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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的一天,朋友小俏约我聚一聚,说是告诉我一个发财的机会。
5年前,小俏和我都是学校里的普通老师,因为身处大城市,收入低消费高,常常会为了钱发愁。小俏觉得靠自己和丈夫的那点死工资,这辈子几乎都不可能在大城市扎根,所以她果断辞职,经朋友介绍进入了保险行业。
保险业务员赚的确实多,但前提是要持续出单,等小俏把亲朋好友的资源都用了一遍之后,发现出单变得异常困难。就在这时,小俏生命中的“贵人”——李姐出现了。
李姐也是保险业务员,比小俏早入行几年,已经在这座城市有了房子和车子,孩子也送去国外留学了。平日里,李姐的穿衣打扮十分富贵,还会定期去高级美容院做保养,是公司里许多新人羡慕的对象。
一天早会上,李姐和小俏聊业务,小俏说起了自己的窘境——接连几个月,她的业绩都只刚过“保底线”,赚的钱仅够糊口,买房买车、送孩子进好学校的愿望似乎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了。
李姐安慰小俏:“慢慢来,这事急不得。另外,做保险业务的,自己的‘行头’也要提升下,坐公交车跑业务和开车跑业务肯定不一样,开卡罗拉跑业务和开奔驰跑业务也不一样。”
接着,李姐就推荐小俏使用N公司推出的POS机。
N公司是一家电子商务公司,却是靠POS机业务起家的,公司为个人、店铺、公司提供装机服务。市面上的大多数POS机提现都是秒到账或隔天到账,手续费在6‰左右,N公司却声称自家的POS机提现是“5天回款,0手续费”。
这家公司号称:如果卡主在刷卡后5天之内提款,是要交手续费的,不过比6‰低;如果刷卡5天后提款,是0手续费;如果5天后不提款,这笔钱还可以放在N公司那里生利息,1万元的日息是5元。一些生意人算了一笔账,觉得“0手续费”十分划算,于是一个带一个,装机的人越来越多。
李姐让小俏和她老公去办信用卡,“越多越好”,如果他们两人能获得几十万的额度,可以用这个机子边刷边还,既可赚积分在N公司的线上商城换东西,手上又有几十万元现金周转,“拿这钱去买台车,业务量说不定也上来了,岂不是几全其美?”
小俏有点心动,但又担心不安全。她对POS机并不了解,还听到过一些负面新闻。于是李姐开始现身说法,说自己用这个POS机刷信用卡套现已经3年了,期间靠着它周转,买了宝马买了房,还把孩子送出了国。因为看起来有经济实力,她接触的客户层次也不一样,保险业务增加了好几倍,赚了不少佣金。现在她家里的资产实现了良性循环,房价又差不多涨了一倍。
看着李姐那张保养得当的脸,挎着价值好几万的包,还有她那台闪闪发光的宝马,小俏又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不超过500元的行头,她终于下定决心。
她马上提交了申请资料,从李姐那里买了一台N公司的POS机,然后拉着丈夫去办了很多个银行的信用卡。
用上POS机一段时间后,小俏的生活真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首先,她买了一台车,虽然只是丰田卡罗拉,但比起从前风里来雨里去,仅靠两条腿跑业务,心理感觉都不一样了。其次,保险业务量真的增加了,陌生拜访及熟人介绍的业务渐渐多了起来。后来她还在老乡的介绍下进入了一个商会,认识了更多有钱有闲有保险需求的商界精英。
用POS机的第二年,小俏在老家的市里买了房,把孩子转入了本地更好的学校,还将父亲接到气候温润的南方养病。除此之外,她手头还经常有几十万现金在周转,人生似乎真的走上了一个小小的巅峰。
这时候,小俏觉得自己趁年轻离开学校的决定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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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李姐找到小俏,说N公司开展了新业务,让小俏跟她一起去听课了解一下。讲座的地点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里,声势浩大,不仅请了本地电视台的主持人来主持,还有好多政府领导来参会。
通过介绍,小俏了解到N公司更多的信息:它成立多年,由国企高管控股,还有省级领导为其站台。公司旗下业务范围很广,包括科技产品、POS机、日用品、车行、线上商城。还在云南和广西有实业,比如种树、种茶、矿产……
李姐说,她上个月去云南看了N公司的几座茶山,茶树已经到了出产阶段,“漫山遍野都是采茶姑娘,可壮观了!”
坐下听了一会儿,N公司的领导开始在台上推广股权——N公司计划再过两年,等其它业务都做起来了,就去美国上市。提前买股权就相当于买原始股,一旦公司上市,价格能翻好几番。一份股权的售价是15万元,自己买了以后还可以介绍别人来买,一份可获得5万元的返佣。
当天现场销售的情况十分火爆,整个会场人声鼎沸,两个多小时就卖出了几百份股权。小俏被这热烈的氛围感染了,也刷卡买了一份。李姐对她说:“介绍3个人来买就可以把自己买股权的钱挣回来,这么好的事,快去叫人来买吧!”
