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240)

卧底「催吐吧」,医生看到了什么

王婧 真实故事计划 2021-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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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黑龙江一名20岁女孩参加为期21天的封闭式减肥训练营时发生意外身亡,在互联网上引发又一轮对极端减肥手段的热议。在自残式减肥中,催吐是最难摆脱瘾症一种。王婧是一名三甲医院的住院医师。2019年起,王婧在实习期间,潜入互联网上的催吐吧发帖,希望用医学知识指引催吐成瘾的年轻人摆脱催吐及它的严重副作用。她发现,已经畸变的体重认知,支配着催吐者一次次把手指重新探入喉咙深处。

 

 

 

屏幕里加载出照片,那是一只因细瘦而显得极长的手,掌上星点布着血迹。
林越又吐了。稍早一会儿,他告诉我他又流鼻血了,害怕。我张嘴吃了半天风。放缓措辞问:“又吐了?”
对话框那一头静默半晌,老实回了:“是。”
“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
林越半是小心半是委屈地解释:“我坚持一周多了,天天吃健康餐,今天真的忍不住了,吃了两盒大份炸鸡,不吐我实在难受。”随后他给我发来那张照片,虚化的背景里,隐约能看到马桶里有一摊呕吐物。
2019年,我于北京某公立三甲医院实习。在急诊科轮转时,我曾遇到一位受到精神刺激后罹患严重进食障碍的病人。27岁的姑娘,入院时体重仅剩25公斤,全身肌肉严重萎缩,血钾低得分分钟要心衰,可她吃不下东西。即便吃下去,也再没有足够的消化能力。事后,我学习探究她的病因时,偶然接触到另一个进食障碍群体——“兔子”。
“兔子”是一些长期依靠催吐减肥或保持体重的人的别称。百度“催吐吧”曾经是兔子们最大的聚集地之一。计划催吐的新人在这里发帖求教,老兔则在这里交流经验,也发布一些日常生活记录。偶尔有戒吐打卡的帖子出现。
原本,这是一个存在于大众视野之外的小众圈子。直到某平台有用户写文章曝光了催吐吧的存在,大量平台网友涌入贴吧,有的看热闹,也有人发帖辱骂兔子们,贴吧的氛围陷入混乱。当我找到“催吐吧”时,以往的帖子已经被兔子们尽数删除,兔子们的活跃程度也已大不如前。催吐吧的第一次颠覆,损失的是成百上千的珍贵一手病史资料。
图 | “观光客”对“催吐者”的谩骂内容
从我专业的角度,我试着开了几个科普帖和答疑贴。坚持更新一段时间后,帖子里慢慢聚集了一些兔子。他们来自不同的年龄段,都希望摆脱催吐带来的影响。19岁的林越就是循着帖子找到我的“兔子”之一。
林越从小就胖,进入青春期后更是一股脑地横向发展,肥胖让他成为同学时常调侃的对象。虽然未必都带着恶意,但从那时起,各种难堪的外号、戏谑的眼神,贯穿了他的整个少年时代。可惜对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来说,减肥实在太难了,管得住学习,就很难管住嘴和腿了。
他就是在这种煎熬下,自发领悟了催吐的奥义。一次吃饱后他后悔了,脑子里冒出来一个想法:“瘦不下来又忍不住不吃,那吃饱了再吐掉,就两全其美了?”
饭后,他想办法抠按自己的喉咙,想找到那个引发呕吐的阀门。几分钟后,第一次想呕吐的感觉才涌了出来。反反复复十几分钟,他才感觉肚内的“货”大部分吐了出来。
之后,每次晚饭他就能无负担进食。满足后,找个洗手间,按压舌根,把食物全部吐掉。起初他不熟练,抠上几十分钟才能吐干净。随着催吐次数增加,他积累了越来越多技巧。
要边吃边喝水,这样吐起来快又容易;什么时间洗手间人最少,该找哪个隔间不容易被注意,吐的时候怎么掩盖声音,吐完了要怎么清理现场……最后,他已经可以熟练地在人少的时候溜进某层洗手间,一分钟内无声无息地吐完,顺便还可以“涮水”(为了吐得更干净,吐完之后大量喝水再吐),再把现场清理干净。
找到“捷径”后,林越的体重稳步下降,第一个月就掉了快二十斤。
这种爽快没有持续多久。林越的身体对强行干预起了反应。他的早午饭食量越来越多,体重也不再明显下降,身上也没了力气。他着急了,于是午饭后也开始催吐,但这样一来要挨饿的就不止晚自习,每次下午他都饿得魂不附体,晚饭吃得更多,当然,也吐得更多。
加大催吐力度让他又瘦了十斤,副作用也更剧烈,他时常心慌、手抖和头晕,有时光坐着,身体就开始冒冷汗。唯一允许自己正常进食的早饭会不由自主地多吃,撑得发慌又不消化……他瘦得越来越慢了,体重在反弹边缘来回横跳,最终卡在了140斤上下。
林越还算没疯,即使在这情况下,他也知道决不能连早饭也不吃,决定配合跑步加速减脂。可惜,他的身体状况已经被催吐拖垮,这一试,他直接被抬进了医务室。
