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的拱白菜,拱出一起灭门案

杀猪的拱白菜,拱出一起灭门案

 

 

能老师 就叫熊太行也行 6/5
 
 

衡水中学有个高三的学生张同学,上了一个演讲类节目,在节目里,他用“土猪”来自比,

说要去拱大城市里的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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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17岁,还是个未成年人,不知道这个表达有多么糟糕。

 

“猪拱白菜”在今天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条件不好的男子和美丽、年轻、富有的女子发生关系。

 

今天我们要解说的,是一个杀猪的野心勃勃,去欺骗白菜的故事,最后害了许多人命。这是《醒世恒言》里的故事,小回目叫做《陆五汉硬留合色鞋》。

 

大少爷的算盘

 

明朝弘治年间,杭州城里有个大少爷叫做张荩。

 

荩这个字还念尽,是一种细弱的草类,这个字也通灰烬的烬字,一个人用这个字来命名,身体恐怕是不会太好了,还有变成药渣的嫌疑。

 

张荩家里有钱,但是父母早死,没人管他之后,他就把钱都花到了玩弄风月之上,偏偏这人长得英俊,还懂吹弹蹴鞠,音体美全面发展,就是品德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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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荩有妻子,开始还劝劝他,后来看看劝不动,就不管,由他去了。

 

这一天张荩约了一群狐朋狗友去西湖上游船,约了“娇娇”和“倩倩”两个勾栏院里的姑娘,他带着宠童、抱着乐器,穿着一身漂亮衣服——

 

头戴一顶时样绉纱巾,身穿着银红吴绫道袍,里边绣花白绫袄儿,脚下白绫袜,大红鞋,手中执一柄书画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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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长这样的

 

从十官子巷中经过,一抬头,正好看见一个绝色姑娘在开窗户泼梳妆水。

 

那个时候没有下水道,无论是伦敦、巴黎还是杭州,都是直接把水泼在街上,隔着窗户倒水并不奇怪。

 

要是一般人,看一眼赞叹一句也就拉倒了,但是张荩不是,他是渔色的行家。

 

假意咳嗽一声。

 

那女子泼了水,正待下帘,忽听得咳嗽声响,望下观看,一眼瞧见个美貌少年,人物风流,打扮乔画,也凝眸流盼。

 

两面对觑,四目相视,那女子不觉微微而笑。

 

张荩一发魂不附体。

 

张荩虽然还和朋友们去游船玩乐,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个女人了,这下菜也不香,酒也不浓了,身边的女人,都看不入眼了,好容易熬过这一顿饭,傍晚依然到那家楼下去咳嗽,再没动静了,只好明天再来。

 

第二天跟附近的人打听,有人告诉他。

 

别惹她,她爸爸叫潘用,人送外号叫潘杀星,这姑娘十六,叫寿儿,她爸不简单,本地著名的流氓光棍,借着一个官宦人家的一点薄薄关系,敲诈钱财、骗人酒食。

 

“地方上无一家不怕他,无一个不恨他。是个赖皮刁钻主儿。”

 

其实这不是一个坏消息。潘用这样的流氓认钱,如果张荩认真找一个媒人,直接去找潘用娶寿儿做妾,应该是有机会的。

 

但张荩不准备这么干,喜欢谁就娶到家?那家里房子早就不够住了,再说潘用人品卑鄙,也不值得跟他做亲,张荩就是想勾引寿儿,玩弄一番就拉倒。

 

于是他经常去潘寿儿楼下——

 

彼此以目送情,转加亲热。

 

时往来其下探听,以咳嗽为号。

 

到了二月十五,大月亮地儿,张荩又来到寿儿楼下,把红绫汗巾(腰带)结成同心方胜儿,扔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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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调戏过妇女的人根本就想不到这一出儿。

 

寿儿激动了,妈呀,人怎么能浪漫到这种地步,她脱下一只鞋子,扔了下来。

 