第二天,小俏就分别约了3个人喝茶、吃饭,和他们说股权的事。一个是做皮具生意的远房亲戚,他已经在小俏这里买了多份保险,很信任小俏,二话没说就买了一份;第二个是她相识多年的朋友,和他人合伙经营着一家幼儿园,不过她行事比较谨慎,先在小俏的推荐下买了一台POS机,考虑了一个多月才买了一份股权;第三个就是我了。
那时候我还在学校上班,穷,生活圈子也小,根本弄不懂小俏从学校辞职后具体在干啥。小俏也解释累了,最后干脆说起自己的奋斗成果:买了房买了车买了股权,还准备换一台奔驰。
短短几年时间,小俏和我已经拉开了巨大的差距,我虽羡慕她发了财,但对她的话依旧将信将疑。
最终,我没有买股权,也没有买POS机。
2017年,我举全家之力在工作的城市买了一套房。大城市的房实在太贵了,首付是东挪西凑的,每月的房贷也让全家人都感到吃力。小俏知道我经济很紧张,又来游说我使用N公司的POS机套现。
她说,比如我买空调要花1万元,要是正常刷信用卡消费,店家就会让我负担6‰的手续费,可如果我提前5天用POS机套现信用卡,把钱转到储蓄卡里再去付款,就不用付这笔手续费了。
可能小俏是真想帮我,所以并没有让我花钱买POS机,而是让我先在她的POS机上试试。其他人刷她的POS机,她会从中收取一点“代刷费”,但我俩关系好,她就没有收钱。
之前我为了帮小俏完成工作任务,办了一张平安银行的信用卡,里面有几万元的额度,不过平时很少用。小俏让我用这张卡在她的POS机上刷了2000块钱,5天后她把钱提了出来,全额打到了我的储蓄卡上。
就这样,这张信用卡开始持续不断地刷了起来。一般是账单日后刷几笔,钱到账就用来“周转”,等快要到还款日的时候再把钱还进去,如此周而复始。信用卡里的几万元额度真的变成了储蓄卡里的真金白银,在哪里花都不受限制。
尝到甜头后,我和丈夫在小俏的推荐下也办了几张其他银行的信用卡,加在一起,我们手上也很快有了20来万的流动资金。不过我一直用得非常小心,不会刷太多钱,一般也就几万。而小俏的远房亲戚和其他朋友就大方多了。他们用这钱改善生活、扩大经营、增加投资,每月在N公司的POS机上的流水少则几十万,多则几百万,一年下来,光手续费就能省不少。
N公司的POS机业务量迅速扩大,“线上商城”也十分红火。
这个项目带有“理财”性质,会员往商城充钱后,投进去10万可以“放大”20倍,每天返还1000元(“放大”后充值总额的万分之五)。为了规避监管,商城返还的钱多以礼品券或积分的形式呈现,可以在商城内任意兑换商品,也可以兑换成现金。不过,这个商城的会员费并不便宜,5万为一个等级,等级越高,赚取的积分也越高。
如果会员需要用钱,可以随时提现退出。那些使用 POS机的人,手头都有不菲的现金流,一些人找不到地方投资,就会在“线上商城”充值会员,用钱生钱。
N公司旗下还有车行,宣称可以“0元买豪车”,小俏的奔驰就是在这个车行里买的——如何实现“0元购”呢?车行会帮车主办理车贷,贷到车子的全价,然后车主通过在POS机上刷信用卡还款。由于刷卡不需要手续费,车主不需要掏现钱,这就是他们所谓的“0元买豪车”。
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后来小俏翻看购车合同的时候,发现她购买的基础款奔驰比4S店要贵了3万元。
在N公司的宏伟蓝图中,他们还会陆续推出 “0元旅游”、“0元买房”,可惜这些政策还没有推出来,公司就出事了。
因为我们所享受的“免手续费”、“返现”、“高额利息”,都不过是一场庞氏骗局,而POS机,既是这个骗局的入口,也是这个骗局里的障眼法。
3
2017年年底,我在小俏的POS机上刷了6万元,但5天后这笔钱没有按时打到储蓄卡上。我有点着急,忙问小俏原因,她说N公司正在准备上市,股东更换,系统有点崩溃,让我再多等一天。
次日,钱还是没有到账,小俏也警觉起来,赶忙通知所有在她这儿买了POS机和在她的POS机上刷卡的人“全部暂停刷卡”。她粗略地统计了一下,当月她的POS机上一共刷了近40万元,其他亲戚朋友在各自的POS机上总共刷了60多万。也就是说,仅小俏这一条线,卡在POS机里的钱就有100万左右。
小俏安抚大家的情绪,说钱非常安全,最快年前回来,最慢年后回来,不用太担心,“这个钱放在公司是有利息的,曾经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后面都有兑现的”。
我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天天追问进度,小俏却表现得十分淡定,总说“没事,年后肯定会结清”,还说“人家几百万的都在等着,你几万元,心放在肚子里,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可以带你去总公司”。
临近年底,大家都忙,我也不再追究了,这一晃就拖到了年后。正月初二那天,小俏给我发了新年红包,还让我早点回城上班,早点取出POS机里的钱,“图个好兆头”。
正月十二那天,6万元依然没有到账,我回到城里马上拨打小俏的电话,那边却传来一个晴天霹雳——春节前,N公司最大的老板已经携巨款跑路了,有人去警察局报案,据说涉案金额有数亿元。
我脑袋嗡嗡作响,浑身冒冷汗,意识到自己的6万元可能要不回来了。这笔钱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不肯死心,一直打小俏的电话,让她找上级、找公司退款,说到最后我都撕破脸皮了:“如果你不努力去追的话,我肯定会找你要这个钱的。”