班主任又气又怕,医务室老师板着脸教育了半天过度节食的坏处,林越低头听着,心里一阵强烈的后怕和庆幸——催吐的秘密没有暴露。
在林越的小心平衡下,他的体重总算控制在了120斤左右。整个学年都流传着林越的励志传说:重点班学神坚持运动节食,不到半年暴瘦50斤,学霸不愧是学霸,自律起来自己都怕。
只可惜,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林越以为只要捱过减重期,等体重降到理想范围就可以恢复正常生活。然而此时他早习惯了吃多吃撑,并且即便只吃正常量,之后的几个小时里也会严重反酸胀气。更可怕的是,刚刚开始复食,他的体重就快速反弹。
于是循环往复,催吐贯穿了林越整个青春期。
2019年,林越看到了我的帖子找我倾诉求助时,已经催吐5年。那时我对兔子们的了解还很有限,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
“五年?!你身体都没出现问题的吗?”
“出现了。最开始还只是觉得肚子难受,后来就开始反酸,再往后每天胃都烧得厉害。”林越说。
一开始,一片碳酸镁铝片就可以解决胃部的灼烧。五年下来,林越有时磕一板都无法让灼烧舒缓。“我现在是zr党(注:zr,即“自然”,意为无需手动按压舌根,想吐就能直接吐),一弯腰一张嘴,吃多少吐多少,平时打个嗝都会带出东西来。”
“躺下的时候怎么办?”
“忍着呗。睡觉前绝对不能喝水,也不能躺太平,不然轻了烧心,重了胃里的酸水就直接灌进嘴里,我还呛到过,难受死了。”
我听得心里一毛,我虽然只是刚开始了解催吐,但从医学上说,这是典型的胃食道反流的症状。
食管下段靠近胃的部分,有一段生理上的高压区,称作LES括约肌(食管下括约肌)。大抵是长期频繁的呕吐,导致林越的LES括约肌出现了松弛,因此随着体位的改变或者腹腔压力的变化,他胃内的食糜随时会返流进食管。长此以往,像林越这样的患者很可能由于胃酸的刺激而出现反流性食管炎,甚至加重食管癌的发病风险。
万一在睡眠状态下胃内容物返流进口腔,很可能窒息夺命。
我问林越为什么不去医院。林越支吾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敢嘛。”
“就算小时候不敢自己去,那现在都上大学了,怎么不舒服还是不去挂号?”我问。
“挂哪科?”林越忽然来了一句,
我一愣,就他所陈述的症状来说,对症的是消化科,但想要根治催吐上瘾,消化科也鞭长莫及,只得道:“主要是消化上的问题的话,就先看消化科,有其他的问题再对症挂号吧。”
 “我已经不知道我最严重的问题是什么了。”他发来一张模糊的口腔照片,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十九岁的小伙子,满口的牙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到处是黑黢黢的龋洞和龋斑,个别牙齿还有明显的缺损。
“我已经没有一颗好牙了,全是胃酸烧的,之前体检有做过一次血常规,他们说我血钾很低,那个报告的大夫特意问我是不是经常浑身没劲儿还心慌,我没敢承认;近几个月我经常流鼻血,一吐就流,我这次其实本来是想找经验贴的,就想看看有没有人有和我一样的症状。”他发来长长一段文字。
 图 |  一位催吐者拍下的图片
我赶紧嘱咐他去挂号,可林越还是那副犹犹豫豫的样子:“你不可以帮我吗?”
“别说我还在实习,就算是专家,也很难在连你人都见不到的情况下解决问题。现在马上去看医生,有必要的话就住院治疗。”
“不不不,我不能住院!”林越连忙否决,“一要花钱,家里肯定要知道,不行的,不行的。”
“拖得越久,出坑的代价就越大。你如果早几年下这个决心,肯定没有现在这么严重。”
过了好一会儿,林越忽然说:“我其实已经没救了吧。”
“瞎说什么!放心吧,你现在的情况是挺麻烦,但离治不了还远着呢。”
打出这句话时我信誓旦旦,然而如今想起来,作为医生的角色,当时的自己实在是又自大,又天真。
作为入门级科研狗,接到林越的求助后,我马上抱着盲目信心扎进Pubmed和知网,结果没两个钟头时就铩羽而归——大部分有关催吐的内容都是人文社科类方向的文献,临床领域对这方面的研究少之又少。最后,在求助了消化科的师兄后,我才明白其中的缘由。
“问题根本就不在我们这儿。对我们来说,只要他别吐,啥都解决了。其他的问题就对症处理,有什么麻烦的?就算你说的最严重的括约肌松弛,轻症的给点PPI口服,重症的手术把食管打个折,都能正常生活,问题在他们自己那儿。”师兄对我说。
“我们不是没收过这样的病人,和那些穿孔的黏连的梗阻的比,这东西治起来真是没一点技术含量,就是盯着病人别瞎折腾,饭好好吃下去,百病全消(轻度的低体重、低钾血症、营养不良、贫血等)。可一旦他出院,回去自己再饿个十天半月,一切又回到起点,我们再着急也没法子呀!”
 
