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被我侮辱的保姆，真实身份是碎尸杀人犯 | 监狱局外人12
大家好，我是陈拙。
犯罪故事看得越多，我越有一个困惑——那些罪大恶极的死刑犯在临死前，都会留下哪些遗愿？
我专门搜集了一些后发现，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好像很多时候并不是这么回事。
前苏联有个连环杀手，谋杀了50名妇女和儿童，他在死前依然狂傲，“别把我的头爆掉，日本人还想买呢！”
美国有个女杀人狂，她在临死前最后一句话令人不寒而栗，“就像电影里的航空母舰一样，我会回来的。”
何俊义也曾在看守所里遇见一个死刑犯，杀人手法凶残，就连他自己也说，他那种人到地狱去阎王都不想收。
这个死刑犯在临死前，最大的愿望是能给一个富二代洗内裤。
胖杰接到开庭通知书的时候，我们给他办了一个“欢送会”。
看守所里众所周知，胖杰的案子不会有任何悬念，开庭的当天肯定会被判死刑。
安排送别仪式的是胖杰的大哥秦总，一个富二代。他给每个人发了牛奶，嘱咐别人在喝之前先找胖杰碰杯，说几句祝福语。
胖杰有些情绪不稳定，心不在焉地跟别人碰完杯后，把秦总所有的衣服都倒出来，拿到洗漱台那儿猛搓。
秦总劝胖杰说别洗了，先吃点儿东西。胖杰说不行，过两天就不能帮你了，我先把事情做好，对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看着他们愣愣出神。
搁半年前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一个毫无人性的连环碎尸犯，居然蹲了几天看守所就找回了人性。而这背后的原因，是他被迫伺候了一个毫无感情的富二代。
胖杰二十来岁，身高大约一米七，满脸青春痘，整整一个后背都纹了观音像，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说要求纹个又大又便宜的，老板就给他做了这个。好几年了，他没看过一眼，也根本没人告诉过他。
刚进看守所的时候，包括几个黑道大哥在内，所有人都不想惹他，因为他犯的案子实在太过凶残。
他是个毒贩，有两个未成年手下，他怀疑手下私吞毒品，伙同其中一名杀了另一名，肢解了尸体，烹煮后一部分冲进下水道，另一部分抛到荒山野岭。
后来他又怀疑另一名小弟才是私吞者，便用同样的方式杀害了他。
民警在抓住胖杰之后想去给两个手下收尸，然而忙活了几个月，愣是没有将尸块凑齐。
这样一个人来到我们监室时，非常有攻击性，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和人发脾气。监室里几个大哥觉得他反正是必死之人，也就容忍了他。
整个监室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秦总。
秦总是个富二代，四十岁左右，戴副眼镜，瘦瘦的，很斯文。
他因为经济犯罪进来，优越感十足，平时就是我们监室的刺头，对这里大多数人都很嫌弃，几乎批评教育过所有人。
每次秦总一说话气氛就很尴尬，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们都不喜欢他。
对胖杰他自然也不例外。
自从他知道了胖杰的案子，他就经常主动骂胖杰，丧失人性，早一秒去死都是对人类的贡献。
他甚至用文言文上书警察，建议其“亲手将胖杰凌迟处死”。
胖杰每次被秦总骂的时候，都会还击，好多次甚至抄起椅子准备干，好在被我们这些大哥拦了下来。
那天早上，因为一个剩余馒头的归属问题，胖杰跟秦总又吵了起来。俩人吵着吵着就变成了人身攻击，拳头也各自握紧。
看守所的规矩是，一旦有打架事件发生，同一监室里所有人都要跟着受处罚。
号长早已对这俩人感到厌烦，喝令他们面壁思过后，跟我说打算趁第二天早晨监视器看不清楚的时候，拖他们俩到厕所里去打。
我觉得这个方法治标不治本，想要从根本上解决矛盾，必须让胖杰和秦总成为自己人，这样他们至少不会向对方下狠手。
秦总有钱但缺人照顾，而胖杰自从进来，家里从来没汇过钱，内裤都穿得发黄了。如果让胖杰照顾秦总，秦总给到钱，我想之后监室里大概会安分许多。