小俏深入打探带回消息,我们更绝望了——大老板已经逃到国外,小俏的“上线”李姐也躲了起来。
小俏听说,李姐作为N公司元老级的投资人,已经在这次危机中全身而退。她年前就知道公司出了事,第一时间要求公司退掉自己的股权和那些卡在POS机里的钱。她第一次去公司没要到,第二天就把70多岁的老母亲带上了,哭闹的老人拿出速效救心丸,高喊自己有心脏病,公司几个高层怕出事,就找钱给了李姐。
接下来,消息灵通的人纷纷带着老人、孕妇、病人去公司里闹,很快剩下的几个高层也跑了,公司人去楼空,所有业务都停了。当时的小俏还被蒙在鼓里,依然按李姐的吩咐去安抚亲友,让他们等着年后拿钱。
小俏说起这事的时候泣不成声,她咬牙切齿地说自己连杀了李姐的心都有了:“我如此掏心掏肺地信任她,她却如此对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追问小俏的人越来越多。她没有办法,就把几个要好的朋友叫到一起说出了实情。我们没有为难她,因为这时候再怎么逼她也没用,只让她尽快想办法去把钱要回来。不然再过一两个月,我们这些人当中,有人的公司可能会破产,有人的幼儿园可能会倒闭,还有人的家庭可能会破裂。
一个朋友说,如果信用卡还不上,变成烂账、坏账,进了银行的失信名单,事情会朝更加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真到了那一步,人活着都困难,可不管什么亲情友情了”。
小俏没心思上班了,她向保险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假,把孩子托付给老人照顾,开始全心全意投入到维权的行列中。
她进了几个受害者建立的QQ群、微信群,这才知道自己身边竟有那么多受害者。那些被骗的人当中,有想要赚几个零花钱的宝妈,有小俏这样想“装门面”的保险代理人,还有公务员、医生和护士,但更多的是常年需要资金周转的小企业主。他们损失最多的有上千万元,上百万元的也不少,几十万的更是比比皆是。
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第一步先去N公司的所在地报案。听了受害人的描述,警方以“非法吸收公共存款罪”立了案,没想到这个正常之举却为后面的维权带来了麻烦。
第二步,大家准备去上海。有人查到这个POS机的结算方叫“S支付有限公司”,总部就设在上海。N公司的负责人说,他们无法回款给机主是因为S公司没有及时将机主刷进去的款项给他们。
2018年4月,200多个受害人踌躇满志地赶往上海,小俏也去了。他们到达的第二天,S支付公司让维权负责人把大家刷了卡还没有到账的那几笔交易数据制成Excel表格交给他们,包括:交易时间、交易金额、小票上的商户、哪家银行的卡、卡号……小俏马上通知我,我以为事情出现重大转机,赶忙照做。可做表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在本地刷卡,小票上的商户却都是东北偏远城镇上的一些加油站、小饭店、小超市,一看就不正规——我去网上查,果然全是假的,这些商户根本就不存在。
我这才明白,N公司推出的POS机并不正规,我又查询了一些资料,才知道POS机按清算次数可以分为“一清机”、“二清机”甚至“三清机”。如果使用“一清机”,从卡里刷出来的钱可以直接到自己的账户,但转款方肯定是银行公帐;市面上的“二清机”不少,使用这种POS机,你刷出来的钱会先转到别人的账户,再由别人转给你,风险很大;“三清机”的安全性就更差了,中间要转两个账户,钱才能到你的手上——原来,N公司宣称“无比安全”的POS机,应该就是一个“二清机”或“三清机”了。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贪”字。我们这些普通人,想贪图人家的利息和一点手续费,没成想人家是摆明了要坑我们的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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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格交给S支付公司后,对方就再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维权负责人去询问,得到的回复是:“我们公司和你们根本没有任何业务往来,只和N公司有业务往来,但那是1年前。”
原来,不久前,多家支付机构响应政府监管机构的号召开始自检,在这个过程中发现N公司存在“违规经营”的问题,于是关停了相关交易,导致N公司的资金链断裂。
“我们早就停掉了他们的业务。”S支付公司的人说完拿出了“关停业务”的文书,但大家都不相信,认为支付公司在忽悠大家、不肯处理——要知道,有的受害人千里迢迢来到上海,连路费都出不起,晚上6个人挤一间房,就是为了能要点钱回去维持正常的生活,解燃眉之急。
一些人不能接受这个处理结果,就拿着喇叭去S支付公司外面激动地喊:“我们损失这么大,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我们正当维权,支付公司怎么可以推三阻四?我们不能走,领导出来和我们谈话!”