是的。怎样才能正常吃饭,以及心理上怎样接受目前的体重,才是真正挡在他们康复之路上最根本的障碍。
这些恰恰不是医生目前能解决的范围,因而面对他们的求助,我能做的只有给出一些基础的复食和调理建议,以及劝导他们去就医。然而每当劝他们去就医的时候,我都有一种无法回避的心虚。
要处理片子上看得到的病灶,内科有药,外科有刀。但面对心底盘踞的恶魔,他们手无寸铁,我无计可施。
正在读研的罗毅,来找我的时候就开门见山:“我不是兔子,我是发现我女朋友不对劲。”
罗毅和女友是同学。找到我之前,他在女朋友的购物软件里发现了胃管,问起时她态度闪躲,仔细留心了一阵,又兼咨询朋友和上网搜索。联想起女友一直暴饮暴食,却只有80多斤,罗毅意识到,女友一直在用胃管催吐。
下管,是指催吐者为避免腐蚀牙齿,用型号较大的胃管经口腔和食道置入胃内,不经过呕吐反射直接将胃内容物导出的催吐方法。下胃管原是常用于胃肠减压等问题的专业操作,刺激程度不小,不少自行下管的女孩子都反映“经过心脏位置的时候,会感觉很难受”。
下胃管连医护人员都要谨慎,非专业人士自己下手,一旦操作不当就会造成食管机械损伤,如果误入气管,后果将更加严重。临床上比较常用的胃管则会选择较细软的胃管经鼻进入食管,安全性有所保证。但为降低操作和催吐难度,催吐者多使用大号胃管经口腔插入食管,而且为了节省成本,兔子们大都会重复使用胃管,这样一来,不仅卫生得不到保障,胃管也有断裂留在体内的风险。 
“我和她谈过心,我真的不在乎她胖不胖,她就是再胖五十斤,一毕业我也马上就娶她,戒指我都挑好了。她哭了好半天,结果之后还是照旧。”罗毅说。
冲着罗毅这份心意,我立刻拿出十二分的热情给罗毅介绍了各种方法。终于,在征得女友同意后,罗毅开始积极地给她制定戒吐计划。
为了能有效监督,罗毅在学校附近租了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女友住在卧室,罗毅在客厅摆了张床,当作自己的卧室。屋里唯一的卫生间在客厅另一头,这样一来,女友晚上想去洗手间,就必须经过他的床前。
“我睡觉轻,她要吐肯定瞒不住我,”罗毅信心满满地筹划着,“我每天给她做健康餐吃,去实验室也给她带便当,不叫她乱点外卖,我每几天就去偷偷转一圈突击一次;哦,也不用太健康了,胖点也没关系,每周来一次欺骗餐,想吃什么就带她大吃一顿……”
在罗毅事情初期进展得很顺利。只可惜,戒吐必复胖,在罗毅女友的角度看,一个多月的正常饮食,让她的体重从85斤剧增到102斤。尽管看上去依旧纤弱,甚至我们一致认为比之前更漂亮了,但姑娘对着衣柜里大批已经穿不进的xs码,最终还是在崩溃后搬回了寝室——她早已经接受不了正常人眼中的体重标准了。
我忽然就想起另外一个女孩子。
26岁的阿纤第一次联系我的时候,体重仅有32kg,在167cm的身高衬托下,照片里她整个人就像一把挂着衣服的衣架子。
图 | 一些存图,“ct”意为催吐
阿纤比林越做得更绝,催吐的同时,她一度还保持高强度的运动。最多的时候,她一次游三个小时,有几回甚至因为脱力游不到池子边上险些淹死,但她说得轻巧:“我反正是不怕死,就怕瘦不下来。”
按照阿纤现在的身体状况,我真信她不怕死。在已经确诊了严重低钾血症的前提下,她仍旧每天最少催吐两次,经历长达十年的透支,她如今完全闭经,还出现了明显的视力下降——不知由于什么原因,她的左眼经常发红、怕光,偶尔一段时间吐得少或者间断两天,症状就会缓解;继续催吐时,则会马上复发。
然而,她来“求助”的目的不是戒吐,而是想抑制一些催吐并发问题。这些问题包括但不限于:脱发、肤色晦暗、嗓音粗糙嘶哑,早期手动催吐时留下的疤痕,以及一种很多兔子都反映过的“蛋蛋”(下颌处出现的乒乓球大小的块状物,质地柔软易推动,也有人反映为质硬的硬块,随时间推移加重),还有暴食使咀嚼肌过度发达以及水肿的问题,导致脸看上去大了一圈……
图 | 催吐留下的疤痕,其实并非所有兔子都有,而且位置形态各异(图仅为举例)
最令我不安的是,阿纤本来就有焦虑症,一直在长期用药,且与心理问题同在的,还有经济上的压力。一天吃五顿,一顿吃几人份,仅仅吃普通的外卖,她每个月用来买食物暴食催吐的钱就高达上万。以前上学时,她把所有的钱都拿来吃东西也远远不够,自从高中就借过钱,办过信用卡,想方设法多要点零花钱,还偷过家里的钱,可她没买奢侈品也没名牌,连手机都没有,人还一股劲儿地瘦下来,家人甚至一度怀疑她是不是沾了毒品。
食物的味道都在其次,她只需要那种不断咀嚼吞咽的过程来获得满足感,越是高热量的食物,吃起来就越满足。生活费用完了,卡也透支了,实在忍不住的时候,阿纤甚至偷过别人的东西吃。
“我很恶心对吧?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总觉得不如死了干净。所以虽然明知道可能会死人,但我就是觉得五六十斤很好,别的我不在乎。我这辈子是完了,现在有多久就舒服多久吧。”
我实在不死心,仍想再努力劝一把:“就算为了再多舒服几年,哪怕是为了好看一点。如果治好了,皮肤粗糙和脱发的问题改善了,你也会比现在美呀。”
大概美这个字眼已经是她唯一的软肋,听到这儿她多少松动了一下:“嗓子也能变好?你们有办法治?”
“减少催吐的次数,刺激变少了,营养条件变好了,皮肤头发还有嗓子的问题自然会有所改善的。你肯定去过心理科了,也不差去一次消化科吧?”
回答我的是阿纤良久的沉默。
好在,数日后的某个夜里,阿纤告诉我她打算去消化科看一看了。我喜不自胜,连忙附上一车皮加油打气的话,生怕她睡一觉醒来就变卦。
她顺利住了院,头几天,她还时不时给我发消息,分享最新的报告,顺便吐槽一下护士妹妹盯着她不许吐饭时老鹰般犀利的目光。随着时间推移,她联系我的频率越来越低,半个月后,她连朋友圈都不再更新。
一个多月后,阿纤出院,那天她发了一张照片。里面的人虽然还是偏瘦,但最起码不像之前那么吓人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两句恭喜和鼓励的话,她的语音就发了过来。
“我胖了30斤,我不想活了。”
我吓得一哆嗦,赶紧打个语音电话过去,被她一秒拒接。“我知道你是好心,我知道这样会早死,但你不让我吐,我现在就想死。人各有命,你就当没遇到过我吧。”
“不过还是谢谢你,虽然我没救了,但除了家里人,还头一次有人这么唠唠叨叨替我操心。好人一生平安。”
那是我最后一次收到阿纤的信息。更新的朋友圈里,我唯一可见的,是一张禅院修行的照片。图里的阿纤比我第一次看到的照片更加干瘦,她站在一株小树下,整个人像一具纸糊的骷髅。

