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命容易认性难

认命容易认性难

余少镭 现代聊斋余少镭 2020-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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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自有颜如玉】35×35纸本水墨|河夫作品(已在微店上架,阅读原文可进)

 

 

故事来自清代曾衍东的笔记小说《小豆棚》,可作为今天头条推送中袁枚第二个故事的番外看。如果你看不到头条,那就说明那啥了,单独看看也无妨。

 

清初,鲁南饥荒之时又逢瘟疫,济宁一带最严重。济宁西乡有一地叫“贾家海”,姓贾的聚族而居,瘟疫之中,全族几无幸免。其中有一个叫贾文学的,刚中秀才就染疫而死。

 

贾文学死时,离西乡三百多里的曹邑还没有疫情。该地有一户农民,年过半百,有一女叫玫姑,许给同村岳家,尚未过门,没想到突然感染,不到十天,药石无效而去世,父母皆痛不欲生。

 

那夜全家守灵,母亲无意间摸摸女儿的胸,发现还有点温热,以为是刚死的缘故。没想到,三更之后,女儿肚子里竟咕咕作响,她母亲被吓到,才发现她眼皮在转动,四肢也都恢复了温度。

 

奇迹出现,母亲赶紧扶着她坐起来。玫姑揉揉眼睛左看右看,突然站起来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是什么人,对我做了什么?”她母亲说:“闺女别急,你刚复苏,一时还认不得父母。”玫姑说:“谁是你闺女?我是秀才贾文学,别拦我,我要回家!”言谈举止都跟个男的一样。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脚上缠足,头上挽髻,这下惊呆了,跌坐床上,一言不发。

 

没多久说想解手,母亲带她到了茅坑,裤子一解,突然大哭起来——终于发现,自己真的是借壳还魂了。

 

第二天起床,梳妆打扮都不会,只好由姐妹帮忙。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不得不面对现实,于是对父母说:

“你们虽不是我父母,但我既已借了你们女儿的身体,当然也会认你们是父母。”

 

父母半信半疑,且喜且忧。

 

此后开始学习女红,对父母尽孝,跟之前娇生惯养完全不一样。夫家得知,也喜出望外,就开始催婚。

“她”一听说要出嫁,非常为难,但你既然用了人家的身子,

人家这身子又是人家的,你能咋的,难不成再死一次。

 

过门之后,诸多尴尬,“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在床上就像一仿真娃娃,

闭着眼睛任其丈夫岳生摆弄,全程冷链。可平时有机会接触到文房四宝,就两眼放光,笔走龙蛇。

 

岳生也是读书人,“她”就建议不请塾师了,自己亦妻亦师,果然教得比很多塾师都好。

三年后,岳生也考上了秀才。

 

虽然是女儿身,但无论岳生怎么辛勤耕种,几年过去,都颗粒无收。后来只能纳妾,并生下了一个儿子。

 

二十年后,岳生出贡,被派到莱州当个小官,带家属赴任。

这一年玫姑——贾文学已年过半百,随夫赴任路经家乡济宁,特意回“贾家海”探望。

 

虽然已过了五十多年,但贾文学一回到故乡,对每一条大街小巷都如数家珍。当年大疫过后,贾家还剩一两个幸存者,现在已到了耄耋之年,贾文学找到他们,说:“我就是当年贾文学的后身啊!”开始没人信,但一聊起童年旧事,竟分毫不差。这才相信,真有转世之事。

 

这个故事放到今天,其实可以作为性别认同障碍的一个病例来剖析。

 

心理学上的性别认同障碍(gender identity disorder),是自我意识障碍的一种。一般发生在儿童3岁以后至青春期前,症状是对自身性别的认识和行为,与自己的真实的解剖特征相矛盾,表现为着异装、行为像异性,或持续否认自己身体具有男性或女性的解剖特征。

 

这种病因较复杂,排除转世因素,遗传、环境和教育因素都有可能造成。需不需要矫正,怎么矫正,谨遵医嘱。

 

 

-END-

 

 

 

这三个故事,我死也要再讲一次

余少镭 现代聊斋余少镭 2020-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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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篱(粤语指邻居)】布面丙烯 150×100|河夫作品

 

 

这三个故事,吕发吕山。但因为现实总比故事精彩,不发我死不瞑目,再试试。

 

说明一下,都来自袁枚的《子不语》。

 

袁枚有一同年(同期考中的)叫祝宣臣,嘉兴秀水人,其父土豪一个,家财万贯。

 

一天,一长须飘飘的道士来敲祝家的门。祝土豪以为他要化缘,便叫下人打发点钱粮。道士说无量寿福,居士您误会了,贫道来自终南山,今日登门叨扰,是有一同道就住在居士府上,特来拜访。