一时间群情激愤,叫骂声、哭喊声、助势声、尖叫声,闹作一团。越来越多的群众聚集在一起看热闹,最后S支付公司报了警,警察来了,说他们是非法聚会,扰乱了别人的办公秩序,请他们迅速离开。
可受害人都不肯走,哭着喊着让警察主持公道。没过一会儿,大批特警赶到,也用大喇叭喊话劝大家离开。人群稍稍安静了一些,但还是没人动。维权负责人尝试去沟通,但双方意见没有达成一致。10分钟后,警察开始拿着警械赶人,大部分人放弃了,开始慢慢往外走,也有人赖着,双方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肢体接触。
这时,维权人群中有人拿出手机,边拍边喊:“暴力执法啦,警察打人啦!”这一喊,彻底激化了矛盾,双方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有人被跪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有人袭警;有女人坐在地上哭诉,结果被抬上了警车,鞋子都掉了。慌乱中,小俏迅速跑到了围观的人群中,才没有被带走。
隔日,那些被带去派出所的人被放了出来了,只有一个男人因“妨碍公务”被拘留——他在冲突时被警察击打了头部,他吃痛,咬了对方一口,后来被判刑6个月。当时,他的妻子身怀六甲,他因N公司的项目损失了50多万,听说为了还账,他借了高利贷。
还有一个在事业单位工作的受害人,原本有机会升职,此事一出,他挪用部分公款还信用卡的事也暴露了。他不仅丢了公职和党籍,还被送进牢房,一生的命运都被改写了。
此次去上海维权以失败收场,小俏跟我说完这段经历之后又哭了。我知道,我那6万块钱应该是要不回来了,但我也没有再为难她。
小俏真的山穷水尽了,一些亲友频繁上门找她要钱,小俏好声好气地解释,说自己的窟窿都填不上,已经开始借高利贷了,“再说,既然是投资,就肯定有风险”。
但那些人不能接受,用最恶毒的语言骂小俏,还叫了催债公司天天跟着她,连她出租屋的大门上也被涂了“欠债还钱”的红漆。小俏全家人惶惶不可终日,只能让老人把孩子带回老家。
林林总总算下来,小俏和亲友在N公司的各个项目中损失了170万元。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还要硬撑着去保险公司上班,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脑子里总有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的想法蹦出来。
一天,小俏的父母拖着病体来城里看她,劝说:“死不能解决问题,你现在不是为你一个人活,你还有两个孩子,还有父母,还有家庭。你现在还这么年轻,钱亏了还可以挣,人没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父母临走的时候给小俏塞了1万元的养老钱,小俏大哭一场,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死,一定要强撑下去。
我也只能用“人年轻,还可能东山再起”这种话来安慰自己,可那些将自己全部身家都投入到N公司的各个项目中的人,有些年纪大的估计很难翻身,下半辈子除了懊悔,就只剩还债了。
维权群里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又有人策划去上海维权。相较于第一次的一呼百应,这次大部分人都不响应了,后来这个提议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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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我对追回钱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就把全部精力投在了工作上。
一天,小俏把我拉进一个名叫“回款群”的微信群里,说是有一个“大神”可以帮助大家把钱要回来。
我进去的时候,群里已经聊得热火朝天,一个叫“舵手”的男人发了大段大段的长语音。我点开一段,他在教大家如何和银行沟通,把钱要回来——他并不是N公司事件的受害者,但他在其他平台经历过类似的事,最后是通过银行把钱全部要回来的。
我抱着手机,把“舵手”的语音反复听了好多遍。他说,我们通过POS刷信用卡套现,只能算是一个虚假交易,由于“二清机”的收款商户大多在异地,而且都是假的,POS机出的单子上不可能有卡主的亲笔签名,所以交易并不算“成功”,“你们可以以‘确认交易’为由,向银行要求提取这张原始单,这是你们的权利”。银行收到卡主的请求后,会要求收款方提供原始单——在这个骗局里,收款方是不可能拿得出来的,所以银行就会判断这笔交易“不成功”,继而把钱原路退回。
这是一个合理合法的操作,大家纷纷觉得有了希望,开始给银行打电话,但成功者却寥寥无几——原因是我们曾经报过案。S支付公司接到银行的通知后,给了银行一张立案回执,说这个案件涉及到非法经营及集资诈骗,已经被立案处理,不结案的话他们不可能退回款项。
大家据理力争,提供各种证明都没用,最后银行不堪其扰,以此事件已被立案为由,不再受理“调单”的申请了。
我咨询过律师,律师说这事打官司,我们一定赢,然而结果很有可能是赢了官司,钱还是没有。跑路的N公司法人一天不露面,这个案子就是一桩悬案。
转眼又快过年了,看着一笔笔待还的信用卡账单,看着苦不堪言、心存抱怨的家人,我懊悔不已。一个完全不懂金融知识的人,怎么能相信天上掉馅饼是正常、合理、无风险的呢?我想骂李姐,骂小俏,更想骂贪心、轻信的自己。
后来,我听说N公司“线上商城”的法人和财务陆续被警方抓了,但他们手里没有钱,钱都被大老板转去她的私人账户了。她大概是通过一些不正当的手段把钱转去了国外,执行不了。N公司底下还有几个子公司的负责人也被抓了,依然没有资产可以执行。
我们的钱,终究是被吞了。
没多久,沉寂已久的维权群里有人发出了一张照片,是N公司大老板的儿子。母亲跑了以后,他就被警方控制起来,因患有糖尿病和哮喘被保外就医,每天都要去派出所报到。
群里又热闹了起来,大家纷纷咒骂他们全家,又怨警方不该让这样的人享受保外就医,“就应该让他把牢底坐穿!”