 

林越,阿纤,还有罗毅的女友。他们到底有多想瘦呢?
我曾不理解到非要亲自试试看。那次我计划先吃撑,撑到快要胀破肚皮,然后去催吐,吐后再“涮水”。可惜我按着舌根扣了半天,也只勉强吐了一半,并且或许是由于剧烈呕吐牵动肠道发生了轻微的扭转,我感到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连忙撑住墙壁,调整了半天姿势,疼痛才有所缓解。
催吐结束,我半虚脱地跪在浴室的地上,两眼满是生挤出来的生理性泪水,缓了半天才勉强爬起来,努力漱去嘴里令人作呕的食糜味道。
我闭着眼冲了马桶,我在满屋难以忍受的气味里仔细照着镜子,可能是剧烈呕吐导致面部急剧充血,压迫毛细血管破裂,我发现眼下的皮肤出现了许多细小的暗紫色斑点,有的微微呈现血管走行的纹路。
事后我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满脑子都在想一个问题:这么痛苦的事情,为什么那么多人戒都戒不掉?
是渴望瘦,害怕成为别人眼里的“胖子”,成为别人眼中自暴自弃的懒人、不自律的loser。扭曲的身材标准、畸形的审美要求,让臣服的年轻人甘于接受这些痛苦,因为在他们眼中,如果付出这些痛苦,能够获得令人艳羡的苗条身材,那么付出就是值得的。
一旦接受了瘦是美德,就很容易潜移默化地接受这样的思路:必须达到这样的体重标准,才是自律、自我管理良好、意志力坚强的表现,才配称之为“优秀”、“成功”;反之,达不到这种畸形标准,就是“放纵”“堕落”的典型。

 

 图 | 贴吧里的留言显示畸形审美隐形而致命地影响青少年
一个健康的社会,衡量身材好坏的标准,我相信必须由医生制定。可在盲目追逐美的男孩女孩的抱怨声里,在别有用心者贩卖焦虑的营销节奏里,专业人士的声音往往弱得可怜。

 

 

