,五哥就让李铁柱来负责此事。
前不久,对方提出要验验货,让五哥派人送些货过去。当时,他们还不知道,警方已经着手打击五哥这个贩毒团伙,李铁柱派去送货的马仔不少都被抓了起来。
李铁柱觉得李必胜提出来的这个意见虽然有些歹毒,但也是当下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谁会来盘查一个人畜无害的书呆子学生呢?
可李必昌毕竟是他的儿子,万一被发现了,就把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毁了。但如果不把这条路子打通,自己在五哥那里的地位就会直线下滑,以后还怎么混下去。李铁柱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妈的。
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李铁柱决定采纳大儿子李必胜的意见。
第二天一大早,眼睛浮肿的李铁柱对李必胜说:“就按你说的办,就做这一次。”
得到命令的李必胜骑上摩托车带着海洛因一溜烟跑了。
·· 03 ··
高考结束后,李必昌知道自己离这片土地越来越远了。儿时的玩伴已很少见,大部分去打工了。母亲说,只有阿成还在家。
这天李必昌去找阿成玩,到了阿成家后,李必昌大吃一惊:阿成已经结了婚,媳妇比他还小一岁,带着一个半岁大的娃娃。
“你这么早就结婚了?”
“不结以后媳妇都找不到了。”阿成笑着递过来一杯茶,“我不像你一样读书厉害,过完年孩子大一点让老人带着,我就跟阿巧出去打工。”
李必昌知道阿巧,读小学时比自己低一级。阿巧有些害羞,见到李必昌后打了个招呼就躲到屋子里哄娃不肯出来。
李必昌和阿成聊了一会,发现阿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古灵精怪喜欢捣蛋的玩伴了,他变得成熟了许多,眼睛里多了一些疑虑。
院子的角落停着一辆崭新的摩托,用一张雨布盖着。“你买了摩托车?”
阿成说:“是啊,现在都流行这个。”
“多少钱?”
“7000多。”
“看来这几年赚了不少钱,出手都这么阔绰了。”李必昌啧啧称赞,由衷替阿成感到高兴。在这个地方,以前是种玉米卖了钱换大米吃,现在靠种地已经很难养活一家人。不少人都去外面打工赚钱,只有一些老人和小孩还留在这里。阿成无可避免地也走上了这条道路,虽然辛苦,但至少能赚钱。
阿成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两人的谈话已经有了说不清的距离。
大概大家都被生活的重担给压住了,儿时到山里逮鸟摘野果那种无忧无虑的感觉已经永远失去了。离开阿成家,李必昌莫名有些失落,回到家除了看书,哪里也没去。再过几天,他就要启程去大学报到,去见识新的世界。
很快,启程的日子到了,李必昌依依不舍地与母亲和奶奶道别:“一放假我就赶回来。”
出家门前,李铁柱从屋里拿了一提茶叶给李必昌:“你到了那里后,把这个茶叶送给我的一个朋友。”
“我怎么交给他?”
李铁柱给了他一张纸条:“打上面这个电话,他就会来找你拿。下面这个号码是省城一个朋友的,你到了省城打给他,他来接你去坐火车。”
李必胜把弟弟的行李装上后架,发动了摩托。李必昌真的要走了,母亲和奶奶都在揉着眼睛哭泣。
李铁柱也被这场合搞得鼻子发酸:“路上小心点,到了学校给我打电话……”他心里盘算着,李必昌毕业后,自己就金盆洗手。
李必胜骑着摩托把李必昌送到了县城的客运站,送他上了去省城的车:“那边爸爸已经让他的朋友来接你了,你到了打电话给他。你的学费钱呢?”
李必昌拍了拍衣服,把拉链拉开。母亲已经把他衣服里面的袋子口用线缝死了,学费就装在里面。李必胜摸了摸李必昌的头:“好好读书,回来当个官,给我们家长长脸。”
这是兄弟两人最后一次对话。
坐了一天一夜的班车,李必昌才来到省城。客运站密密麻麻的人群让李必昌极度不适应,他听说车站小偷多,就有意无意用手臂蹭着钱,害怕有人来偷。出来找电话亭打了个电话,半个小时后一个染着黄头发、手臂上纹着一条龙的年轻人来接他。
李必昌心想:“爹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
年轻人对他不错,又是拎行李又是客客气气的,打个出租车送他到车站附近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宾馆住了下来,连车票都已经帮他买好。李必昌给钱,对方也不要。安顿好后,年轻人还带着他吃了一顿火锅。
两个人对话不是很多,也聊不到一个话题上去。年轻人告诉他要小心一些,车站附近小偷多,说话的时候嘴里总是不自觉带着脏话。
李必昌越来越觉得奇怪,父亲的朋友怎么会是这样的,看起来就是一个小流氓小混混。
看到那一提七子饼的茶叶,他不由得产生怀疑,自己上大学的地方那么远,父亲的朋友怎么会在那里,会是什么样的朋友?
这些年,他只知道父亲在外面做生意,大概是贩卖水果什么的。
他又看了一眼茶叶。他见过卖茶叶的,知道捆笋壳一般用的是竹篾子,而这提茶叶,是用麻绳捆着的。
李必昌想打开看看,但是又觉得送人的礼物,怎么能随便打开呢?