张荩双手承受,看时是一只合色鞋儿。将指头量摸,刚刚一折,把来系在汗巾头上,纳在袖里,望上唱个肥喏。

 

合色鞋,就是布料拼接做成的鞋,这鞋子做得非常巧,寿儿的针线非常强,而且脚还小,那个年代的男人好这个。

 

张荩忍不了了,这光开花不结果不成,第二天,他带了鞋子出门,撞见了一个爱说媒的,就是陆媒婆。

 

陆媒婆的心思

 

陆婆住在寿儿家附近,靠卖花卖粉为生,顺便说媒拉纤,挣点零花钱,这老婆子有个儿子叫陆五汉,杀猪卖肉为生,性情凶恶。

 

张荩见了陆婆,就请她到酒楼上说话,把酒菜摆下,张荩打发了酒保,就把自己的计划跟陆婆说了:

 

当下把两臂靠在桌上,舒着颈,向婆子低低说道:“有个女子,要与我勾搭,只是没有做脚的,难得到手。晓得你与他家最熟,特来相求,去通个信儿。若设法得与我一会,决不忘恩。今日先有十两白物在此,送你开手。事成之后,还有十两。”

 

流氓分两种:

 

一种像我们之前拆解《东京爱情故事》时候提到的三上健一,人虽然花得厉害,但是必须不断有人喜欢,有人爱他,才能感受点一点快乐,当流氓当得痛苦不堪;

 

一种就是张荩这样的人,他自吹自擂,完全没有任何的愧疚之心,看谁都是馅儿饼,每占有一个,就多一个值得炫耀的收藏。

 

陆婆刚才还把牛皮吹得震天响,看见张荩这么炫技也有点害怕,有些人还是不敢碰的,有权势的人,她不敢惹,有的钱挣来了,她没命花。她问张荩是哪家的女人。

 

“十官子巷潘家寿姐,可是你极熟的么?”

 

“原来是这个小鬼头儿。我常时见他端端正正,还是黄花女儿,不像要寻野食吃的,怎生着了你的道儿?”

 

陆婆是看着潘寿儿长大的,知道这姑娘门风很严,还是黄花闺女,所以要问问是怎么回事。

 

张荩把前后遇见,并夜来赠鞋的事,细细与婆子说知。

 

来劲了:陆妈妈,我已经是杭州第一流氓了,现在就看你能不能当杭州第一中介了。

 

其实这种事儿,陆婆应该走一条通天大道宽又阔,劝张荩去跟潘杀星正经谈亲事,真要这么做,也就不会出那么多人命了。

 

张荩因为炫耀,说了太多没有必要的细节,这也是后来出事的关键。

 

“她的老子太厉害。”陆婆说。

 

“妈妈,你适才说天大极难的事,经了你就成。这些小事,如何便推故不肯与我周全?想必嫌谢礼微薄,故意作难么?我也不管,是必要在你身上完成。我便再加十两银子,两匹段头,与你老人家做寿衣何如?”

 

追加了悬红,其实陆婆早就心动了,只是要张荩提高一点价码,眼看钱到了三十两,还有两匹缎子,她就答应下来了。

 

第二天陆婆带着花篮子,来到潘寿儿家,上楼让寿儿挑花儿,借口求一杯热茶吃,支开了潘寿儿娘,却故意把包着红绸子的鞋子拿给寿儿看:

 

陆婆口中便说:“决不与你看!”却放个空让他一手拈起,连叫“阿呀”,假意来夺时,被寿儿抢过那边去。打开看时,却是他前夜赠与那生的这只合色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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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经常把鞋子当信物

 

寿儿一见,满面通红。陆婆便劈手夺去道:“别人的东西,只管乱抢!”寿儿道:“妈妈,只这一只鞋儿,甚么好东西,恁般尊重!把绸儿包着,却又人看不得。”陆婆笑道:“你便这样说不值钱!却不道有个官人,把这只鞋儿当似性命一般,教我遍处寻访那对儿哩。”

 

寿儿心中明白是那人教他来通信,好生欢喜,便去取出那一只来,笑道:“妈妈,我到有一只在此,正好与他恰是对儿。”陆婆道:“鞋便对着了,你却怎么发付那生?”寿儿低低道:“这事妈妈总是晓得的了,我也不消瞒得,索性问个明白罢!那生端的是何等之人?姓甚名谁?平昔做人何如?”