2020年5月底的一天,我照常登录百度账号,可却没有弹出任何新的回复提示。我和兔子们的主要交流方式之一就是回帖,以往每次上线能收到几条回复。感到异常后,我点进贴吧查看,发现催吐吧已经被官方封禁。
“抱歉,该贴吧有大量违规内容,暂不开放哦”,贴吧主页这样显示。从主页点进我曾发言的帖子,提示的则是“违法有害信息清理完毕后,正常帖子将恢复可见”。
从那天起,我的私信列表里,再没有一条新头像发来的消息。原本我以为,清除了所有不合规的帖子之后,催吐吧会重新开放,没想到一直等到现在,一年多过去,贴吧也依旧封禁着。这里还是没能等到重见天日的一天。
一刀切下去,断掉的是所有人共同的发声机会。
有联系的兔子们自那之后开始渐渐失访,随着我能看到的越来越少,我对大家的担心与日俱增。我至今不敢卸载贴吧,生怕一丢掉那些聊天记录和窗口,就再也想不起他们倾诉的内容,更不舍得忘记那些每天锲而不舍来打卡的姑娘一点一点变好的过程,不舍得忘记她们曾经带给我的欣慰和满足。
催吐吧消失了,但可以想见,兔子们不会因为催吐吧的消失而集体戒吐,人数还可能更多。催吐吧没有了,意味着他们连同他们的讨论和求助沉进了更为隐蔽的地底。逛过各种APP,我也没能再找到这样一个有规模的聚集地。
从前我不敢声张,生怕惊跑了这些敏感孤独的年轻人。如今我又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但我能做的,也只剩下分享这些尚且贫乏的经历。如果有真正的业界大佬能在这个角落里停驻目光,或许有一天我能给他们的,就不仅仅是一针鸡血和一份食谱而已。
我人微力薄,亦知之甚少。我坚持的意义,只是但凡有人想回头了,都有人在他们回头的路上,等待助他尽力一搏。
催吐吧消失后,我所能跟进的,只有主动愿意跟我联系的林越和罗毅。在父母的鼓励和我唐僧般的洗脑之下,林越总算鼓起勇气去看了医生。经过半年的休学治疗之后,他已经基本克服障碍,可以重新投入生活,只是催吐带来的各种后遗症,还需要长期的观察和调理。
罗毅的执着,却终究到了尽头。
其实从他不再找我想办法的那天起,结局就已经可以想见。我只是不死心,一直盯着他的朋友圈,终于在某条朋友圈里,看到了一切落幕的证据。
罗毅写道:“我尽力而为,是你执迷不悟。”
- END -
撰文 | 王 婧

编辑 | 温丽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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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蹲监狱的4年,帮派老大教我做人

看客 看客inSight 2021-08-16

 

 

在监狱里,守规矩才是生存之道

 

 

真小葱,英文名叫Stanley,和他关系不错的兄弟都叫他Stan。

 

因为打黑工,他在美国加州蹲了四年监狱。

 

他在这里见识了叱咤风云的亚洲帮派老大,形容他“非常平易近人”,据说这位老大经常给他们做饭,有时还帮着刷碗。他还和墨西哥毒贩成为了好友,现在偶尔在facebook上互相点赞,不过这人还在牢里,每次一断联,真小葱就知道他的手机绝对又被警察翻出来了。

 

还有个自称科学家的阿拉伯人,号称研究非常精尖的灌溉技术,不过真小葱评价他是个只会*****的大骗子,科学技术懂多少不知道,人品肯定不行,借了东西从来不还。

 

所有监狱里的经历都被他记录了下来。听过的人,都觉得这些事儿能吹一辈子。

 

但毕竟,美国监狱是个充斥着血腥、暴力与犯罪的地方。稍有不慎,受伤,残废,死亡,都有可能。一般人很难想象,平平安安进去,平平安安出来是件多困难的事——不仅要懂规矩,还要获得所有人的respect。

 

真小葱侥幸顺利归来。

 

我们在北京亦庄的办公大楼里见到了真小葱,几十平米的办公空间里,最显眼的是一面贴满纸质材料的白板——菜单、成绩单、购物单,都是他从美国监狱里带出来的。

 

他平静地讲述着四年的监狱过往,偶尔展示一下嘴角的疤,相册里的照片,还有facebook里加的监狱好友,露出得意的神色。

 

以下,是他的口述——

 
 

 

 

许多年后,我依旧会想起那个死在监狱的白人老头。

 

他的血流了满地。

 

我看不清这些血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能是嘴巴,也可能是鼻子。

 

但声音却听得很清楚。砰,砰,砰,一下一下,那是脑袋撞向地面的声音。原来骨头和血肉包裹着摔向地面,发出的是这样的声音,有点闷闷的,砰砰响。

 

拳头搞不出这么大动静,那些人用脚踹,猛踹他的脑袋。

 

场面非常血腥。但我当时想的是,这些人哪来的胆子,怎么敢动脚啊。在美国监狱,打架动脚就属于持械,要判重刑。我记得他们里面最短的一个,还剩三年就能回家了,但凡长了脑子都不会这么干。

 

踹到最后,那白人老头已经不行了,像滩烂肉一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猜他应该是死了。

 

加州监狱里的场景

 

肯定有人要问,这不是监狱吗,警察都去哪儿了?