最后,李必昌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打开了捆绑着那些笋壳的麻绳。
七饼茶叶中,中间的一饼包装有些不一样,李必昌心跳加快,把那饼茶叶拿了出来。
白纸包裹之下,是一个圆形的铁盒子,大小和茶饼差不多。李必昌打开铁盒盖子,里面的东西用塑料袋装着,已经被压成饼状,是白色的粉末。他大吃一惊,虽然不确定,但已经隐约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李必昌吓了一大跳,父亲和哥哥在外面做生意,原来干的是这个!更让李必昌震惊的是,父亲和哥哥竟然让自己帮他们运毒。
他想打电话问问父亲,但是又不敢。他从小就很害怕父亲,没少挨过打。哪怕父亲瞪自己一眼,他都吓得不敢出大气。
李必昌叹了口气。他从来不是一个硬气的人,习惯了逆来顺受。
可是,这次带的是毒品,他想到了报警。但是他们毕竟是至亲,没有父亲送他走出大山,他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考上大学。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一直不退,乡卫生院都没办法,是父亲和哥哥轮流背他,花了四五个小时把他背到医院。
读书时,有一次李必昌下晚自习后被几个学校里的恶霸堵着抢钱,还打了他一顿,他联系家里后,哥哥连夜赶来把那几个小恶棍揍了一顿,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他。
这次,他只能硬着头皮带毒品上路了。
第二天天刚亮,李必昌就起来赶火车。
这是李必昌第一次坐火车,心里很兴奋很新奇。被人流挤着来到长长的站台上,看到长长的绿皮火车后他不经感叹:“什么东西能够拉动这个庞然大物?”
但是一想到自己手里提着的东西,就担惊受怕起来。
进站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民警在巡视,就赶紧绕开避免与他碰面,就算是看到站台上穿着制服的列车工作人员,他都感觉有些害怕。
李必昌拿着车票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车上的人很挤,没有买到座位票的那些旅客要么站着,要么席地而坐。
李必昌车紧紧抱着那提茶叶,害怕被人踩到。
火车开始鸣笛,李必昌看了一眼窗外,太阳刚刚冒出山头,天空的云彩一片血红。接着,他听到脚下传来火车轮子与钢轨接触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火车启动了。
窗外的风景他从未见过,本该是一趟愉快的旅途,却因这提茶叶而变得忧心忡忡。特别是看到乘警路过车厢的时候,他就赶紧看着窗外,不敢与对方有目光接触。直到第三天下午,火车才到达目的地,李必昌的双腿坐得有些浮肿,脸上满是油腻。
李必昌拖着行李和沉重的脚步下了车,跟着人流走出车站。远远的,李必昌就看到车站门口举着一堆牌子,上面写着学校的名字。那是来接新生的,他在那些牌子中看到了自己学校的名字,总算松了口气。
这时候,他看到车站门口有几名警察在查验身份证,这影响了出站速度,旅客们有些不高兴,不情愿地把身份证拿出来。李必昌提前找好身份证,顺便把录取通知书也拿出来,强装镇定,把证件递给一名警察。
这名警察就是老杨。
那时老杨三十出头,意气风发。
两天前他接到任务,说李铁柱的儿子李必昌极有可能带着毒品,领导派他和同事老马前来堵截。
老杨拿着身份证,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对旁边的老马说:“就是他。”
李必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伙子,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事?我是来大学报到的。”
“我们怀疑你带了毒品,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毒品?警官,我想你们认错人了,我是来读书的。”
旁边两名警察拿起李必昌的行李。老杨和老马架起他的胳膊,李必昌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走。他拼命扭过头去看自己学校的牌子,几名穿着蓝色服装的学生在那里与新生交流着什么,但是很快就被人流遮住。
李必昌被拉到当地铁路派出所的值班室。
“你们肯定是搞错了,赶紧搜搜,我还要赶着去报到呢。”两名警察很快搜了他的行李和衣服,什么都没有找到。老杨皱起眉头打量了一下李必昌的行李,注意到了那提茶叶:“把那茶叶打开看看。”
“啊?”李必昌着急了,“那是我父亲让我带给他朋友的礼物,你们打开了我还怎么送人?你们……”
话还没说完,老马就从里面掏出了一袋包装不一样的“茶叶”,他把“茶叶”拿到李必昌的眼前:“看看,这就是你带的茶叶。”
李必昌装作无辜的样子:“不可能,我父亲他怎么会让我干这事……”
来不及辩解,冰凉的手铐已经上了他的手腕。
老杨对旁边的一名警察说:“王所长,这次谢谢你们了。”
对方摆摆手说:“不客气。”
前几天,负责调查五哥贩毒团伙的民警们得到线人消息,说运往某地的毒品已经安全上路,这让负责调查的民警大吃一惊。他们盯得很紧,没有见到李铁柱他们与马仔接触,最近只是送小儿子李必昌去读书。
那时候负责调查此案的缉毒大队长(老杨上级)说:“虽然这事情不可思议,但这是他们送走毒品而又能瞒过我们最好的方式了。”
于是,队长派老杨和同事赶到李必昌大学所在地进行堵截,他们与车站的铁路派出所联系,共同对李必昌实施抓捕。
在派出所里,老杨和老马马上对李必昌进行审讯。
李必昌没见过这阵仗,一下子就交代了自己的事情。
老杨严厉地问:“为什么你知道是毒品还要带上车?为什么不报警?”
李必昌吞吞吐吐:“我要是报了警,那我哥哥和我父亲就要被抓起来了。”
“你可知道这是犯罪的事?”
“知道。”声音几乎连李必昌自己都听不到了。
老杨气不过:“亏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还考起了这么好的一个大学,可是,你竟然干出这样的事情!”
