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知是教育出来的，兽性则无师自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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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教师节，不少朋友在发那张经典的菩提老师对孙悟空同学说的话，其实，几个月前我已写过一篇【传送门】
怎么把教师节跟鬼月双主题串联起来，我想起了另一个当老师的：陆梯霞。
陆是明末清初江南文人，也是著名政治文化社团——复社的骨干成员。
明亡之后，他不愿当满清的官，跟老母隐居乡下，打猎捕鱼为生。
康熙年间，浙江巡抚闻他大名，聘他出任杭州万松书院的第一任讲师。
当老师，那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当时的清政府，也还没变态到要求所有学校都得进行爱满教育的地步，
那时候的老师，讲课也相对自由，更不用担心会有学生举报。
在私德方面，据说，陆老师还真是德艺双馨，一辈子“无二色”，就是不纳妾不嫖妓。
但也绝不是道貌岸然那种，有人请吃饭，叫戏子或妓女来陪酒，陆老师不喜不怒，该吃吃该喝喝，
听到小曲唱得好，也会鼓掌点赞，甚至打个赏。
有人就看不下去了，说先生这样真的好吗，您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耶，
听淫词艳曲，看色情表演，不怕自毁风骨吗？
陆梯霞淡淡一笑，说：
“不管什么人，只要想立风骨，就起了私心。我的恩师、江苏巡抚汤潜庵，在他治下，苏州繁荣娼盛。
他常对下属说，世上有妓女，就跟有和尚尼姑一样，和尚尼姑为了混口饭吃，拿极乐世界忽悠人；
妓女为了生存，真把人带入极乐世界，你说谁更该禁？
问题的根源，就在于我们还没能让百姓都过上富足的生活。
那些动不动就扫黄的，还不都是为了升官发财，我才不干这样的缺德事。”
清朝的官员有这样的认识，现在听来简直就是神话。
同样是江苏巡抚，汤潜庵比他的后任徐士林【传送门】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有这样的老师，陆梯霞能尊重女性(包括底层妓女)，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他几乎成了上一个故事男主王生的反面：王想做官，做不了又想求仙；
陆梯霞人间的官不做，送上门的神也不做，一心只想做学问。
王生喜欢嫖妓，又打心眼里瞧不起妓女；
陆梯霞洁身自好，却能同情、理解并尊重性工作者。
陆梯霞在万松书院讲学多年，袁枚年轻时也曾在万松书院求学，
可算是陆梯霞的隔代学生(袁入学时陆已逝世几十年)，陆梯霞的精神，肯定或多或少会影响到袁枚。
所以袁枚一生渔色无数，也可算“君子好色，取之有道”，没落下什么侮辱女性的话柄。
在《子不语》中，袁枚也写了这位精神导师一个三观超前的故事。
有一天，陆梯霞做了个梦，一衙役拿着一张名帖来请他，上面写着：“小弟杨继盛拜上。”
书中暗表，杨继盛可不是什么“小弟”，他原是明嘉靖朝的刑部员外郎，因为弹劾大奸臣严嵩，被诬陷致死。后来，隆庆皇帝给他平反，老百姓也就把他故居改为庙，并尊他为城隍，希望他在阴间也能继续主持公道。
梦见一个死去百年的大神来请，一般人都会害怕，陆梯霞不但不怕，还笑着说：“太好了，我正想见椒山公呢(杨号椒山)，走吧。”还蛮期待的样子。
除了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还有一个可能，杨继盛这样的大明忠臣，应该是陆梯霞的偶像。
就这样，跟着那鬼差走了一炷香时间，来到一座宫殿前，杨继盛盛装出迎，一见面便拱手说：
“刚接到玉帝玉旨，我任期满了，即将升迁，城隍这位子，天庭内定了先生您。”
陆梯霞也还礼说：“椒山公，实在对不住，麻烦您跟玉帝言一声，我在阳间都不想当官，怎么可能来当阴间的官，要死就让我静静地死吧。”
杨继盛哈哈大笑：“先生果然有骨气，多少人哭着喊着想当城隍，白给你都不要。”
这时一个判官走过来，在杨继盛耳边一阵叽咕，杨眉头一皱，说：“这案子不好弄，我请示了玉帝再判吧。”
陆梯霞好奇心顿起，就问：“啥案子，能让我听听吗？”杨继盛说，就是一宗历史积案，跟南唐李后主有关，你想听，我就告诉你吧：