 

我只能说,挺绝望的,警察也不敢管这群不要命的。

 

我当时待的监狱,每两天有一次放风,场地比篮球场大一点,300多号犯人挤那儿转悠。

 

场地两边都有狱警,总共七八个。

 

发生点什么,他们很快就会注意到动静。但碰上这种杀人的,他们也不会贸然过来,无非嘴上喊着“趴下”,“趴下”,让所有人趴在地上,然后拿对讲机叫后援,站在旁边等。后援来了以后,他们才敢冲进人群,扔胡椒弹,呲辣椒水,再不行打橡胶子弹。

 

整个过程大概四五分钟,跟我们在监狱里洗一次澡的时间差不多,也是杀死一个人的时间。

 

说实话,我对那个白人老头的印象很深。他太有特点了,一头白发,八块腹肌,看起来五十多岁,很健康、很酷一老头。没有人会把他和死亡联系到一起。

 

但他就在我面前,被活生生打死了。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人被杀死。但当时,我的心情谈不上恐惧,也说不上震撼,甚至可以说是波澜不惊。

 

加州监狱内景

 

因为类似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正式被关进加州监狱之前,我们需要待在一个名为「reception」的地方,等待被划分等级,然后关进相应的监狱——换句话说,在这个地方,下至小偷小摸,上至杀人抢劫,啥样的罪犯都有。

 

我到那里的第一天,分完牢房,一推开门,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条带血的被子。血迹的喷射状的,特别大一片,颜色还没完全发黑,红褐色。当时我已经有了点经验,估摸着这血大概也就溅上去了两三天。

 

牢房里的血腥味已经完全散去了,风透过牢房里早就被砸烂的玻璃窗吹进来。我甚至可以想象,这些人是怎么砸烂玻璃,制作凶器,相互撕打,最后留下一被子的血迹。

 

是挺吓人的。但我也没法跑路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找来狱警,换了条相对能看得过去的被子,晚上睡觉总得盖嘛。

 

后来我才知道,流血在监狱里太常见了。

 

在美国监狱,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人被打到不行了,身边就会有人大声地喊着man down,man down,意思就是有人倒下了,把狱警喊来,让他们把人抬走。

 

我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好几次这样的动静。

 

起先我会特别慌张地去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但牢房门上的窗户就一条小缝,如果不是正对着,基本啥也看不见。观察无果,我就透过墙壁上的小孔,向隔壁的老哥打听发生了啥。

 

再到后来,我就慢慢习惯了。无非就是打架呗,有人不行了、倒下了。再听到这样的声音,我也能继续淡定地做自己的事情,无动于衷。

 

 

 

 

其实大多数时候,流血事件的发生并不是无序的。

 

这就不得不提到帮派。

 

我知道这个词听起来挺荒谬的,像是武侠小说里的设定。但在美国监狱,帮派就像是政府一样的存在,大致按照种族来划分,不同帮派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制衡。

 

这里不允许任何“无政府主义者”的存在——禁止中立,禁止独善其身。

 

不过异国他乡,能找到组织也不算件坏事,起码遇到麻烦时不至于单打独斗。但相应的,我们需要服从帮派的规矩。

 

在监狱里,帮派规矩是比法律更为神圣的存在。

 

真小葱所在亚洲帮的成员合影

 

你很难想象,它存在一套多么完整的运作体系。在纪律森严的帮派,每个成员都有明确的分工:有人负责站岗放哨,不能戴耳机,背靠背站岗,每两小时换一班岗,给其他人打掩护;有人负责制刀藏刀,原料是监狱里铁制的桌子腿,两三个月才能搞下来一条;还有人负责纪检,简单理解就是督查工作。

 

所有安排我们无法拒绝,也无法反抗。

 

因为反抗即意味着惩罚。

 

我来到监狱的第一课,就是366个俯卧撑的惩罚。没错,336个,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关键是我压根儿没犯什么大错。

 

我们住的地方,每个人床头都有个抽屉,用来放东西。我一般往里面放些吃的用的,分门别类放好,谁要拿什么,打声招呼就直接拿,我不会计较这些。

 

但有天我起床,发现抽屉被翻的乱七八糟,所有东西都掉在地上。这算什么事儿啊?当时我就炸了,打听是谁干的,心想谁这么没有规矩,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后来问出来是一其他帮派的白人,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镜子拿去用了,把我东西翻得乱七八糟不说,也没和我打声招呼。

 

搁我那脾气肯定不能忍啊。我站在牢房门口,破口大骂,用英文骂他名字,骂脏话,特别愤怒,骂了足足有五分钟,整个监狱几百号人应该都能听到,很多人围过来看发生了什么。

 

但我越骂越觉得不对劲。围过来看热闹的人,都用种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那场面特别诡异。甚至最后把两个帮派老大都招来了。这时候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问题,还在气头上,跟他们哐哐一顿吐槽那白人都干了什么。

 