发泄完情绪,大家聊起近况,又是一阵嘘唏。因为这事,群里有人离婚了,有人公司破产了,有人卖房卖车,还有人连孩子的学费也交不起了……
自杀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其中没有小俏。她坚强地活着,把老家市里的那套房子卖了,把孩子转回老家的学校读书,未来她还有几十万车贷要还,每月都会收到10来万的信用卡账单。这一切,就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本文系网易文创人间工作室独家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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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5月,妻子怀孕4个多月,打电话叫我回去陪她做B超,看看胎儿的性别。
平时妻子孕检,自己就可以到县医院的。这次叫我回去,一是因为公家医院不给看孩子性别,只有找私人诊所;二是因为这是我们的二胎。
生第一胎时,我俩都没有这个想法,来什么要什么,这次不同了。有了儿子的我们,都盼望着来个闺女。农村人讲,有儿名好,有女命好。出于长辈和当地的风俗,家里没儿,的确叫人看不起。但养儿的心里明白,养个儿子,在农村就等于养了个祖宗,赶上儿子儿媳处得好,通情达理,即使苦点累点,倒还过得顺心;但凡不好,差不多要把老命搭上。
附近村倒有个偷偷给孕妇做B超的,可他技术不太好,偶尔看对一次,多半也是懵的。十来公里外的丁庄镇有几家做得比较好的,就是生人不给做——这也不是钱多钱少的事,这事本来就违规,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要是是假装去调查的上级部门人员或暗访的记者呢?
我们邻居以前就去丁庄镇一家做过B超。要来电话后,立即打了过去,问对方什么时候有空。对方回答得挺爽快,说第二天上午10点就行。
次日一早,我让母亲看着老大,在电动三轮车的车斗上铺了一床厚被子,让妻子坐好,就往丁庄镇出发了。
丁庄镇在我们当地算是大镇,省道从镇东边经过,整个镇以熟食生意为主。妻子做检查的地方,在西街十字路口附近。路上我又打电话确认具体位置,对方说到了十字路口向北走,路东有家药店。
我把车停在药店门口,扶妻子下了车。药店里只有一位身高1米8左右的中年人,见我们进来,忙招呼我们坐下,又倒上温水,说自己姓王,“刚才打电话的是你们吗?”我说是。
又问,你们村支书叫什么?我说叫李永兴。
那他对象娘家是什么地方的?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再问,你们村有几个诊所?几位医生?
我说有两位,一位是村西的老中医,主要看小孩病。一位是村南的年轻医生,主要是看烫伤。
我和王医生像特工一样对了一堆暗号。除了我们村支书对象的娘家我不知道外,其它问题我都回答正确。他便让我在店里坐着,开车带着我妻子,去另一处不远的地方。
起初妻子还有点担心,我想着是熟人介绍,就说没事。半小时后,妻子和王医生才回来。我见妻子不大高兴,就问,“看出来了吗?是男是女?”她直摇头。我又问王医生,他只微笑着点头,“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到家后,再给我打电话?”
我只得问费用是多少。他说一般都是熟人介绍,“结果是男孩的200,是女孩的150。”我想把钱付了,可王医生说,“不急,你打电话后再说也行。”我也没办法,我和妻子只好先回去了。
走到半路,把车子停在路边的白杨树下,我又给王医生去了一个电话。手机那头却说,“今天检查的结果不太理想,有点部位遮挡,看不清楚,不能下结论。”还说,“你放心,检查不出结果来,是不收费的。”
我问这怎么办,他说可以5天后再来检查看看。我只好道谢,挂了电话。
这5天过得非常慢。
5天后,我又打电话预约,感觉王医生说话比起上次快多了。第二天我们按他说的时间,赶到药店。这次,他直接把药店的玻璃门用横插的钢筋锁锁上了,带着我们去到二楼东头的小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和一台小的黑白B超机。
我和王医生开玩笑,“上次怎么不直接上二楼啊?”
王医生也笑了,“这是规矩,第一次来的,都去外边做。只有第二次来,我才敢带到二楼来。我也是提心吊胆啊!挣点钱是小事,万一被查到或者给录像举报,那可就惨了。”
说着,他熟练地将几张白色卫生纸塞在妻子的下腹部,右手拿着B超检查探头,在妻子肚脐下方左右移动。
他叫我过去,让我也看看黑白屏幕上的影像。我只看到像扇面一样的黑白画面,根本不知道看到的是什么。大约过了10分钟,王医生才关掉B超机。我问他结果,他说还是被挡住了,看不清楚,不好下结论。
妻子和我都一脸茫然。麻烦人家两次了,即使没有检查出结果,我还是硬塞了200给他。
两次检查都没有结果,那怎么办?
