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也别撩文科生
【花开堪折还须折】34×34 纸本水墨|河夫作品(已在微店上架,阅读原文可进)
在路上,聊点轻松的,风花雪月一下。
经停成都,在杜甫草堂附近找了家咖啡馆揾食,便想起另一个“草堂”——纪晓岚的“阅微草堂”,卷十二,他的朋友郭石洲,讲了一个男默女泪的故事。
说某书生家,有一座带亭子的花园。一个雨夜,书生正在亭中独坐,忽然花园后门帘子一动,一个美女掀帘进来,走到书生面前说,我就住在你隔壁,暗恋你很久了,现在天下着雨,你也没写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抓紧时间,开始一场雨夜的浪漫吧。
美女投怀送抱,按编剧套路,书生当然就应该来个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但这位书生偏不,他只是淡定看了美女一眼,说得了吧,你都还没湿,浪个啥漫。
美女脸一红,含羞作鹌鹑状说,你好坏,人家已湿了好不好,不信,你来。说着就上来抓书生的手。书生把手一甩,说你想多了,我是说,这么大的雨,你身上衣服裙子该湿的不湿,当我初中生哪。
美女没想到书生眼这么毒,嘟着嘴说,好了啦,既然你是明白人,我也不骗你了,没错,我不是人,是狐,但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没听过狐比人更销魂吗,行过路过试下啦。
书生说,急啥急,先说说,附近男子不独我一人,为何偏偏找上我。
狐女:这就是前世缘分,命运的安排,你就从了吧。
书生穷追不舍,前世缘分?你前世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为什么咱俩会有缘分,这缘分开始于哪朝哪代哪一年,谁记载的,谁批准的,又是谁剧透给你的?你能一一告诉我吗?
狐女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奇葩,但还不想放弃,就继续说,过去千亿个夜晚,你不坐在亭子里,今夜刚好就坐在这里;我阅人无数都心如枯井,偏偏一见你就周身湿晒,如果这不是缘分,请告诉我什么才是。
书生微微一笑说,如果是缘分,必定一见钟情,可现在你活色生香站在我面前,我却一点不动心,这已足够证明咱俩没缘分,还傻站在这干什么,走吧,该干嘛干嘛去。
狐女尴了个大尬,还不甘心,正犹豫着,窗外忽然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说,你这姑娘好不懂事,天涯何处无芳草,干嘛非在文科找。
狐女一听,恼羞成怒,袖子一挥,把灯火打灭,咻一声就不见了。
故事所埋的暗线,应该还是黑山老妖+聂小倩那样的套路,一个负责色诱书生,一个负责吸精气,只是碰到一个很轴的文科生,才搞出大型车祸现场。
可见文科生不但不招人待见,还神憎鬼厌。
最后我也实在看不下去了,热血填膺,直想站在那个狐女面前,振臂一呼:“放开那个文科生,浪漫找我!”
脸上一热,醒了过来。
好吧,非要找句夸文科生的话,也可以这么说:这事证明,文科生理智起来鬼都怕。
千不该万不该,纪晓岚在最后又加了一句:
或云是汤文正公少年事,余谓狐魅岂敢近汤公,当是曾有此事,附会于公耳。
也有人说这是汤文正少年时候发生的事,我说不可能,狐魅哪敢靠近汤公,应该是有人把这故事套在汤公头上罢了。
汤文正即汤斌,康熙朝名臣,河南睢州人,官至工部尚书,据说一生清廉,政绩、官声几乎零差评,还是程朱理学的倡导者和践行者。
这就更尴尬了。文科生不近狐,理学家狐不敢近?纪大烟袋你想多了吧。
没错,理学家都打着“去人欲,存天理”的旗号行世,但有几个理学家真正能按自己所说的那一套行事?不外都是以宣扬道德教化之名,行歧视女性、物化女性之实罢了。
如果说,故事里那文科生虽无趣,但还算真的能洁身自好的话,下面故事里这个文科生,就是渣男中的渣男了。
还是《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二,纪晓岚说,乾隆十七年七月,他跟几位朋友在翰林院编修宋弼家里小聚,聊着聊着,话题又从“大清往何处去”直奔下三路,集中到狐狸精身上,一位叫聂松岩的朋友讲了纪晓岚家族发生的一件事。
说山东有一姓纪的书生,不知道是寿光还是胶州的,有一次,纪生在黄昏时赶路,遇到一美女,孤身走路,雨后泥泞,美女走得很难,几次差点仆街,见到纪生,楚楚可怜说,官人可否帮扶一把。
日暮乡关远,美女孑孓而行,大概率是狐狸精,我且撩一撩她,能成的话,也算尝过狐媚有多爽了……便直接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你可别蒙我,不过,能够跟你这样的美女来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也不错,这样吧,如果咱俩有缘分,夜深人静时,你可到我书斋找我,别在大路上搞搞震,浪费表情。
美女一听,捂嘴一笑就离开了。那天半夜,果然翩翩而至。纪生来者不拒,摆开阵势,就跟狐女耕云播雨。自此夜夜得趣,果然非人间美女所能比。
不过,连续几晚挑灯夜战,纪生渐觉力不从心,怀疑自己是被媚术祸祸了,便对狐女说,我们缘分已尽,你以后别再来了。
狐女一听,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撩我时就说有缘分,爽够了就说缘分已尽,你们文科生都是这副德性吗?