殊不知早已犯了帮派的大忌:无视帮派老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国家面前无小事,放在帮派来说,可能也挺合适。这地方的向上管理做得属实厉害——无论我们和外帮的人发生多激烈的矛盾,第一反应绝对不能咔咔就是干,而是要上报给彼此的帮派老大,让他们去商量解决方式。

 

规矩就是一切,不服也不行。

 

我跟他们说的时候,其实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干了件非常难收场的事情,虽然这事儿我肯定占理,但和破了规矩比孰轻孰重,我心里确实没谱。

 

我们帮派的越南老大,后来跟我关系非常好,还帮我纹身

 

所以我们帮派老大提出,让我做366个俯卧撑的体罚时,我很快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当时,为了表现出帮派内部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氛围,我们帮派的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甚至在我旁边陪我一起做。

 

我当时还挺感动的,但再感动也遭不住366个俯卧撑。

 

我做了三四十个俯卧撑就做不动了,手臂上的肉不受控制地颤抖。但没办法,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没有任何退路。后来愣是跪姿俯卧撑给坚持完了。

 

我不记得自己做完三百多个俯卧撑花了多久,但非常清楚地记得,做完俯卧撑后的两天,我简直是炸了,根本下不来床,太疼了。这辈子没感受过那种疼痛。

 

 

 

 

不过,俯卧撑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再往上就得挨打了。

 

一打一、二打一、三打一都有,视犯错的等级而定,像帮派内部的小偷小摸,可能就是一打一,被打的人不能防守,执行者也不会攻击脑袋和下三路,只朝前胸后背打。一般来说是打20秒,最多不超过26秒,再久人就不行了。

 

最严重的惩罚是死刑。强奸犯、虐童和泄密者是所有美国帮派都不能容忍的人,而对帮派里无期的罪犯来说,他们杀人是没有代价的(加州没有死刑),相当于无伤打怪,连狱警也不敢随便招惹这些人——谁敢挑战帮派的权威,我们就会派出这些核武器。

 

你别看现在我把这些规则讲得这么简单,当初搞明白这些,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

 

这背后的原因往小了说,就像是我莫名其妙被罚的366个俯卧撑,整个过程我都是懵逼的,我根本不懂为什么做我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会被惩罚。

 

往大了说,那就是文化差异,我根本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自然也无从理解规则。

 

一个墨西哥帮派的成员展示他们的手势

 

那时候我英语一般,身边人语速稍微快点,再吞点字,我就听不懂了,更何况他们还会夹杂着非常多的俚语和梗,就像是外国人听我们说的吃狗粮,脚趾抠地这些梗的反应一样,我一开始的状态就是日常懵逼。

 

而我手边唯一能借助的工具,只有一本英英字典,用我本就不太懂的英文,去解释英文,日常说话根本来不及查不说,查出来我可能更懵了。

 

当时就很绝望,但人在逆境中总会找到转机嘛,我就此迎来自己学习英语的高光时刻。

 

最好的方法是每天看电视的时候,我拉着俩老美坐我旁边一起看,碰到一个不会的词,就立马问他们什么意思。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无效沟通,但他们掰开了揉碎了给我解释,总能找到一种方法让我明白。

 

我能听懂的东西多了,对帮规的理解也就多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

 

得益于我超强的求生欲,短短几个月为自己进行了一趟彻头彻尾的帮规普及教育,摸清楚规则之后,我基本没再犯过什么帮派忌讳。

 

唯一比较刺激的经历,是去当任务的执行者。

 

帮派惩罚中,执行者的挑选没有任何规律,我和对方可能关系挺好的,可能甚至都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但被派发了任务,我就要把他拉去没有摄像头的一楼角落,暴揍一顿。

 

这时候的打架,就不是小打小闹了。

 

我们这些执行者也是有KPI的,得往狠了打,打到拳头五指关节都皮开肉绽的程度——旁边都有人盯着,稍有手软,下一个倒霉的就是我自己。

 

 

 

 

我经常跟人说,在美国监狱待着,就要适应最原始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懂规矩是最基本的,但想舒舒服服过日子,还得获得这些人的respect,让人觉得你牛逼。

 

说实话,监狱里全球各地的人都有,但我周围就我一个中国人,我当时就觉得,老外看我这一举一动,就跟看中国似的,我觉得自己就好像代表了一个国家。

 

刚进监狱那会儿,我也还挺年轻,二十出头,心高气盛,就觉得自己一定得做点啥特别不一样的事,才能证明我自己。

 

所以我找了一越南人给我纹身,纹满背的。

 

在我们那监狱,纹身挺常见的,但要说纹满背的,还真没有。给我纹身那越南人,蹲监狱蹲了18年,也只见过我一个。

 

因为实在是太疼了。像在外面纹身,纹身师傅可能给你打麻药,然后拿排针纹,就像刷子一样刷过去,纹得特别快。但在监狱里,麻药肯定是没有的,再疼也得生忍着。而且用的是自制的单针,一针一针扎过去,扎破皮肤才能把墨水打进去。要是纹一片颜色特别深的地方,就得拿针走很多遍,才能把颜色深浅搞出来。