晚上,大姨打电话问我情况,我说两次都没检查出来。她说她还认识一位,给她儿媳妇做过,查得挺准的,也是在丁庄镇西街上。这个人更谨慎,不是熟人带着,给再多的钱都不给做。
大姨的儿媳妇就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很幸福。第二天一早我们又出发了,这家和王医生家相距不到20米,唯一不同的是,这家的门面竟然是个理发店。
大姨却说,“别看招牌,咱是来做检查的,主要是人家小伙子技术高。”
理发店老板客气地和我们打招呼,说自己姓赵。赵老板40岁左右,留着分头,个子不高,胖乎乎的。前面有门头店面,后院还有一座小别墅。赵老板转身就让我们去后院,在一间隐蔽的房间里,有床、椅子、B超机,还有一个盛满丢弃纸巾的大垃圾篓。
又检查了10分钟,还是和上次王医生的回答一样,“没有结果,我已经尽力了,还是看不清楚。”然后说什么也不要钱。大姨知道后说,“赵老板检查不出来,到哪里恐怕都检查不出来了。”
我和妻子也放弃了,生啥算啥吧。没过几天,我就去外地继续打工了。
2
11月中旬,妻子说孩子快足月了,让我尽快回家联系医院。我立马买票坐车回家。
当时在农村,第一胎是女孩的,第二胎不用缴纳社会抚养费。要是第一胎是男孩的,就不允许生第二胎了,生了要缴纳高额的社会抚养费,不缴的话,乡镇派出所就不给孩子上户口。
我们很快就为去哪家医院发了愁——县城医院技术好,但太正规,对个人信息填报太认真。最后,想着还是去附近的镇医院,那里我还认识一位熟人,是我们村的出嫁女小李,论辈分,她还管我叫叔,在镇医院妇产科做护士长。
我打电话给小李,说妻子最近几天快要生了,这次是二胎,不打算去县医院,怕计生人员找麻烦,让她帮忙给保密,还有和科室的同事说一下。她说,“一个村的,这个忙肯定能帮,最近妇产科住院的人不多,什么时间来都可以。”
当晚我就拉着妻子去了镇医院,小李值班,立刻给我们安排上一个单间。
我不放心,和小李交代,“住院手续能简化就简化,该交的费用咱一分也不少。”小李心领神会,除了一份简单的住院病例外,其它的就没有写。第二天,医生又给妻子做了一次B超检查,说顺产有点危险,建议剖宫产。
手术很顺利。3次B超都没有检查出来,生出来才知道是个女孩,我和妻子太高兴了。妻子恢复得很好,只住了7天院,就回家坐月子了,连孩子的《出生医学证明》也没去县城的妇幼保健院办理。
转眼孩子满月,妻子和我商量,老二要是以后上学,就得上户口,“现在,咱们省超生交的社会抚养费,大约要6万多。大姑家表哥也超生了一个,让在邻省的二姑父给办的,把孩子上到邻省,才花不到1万,孩子就有了一个独立的户口本。”
二姑早年嫁到邻省,二姑父家开了个废品收购站,虽然每天守着一堆废品,但他没少赚钱,光房子就买了好几套。镇上各方面的人脉关系,也处理得挺好。
我给二姑父打电话,让他帮帮忙,花费多少我听着。二姑父应了一声“好”,就没多说。
过了两天,二姑父电话就来了,说人已经找到,关系也疏通好了,就以侄女的关系,上到另外一户人家户主上,会给一个单独的户口本,上面只有户主和孩子的页面。他让我把孩子的姓名及出生年月日,用短信的方式发过去。各方面打点费用9000块,剩下的就由二姑父来操心处理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户口本就送来了。除了孩子姓名和出生日期,其它信息都是外省的。
于我而言,真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起码不用为孩子的义务教育上学发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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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孩子的生日月份小,直到2015年8月,我们才给孩子办理了上小学的手续。当时,只要孩子有户口本和房产证的,都可以报名上小学,并没有要求监护人和孩子是否在一个户口本上。
孩子上了学,我和妻子绷紧的神经总算舒缓了一些,只有一个小问题,就是孩子是外省户口,在本省买不了城镇医保。每年的12月,学校老师都会在家长群发通知,我只好解释孩子已经在家购买了。
2016年1月1日,国家放开了二胎政策。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拿着我的户口本和孩子的户口本,去了乡镇派出所户籍科。值班的是一位中等身材的青年人。
我问同志,要是把孩子在外省的户口迁回来,业务怎么办理?
他拿过孩子和我的户口本看了看,说不好办。
“咋不好办呢?”
“你自己还不清楚吗?当时,是怎么办理的?”
我只好说,“那些黑户口都不用交钱,也可以免费给上户口,我这孩子有户口的,迁个户口还这么麻烦?”
“是,现在只要孩子有出生证明,就可以马上上户口。可你这种情况特殊,和人家没有给孩子上户口的不一样。”
我只得回了家。当时,身边在外省给二胎上户口的朋友都说,迁户口不好办。有的干脆就不办了,反正孩子有户口。还有的甚至说,外省的高考分数线比我们省的低,去外省考试挺好。
后来我去了趟县派出所,想问问怎么办。接待我的是一位女民警,态度挺好,把孩子的名字记了下来,和我解释说,给孩子迁户口,是需要条件的,就是孩子和父母一方监护人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可以办理。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叫外省给孩子上户口的当地派出所,把孩子的户口注销了,然后再给孩子办理《出生医学证明》,再去当地镇派出所户籍科就可以给孩子上户口了。
工作人员解释得很明白,我听得也挺清楚,可办理起来却没那么简单。一拖又是几年。
期间,二姑父因一次喝酒过量,中了风,不仅走路不方便,说话也不利索了。孩子以前上户口是找的他,可现在他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更不好麻烦他帮孩子迁户口了。