纪生板起脸,一本正经说,你再出啥招都不好使,“男女之事,权在于男,男求女女不愿,尚可以强暴得,女求男男不愿,则心如寒铁,虽强暴亦无所用之”,你本就是为了盗我精气而来,并不是真跟我情投意合,我也没辜负你一片深情;你阅人无数,没啥贞节可言,我也没污了你的贞节。始乱终弃这种事,确实是君子所不耻,但那是对人而言,不适用于你们这种异类,所以,你还是识趣点,该走就走吧,说多无谓。
此言一出,狐女理屈词穷,讪讪而去。
一个渣男想甩掉一个女生,理由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明明是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却连“女求男男不愿,则心如寒铁,虽强暴亦无所用之”这么无耻的话都出来了,看到这里,我又很想穿越过去,对那狐女说,别被这个无能的文科生忽悠了,我给你看一视频,几年前,离我现在写稿不远处,成都九眼桥,就有一位女英雄,众目睽睽之下,亲身证伪了这句话。
不过,讲完故事,聂松岩说,由此可知,那些受到狐狸精蛊惑,精尽人亡,贴再多符箓也不好使的人,不过是被自己的情欲所控制,不能够断舍离罢了。如果能面对诱惑不动心,保持淡定,狐狸精一无所获,你不用赶它也会走的。
这位聂松岩,好歹算个明白人:男人哪,不管文科生还是理学家,请别把精虫上脑的责任,甩锅给任何女性,不管对方是人是鬼还是狐。
-END-
国际不再恐同日,再次感谢一下胡建人
【然并卵】布面丙烯 100×150|河夫作品(已在微店上架,阅读原文可进)
今天的故事,必须从一种动物讲起。
兔子,谁都认识,可爱,小朋友们最喜欢,“小兔子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嘛,可以说,除了猪牛羊马狗猫,兔子是跟人类关系最密切的家畜了。
可是,很多人应该都知道,在万恶的男权旧社会,“兔子”这词,竟被用来称呼那些给人当男宠、娈童或男妓的男性,甚至更戏谑的升级为“兔儿爷”,名为爷,其实孙子都不如,可谓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其实兔子原来也用来指妓女,这估计就少人知道了。
生物学上分析,兔子有两个特点:雌雄难辨,繁殖力强。
古人没有科学常识,只看到兔子“不夫而孕”,就以为兔子能单性繁殖。更神奇的说法来自西晋的志怪小说集《博物志》,其卷四说:“兔舐毫望月而孕,口中吐子。”
也就是说,兔子一边舔自己的毛,一边举头望明月,只是因为在夜色中多看了你一眼,它就怀孕了,妊辰反应强烈,它就开始吐,吐啊吐啊,就吐子了。
宋朝时,道学家们紧盯女性的脐下三寸,未曾出嫁的单亲妈妈备受歧视,所以就用兔子来贬称她们。后来,又因为妓女最容易“不夫而孕”,就把“兔子”这称号转赠给了妓女。
什么时候又变成男性的专属称呼呢?众说纷纭。袁枚的《子不语》提供了一个男默女泪的版本:
说清初有一御史,长相俊美,年少登科,被派巡按胡建。没想到,刚上任没多久,就被当地一个叫胡天保的男人暗恋上了。美巡按每逢升堂,胡天保都会找机会或远或近偷看他。
有一次,美巡按下乡精准扶贫,胡天保也尾随而去,躲在巡按必进的厕所里守坑。美巡按扶着扶着内急——那时候的官员并没有专用卫生间,到哪都得进公共厕所与民同拉,美巡按一进厕所,裤子脱了一半,突然发现角落里一双色眯眯的眼睛正盯着他的美臀看,吓得提着裤子逃出厕所。差役见状,以为有人要刺杀巡按,冲进厕所,就把胡天保给抓了。