 

我说要纹满背的时候,没一个人相信我能坚持下来。尤其是一墨西哥人,整天在那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you can't take that,意思是觉得我不行。

 

后来我纹着纹着,这些人看我的眼神就不一样了,他们发现我是真能忍疼,从来没叫过停。

 

帮我纹身的越南大哥和我的满背纹身

 

但我不得不承认,在监狱纹身是真的难受。

 

主要是冷,那会儿我才知道,原来人失血过多以后身体会发冷,当时我趴在睡觉的铁板上纹身,纹着纹着就冷到麻木了。又疼,越是有肥肉的地方,像嘎吱窝、后腰这里,针扎下去特别酸爽。每天还得洗热水澡,一直站在那里冲,用香皂反复搓,搓到颜色特别干净为止。热水冲到身上的时候,我算是彻底明白了啥叫皮开肉绽。

 

虽然特别难顶,但我确实一天一天捱下来了,搞了个满背的监狱纹身。

 

在美国监狱,人不可能和你谈什么温文尔雅,饱读诗书气自华,没人会在意这些。但纹一满背纹身,人家就会觉得特别牛逼,甚至会说中国人牛逼,这是我特别舒服的地方。

 

我现在回想,我给监狱里那帮兄弟留的印象,应该蛮狠的,我对自己特狠。

 

进监狱之前,我压根儿不会去运动,身体素质也一般。自从那次做了三百多个俯卧撑,把我彻底做服了以后,我就觉得自己应该运动运动——这也算是一种伪装吧,看起来强大了,自己遇事儿也自信了,也没人敢惹你。

 

 

美国监狱里一个运动特别厉害的黑人兄弟

 

刚开始我跑圈,3圈就气喘吁吁了,3圈大概一公里多,我觉得初中生都能跑,但我跑起来特别费劲。像喜欢在操场上跑圈的黑人兄弟,一口气能跑一小时,从出门放风到回宿舍集合,一直不停,这太强了。

 

我心动得不行,就问他能不能带我一块跑,他也同意了。有时候跑着跑着,我跟不下来了,他就鼓励我,让我再跑两圈,慢慢就从3圈到5圈,5圈到8圈,8圈到10圈,经过一段瓶颈期后,我直接跃到了18圈,再后来能跑满一个小时,二十七八圈。

 

跑步的时候,一整个操场的人都能看见,他们就会知道,哦,有个叫Stan的中国人挺牛逼的,每天都在那跑圈。

 

监狱里没什么器械,我们就拿特别大的垃圾袋,装满水,绑在墩布上各种练。还有大家玩的球,外面是胶皮,里面是沙子,30多磅,我们就拿毛巾绑着,练二头肌、三头肌,动作都是我们自己发明的,这才是真正的囚徒健身,网上传的那些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上面提到那个黑人兄弟特别厉害,他能连续不停地做120多个俯卧撑,我到极限一口气也就做50多个,但跟刚开始比确实厉害了很多。

 

适应了丛林法则之后的生活,就没那么难熬,蹲监狱,其实也就是换个地方过日子。

 

我在这里跟越南人学做饭,他们给我用果汁腌叉烧肉,还让我尝他们特别喜欢的豆子;去墨西哥人那里买纯手工的工艺品,他们拿报纸、床单上的线,还有薯片包装袋做原料,做出来特别精致的首饰盒、模型船,我还给我前女友买了个又漂亮又结实的手工包。

 

美国监狱里的采购单

 

后来我还上了好多监狱里开设的课程,学开挖掘机、叉车,学机床的基本操作,还学了怎么做心肺复苏急救。这些课程都帮我减了刑。

 

我在美国监狱前后待了快四年。回国之后,许多经历翻来覆去给身边朋友们讲,还给他们看我在facebook上加的监狱里的朋友,每当他们用卧槽牛逼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都觉得世界上肯定找不出第二个有我这样经历的人。

 

我有时候回想起来,也觉得蛮神奇。

 

出监狱以后,还有个老哥问我要不要做毒品生意。那人事业心真的很重,跟我联系的时候说,云南的医用大麻已经合法化了,让我一定要把握住机会,时不时问我有没有和他收大麻的朋友联系。

 

我觉得最近一特别火的表情包特别适合回复他,可惜他看不懂,就是吴京穿绿色运动服的那个,这里是中国。

 

现在俯卧撑也做不了多少了。我记得在监狱锻炼那会儿,巅峰纪录是连续做1050个,一组15个,我能做70组,日常锻炼也是六七百的量。当时打电话说给我妈她都不信。现在别说俯卧撑了,跑步都不知道多久没练了。

 

不过,这也是走向文明的预兆。

 

我终于从那个靠武力值论高下的世界挣脱出来了。

 

*文中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作者  何晓山  |  内容编辑  程渔亮  |  微信编辑  菠萝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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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日記》作者安妮·弗蘭克,轉世成爲瑞典神童作家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8/17/2021 postreply 17:4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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