 

寿儿虽然爱张荩的容颜,但是其实年纪还小,可塑性很大,她虽然扔下了信物鞋子,却要问张荩“做人如何”,她根本也不知道张荩家里有娘子,还是希望了解一下张荩人品,意思是谈个正经的姻缘。

 

婆子道:"他姓张名荩,家中有百万家私,做人极是温存多情。”

 

这就是媒婆的嘴,她不说张荩有老婆,喜欢嫖你要跟他相处,混好了也就是个二房,而是用“百万家私、温存多情”去糊弄过去。

 

“为了你,日夜牵肠挂肚,废寝忘餐,晓得我在你家相熟,特央我来与你讨信。可有个法儿放他进来么?"

 

陆婆是干这个的,她怎么弄这事儿,但是她等着寿儿说。

 

“你是晓得我家爹爹又利害,门户甚是紧急,夜间等我吹息灯火睡过了,还要把火来照过一遍,方才下去歇息。怎么得个策儿与他相会?”

 

“只听下边咳嗽为号,把几匹布接长垂下楼来,待他从布上攀缘而上。到五更时分,原如此而下。就往来百年,也没有那个知觉。任凭你两个取乐,可不好么?”

 

陆婆可能看过《魔发奇缘》。

 

这个法子其实破绽挺大的,首先张荩那个小身板儿,药渣样儿,能不能双手攀布上去,实在是难说;其次我们在写字楼里敲电脑,外面物业擦玻璃外墙,我们是有感觉的,正在爬的时候被潘杀星发现,就活活堵在家里了。

 

潘寿儿觉得万无一失,这个时候陆婆要一个另外的信物,其实就是拿着信物好跟张荩要钱,寿儿就把另一只合色鞋拿给她,让张荩拿着这双鞋来约会。

 

杀猪佬的恶计

 

陆婆带着一双鞋直奔张荩家,却发现他不在家,应该又出去风流了。

 

倒是他家的妻子丫鬟,把陆婆的花都买走了,陆婆找不到张荩,第二天又去,结果被儿子挡在了家里。

 

“我杀猪的副手有事不在,你过来帮我的忙。”陆五汉说。

 

陆婆怕儿子,这小子混蛋,吃醉了连自己娘都打,她赶紧脱了外衣来帮儿子捆猪。

 

就是脱衣服的时候,陆五汉看见了绸子包。

 

“这是什么?”

 

陆五汉只道是包银子,拾起来,走到外边,解开看时,却是一双合色女鞋,喝采道:“谁家女子,有恁般小脚!”相了一会,又道:“这个小脚女子,必定是有颜色的,若得抱在身边睡一夜,也不枉此一生!”

 

杀猪的准备拱白菜。

 

又想道:“这鞋如何在母亲身边?却又是穿旧的,有恁般珍重,把绸儿包着,其中必有缘故。待他寻时,把话儿吓他,必有实信。”

 

等到杀完了猪,陆婆拿着篮子要去找张荩,却发现鞋子不见了,这一下可是吓坏了。

 

陆五汉冷眼看母亲恁般着急,由他寻个气叹,方才来问道:“不见了什么东西?这样着急!”婆子道:“是一件要紧物事,说不得的。”

 

陆五汉道:“若说个影儿,或者你老人家目力不济,待我与你寻看。如说不得的,你自去寻,不干我事。”婆子见儿子说话跷蹊,便道:“你若拾得,还了我,有许多银子在上,勾你做本钱哩。”

 

陆五汉见说有银子,动了火,问道:“拾到是我拾得,你说那根由与我,方才还你。”婆子叫到里边去,一五一十,把那两个前后的事,细细说与。

 