 

祝土豪说仙家可能误会了,寒舍没贵道中人。道士说,他就在贵府第三间书房里,不信,麻烦居士带我去找找看。

 

话说到这份上,道士又是得罪不起的,祝土豪就带着道士,走到第三间书房,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墙上挂着吕洞宾像。

 

道士一进书房,指着画像哈哈大笑:“师兄你又调皮了,看你往哪儿躲!”转头对祝土豪说:“这就是我师兄,偷了我葫芦去装酒,几百年了还不还我,所以我来讨要。”

 

说着又向吕洞宾像伸出手去,“你赖不掉的,赶紧还我,我要救人”。

 

这时奇迹发生了,画上的吕洞宾笑了一下,解下葫芦扔给了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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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土豪目瞪口呆,再看那画,乖乖,上面的葫芦没了!这下好奇心大发,就问道士,仙家要葫芦干嘛用?

 

道士叹了口气说,今年夏天,这里一府四县将有大瘟疫,鸡犬不留。我来取葫芦炼仙丹,救百姓于水火。那些平时行善的人家,只要花一千两银子,买我的药备用,不但能救自家人,还能救更多的世人,积大功德。

 

说着,道士从袋子里掏出一颗药丸给祝土豪看,那药丸芬芳扑鼻,一闻就神清气爽。道士说:“今年八月中秋月亮最圆时,我还会再来府上,到时先生备点瓜果请我就行。唉,只怕那时,这里的百姓,只有一半能活下来。”

 

祝土豪终于心动了,说:“像我这样的凡人,能做这样的功德事吗?”

 

道士说当然,居士平时善名远扬,贫道略有所闻,咱是有缘分哪。

 

祝土豪赶紧吩咐家丁拿出一千两银子给了道士,道士把银子缠在腰间,留下十颗药丸,拱手道别。

 

道士走后,祝土豪把这十颗药丸供在香案上,奉若神明,早晚焚香敬拜,就差给那自称来自终南山的道士塑个像了。

 

夏天来了,祝土豪一家就等着瘟疫发生,好行善积德。但从夏等到秋,瘟疫始终没发生。到了中秋之夜,风雨交加,根本看不到月亮。

 

当然,道士也没有再来。

 

虽然《子不语》中多有神神叨叨的内容,但这篇,当道士说出“以千金买药备用”时,看官就应该警惕了——不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百分百是把祝土豪当酒菜割。

 

设这个局这不难,只要事先探听他家书房第三间挂有吕洞宾像就行;又或许,这吕洞宾像,本就是道士设计让人卖到祝家的,然后当场表演个魔术,祝土豪就乖乖受割了。

 
 

怎么样,这套路是不是很过分?

 

其实还好,因为道士只骗了一家土豪,关键的是,他说的疫情,根本就没发生。下面这个故事,才叫过分:

 

山东人王某,在济宁当都司(四品绿营武官)。一天,王某梦见南门外关帝庙里的周仓来找他,说:“庙有点破旧了,都司如果愿意修给我们修庙,可得五千两银子。”

 

王某醒来,觉得这梦太荒诞,不信。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又梦见庙里的关平来找他说,我们家周仓是老实人,他不会骗人的,那五千两银子,现在就在帝君香案下面,你趁黑夜带着烛火来就能拿到。

 

王某这下信了,心想肯定是关帝庙香案地下埋有银子,命中该是我的。于是叫上儿子,带上蜡烛、大口袋,连夜赶到关帝庙去。

 

到庙时天已快亮,只看到香案下睡着一黑狐。王某愣了,神引我到此来,难道是要我替他除妖?来都来了,干就完了。就跟儿子合力,趁着狐狸睡熟,用绳子捆了,装进口袋,背回家再想怎么处理。

 

还没到家呢,忽听得口袋里狐狸说人话了:“我乃狐仙也,昨天不小心喝高了,在庙里狂吐,关帝怒了,才让你来收拾我。我有罪,但我修炼千年,千杯不醉,就喝吐这么一次,不算什么大过,您把我放出来,是双赢的好事。”

 

王某问:“怎么个双赢法?”