“我读不了书了吗?”李必昌快要哭出来了。
“还读书,等着蹲牢房去吧。”老杨说着,解除了他的手铐。“不过,你只要愿意与我们配合,就能减轻一些罪行。”老杨有些可怜这个年轻人。
李必昌瘫坐在椅子上,两眼无光,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 04 ··
学校旁边有一座公园,这里离闹市区有一段距离,吸引了一些喜欢清静的游客过来散步游玩。
李必昌拎着茶叶坐在人工湖旁边的一座亭子里,走廊上几个人在拿着鱼竿钓鱼,虽然公园门口的牌子上明令禁止钓鱼,但还是有许多人不管不顾,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
剃着光头的常新强进了公园,亭子在公园很显眼的位置,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亭子里的李必昌。他警觉地看了四周一眼,没发现什么危险,于是朝着亭子走去。
“你就是李必昌吗?”到了跟前,常新强客气地问。
“我是。”李必昌站起来,握住常新强伸出来的手,“这是我父亲让我带给你的茶叶。”
常新强接住茶叶的时候,几个钓鱼的人突然冲了过来,把常新强按在地上。常新强大骂:“*****的!抓我干嘛!”
说罢,他意识到李必昌是警方用来引他上钩的,要不然在学校门口就能拿到东西,为什么偏偏要到公园来。常新强恶狠狠地看着李必昌:“小*****!敢坑老子!”
李必昌吓得不轻,两名警察摁住常新强的脖子,把他扭送出了公园。
老杨拍拍李必昌的肩膀:“没事了,这次你表现得不错。”
“杨警官,我有个请求。”
“你说。”
“能不能带我到我们学校看看?”
老杨语气果断:“你想干什么?不行!”
老马按住了老杨的肩膀:“让他去看看吧。”老马四十多岁,说出这句话来语气不紧不慢,但是让人无法拒绝。
学校马上就要开学,校园里的学生已经多了起来。那些背着大包小包的新生们脸上带着希望来到校园,那些脸上多了些自信与成熟的学长们在各个角落谈论着什么。
李必昌非常激动,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名囚犯,只能轻轻叹口气,恋恋不舍地跟着老杨走出了校园。
老杨和老马要把李必昌带回所在公安局处理,常新强一边的线索就由当地铁路公安局跟进,双方合作来打击这两个贩毒团伙。
老马是个心善的人,他不愿看到李必昌这么小的年纪就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上火车前,他除掉了李必昌的手铐:“不要耍花样,不要想着逃跑,别辜负我们的好心。”
李必昌点点头。
在火车上,老杨和老马一左一右坐在李必昌左右两边,寸步不离,就连他上厕所都要跟着。
回来之后,李必昌被送进了拘留所。
交接完成之后,老马跟老杨说:“如果说这小子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运输毒品,是可以无罪释放的。”
老杨问:“老马,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马说:“我想说的是,这次案件当中,这小子主观意愿是不想运输毒品的,他还很年轻,而且人并不坏。我们抓到李铁柱父子之后,他们会交代清楚的,这小子肯定不知道是毒品才带去的,法院那边也说得过去,证据是没问题的。”
老杨问:“意思是我们两个改一下供词?”
老马说:“这样可以挽救一个人。”
老杨说:“不行!他已经知道是毒品了。”
老马摇了摇头。
在拘留所,李必昌认识了一名因诈骗而进来的律师。他问对方:“我父亲和哥哥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律师说:“不知道,毒品犯罪往往都很复杂,除了你的情况外,得看看他们其他的罪行,有可能难逃一死。”
“我呢?”
“你知道是毒品还带着去,这么多毒品已经够判你死刑了,但是鉴于你有立功表现,可能会被判有期徒刑吧,这个不好说。
不久,李必昌的案子开庭。
李必昌的父亲和哥哥没有出现在法庭上,他看到母亲和姐姐来了,两人眼睛哭得红肿,母亲对着李必昌恶狠狠地说:“他们两父子该被千刀万剐……”
她的表情让李必昌感到害怕,好像不认识母亲一样。
案情明了,警方又得到了李铁柱和李必胜的口供。最后,法院鉴于李必昌认罪态度良好,又有立功表现,原本该判无期徒刑的李必昌被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
李必昌苦笑了一下。不久后,他被送到一个监狱。
监狱位于一片河谷地带,气候炎热,适合农作物生长。狱方负责管理一片农场,里面种植着蔬菜、水稻等。李必昌自进入监狱铁门那一刻起,就心如死灰了。这辈子算是完了,他想,但是起码救了父亲和哥哥一命,希望他们重新做人。
监狱的生活很规律,每天七点半起床洗漱、整理内务,八点早餐,八点半开始出操或是干活,晚上七点集体看新闻学习。李必昌机械地重复着这些枯燥的程序,也不和人说话,像行尸走肉一样。
李必昌的教官苏警官一直关心着这个年轻人,多次和他谈心,但一直没能令他振作。直到2003年的春天,苏警官才看到这个年轻人眼睛里有了一丝活力。
一天下午,李必昌和狱友们干活回来,在操场上打篮球,一次进攻中,有一个囚犯投出了三不沾,篮球向一个角落滚去。站在一边等着换人的李必昌跑过去捡篮球的时候,坐在墙角的一个年轻人接住了皮球。
这个年轻人是监狱里出名的模范人物,绰号拼命三郎。他是因为帮人运输毒品被判刑的,判了十五年。
进来之后,拼命三郎就开始拼命干活,一个人抵得几个人。不久,拼命三郎的女朋友也因携带毒品被抓,拼命三郎干活就更积极了。
那时,监狱里承接打磨一种钻头的任务,要求每人每天加工五十个,拼命三郎能加工二百个,多出来的这些,他拿一部分去申请减刑奖励,另外一部分卖给那些家里有钱又不愿意干活的服刑人员。
每个月,他都要寄钱给女朋友,让她吃饭的时候买点肉。
拼命三郎把皮球丢给李必昌:“你就是那个大学生?”