可这两年孩子上学,对户口本的要求越来越严格了,要求是孩子和父母必须在一个户口本上,不在一个户口本上的,要有亲子鉴定结果才可以。眼看孩子马上就要上初中了,往后每年7月份,都要在网上上传孩子信息,接下来还要经过教育局和学校再审核材料。
7月前,无论如何都要把孩子的户口给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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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6月4日,我又去了镇派出所户籍科,民警的答复一样,要外省注销孩子的户口,给孩子在县妇幼保健院办理了《出生医学证明》,就可以给孩子办理上户口。
我给孩子在外省上户口的派出所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一名男民警,让我报上孩子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他上网查阅后说,“孩子的户口,是正常手续上的,合法合规,不存在任何问题。”让我按照正常程序办理就可以。
他还提醒我去迁入地的派出所,让工作人员给孩子开《准迁证》,只要我拿着《准迁证》过去,他们就可以按正常程序走了。可镇派出所却说,不是直系关系的,不给开《准迁证》,让他们注销户口就行。
我原话转达,对方有点来火,“不是你让我注销户口,我就能注销户口的,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派出所也不是我家开的,不能我想咋样就咋样。我们这边有我们的户籍制度,只有《死亡证明》,才可以注销户口的。”他说得我哑口无言,只好挂了电话。
两方各执一词,感觉说得都有道理,不过镇派出所也说了,只要有《出生医学证明》,就可以给孩子上户口。周一上午,我拿着身份证、户口本,去了乡镇卫生院。
镇卫生院在镇的大北边,一条宽阔的马路东侧,医院周围是绿油油的庄稼地。医院是独立的一座小院子,整个医院除了一座2层的门诊楼,就是后排的平房食堂。
门诊楼2楼的档案室门锁着,我又去了院长办公室,问档案室怎么没人。院长笑着说,“我们是乡镇卫生院,人手不够,档案室的工作由B超室赵医生负责,今天上午,赵医生下村去打疫苗了,下午2点上班。”
我只能在医院等着,下午2点刚到,我就在B超室门口见到了赵医生,我说明来意,想要拿孩子2008年的住院病历,去县妇幼保健院给孩子办理《出生医学证明》。
赵医生让我在档案室等他,病历的年份有点长了,也不能保证病历就能找到。大约3点钟,忙完B超工作的赵医生赶过来,打开了档案室快要生锈的铁锁,开始找病例。
不到一刻钟就找到了,他帮我复印了一份,又让我拿出身份证,对照着病历上我的名字,看看是否相符,等确认无误后,才带着我去了医院办公室,在复印的住院病历上,盖上了医院的红色字迹的公章。
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第二天上午,我就去了县妇幼保健院3楼的出生医学证明办公室。
前些年,我给我家老大在这里办理《出生医学证明》时,一位肥头大耳的男工作人员还没看我孩子的资料信息,就递给我一张白条,上面写着三个阿拉伯数字——“180”。当时我还问他这是啥意思?他说,你拿着条子,去下面一楼收款处就知道了。
我到了一楼收款处,工作人员看了白条后,说180元。
我有点愣神,办理出生医学证明,不是免费的吗?
我重新上楼找到那位男医生,他明显面色有点紧张,想说话还没有说话,稍加停顿后,又不假思索地说,“现在网络有故障,暂时办不了了。”接着,他就去了一下别的办公室。当时我周围还有不少办证的人,有的说,原来办证是不花钱的,还有的说,收钱也没事,只要给办证就行。
过了半小时,工作人员还没有回来,我给市妇幼保健院的“出生医学证明办公室”打电话,问今天网络是否正常,是否可以正常办理。对方说正常。我又回去找人,原来,那位男医生正在向某领导请示该如何处理。最后,果然还是硬着头皮,免费给大家办理了。
这次,工作人员接过我的资料,说,还有一份《出生医学证明申请表》,也要到乡镇医院盖章的。我说乡镇医院没有给我。给乡镇卫生院(原镇医院)的办公室打电话,工作人员说,现在镇卫生院没有接生资格了,申请表也就没有了。
县妇幼保健院的工作人员又给我找了一张表,让我填好后再回去乡镇卫生院办公室盖章,才可以给孩子办理《出生医学证明》。
我又返回了乡镇卫生院一趟,盖章挺顺利,但再次回到县妇幼保健院时,已经是中午12点,工作人员都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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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幼保健院出生医学证明办公室负责办理全县儿童的《出生医学证明》,每天来办证的人也比较多。
工作人员查了一下电脑的信息,告诉我由于现在乡镇卫生院没有接生资格了,电脑里没有他家的名字,“得往县卫生局上报,县卫生局再向市卫生局备注,市卫生局要向省卫生厅报备。这样,你先留个手机号码或者座机号码,等电脑里有你那个乡镇卫生院的名称后,才能办理。”
工作人员解释得很详细,我也只能回家继续等。2天后,县妇幼保健院打来电话,说网上系统里已经有乡镇卫生院的名字了,“你明天带齐证件,来给孩子办理《出生医学证明》吧。”
第二天,工作人员看了孩子的住院病历、申请表后,问我以前给孩子上过户口没。“要是上过户口的话,是不能重复办理的。”我心存侥幸,赶忙说,以前没办过。
“光凭嘴说不行,你要写个《保证书》,内容大体是某某某未上过户口,特此保证,保证人某某某,年月日。”
《保证书》写好,工作人员才给孩子办理了《出生医学证明》。我拿着孩子的出生医学证明,去了镇派出所,想去碰碰运气。
这次接待我的是一位男民警。我把孩子的资料递给他,他打开了公安部的网址,输入孩子的姓名,立刻就查到孩子在外省已经上有户口。他说,现在,要是给孩子上户口,就得去外省把孩子原来的户口注销了。而且即使现在给孩子上了户口,因为外省已经有了,就等于双重户口,一个月后,上级部门也会把刚上的户口注销,“咱也别做这无用功”。