陆五汉跟自己的亲娘都要耍心眼儿,让她托出真相。

 

假意惊道:“早是与我说知,不然,几乎做出事来。”婆子道:“却是为何?”陆五汉道:“自古说得好,若要不知,除非莫为。这样事,怎掩得人的耳目!况且潘用那个老强盗,可是惹得他的么?倘或事露,晓得你赚了银两,与他做脚,那时不要说把我做本钱,只怕连我的店底都倒在他手里,还不像意哩。”

 

潘杀星的名气太大,大家都害怕,陆五汉用这句话来威胁老妈,她也害怕了。

 

陆婆被儿子一吓,心中老大惊慌,道:“儿说得有理!如今我把这银子和鞋儿还了他,只说事体不谐,不管他闲帐罢了。”陆五汉笑道:“这银子在那里?”陆婆便去取出来与儿子看。五汉把来袖了道:“母亲,这银子和鞋儿,留在这里。万一后日他们从别处弄出事来,连累你时,把他做个证见。若不到这田地,那银子落得用的,他敢来讨么?”

 

这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张荩不敢声张,陆五汉决定吞下这十两银子。

 

陆婆道:“倘张大老来问回音,却怎么处?”五汉道:“只说他家门户紧急,一时不能。若有机会,便来通报。回他数次,自然不来了。”那婆子银子鞋儿都被五汉拿去,又不敢讨,手中没了把柄,又怕弄出事来,也不敢去约张荩。

 

这出戏里面全员恶人,陆五汉是最坏的一个,但是他应该还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骗富济贫,奸骗了流氓的女儿,给他一点教训。

 

陆五汉把这十两银子,办起几件华丽衣服,也买一顶绉纱巾儿。

 

一个杀猪的,白骗了大少爷十两银子,也算够本了,居然还要去拱白菜,这就是他恶毒的地方。

 

到晚上等陆婆睡了,约莫一更时分,将行头打扮起来,把鞋儿藏在袖里,取锁反锁了大门,一径到潘家门首。其夜微云笼月,不甚分明,且喜夜深人静。

 

陆五汉在楼墙下,轻轻咳嗽一声。上面寿儿听得,连忙开窗。那窗臼里,呀的有声。寿儿恐怕惊醒爹妈,即卓上取过茶壶来,洒些茶在里边,开时却就不响。把布一头紧紧的缚在柱上,一头便垂下来。

 

陆五汉见布垂下,满心欢喜,撩衣拔步上前,双手挽住布儿,两脚挺在墙上,逐步捱将上去,顷刻已到楼窗边,轻轻跨下。寿儿把布收起,将窗儿掩上。陆五汉就双手抱住,便来亲嘴。寿儿即把舌儿度在五汉口中。

 

一个口里呼肉肉肝肝,还认做店中行货;一个心里想亲亲爱爱,那知非楼下可人。

 

你以为是温柔多情的郎君,其实是油脂麻花的猪肉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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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汉将出那双鞋儿,细述向来情款。寿儿也诉想念之由。

 

俩人以前就是眉目传情,没说过话。所以寿儿也不知道男人的声音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偷情不敢点灯点火,她也看不清这人是不是楼下等她的那一位。

 

老炮儿的妙计

 

潘用最近看着女儿,觉得不对劲。

 

寿儿不觉面目语言,非复旧时。

 

恋爱了能看出来。

 

潘用夫妻,心中疑惑,几遍将女儿盘问,寿儿只是咬定牙根,一字不吐。

 

那晚五汉又来,寿儿对他说道:"爹妈不知怎么有些知觉,不时盘问。虽然再四白赖过了,两夜防谨愈严。倘然候着,大家不好。今后你且勿来。待他懒怠些儿,再图欢会。"

 

陆五汉有点不以为然。

 

当晚本来潘用支棱着准备抓女儿的奸,但是晚上听着听着动静,意外睡过去了。第二天醒了,他就生了一个妙计。

 

“咱们换房!”