李必昌把球丢回场内:“差一点就是了。”
“我看你很失落呀,没什么朋友,也不打算交朋友。”
“我这辈子完了。”
“每个进监狱的人都这么说,可是路还长呢,你被判了多少年?”
“十二年,你呢?”
“十五年。”拼命三郎脸上带着富有感染力的自信。
“他们说你的那些故事,你女朋友那些故事都是真的?”
“真的。”
“你那么拼命干嘛?难道是为了给这个该死的监狱创点收益?”
“不,为了我自己。以前我不明白,进来之后我明白了,我这么做,一个是为了早点出去,另一个,也是为了出去之后能掌握点生存技能。”
“你能这么想真好。”
“以前我犯错,现在赎罪。我在这里好好干活,还能赚钱救济一下女朋友,总比成天愁眉苦脸要好一些吧?”
李必昌笑了。
苏警官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想不到打开李必昌心结的竟然是拼命三郎。
从那以后,李必昌和拼命三郎成了好朋友,李必昌变得欢快多了,干劳动也勤快许多。
7月初,双季稻的第一季已经成熟,金黄的稻穗随风摇曳,一阵风吹过时,就连监狱里的囚犯们都能闻到稻花的香气,让他们短暂忘却自己被囚禁的命运。
终于,收割水稻的日子到了,外出劳作是囚犯们喜欢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总算能透透气。
持枪的狱警们早已在田边拉好警戒线,示意囚犯只能在警戒线内劳动。
热辣的太阳早早升了起来,炙烤着大地,虽然还是早晨,但热气已经弥漫了整个河谷。囚犯们兴高采烈,拿着镰刀下田开始割水稻。
“秧鸡!”有囚犯大叫起来。几只秧鸡被惊动,飞得不高的它们飞一截跑一截,年纪小的几个犯人追着那几只秧鸡在稻田里奔跑。
这种时候,狱警们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跑出警戒线,就不会制止。
那几只秧鸡仿佛知道有警戒线一样,飞快地往警戒线方向逃命,不一会儿,就跑了出去。追赶的年轻人停下脚步,垂头丧气地回到镰刀旁边,开始割水稻。
李必昌看到那几只秧鸡获得了自由,替它们感到高兴,弯下腰卖力地割起水稻来。
年底,由于表现出色,监狱决定给李必昌减刑两个月。
·· 05 ··
2009年春夏之交,李必昌提前出狱了。
出狱那天,母亲和姐姐来接他,三个人在监狱大门口抱着痛哭流涕。哭了好一阵子,李必昌才想起来与苏警官告别:“谢谢你,苏警官。”
苏警官说:“出去好好服侍你母亲。”
李必昌才注意到,母亲以前乌黑的头发已经有半数苍白。因为交通不便,转车麻烦,母亲很少来探监,最近一次探监已经是两年前了。
李必昌心酸无比,问母亲:“我爹和我哥呢?他们怎么样了?”
“你还管他们叫爹和哥,他们不配。”
姐姐说:“他们都被枪毙了,你进去后不久就被枪毙了。”
“我不是揽了一些罪行在我身上吗?怎么还会被枪毙?那你们探监时候怎么不告诉我?”
母亲说:“我们那时候是怕你难过,现在你出来了,迟早要知道的。你爹和你哥被抓起来后,他们一伙的人也被抓起来了,供出了他们两个以前的罪行,两个都被判了死刑。”
李必昌没有说话,他坐在班车窗边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的风景。蓝天白云,山清水秀,所有的一切都在阳光下展现出旺盛的生命力。凉快的风从车窗的缝隙吹到脸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自由。
几经辗转,李必昌跟着母亲和姐姐回到了自己出生的李家山。小山村有了一些变化,以前进村窄窄的土路宽了一些,铺了些沙石,不再像以前那样一下雨就变得泥泞不堪。
进了村子,母亲低着头走路,不敢看旁人,路边的人看着母子几个,议论纷纷。
到家后,母亲才抬起头来,眼里又冒出了眼泪:“造孽哪,你爹和你哥这两个挨千刀的,不仅坑了你,还把我们寨子的十几个小年轻都拉到坑里了,我们家,现在是抬不起头来了。”
李必昌知道母亲低头走路的原因了。
李铁柱和李必胜“发财”之后,寨子里那些年轻人有些心动,于是在李铁柱父子的带动下,纷纷去中缅边境“做大生意”。这些年轻人后来都被抓了起来,有的被判死刑,有的被判无期徒刑。
“都是李铁柱父子害的。”寨子里人都这么说,李铁柱和李必胜被枪毙也没能消除乡邻对这一家人的仇恨。下葬那天,除了几家远处的亲戚来帮忙,寨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来。
“我奶奶呢?”
“去年死了。”
李必昌一下子坐在地上,抹起了眼泪。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母亲拿出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一叠钱:“这是他们两个留下来的钱,只剩五千多块,你拿着,到外面去找点事情做做,在这里,唉……”母亲叹了一口气。
李必昌拿了两千块钱,告别了母亲,去县城办理身份证。
出村口的时候,李必昌遇到了阿巧,她带着一个衣服脏兮兮的孩子,背着一篮子猪菜回来。
阿巧见到李必昌有些惊讶:“必昌哥,你回来了?”