 

狐狸说:“我送你五千两银子。这样,你发了财,我还欠你一份人情,等于你嬴了两次。”

 

王某窃喜,看来周仓、关平果然没骗我……于是解开袋子,把狐狸放了出来。

 

狐狸一出来,突然就变成了——你想多了,不是性感美女,而是一白胡子老头,温文尔雅,和蔼可亲。

 

王某赶紧让人备酒席,两人这就喝上了。

 

几杯过后,王某迫不及待了:“仙家说的那五千两银子……”

 

狐狸说:“济宁有钱人多,他们的钱,基本都是不义之财,我挑一些特别坏的,到他家使坏,‘使他头疼发热,心惊胆战(原文),他们一定得请道士画符念咒。到时你就说你能驱邪,哪家给你钱,你就拿张纸签上名,烧给我,我就离开这家,到下一家去。不出一个月,估计五千两就到手了。但你命中注定,官最大就是都司,财最多就是五千两,适可而止。我报答了你之后,也会离开的。”

 

王某答应了。没多久,济宁城内果然“疫疠大作,鸡犬不宁”,但只要王都司到哪家,哪家就平安无事。

 

很快,王某就赚足五千两银子,他拿出二百两修关帝庙,然后称病乞归,回到老家,颐养天年。

 

袁枚也真敢写。

 

这故事里,济宁城内的瘟疫,不是天灾,而是神祸。

 

我们来捋一下这故事线:

 

关帝庙破旧,神想重装;刚好,老狐狸喝高了,在庙里吐了一地,得罪了神,周仓、关平就想出一箭双雕之计,选中了王某(大概因为他是都司),用重金把他引到庙里捉狐狸;然后,狐狸为了活命,就让王都司跟他合作,由它放大招让市民得瘟疫,只有王都司能治。就这样,王都司赚到钱,狐狸得活命,关帝庙也顺利进行精装。

 

这不是双赢,而是三赢。

 
 

那么谁是输家?

 

济宁城内的有钱人?用那老狐狸的话说,那些有钱的,“俱非行仁义者”,也是活该。

 

可是,老狐狸的话就能全信吗?凭什么它说谁不义就是不义?再说,瘟疫这东西,一闹起来,你就能保证它不会传染给无辜者?

 

(关于这个问题,我在另一本叫《小豆棚》的清代笔记小说中找到一个故事,讲的就是济宁疫情对普通人的影响,可当本故事的番外看。但因为那故事是另一种画风,我把它放在二条,有兴趣的朋友,可到二条看看。)

 

所以,老狐狸的话,不过是为它和当官的王某联手割酒菜找的借口罢了。按神逻辑,济宁城里的富人真的为富不仁的话,难道不应该是由关帝出面来惩诫,勒令他们出钱修庙吗?这才是惩恶扬善的程序正义嘛。

 

我们不禁要问,在整个事件中,高大全的关帝怎么缺席了?

 

你猜,你慢慢猜。上次很可能就是我直接写出答案,才那啥了。

 

这故事告诉我们,瘟疫横行,绝大多数人遭殃,但也有一些不是人的,能从中获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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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看周仓的眼

 

碰到这些不是人的,屁民就只能束手待割吗?同书卷十三,有另一个故事供参考:

 

江苏溧阳有一叫庄光裕的村民,某天晚上睡觉时听见有人敲门,门一打开,外面竟站着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怪物说:“我是牛头大王,上帝命我在此处享香火,你给我立庙塑像,必有福报。”

 

庄光裕梦醒,就把这事告知全体村民。当时那一带正闹瘟疫,村民都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整吧。于是全村筹款几千,建了三间茅草庙,按庄光裕描述的形象,塑了一个牛头怪神像。

 

果然,牛头庙立起来后,村里那些感染者都好了,有来求子什么的,也都很灵验,于是香火大盛。

 

几年后,村民周蛮子的儿子染天花,周蛮子备好三牲祭品到牛头庙里拜神,再掷筊,大吉,周蛮子大为宽慰,在神前许诺,儿子痊愈后,请戏班演戏谢神。

 

不料才过几天,儿子医治无效,一命呜呼。周蛮子怒了,跟他妻子带上锄头铁铁耙,走到牛头庙,指着神像说:“你收钱不办事,算什么神明!我靠儿子种田来养我,儿子死了,我也不活了!”

 

说完,锄耙齐下,把牛头像筑得粉碎,还不解恨,最后把庙也砸了。

 

村民大惊失色,死了死了,这下肯定全村遭殃,胆小的,都拖家带口离村避难。

 

没想到,日子一天天过去,啥事也没发生,牛头神就这么消失了。

 

这所谓的牛头神,可能只是一个牛头鬼,趁着瘟疫盛行,假传天帝之命,来此割酒菜。

 

而所谓的灵验,只不过是它知道,瘟疫快过去了。因为古代的瘟疫基本都是不可控的,只能听天由命,天气变化、时间一长就过去了,瘟疫也不可能永远肆虐,不然人类早灭绝了。

 

所以也有可能,所谓神托梦,根本就是庄光裕编出来的。因为,按民间信仰的约定俗成,神托梦给谁,谁就拥有对神的最终解释权。庄光裕的目的是什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可惜,牛头塑像常有,而周蛮子不常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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