 

“我和你妈,睡到楼上,你腾到下面去,睡我们俩那间房。”

 

寿儿心中明白,不敢不依,只暗暗地叫苦。当夜互相更换。潘用把女儿房门锁了,对老婆道:"今夜有人上楼时,拿住了,只做贼论,结果了他,方出我这气。"把窗儿也不扣上,准候拿人。

 

注意看这番话,潘用是个狠角色,其实如果他要吓退女儿的情人,晚上听见外面咳嗽,点上灯探探头就行了,陆五汉一看是潘杀星,自然是落荒而逃。

 

潘杀星的计划是等到奸夫上来,就抓住,而且不是罚款、不是揍人,是真的要杀了对方。他熟悉词讼,知道这种偷翻进女孩子闺房的人可以打死无论。

 

陆五汉等了几天,觉得没事了,就去找潘寿儿,他在楼下咳嗽,没有布垂下来,第二夜去,还是没有,等到第三夜,先在家里喝了个半醉,带了刀,然后来到了潘家楼下。

 

扛着梯子,直接就爬上楼来了。

 

偏巧潘杀星和老伴在二楼睡到了第三天,都没有奸夫到来,人也松懈了下来——

 

用了几杯酒,带着酒兴,两口儿一头睡了,做了些不三不四没正经的生活,身子困倦,紧紧抱住睡熟。

 

这俩人年纪也不算大,潘寿儿十六七,这俩也就是四十左右,所以还有夫妻生活。

 

也是碰巧,二楼窗户钩坏了,锁不上。

 

陆五汉一看,好,一男一女,睡在一起。

 

难怪不让我来,你又有了人了!

 

掏出刀子,凯取一刀,先把女的杀了,在伤口里搅合一通。

 

然后又把男的杀了,脖子都快割断了。

 

潘杀星有妙计,但是自古妙计难敌大力,让杀猪佬直接杀得死死的。

 

陆五汉原路逃走了。

 

叫苦的男女

 

潘寿儿第二天九点多了,还没见父母起床,赶紧上楼去看——啊呀!

 

爹妈都被人杀死在楼上。

 

她这几天都被父亲锁在家里的,这会儿拿了钥匙,出来喊人。

 

“街坊邻居们快来啊,我父母都被人杀了!”

 

那些对门间壁,并街上过往的人听见,一齐拥进,把寿儿到挤在后边,都问道:“你爹妈睡在那里?”寿儿哭道:“昨夜好好的上楼,今早门户不开。不知何人,把来双双杀死。”众人见说在楼上,都赶上楼。

 

揭开帐子看时,老夫妻果然杀死在床。众人相看这楼,又临着街道,上面虽有楼窗,下面却是包檐墙,无处攀援上来。寿儿又说门户都是锁好的,适才方开,家中却又无别人。都道:“此事甚是跷蹊,不是当耍的!”

 

街坊邻居们完美破坏了一通现场,人人毛利小五郎了一通,才赶紧报官。

 

可怜寿儿从不曾出门,今日事在无奈,只得把包头齐眉兜了,锁上大门,随众人望杭州府来。那时哄动半个杭城,都传说这事。

 

陆五汉已晓得杀错了,心中懊悔不及,失张失智,颠倒在家中寻闹。陆婆向来也晓得儿子些来踪去迹,今番杀人一事,定有干涉,只是不敢问他,却也怀着鬼胎,不敢出门。

 

自古要做坏事,瞒不了家里的老年人,你总是半夜出去,天快亮了才回来,老年人觉少,没有发现不了的。

 

这边寿儿上了杭州大堂——

 

太守唤上寿儿问道:“你且细说父母那时睡的?睡在何处?”