李必昌有些不好意思:“是啊,你孩子都这么大了,阿成呢?他在家吗?”
“死了。”
李必昌大吃一惊:“怎么死的?”
阿巧告李必昌,他离开村子去读大学后不久,阿成就被抓起来了。以前,李必胜就经常来家里约阿成出去做生意,她不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只知道很赚钱,还买了摩托车,直到被抓起来才知道是去贩毒。
李必昌捏着拳头:“真是造孽!我们对不起你们。”
阿巧叹了口气:“这跟你没关系,你也被害了坐牢,只是苦了我们母子俩,我一个人带这孩子……”
话还未完,阿巧抹了一把眼泪。
李必昌拿出两百块钱塞到那孩子手里就跑了。跑出阿巧视线外,李必昌坐在地上哭起来,哭了很久才站起来。
一个月后,身份证办下来,李必昌马上开始找工作。在监狱里八年,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县城往外面扩充了,高楼和汽车比以前多很多,李必昌觉得自己已经与这个社会脱节。
拿到身份证的李必昌找工作很不顺利,处处碰壁,因为李铁柱父子的事情在当地影响较大,就连去餐厅当服务员都不行。
李必昌失落无比,本想从新开始的他在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已是深秋,一天傍晚,从一家广告店求职失败后,李必昌来到以前读中学时和同学经常爬的小山上,他站在山顶的一块大石头上,大吼了几声,宣泄着胸中的怨气。
声音很快就被吞没,他颓废地坐在石头上,看着西边的云霞,喃喃自语。
突然,他觉得应该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从新开始。自然而然的,他想到了不远的缅甸。许多人都在那边做工,他何尝不可呢?
是啊,那里虽然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对于他来说是一片最理想的土地,那里没有人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过往,去那里,也许还能做些不一样的事情。
想着想着,他恨不得马上飞到那里去。
在一个十五块一晚的小宾馆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李必昌早早去公安局办理出入境通行证。
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李必昌遇到了一个中学同学,何方。何方穿着警服,在派出所工作。两人相见甚是高兴,何方请李必昌吃了一顿晚饭:“我知道你的事,你出来了,我很高兴。如果不是这事的话,你现在混得肯定比我们好啊。”
李必昌问:“那你知道是谁抓了我父亲吗?”
何方说:“我当然知道,是老杨。”
“能不能把他的号码给我一个?”
何方警觉起来,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你要了做什么?”
李必昌笑着说:“你放心,我不会报复的。你看我这身板,是报复人的料吗?我只是想和他了解一些事情。”
何方难为情地给了他:“你可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要是你敢,我会亲自来抓你的。”
李必昌喝了一杯酒保证:“你放心,我不想再进监狱了。”
何方不放心:“我告诉你他的号码,是我觉得你是个可靠的人,你可千万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李必昌花三百块钱买了一个二手手机,又买了一张前往边境某地的车票,坐上了班车。
父亲和哥哥,就是沿着这条路从事毒品犯罪活动的,他想去那边,以自己的行动来洗刷父亲和哥哥犯下的罪孽——为了那些被坑害的年轻人。
班车在弯弯曲曲的弹石路上颠簸着前进,把那些他从未见过的风景甩到了后面。
明天就可以在一片新的土地上开始新的生活了,他告诉自己。
·· 06 ··
这个离中缅边境不远的缅甸小镇规模不大,有三条街道,再过去几十公里就是中国。在这里干活的中国人很多,帮人盖房子的、做餐饮买卖的、租种土地的……
李必昌在一个盖房子的工地找到了一份工作,三十块钱一天,干一天有一天的钱。包工头老何不问他是哪里人,也不问他过去干过什么,只是问他:“你会砌墙吗?”
“不会。”
“行,那就打打杂吧,拎拎砂灰。”
老何是个不错的人,一天晚上,他约着几个小年轻去吃烧烤,旁边一桌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几个年轻人操着内地口音。
李必昌忍不住看了几眼,老何说:“吃我们的,不要看。”
回去的路上,李必昌问老何:“为什么不要看他们?”
老何说:“他们是毒贩,心狠手辣的人,不要惹麻烦。”
“你怎么知道?”
“一看就看出来了,外地人来这里干嘛。而且我见过他们好几次了,几个月就会来一次。”
李必昌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他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做点什么。但是他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回到住处后,他趁着上厕所的时候,颤抖着手拨通了老杨的电话。
“喂,谁?”
“你是杨警官吗?”
“是,你有什么事?”
“我想告诉你,我在这遇到了几个毒贩。”
“什么?毒贩?你在什么地方?是什么人?”
“我叫老三,在缅甸这边打工的,刚刚吃烧烤的时候看到了几个毒贩。”
“行,你别轻举妄动,我让人来找你,你说一下地址。”
半个小时左右,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骑着摩托车来了。
“老三?”
“对。”
“你说的那些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来的人叫大山,是老杨的线人。
那几个小年轻已经离开了烧烤摊。李必昌问老板:“刚刚在这桌的那几个人呢?”
老板指着一个酒吧说:“去那里喝酒了。”
李必昌问:“怎么办?”