这说白了是雇佣保姆的关系，但胖杰爱面子，得有个好的名头。思前想后，我们几个“大哥”决定捧捧秦总，拉他入伙，然后让胖杰做他小弟。
两人听说了我的建议，不约而同表示了反对。
我只有下强制命令：要么同吃一碗饭，要么同值连续通宵班。总而言之就是不能分开，哪怕是打架了也要用铁链拴在一起。
见到我态度强硬，混过社会的胖杰先认怂了。他主动找秦总道歉，说自己前段时间药性还没过，脑子不清楚，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请秦总原谅并收留。
秦总看到胖杰端来了梯子，也就顺势而下，说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
秦总的用词明显语境不对，好在文化不高的胖杰听不出来。最终他们俩达成共识，一起向我表达了之后要齐心协力、遵规守纪的决心。
但仅仅几天后，胖杰就后悔了，他说秦总太侮辱人。
两人相处本有一个好的开头。
在成为秦总小弟的当天，胖杰领到了两套秦总给的新衣服。
他没立马穿，而是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边，打算过年再穿。秦总看到后，劝说他之后还会有，他才洗干净手，小心翼翼地穿上。
胖杰原本以为，当小弟不过是帮秦总端茶递水而已。但后来发现，自己简直成了贴身丫鬟，没有不做的事。
有一次，秦总上厕所喊胖杰帮忙。结果胖杰假装打瞌睡，靠在墙边闭目养神，如果不是看到他的脚趾头在动，我还真以为他睡着了。
没过几天，胖杰就向我递交“辞呈”了。
他说这几天简直受够了，上厕所得递纸，还得帮冲厕所，更难受的是给一个中年男人洗内裤，尤其上面还粘着些什么的时候。
我只有做起补锅匠的工作，再三苦口婆心地劝胖杰坚持下去，“我会跟秦总说，让他下次注意的。”或者说，“我跟秦总提一下，给你加钱？”
碍于情面，胖杰通常是挥挥手就此作罢。
我本以为我得一直这么劝服下去，记不得是哪天了，我突然发现胖杰变了。
我们监室来了个偷手机的老贼，他诈骗功夫也了得，想跟秦总套近乎，可能打算骗他投资。
秦总老是嫌我们笨，早就憋坏了，当他听到老贼前来请教股票问题，满心欢喜地就上了钩。
讲座刚开始，胖杰突然过来拖着秦总要走，“那人就是个在公车上偷手机的，坐了十几次牢，哪有钱买股票，他摆明了就是骗你！你、你、你是瓜娃子啊？”
秦总不服，猛戳胖杰的伤疤：“你才是瓜娃子，为了50克毒品就杀两人，先管好自己的后事吧！”
令我意外的是，被冒犯的胖杰这回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是紧咬嘴唇，眼眶泛红。
到了下午，胖杰找我借了饼干牛奶，跪在监室一位落马官员面前，请求他帮忙劝劝秦总。
这位官员是顶着经济学研究生头衔，落马之前掌管着一个城市的全面工作，最辉煌的政绩是两年之内将那个城市的GDP从全省倒数拉上全省前列。
官员看他心诚就答应了，用自己的知识把秦总说得一愣一愣的。秦总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感觉自己就像废物一样，变得垂头丧气。
胖杰看到秦总难过，急得直给官员抛去乞求的眼神，还伸手扯他的衣角。
官员轻轻地拍开胖杰的手，叹了一口气后再次对秦总发话：“我送你一句话，中国是人情社会，你要搞定人才能搞定生意。你优于专业知识，劣于人际关系，先学会如何对身边的人好吧，之后我再教你。”
秦总听到自己上进有门，顿时笑花了脸，一边表示感谢，一边兴致勃勃地喊胖杰拿洗衣粉——他居然要跟胖杰一起洗衣服。
后来我才知道，胖杰为什么突然对秦总那么上心。
前段时间胖杰收到消息，是父亲病重入院了，估计会比自己先走。他对于父亲没什么感情，听说之后，就随意跟我们说了那么一句。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秦总马上嘱咐律师拿两千块钱，送去给胖杰父亲。
律师对此不知情，只是觉得秦总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跟监室里的人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没必要往人家里送礼。