 

寿儿道:“昨夜黄昏时,吃了夜饭,把门户锁好,双双上楼睡的。今早已牌时分,不见起身。上楼看时,已杀在被中。楼上窗槅依旧关闭,下边门户一毫不动,封锁依然。”

 

我们看各种公案小说、电视剧,总是有大人微服私访的剧情,现实中这种情况很少见,比如这种杀人案,大人就应该出现场,但是现实中,大老爷都是通过衙役的现场勘查来断案了,今天也是类似,愿意去刑案现场看看的法官很少,大多数都是看公安机关的报告来审案。

 

太守又问道:“可曾失甚东西?”寿儿道:“件件俱在。”太守道:“岂有门户不开,却杀了人?东西又一件不失。事有可疑。”

 

想了一想,又问道:“你家中还有何人?”寿儿道:“止有嫡亲三口,并无别人。”太守道:“你父亲平昔可有仇家么?”寿儿道:“并没有甚仇家。”太守道:“这事却也作怪。”

 

问得不对,潘杀星的仇家最多了,十几岁不出门的一个姑娘,你问她父亲有仇家没有,她哪里知道呢。

 

沉吟了半晌,心中忽然明白,教寿儿抬起头来,见包头盖着半面。太守令左右揭开看时,生得非常艳丽。

 

如果凶手不图财、不复仇,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色,看了寿儿的相貌,太守就明白了。


太守道:“你今年几岁了?”寿儿道:“十七岁了。”太守道:“可曾许配人家么?”寿儿低低道:“未曾。”太守道:“你的睡处在那里?”寿儿道:“睡在楼下。”太守道:“怎么你到住在下边,父母反居楼上?”

 

一般的人家,都是孩子住在上面,尤其是女儿,住在上面安全一些,不容易被下面的人偷窥;父母把住大门,方便管理;此外,如果父母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住在下面会方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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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儿道:“一向是奴睡在楼上,半月前换下来的。”

 

太守道:“为甚换了下来?"寿儿对答不来,道:“不知爹妈为甚要换。”太守喝道:“这父母是你杀的!”

 

寿儿着了急,哭道:“爷爷,生身父母,奴家敢做这事!”太守道:“我晓得不是你杀的,一定是你心上人杀的,快些说他名字上来!”

 

官断十条路,这就是诈。

 

寿儿被拶子一夹,认了。有个奸夫,叫张荩。

 

张荩与陆婆在酒店分别后,到一个妓家住了三夜。

 

此人的不靠谱可见一斑,那时候又没有手机,你如果要等什么重要的消息,那就得在家等,或者约定一个地方,好让人找得到你。

 

回家了,听说陆婆来过两次,再去找,鞋子已经被陆五汉抢走了,陆婆只好对张荩说,寿姐家里门禁很严,她不敢私通,让张荩耐心等待。

 

又见寿儿几遭,相对微笑。两下都是错认。寿儿认做夜间来的即是此人,故见了喜笑。张荩认做要调戏他上手,时常现在他眼前卖俏。

 

张荩等来等去,就得了病,相思病。

 

衙役们去张荩家里抓人的时候,张荩才刚刚吃了几个疗程的药,正在恢复期——

 

他问衙役:“到底太爷找我什么事儿?”

 

“想是为什么钱粮里役事情,到彼自知。”

 

张荩一路上大堂,路上有人传说潘寿儿同奸夫杀了爹妈。张荩听了,甚是惊骇。心下想道:“这丫头弄出恁样事来?早是我不曾与他成就!原来也是个不成才的烂货!险些把我也缠在是非之中。

 

他这里还喊着侥幸,结果一上堂他就被太爷拿下了。

 

"张荩,你如何奸骗了潘用女儿,又将他夫妻杀死?"

 

张荩当时就吓傻了:“我是和潘寿儿有意思,但是没有成奸,别说杀人了,我上楼都没有上去过。”

 

太守喝道:“潘寿儿已招与你通奸半年,如何尚敢抵赖!”

 

张荩对潘寿儿道:“我何尝与你成奸,却来害我?”