大山说:“跟着我,自然一点。”
李必昌跟着大山进了酒吧,他四处张望,大山拉了他一下:“拜托,你不要到处看,跟我来。”两人到了吧台,大山点了几瓶啤酒,找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李必昌迅速扫了一眼,看到了刚刚那几个人,就使眼色给大山看。大山点点头:“喝酒,现在就不要到处看了,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喝了一会,那几个人起身走了,大山说:“过几分钟你再出来,自己回去吧,钱我给了。”
李必昌出了酒吧,已经不见几个毒贩的踪影,便回到了住处。
工友们还没睡,都在打牌。一个工友问:“去哪里了,上厕所能去那么长时间?”另外一名工友笑了:“是不是去找小姐了,还不好意思说,年纪轻轻的,这很正常……”
李必昌尴尬地笑了笑,到自己的床上躺下。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大山找到李必昌,给他塞了三百块钱:“杨警官让我谢谢你,这是给你的一点奖励。以后有消息,就与我们联系,不过你自己要小心一点。我叫大山。”
大山伸出手来,李必昌握住对方粗糙有力的大手:“我叫阿昌。”
李必昌不喜欢打牌,收工之后很无聊,只能到处闲逛打发时间,因此认识了不少来缅甸谋生的人。虽然这里离家并不算很远,但也算是异国他乡,在这里遇到同胞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李必昌听他们讲了不少当地离奇的故事。
个把月后,李必昌又遇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观察一阵之后,觉得他们形迹可疑,于是就跟老杨打了电话。老杨依据线索,又抓了几个毒贩。
之后,老杨对这个不明身份的举报人产生了兴趣。
有一天,大山过来见面的时候,老杨问他:“这个老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那边做什么的?”
“看着大概二十七八岁,在一个工地跟人盖房子,看那头型,应该是刚刚出来。”
“他没跟你说为什么要提供线索吗?”
“没有,我也没有问他,应该是为了拿点奖励吧,在工地干活辛苦,也就几十块一天。”
“目前也没有比这个更合理的解释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毒贩派来试探我们的,故意给我们卖点破绽,为他们的交易打掩护。”
“也有可能,不过不太可能,我也观察过他一阵子,他好像都是独自一个人行动,在街上闲逛,没有接触什么可疑的人物。”
“行,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反正对我们来说目前没有什么坏处。来,说说这次你掌握的那几个毒贩的事情吧。”
从那时起,老杨时不时就会想起这个神秘的人来。就在老杨想更深入了解一下的时候,李必昌约老杨见面了,地点在半山寺。
老杨迟疑了一下,决定与李必昌见面。
·· 07 ··
李必昌把自己的事讲完,夜已深了。
老杨的思绪飘回到了捉拿李必昌的那个下午,他还记得李必昌祈求去看一看自己学校的那种眼光。他不是个坏人,只是被父亲利用了而已。
老杨想如果当时听老马的,放这个年轻人一马,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当年如果我通融一下,就能让你免去牢狱之灾了。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只想着建功立业,没有设身处地为你考虑一下。”
李必昌沉默了一会儿:“那样的话,就不符合你们的规定了。在监狱里,我成长了不少,我父亲和哥哥害死了那么多人,我小时候的玩伴也被他们害死几个。父债子偿,你不知道,几个月前我回家,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目光,如果我就这样过一辈子的话,良心会不安的。”
“可是,干这个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不小心命就没了。况且,你父亲的罪恶他已经命偿了,与你没有什么关系,你也是受害者之一。至于你的那些玩伴,也不是你父亲的全部责任,是他们自愿的。”
“如果没有我父亲引诱他们呢?他们现在也许都能活得好好的,生儿育女了。”
李必昌的反驳让老杨无话可说。
老杨一时无语,李必昌接着说:“杨警官,我自愿给你们提供消息,并不是为了得到你们的认可与奖励,我只是想做一点我能做的事情,让毒品害的人少一点。这次我来,主要是想你教我一些东西,让我能够成为一名可靠的线人。”
老杨冷冷地说:“我不会教你任何东西的。”
老杨宁愿自己去卧底,也不想把这个刚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年轻人往火堆里推。说罢,老杨转身就走,留下李必昌站在那里。
李必昌感受到了挫折,坐在树下,双手抱着头。
他细细品味刚才与老杨的对话,他听得出来,老杨不培养他当线人,是想让他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要因为村里人的看法就做出冲动的决定。
可是,李必昌一想到母亲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的样子,就感到无比心疼,对毒品恨得更深。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除了给警方提供一些线索,也没有能做的事情了。
李必昌做了决定,无论老杨答不答应把自己培养成为线人,他都要不计回报地给他们提供线索。
想到这里,李必昌又信心满满了。他抬头看了看月亮,风越来越冷,他裹紧衣服,快步走下山去。到了县城后,他在一家烧烤店吃了夜宵,第二天又赶回缅甸做工。
烈日之下,李必昌原本就不白的皮肤被晒得更加黝黑,辛苦的劳作让他的肩膀磨破了皮,脚上磨起了泡,但李必昌觉得心里很踏实。
过春节的时候,李必昌回家了一趟,他觉察到,母亲消瘦了不少。他问母亲怎么回事,母亲说太劳累了。
大年初三那天,吃过饭后,母亲对李必昌说:“我没有多长时间了,年前几个月我一直咳嗽,你姐姐带我去检查,医生说肺里长了个东西,让我想吃什么就吃,不用治疗了。”