再问,这边民警还是不给开《准迁证》,又卡到最初的问题上。看来,我是糊弄不过去了。
光打电话果然解决不了问题,我决定专门跑外省一趟。
我带着孩子的户口本、我的户口本,还有医院病历的复印件、《出生医学证明》等材料,赶往孩子在外省户口的所在地。
派出所办事的人挺多,我预约了一个号,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在办事窗口前,我解释说自己打过电话、也咨询过,孩子以前的户口,是我二姑父在现在这个派出所办理的。现在,二姑父中风了,孩子要买医保和升初中,都需要迁户口,我省不给开《准迁证》,只能求你们把孩子的户口注销,我才能到本省给孩子重新上户口。
给我办理业务的,正好是接过我电话的陈副所长,他人长得挺高大,当面说话的态度比电话里和善。
他说,这个事情要调查,“你还得找到和你女儿是侄女关系的户主,然后让他们村大队开证明,内容是说明为什么会有现在的户口本。”另外,他还说为了证明女儿是我的,我还得到县公安局去做亲子鉴定,大约需要2500,“之后,还得上报报备,要开会讨论,时间差不多也得30个工作日,至于什么时间办成,你听电话就成。”
这个流程太复杂,我解释说,“孩子有《出生医学证明》,还要做亲子鉴定吗?这不合理啊。”
陈副所长却说,他也是按照他们省的规定办理,“一切要走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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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觉得流程不合理,第二天,便通过外省某县公安局的公众号,找到了县公安局王局长的手机号码,第一次没有接,又打了一次才接的。我说自己在孩子手续齐全的情况下,在你们某镇办理孩子户口注销业务,遭到接待人员刁难,故意设置障碍,延长工作日不予办理,请督促处理。局长听我说完,说一会儿让县公安局户籍科科长和我联系。
没过半小时,就有一个陌生的手机号打了过来。对方自称是户籍科张科长。我说,自己就是想给孩子注销户口,第一,他们让我去调查和我女儿是侄女关系的户主,其实,派出所只要给村委打个电话,或者上网查一下就可以了,让我自己去调查,或者去村委开证明,他们怎么会给我开?其次,我既然给孩子办理了《出生医学证明》,为什么还要做亲子鉴定,浪费钱不说,也浪费时间。难道有《出生医学证明》,还不如亲子鉴定管用?
张科长立刻说,有《出生医学证明》就不用做亲子鉴定了,还有,关于去村里开证明信的事,他需要再问问,“我们是为老百姓办实事的,请放心,只要我们能做到的,就尽量帮你办理。”
张科长态度非常好,可他不是直接给我办理此事的工作人员,我还是觉得心里没底。
又过了几个小时,陈副所长也给我打来电话,态度是180度大拐弯。首先说,关于去村委调查的事,他电话可以通知村委会,叫当事人去一下派出所,了解一下情况;关于亲子鉴定,他也和领导汇报了,不让我做了;还有,关于注销孩子的户籍,他要把资料送到县公安局户籍科,县户籍科也要上报市户籍科,要找相关领导开会,要有多位领导签字审批,只要是注销好了,就会电话通知我,也不用我再跑一趟了。
2周之后的周五,电话来了,说孩子的户口已经注销了,我忙连声说感谢。挂了电话就给我们当地派出所打了电话,咨询孩子户口注销了没。可当地派出所却说还没有。
我急坏了,又给陈副所长打电话,说,注销记录查不到。他说,我们已经注销了,公安部的网址上可以查的,“注销户籍,并不是把户籍信息消失了,而是在户籍信息下面有一个‘无’字。”他让我再让对方部门查查,我又给本省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把陈副所长的原话说了,这次的回复终于是“可以查到了”。不过,要给孩子上户口,还要外省派出所开一个“户籍注销证明”,他们派出所可以不要原件,复印件也行。
而且等给孩子上了新户口,身份证号码就变了,教育主管部门也一定要《户籍注销证明》,也就是孩子上学的学校,要给孩子变更身份证号码,至于学籍号要不要变动,还得咨询教育局主管才行。
当我再给陈副所长打电话时,他就有点烦了,特别当我让他开《户籍注销证明》时,他脱口而出,“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我们吧?对方派出所一点责任都没有?”
我说,“开这个证明,也不是给当地的派出所,是给教育主管部门看,不给这个证明,学校负责户籍管理的老师,怎么知道孩子注销了户籍、变更了户籍呢。再说,公安部有规定,只要是注销了户籍,就必须开具《户籍注销证明》,这也是你们应该做的,注销户籍这么麻烦的事,咱都处理完了,还差一个证明?”
陈副所长不说话了,说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这个证明只能给教育主管部门或者学校,不能给我们当地的派出所。我赶忙答应下来。
虽然我们两省,只隔着一条河,两地相隔只有十几公里,但外省发过来的EMS却用了3天时间。快递首先到外省的县,再到省会,再到我们的省会,才送到我们的县城。证明的备注上写着——此证明复印无效。
我只好先去了本省镇派出所,工作人员很熟练地给孩子重新打印了一张新的户口页,我们的户口索引表上,也加上了孩子的名字,上面打印着,迁入时间是2021年6月30日。
旧的户口本已经被外省某镇派出所当资料留下了,孩子有了一个本省的身份证号码,并且没有花费一分钱。
最后一件事,就是到孩子的学校教导处,找到专门负责管理学生学籍的韩老师,把孩子的新户口本信息、还有盖有外省某镇派出所公章的《户籍注销证明》交给了她,韩老师接过资料,说要向市教育局备注,变更好了会电话通知我。
又过了两天,韩老师就通过微信告诉我,孩子的学籍信息、身份证号码都变更好了,还把相关信息截图发给了我。
终于,在孩子即将升入初中前,她的名字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的户口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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