 

像这个时候,就应该让两个人各自说说细节,多说一些话,就对质出来了,至少能把陆婆招出来。但是这位大老爷没这么做。

 

潘寿儿一开始还觉得不是情郎杀了父母,现在听说张荩连奸情都不认,一下子就怒了,开始一口咬住张荩,也不管是不是本人。

 

大老爷下令上夹棍。

 

张荩是个药渣身体,一套上夹棍,就杀猪一样喊,拼命求饶,说自己全都招。

 

太守教放了夹棍,快写供状上来。张荩只是啼哭道:“我并不知情,却教我写甚么来!”又向潘寿儿说道:“你不知被那个奸骗了,却扯我抵当!如今也不消说起,但凭你怎么样说来,我只依你的口招承便了。”

 

潘寿儿道:“你自作自受,怕你不招承!难道你不曾在楼下调戏我?你不曾把汗巾丢上来与我?你不曾接受我的合色鞋?”

 

张荩道:“这都是了,只是我没有上楼与你相处。”

 

这里疑点又出现了,知府就应该认真问清楚,但是他又错过了:

 

太守喝道:"一事真,百事真。还要多说!快快供招!"张荩低头。

 

张荩听潘寿儿说一句,他就写一句,这就是屈打成招。

 

张荩拟了斩首,潘寿儿因为犯奸害死父母,也是斩首,两个人都打了三十杖,押进了监狱。

 

大白的真相

 

张荩莫名其妙判了死罪,好在家里有钱,衙役们跟他相好的也多:

 

都来问道:“张大爷,你怎么做恁般勾当?”

 

张荩道:“列位大哥,不瞒你说,当初其实与那潘寿姐曾见过一面。两下虽然有意,却从不曾与他一会。不知被甚人骗了,却把我来顶缸!你道我这样一个人,可是个杀人的么?”

 

确实,刚上堂的时候大老爷看他也觉得疑惑,张荩这个身体,上炕都费劲,要说能攀着布上楼,不太可能。

 

众人道:“既如此,适才你怎么就招了?”张荩道:“我这瘦怯怯的身子可是熬得刑的么?况且新病了数日,刚刚起来,正是雪上加霜一般。若招了,还活得几日;若不招,这条性命今夜就要送了。这也是前世冤业,不消说起。但潘寿姐适才说话,历历有据,其中必有缘故。我如今愿送十两银子与列位买杯酒吃,引我去与潘寿姐一见,细细问明这事,我死亦瞑目。

 

各位!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1990年的电视剧《杨乃武与小白菜》,这个剧本基本上就是用《陆五汉硬留合色鞋》改编的,到最后杨乃武眼看要死,恳求见小白菜一面,死个明白,一帮钦差大臣在隔壁听贼话,听出了胁迫小白菜的男人到底是谁,这才平反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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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慧敏老师的小白菜太好看了

 

 
主题曲是这个
 
历史上的真实小白菜案,女主角毕秀姑爱穿绿衫白裤,被叫做小白菜。
 
小白菜跟着杨乃武认字,就被人风言风语说“羊吃白菜”(我很怀疑拱白菜这个词就是从这里来的),后来小白菜的丈夫葛品连丹毒病复发病死,杨乃武被诬告入狱,是上海的《申报》不断追踪报道,浙江士绅们极力拯救,才终于平反昭雪,电视剧改编的时候为了戏剧性,把我们今天讲的张荩和潘寿儿故事揉进去了。
 
潘寿儿见了张荩,大骂道:
 
“你这无恩无义的贼!我一时迷惑,被你奸骗,有甚亏了你,下这样毒手,杀我爹妈,害我性命!”
 
俩人一对往事,还是对不上,张荩大概猜出来,是有人冒充自己了。
 
张荩想了一想道:“既是我与你相处半年,那形体声音,料必识熟。你且细细审视,可不差么?”
 