李必昌感觉脑袋轰的一声,瘫坐在椅子上,有那么一刻,他脑子里全是空白,不明白为什么命运和他开这样的玩笑。追问之下,知道母亲已经是癌症晚期了。
母亲一直有一个愿望,去看看天安门。李必昌一个人不怎么消费,手里攒了一些钱,他决定带着母亲去看看天安门。可母亲说什么也不去:“你留着钱,讨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李必昌坚决不同意,第二天就带着母亲出发。
这次北京之行虽然花费不少,母亲抱怨很多,但是李必昌看的出来,母亲很高兴。
她第一次到省城,坐着火车一路看祖国的山山水水,每一个地方都令她惊讶不已,特别是那些高楼大厦,让她惊叹是怎么盖起来的……
两个人到了北京,站在天安门广场的时候,母亲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是流下眼泪。
回到家,母亲已经疲劳不堪,一口气睡了两天。第三天起来的时候,母亲精神很好,她穿着李必昌给她买的新衣服:“你带我去外婆家看看。”
这次出门,李必昌母亲头抬起来了,她不再在意村里人的目光了,李必昌提着糖果,跟在母亲的身后,走出了村子。
去外婆家有十来公里的山路,母亲走走停停,但还算精神,兴致很高,李必昌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李必昌的外婆外公已经去世多年,舅舅们也年纪大了,母亲一家一家去看了他们。回来休息一段时间之后,母亲又让李必昌带着他去姐姐那里,看看她的外孙和外孙女。
回家后,母亲就不怎么出门了,一直吃药,田地里的庄稼都是李必昌打理。
寒风渐起,秋天到了。
一个晴朗的早晨,母亲起得很早,她说让李必昌带她去玉米地里看看。一大片玉米叶子已经枯黄,玉米胡子也开始干了。她脸上露出了微笑:“今年收成不错。”
从地里回来的第二天,李必昌的母亲再也没能醒过来。早上八点,李必昌感觉有些不妙,大喊几声也没人应答,于是冲进母亲房间。
母亲面容安详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李必昌发现,母亲自己穿好了寿衣,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买来的。
·· 08 ··
医院院子里有一株古老的柿子树,弯弯扭扭的枝丫遮住了三分之一个院子,树叶已经落光,黑黢黢的枝丫上密密麻麻挂满了被霜打红的柿子。
天空高远澄澈,没有一丝云彩。老杨站在窗前,看着柿子树和天空,他心想,要是世界就像这样纯洁明亮那该多好,可肩膀上伤口的疼痛瞬间把他拉回了现实。
伤口是一个月前留下来的。那天他和同事们去抓捕几个毒贩,在一个路口堵住了去路,毒贩们只能弃车而逃,往一片林子跑去。
老杨和同事们紧追不舍,双方展开了枪战,一颗子弹打中老杨左肩,三个毒贩被同事们击毙两个,击伤一个。
战斗结束,老杨立刻被送到医院。经过一个月的治疗,伤口已经愈合,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只是骨头处还时不时疼痛。
住院百无聊赖的时候,老杨想到了李必昌。这一年都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这让老杨很欣慰,觉得这个年轻人已经开窍了。老杨看了一下风景,又回到床上看电视。
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老杨拿起看了一眼,皱起眉头——李必昌又打来电话。老杨极不情愿地接起电话:“喂,什么事?”
“杨警官,我给你们提供一条线索。”
老杨责备道:“我不是不让你掺和这些事情吗?你自己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我自己做什么我自己决定。”
有举报就要出警。老杨问:“是什么情况?”李必昌交代了几个毒贩的特征和行踪,又告诉老杨他们会走哪条路,什么时候过去。
挂了电话,老杨非常吃惊:这个年轻人怎么会掌握这些情况,如此详实的情况都是情报老手才能了解到的。来不及多想,老杨赶紧给单位领导打电话汇报这一情况,让单位派人去抓毒贩。
老杨不知道,李必昌埋葬母亲之后,又回到缅甸打工。这次,他认识了给人介绍毒品生意的阿童。从阿童那里,李必昌得到不少消息,成为他的情报来源。
单位批准老杨在家休息几天,但是老杨没能享受这次休假,回家第二天他就接到同事的电话:“大山联系不上了。”
老杨赶紧跑回单位。大山是他的线人,这次任务是打入一个新冒出来的贩毒团伙内部,为警方提供情报。
一般来说,无论是否有消息,大山隔三五天就会跟老杨通电话。但这一次,最后一次联系已经是十九天前了,老杨心里有了不妙的预感:大山多半是栽了。
老杨想到了李必昌,他拿出电话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过去。听得出来,电话那头的李必昌很兴奋:“杨警官,找我什么事?”
老杨问:“最近你见过大山吗?”
“没有,上次我们一起吃饭应该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怎么了?”
老杨沉默了一下:“没什么,就是问问看。”
“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老杨说“你别管这事”就挂了电话。
李必昌知道,一定是大山出了什么情况。大山之前犯过事,后来在边境倒卖些小物件赚钱,同时为警方提供一些犯罪线索,这一带的几个小镇上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收工之后,李必昌草草吃了晚饭,冲了个澡就跑去找阿童。阿童喜欢在一个小赌场度日,李必昌在百家乐牌桌前找到他:“走,我请你吃夜宵,跟你打听点事情。”
阿童刚刚赢了钱也准备撤:“来得正好,正愁不知道和谁喝酒呢,走,我请客。”两人到一家烧烤摊点了几盘肉、几瓶啤酒。
几杯酒下肚,阿童说话开始飘起来,李必昌觉得时机来了:“童哥,你知道大山这个人吗?”
阿童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大山?当然知道,那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吗?看着怪害怕的,就像要吃人一样。怎么会说起他来呢?”