一开始胡天保死都不肯说,酷刑之后,哭着招了:“大人实在太美了,小人念念不忘,常常责怪自己,当初不应该,谁知道又和你,相遇在人海……”
巡按一听,十动然怒,命差役将他按倒,扒下裤子——别误会,只是打了几十大板,打到屁股开花还不喊停,最后竟把他活活打死。
其实,按现在“恐同必深柜”论,这美巡按很是可疑。以小人之心度巡按之腹,如果胡天保不是一介贱民,而是王侯将相……嘿嘿。
一个月后,胡天保托梦给他的乡里人说:“我非礼了巡按大人,是该死,但我毕竟是为爱而死,又没害人,所以阎王爷封我为兔儿神,专管人间男男相爱之事,你们可为我立庙招商——哦不,招香火。”
估计被胡天保托梦的这人也是同道中人,梦醒之后,就找了一些志同道合者筹钱为胡天保建庙。
这故事可不是袁枚的胡编乱造,道光年间,有一位叫施鸿保的,在胡建给地方官员当幕僚,后来写了一本《闽杂记》,留下珍贵的史料:
省中向有胡天保、胡天妹庙,男女淫祀也。胡天保亦曰蝴蝶宝,其像二人,一稍苍,一少晰,前后相偎而坐。凡有所悦姣童,祷其像,取炉中香灰,暗撒所悦身上,则事可谐。谐后以猪肠油及糖涂像口外。俗呼其庙为小官庙。胡天妹像,塑一美妇,一手解衣,一手作招人状,凡所悦女子,俦其像,亦取炉中香灰撒所悦者身上,事谐后以烟丝梹榔光饼等祀之。
也就是说,胡建不但有男同守护神“胡天保庙”,还有拉拉守护神“胡天妹庙”,为同情所困者,不论男女,进庙取香炉中的香灰,暗中撒在暗恋的人身上,必能得手。
当然,事成之后,还得拿油和糖去糊胡天保的口。这看起来是在谢媒,其实更像是用甜头堵住知情者的嘴。
问题是,如果被撒香灰的是直男或直女,那不也就伤害了人家吗?
细一想,胡天保蹲坑偷窥,纵然有错也罪不至死。那位恐同的美巡按,涉嫌滥用公权力报私仇。所以,胡天保被封神后,利用神力报复社会,动机上也就说得通了。
这传说至少可以证明,早在三百年前,胡建人和胡建神对同性恋不但包容,甚至纵容,这种价值观,实在太超前了。
无独有偶,蹲坑偷窥这种最浪漫的事,明朝一个诗人、官员也干过。
俞琬纶,字君宣,苏州人,万历进士出身,曾当过西安令。冯梦龙的《情史·情外类》,记载了此君几件风流逸事。
俞君宣还是孝廉时,看上一土豪家的男歌童,为了能见到那歌童,每天清晨,俞君宣都提前埋伏在那歌童必进的厕所中,守坑待兔,不亦乐乎。
后来这事被那土豪知道了,土豪估计也是被俞的真爱打动,慷慨地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你也喜欢他,就到我家共享吧。于是,俞君宣就住进土豪家,足足呆了三天,满园春色,不如后庭之美,乐得不要不要的。
有一次,土豪跟俞君宣闲聊,觉得越聊越投机,就感叹说:“不谓信倾盖之欢,竟成如兰之臭。”俞琬纶说:“恨如兰之臭,从厕中来耳。”
这两句对答是原文,其中“如兰之臭”这个“臭”字,不念chòu,念xiù,通嗅,气味的意思,典出《易经》,形容同心同德真香,就像兰花一样香。土豪也有文化,用这词来表达跟俞君宣一见如故志同道合。没想到,俞君宣玩了个多音梗,自黑说,这“如兰之臭”确实太臭chòu了,因为它就是从厕所里来的啊。
《情史·情外类》还记载了俞君宣更多超前言行。比如,俞曾经说过:
女以生子,男以取乐。天下之色,皆男胜女。羽族自凤凰、孔雀,以及鸡雉之属,文彩并属于雄。犬马之毛泽亦然。男若生育,女自可废。
女性只是用来生育的,男人才是用来“志同道合”的。天下众生之美色,都是男的胜过女的,比如鸟类,凤凰孔雀,还有家鸡野鸡,都是雄性的羽毛更漂亮;兽类中不论是狮子、老虎还是犬马,毛发色泽,也都是公的比母的好看。总之,男人要是能生育,女的可以毁灭了。
先别骂。俞君宣并不是说说而已,他还写了一份奏折,烧给上帝(天帝、玉帝、老天爷),请他施展神之一指,让男人屁股能生育,这样就可以不用妇女了。
幸亏上帝当时精神正常,没听他的。
有人可能会以为,俞君宣是深度厌女症患者吧。错,冯梦龙在另一本笔记集《古今谭概》中八了他另一件事:
俞进士君宣,于妓中爱周小二,于优童爱小徐。尝言:“得一小二,天下可废郎童;得一小徐,天下可废女子。”
口味不挑,男女通吃,跟女的好就说男的可以去死了,跟男的好就说女的可以毁灭了,估计他连自己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实在不值得骂。
俞君宣没想到的是,在他死了几十年后,他的愿望,有人替他实现了。
蒲松龄《聊斋志异》中有一则《男生子》,讲的也是胡建的故事:
胡建总兵杨辅有娈童,腹震动。十月既满,梦神人剖其两胁去之。及醒,两男夹左右啼。起视胁下,剖痕俨然。儿名之天舍、地舍云。
康熙年间,胡建总兵杨辅养了一小鲜肉,还把他的肚子搞大了。十月怀胎,有一天晚上,小鲜肉梦见神人剖开他两胁,吓醒过来一看,两个小男婴正夹在左右啼哭,再看胁下,剖痕还在(不知有没有缝针)。
你看,蒲松龄的脑洞就比俞君宣要大。他觉得男人要生孩子,不能走消化系统,否则,生出来的婴儿那就真有“如兰之臭”了,必须另辟蹊径。把男人身体研究了一遍之后,蒲松龄拍板决定:胁下。
以前只知道,释迦牟尼是从他母亲的右肋生出来的,老子是从他母亲的左肋生出来的,都觉得太神了,现在看来,佛祖和道祖的母亲毕竟都是女性,在蒲松龄笔下,胡建人更神,男性也可以。
以前只知道,男人之间最伟大的情谊,就是为你两肋插刀;现在知道了,男人之间最伟大的爱情,可以是为你两肋生子。
还别说荒唐,高科技时代,很多神话都变成了现实,通过人造子宫实现男性生子,也不是不可能。记得那部男人生子电影《威龙二世》吗?以硬汉风格著称的施瓦辛格,在片中演了一位在自己身上进行怀孕试验的科学家,笑料百出。
不过,电影中的男人怀孕生子,事先需经过一系列严格的科学测试,才能把授精卵植入。这样还是不如蒲松龄笔下的胡建人省事,只靠男性的精子就能孕育后代,完美诠释了“然并卵”的真谛——然而并不需要什么卵用。
公平起见,既然男人不用靠女人就能孕育后代,那女人不靠男人也应该能孕育后代,有没有这样的记载?
当然有,最著名的就是处女怀孕的伟大故事……呃,这跟胡建人无关,就不细说了吧,您知道就好。
现在还有一些爱国恐同者担心,国家人口已经不够用了,再包容同性相爱,“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猜猜这话是谁说的……恭喜你,答对了)。
看完了今天的故事,是不是应该感谢蒲松龄笔下的胡建人,身体力行,用真爱粉碎了这样的谣言。
可见,谣言止于同志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