寿儿见说,踌躇了半晌,又睁目把他细细观看。张荩连问道:“是不是?快些说出,不要迟疑。”
 
寿儿道:“声音甚是不同,身子也觉大似你。向来都是黑暗中,不能详察。止记得你左腰间有个疮痕肿起,大如铜钱。只这个便是色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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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右腰间
 
万事瞒不得枕边人,比如之前看过一个电视剧,双胞胎一个是警察,一个是被冤枉的罪犯,互相顶替去上班,女朋友都发现不了,电视剧很好看,但是这个细节这是不对的。
 
同卵双胞胎指纹可以一样,身上的气味不一样,耳鬓厮磨的恋人打鼻子一闻就能闻出来。
 
富二代和杀猪的身上的气味肯定完全不同,只有一种可能了,潘寿儿是个严重的鼻炎患者……完全没有嗅觉。
 
但寿儿也发现这个张荩和自己的情人声音、体型都不一样,就说起来腰间的疮痕了。
 
衙役们起哄,张荩当场把衣服脱了,大少爷细皮嫩肉,根本就没有什么疮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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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国产凌凌漆》里星爷的腰,大概意思一下
 
寿儿傻了。
 
衙役们簇拥着张荩回了监牢,明天要替他伸冤。
 
明早,太守升堂,众禁子跪下,将昨夜张荩与潘寿儿面证之事,一一禀知。太守大惊,即便吊出二人覆审,先唤张荩上去,从头至尾,细诉一遍。太守道:“你那只鞋儿付与陆婆去后,不曾还你?”
 
张荩道:“正是。”
 
又唤寿儿上去。寿儿也把前后事,又细细呈说。太守道:“那鞋儿果是原与陆婆拿去,明晚张荩到楼,付你的么?”
 
寿儿道:“正是。”
 
太守点头道:“这等,是陆婆卖了张荩,将鞋另与别人冒名奸骗你了。”
 
案子破了,接下来捉拿陆婆,先揍了她四十棍子,一通恐吓,陆婆子就把自己儿子招出来了。
 
接下来是抓陆五汉,打了六十,寿儿认出了陆五汉的声音,出来指控他,陆五汉还想抵赖,大家把他的衣服一扒,发现了那个疮疤。
 
陆五汉判了斩首;寿儿还是之前的原判,也是斩首;陆婆问了徒刑,张荩虽然没有杀人,但是祸因他而起,交钱赎罪。
 
寿儿觉得父母都死,自己也是死刑,心下羞耻,再也不想受辱了,就在下堂的时候,一头撞死在了台阶上。
 
大人看了觉得这姑娘也挺惨的,就把陆五汉拿来发泄,打了一百,送入死囚牢秋决,这个憋着拱白菜的杀猪佬得了自己的报应。
 
又拘邻里,将寿儿尸骸抬出,把潘用房产家私尽皆变卖,备棺盛殓三尸,买地埋葬。余银入官上库。
 
朝廷赢了,潘杀星一辈子争强好胜,到处敲诈勒索,而今连房带地,都归了朝廷。
 
当然了,这里也有一个灵魂得到了拯救,张荩从鬼门关走回来一遭,是真的想明白了。
 
想道:“皆因为我,致他父子丧身亡家。”
 
回至家中,将银两酬谢了公差狱卒等辈,又纳了徒罪赎银,调养好了身子,到僧房道院礼经忏超度潘寿儿父子三人。
 
自己吃了长斋,立誓再不奸淫人家妇女,连花柳之地也绝足不行。在家清闲自在,直至七十而终。
 
注意这个故事里,最后的张荩仍然有过错,缴纳了罚款。这固然是朝廷敛财的法子,但是这也代表了儒家对这件事的态度。
 
在法律上,你没有什么罪,但是从道理上,你缺德缺大了。
 
张荩从鬼门关上走一遭回来,也就吸取了教训,他能够幡然悔悟,也不算晚,虽然念佛不能让潘寿儿一家三口活回来,但是每天这种充满仪式感的行为,至少能够保证一点,让张大少爷——
 
远离声色犬马,老老实实躺平。

 

还是两情相悦、合情合理的性最真挚,也最安全。
 
愿大家都被可以公布的爱所沐浴。
 
祝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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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羅王的三封信!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8/06/2021 postreply 15: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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