“唉,你不知道,他是我老乡,我来这打工都是他带来的,以前还经常见到他骑着摩托车拉着小物件到处卖,最近一个月都没有见到他了,电话也打不通。”
阿童看了四周一眼,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我听人说,大山是警方的线人,给警方传递熊哥的消息,个把月前暴露,被熊哥的手下给做了。”
“啊?熊哥?是什么人?”
“大毒枭。”
“你认识?”
“不认识,我们这种就是小虾米,混口饭吃而已,跟他们比起来,可差得远哪。怎么?你要给他报仇吗,作为兄弟,我告诉你,想都不能想,在这个地方杀一个人,就像杀一只鸡那么简单。”
李必昌倒吸一口凉气:“你知道他在哪里被杀的吗?”
阿童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人说的,他们随便找一个山沟沟,杀了就杀了。这里是金三角,没有人会在乎一个人的死活的。”
李必昌沉默了,听阿童又说了些熊哥的事情。
熊哥以前在一个大毒枭手下干活。大毒枭做事心狠手辣,被抓以后,熊哥就出来自立门户,靠着以前认识的一些关系,贩毒非常猖狂。
李必昌告别阿童后,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给老杨打电话:“大山死了,说是被一个叫熊哥的人杀死了。”
老杨攥紧了拳头,沉默了一会:“知道了,我再一次警告你,不要再掺和这事。”
还没等李必昌回答,老杨就挂了电话。
·· 09 ··
高强度的劳动让李必昌变得越来越结实,他对自己的新生活也越来越适应,母亲死后,他心里就了无牵挂了,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倒也自由自在。
春天不知不觉来临,路边那些五颜六色的小花不经意间出现在人眼里,令人心情愉快。
李必昌有些心事与这春天格格不入。他想为老杨和大山做点什么,但却没有什么办法。他没办法接触那个叫做熊哥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团伙。
一天晚上,李必昌闲逛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李必昌想不到在这里会遇到他,有些激动:“杨……”
老杨也看到了李必昌,不过他没有跟李必昌打招呼的意思,急急忙忙走开了,李必昌跟了上去,在一个窄窄的小巷道里追上了老杨:“杨警官,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老杨说:“过来调查一下,想不到会遇到你。”
“走,我请你吃夜宵。”
老杨选了一个人少的地方,他拿出手机来:“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李必昌仔细看了一下,这个人额头上有道刀疤,辨识度很高,李必昌见过几次,但是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如果下次你见到他,告诉我一声,打个电话给我就行。”
“没问题,他是什么人?”
“他是熊哥团伙在国内的一个头目,叫彪哥。我调查他们一阵子了,近期他们会有大动作,是我们抓他们的好时机。”
“行,我看到他就告诉你们。”
“千万不要与他们发生什么交集,这些人都是危险人物,杀人不眨眼的,而且在这个地方,死了不值得,没有人会在意。”
“我知道了。”
老杨喝了两杯啤酒,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做,站起来把钱付了就闪入黑暗之中。
李必昌有些激动,老杨终于有用到自己的地方了。于是,他把头发染成黄色,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收工回来就骑着摩托车四处闲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二流子。
半个月后,李必昌见到了彪哥。
那天晚上,李必昌跟一个缅甸妹子在路边闲聊的时候,看到彪哥带着三个小弟去了一家KTV。李必昌急忙找借口甩开那个妹子,把摩托车骑到那家KTV附近,自己在路边抽着烟玩着手机。
他给老杨发了一条短信。
老杨回复他知道了,让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自己有安排。
李必昌立功心切,于是四处关注着周围的行人,但没有发现老杨派来盯梢的人。三个小时后,彪哥一伙走了出来。
此时已是十点多,街上的行人很少。
眼见彪哥一伙拐进一条巷子,李必昌犹豫了一下,决定跟过去。这是自己首次跟踪人,跟的还是一个亡命之徒,李必昌感觉心都要跳到嗓子眼来。
他小心翼翼,不弄出任何声音,似乎也没引起彪哥一伙的注意。
走了一截之后,彪哥一伙又拐进了一条巷子。李必昌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到了一座房子的墙角,李必昌屏住呼吸,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彪哥不见了。
李必昌在心里骂了几句脏话,进了巷子,这里没有灯光,只有淡淡的月光照亮了一半的道路,另一半没入围墙和房子投下的阴影之中。
李必昌听到旁边的院子里有人说话,院子里隐约亮着灯,这里应该就是彪哥一伙拿毒品的地方了。李必昌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给老杨发了条短信,说自己跟着彪哥一伙到了一个院子外面,应该是他们搞毒品交易的地方。
老杨大惊,骂了几句,赶紧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快离开那里!危险。”
手机是静音状态,李必昌没有及时看到。毒品交易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于是借着阴影探过头去。
让他想不到的是,一支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枪后面传来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年轻人,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 尾声 ··
几个月后,在审讯室里,老杨对着戴着手铐的彪哥,问起李必昌的事情。
彪哥自知自己的罪行难逃一死,也不在乎多说一些事情。
他冷笑一声:“你说那个呆头呆脑的年轻人吗?我亲自毙了他,他娘的,还敢跟你们发短信,我能让他活吗?”
老杨让人把彪哥带了出去,他需要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如果自己没有向李必昌打听大山的情况的话,也许他就不会死吧?
如今,老杨想起李必昌,还是会忍不住叹气,心里有些愧疚。
这个年轻人本来应该有一个大好前程,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