话说南唐后主李煜，前世是嵩山一和尚，转世成为南唐的风流皇帝。他很宠爱一位叫窈娘的妃子，有一次跟她玩的时候，突然用布条把她的脚裹成月牙形，看她走路袅袅娜娜的样子，觉得很性感。
本来只是即兴游戏，没想到，后宫们知道皇上好这口，争相模仿，还传到宫外去，渐渐就演变成缠脚陋习，几百年下来，害惨了千千万万妇女。玉帝降罪李后主，让他被宋太宗用牵机药毒死，死后一直在阴间受苦，不得投胎。
最近，玉帝觉得报应也差不多了，准备让李后主转世回嵩山当和尚。没想到，这时候又有几十万无足的女鬼集体喊冤，说张献忠攻破四川时，砍下她们的小脚，堆成一座山，这笔账难道不应该算到李后主头上吗？求玉帝判李煜永世不得保释。
玉帝也为难了，就把案子发给所有城隍议议，该给李煜再定个什么罪。我是这么认为的：孽是张献忠造的，李后主也想不到，他的即兴性虐会引发几百年后的大惨案。当然，要说他完全免责，也说不过去，所以我建议，罚李后主在阴间为那些无脚冤鬼织一百万双鞋子，任务完成再转世。
讲完，杨继盛问，陆先生对这事怎么看？
陆梯霞说：“冥界的律法准绳我不清楚，不好说。不过，几百年过去，残害女性的行为，竟变成了通行的妇道，为人父母者，都以爱的名义给女儿缠足，这也是更大规模的造孽。”
杨继盛一听，抚掌大笑。
此后，陆梯霞再也没做过类似的梦。他常对夫人说，咱千万别让女儿缠足，以免害得李后主在阴间又多编一双鞋。
这故事，原名《裹足作俑之报》。裹足，也叫缠足、缠脚，始于何时，说法不一，大多数倾向于南唐李后主是始作俑者。这位真有文化的皇帝，一辈子玩诗歌，玩女人，最后把江山玩完，留下了几十首脍炙人口的词作，以及裹足始作俑者的骂名。
而李后主确实也是国破之后被宋太宗用牵机药毒死的。据说，中了此毒，人的头部会开始抽搐，最后与足部佝偻相接，在长时间的剧痛中死去，比缠足惨多了。
把李后主的惨死，说成是他让女人缠足的报应，未免牵强。要这么说，那宋太宗的暴行岂不是可称为替天行道？
真相是：灭了南唐之后，宋太宗抓了李后主，强奸了他最爱的小周后，本来还没想杀他，等到李后主写出了著名的《虞美人》一词，宋太宗见到“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一句，怒了，说你既然喜欢回首，我就让你永远无法再回首。
吊诡的是，满清入关，大肆屠杀之外，还强制推行两件事：剃头，禁缠足。结果，剃头全国推行，一个不落；禁缠足，却因为汉族妇女的反抗而不了了之。
你没看错，就是汉族妇女的反抗。可见，受虐久了，真的会自觉转为自虐，任何来自外界的解救，都会被视为“破坏我们的传统文化”。
再过两百多年，在境外势力的压力下，慈禧正式下旨禁缠足，这才算终结了中国妇女的千年酷刑史。
清初的禁缠足有没有影响到陆梯霞、袁枚这些知识分子，不得而知，更大的可能是，这些具有初步人权思想的文人们，清醒地认识到，缠足是残害女性、反人类的事，所以陆梯霞从我做起，不给女儿缠足。
至于故事中提到的张献忠暴行，也不是袁枚的虚构。这个跟李自成齐名的所谓义军领袖，是著名的杀人狂魔。1644年，也就是清兵入关那一年，张献忠攻入成都，疯狂实行无差别大屠杀；砍下妇女小脚堆成“莲峰”，只是其罄竹难书的罪行之一，对读书人的折辱、花样虐杀，更是令人发指。
据《蜀碧》记载，张献忠占领成都后，也搞“开科取士”，逼迫各州县读书人前来考试，不来者死，并连坐十户邻居。他在成都贡院前拉一根长绳，离地4尺(1.33米)，让前来考试的读书人一个个走过绳子，比绳子高的，全部押到西门外青羊宫杀死，共杀害儒生万余人，留下笔砚积堆如山，张献忠看到了，开怀大笑。
什么样的老师会教出如此禽兽不如的学生？不得而知，查《明史》或其他史料，张献忠应该跟李自成一样没读过书。清末，广益书局曾出过一本《古今笔记精华》，里面选有《奇文》一篇，录入张献忠祭奠道教神仙张亚子的文字：
“咱老子姓张，尔也姓张，咱老子与尔联了宗罢。尚飨。”
活脱脱就是陕西农民话语风，有没有读书一目了然。
张献忠的残暴告诉我们，人类毕竟也是从兽类中来，残暴是本性，兽行无师自通，只有良知，才需要从教育中获得。从汤潜庵到陆梯霞、袁枚，人性，或曰人道主义精神，就这样一代代传承下来。
所以，教育的要务，除了常识的授业解惑，更在于良知的传道。使所有为人师者都懂得这个道理并践行之，便是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也能有人性的萤光在闪闪发亮。
一句话：有良师，才会有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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