秦总依然坚持要送，律师就私自给金额打了折，只拿了五百去。
秦总特意跟胖杰表示了歉意，说自己在里面控制不了外面的情况，等出去以后会多给些的。
没想到胖杰知道了感动不已——钱虽然不多，然而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得到别人的主动关心。
秦总建议胖杰趁父亲还在，赶紧写封信寄回家里。信是秦总认真帮忙写的，引用了“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孝子之事亲，病则至其忧”等大量文言文，也不知道胖杰父亲看不看得懂。
胖杰虽然看不懂信，但他听秦总说了信里的意思，就想哭。
胖杰从小父母离异，他跟着父亲，但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他对父亲的印象很模糊。
在那个没有流行移动电话的年代，胖杰想见到父亲就只有等。一开始他会问邻居，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别人的回答从“很快了”，变成了“不知道”，最后变成了“你自个儿去问他嘛”。
久而久之，期望就变成了失望。
无人管教的胖杰自学了很多本领，比如去学校厨房偷食物、一只手抓三个馒头、吃饭不嚼直接咽等。
短短二十七年的人生中，胖杰一直在为食物而挣扎。他当过乞丐，做过服务员，卖过快餐，即便是在犯下碎尸案的时候，他还在洗车店兼职。
胖杰说如果早知道看守所有饭吃有地方睡觉，肯定早就进来了。
没人管的胖杰越走越远，他从小学加入帮派，青少年开始吸毒，成年后走上了以贩养吸的道路。
但长大后的坏蛋胖杰说，其实自己是个渴望家庭关怀的人。
他去送毒品时，经常故意拐到母亲的新家，远远地看着那幸福的一家人，有时候冲动得想直奔过去喊声“妈妈”，却又因为害怕而不敢迈开步子。
他很羡慕秦总有一个好爸爸，让秦总可以从小衣食无忧。
但秦总听完，却只是说他这次那么热心帮忙，就是因为自己的父亲，那是他的心头之痛。
秦总父亲是因为癌症去世，但具体是什么癌，秦总却一无所知。
父亲病重在医院时秦总只去看了几次，没有守过夜，没有帮打过一次饭，更没有电视上演的那种家属跟医生陈述病情的悲伤画面。
父亲病了、化疗了、走了，这个过程于那时的秦总来说如吃饭喝水般自然。
因此，当秦总听说胖杰的父亲病危时，他想起了那段往事，才发现父亲的好，是自己辜负了这份情。所以他想要帮忙，以此弥补心里的遗憾。
胖杰听完突然激动了起来，把秦总骂得找不着北，“你这是良心喂了狗！”
一向高傲的秦总，这次没有反驳，或许他也觉得，自己有时太过冷漠了。
这次交心之后，秦总和胖杰不再有争吵，甚至开始了一种异样的新生活。
胖杰对秦总变得太好了。
他拿着秦总的内裤仔细搓洗，不放过一个边边角角，在水下冲了后，又再次一遍，整个过程能持续几分钟。
而且洗内裤用的是肥皂，不是洗衣粉，他告诉我，洗衣粉对皮肤不好，不能用来洗贴身衣物。
洗完后，他还要强势霸占晾晒区中巴掌般大小的区域，因为那里能照射到阳光，他专门拿来晒秦总的内裤。
另一方面，胖杰对自己的脏衣物从来都是拢在一起，随便甩到桶里，倒点洗衣粉，用脚踩几下就算洗过了。
不仅如此，文盲胖杰还开始帮数学天才秦总，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那年的夏天，看守所每周会卖一次卤鸭子，45元/只。秦总每次会买10只，足够装满两个洗脸盆。
胖杰唠哩唠叨地说秦总是败家子，但秦总完全不同意，他认为有钱者抢占资源是正常的经济现象，还豪气地吩咐胖杰“放开吃”。
胖杰之前的人生一直是在为一日三餐而拼命，尤其珍惜食物，所以他规定俩人在购买的当天可以每人吃1只鸭子，剩下的要腌制起来以防止发臭，之后俩人每天一共只能吃1只。
胖杰是个腌制食物的好手。他先将整只鸭子拆分成脖子、身子、左右腿等四部分，然后给每一块均匀抹上香辣酱，最后分门别类的放置于不同的盆子里进行风干。
他还规定了俩人的食物分配。肥肉是他的，因为他“喜欢吃”；瘦肉是秦总的，因为“吃瘦的对身体好”。
他给秦总算好，早上1只左腿，中午1片胸脯，晚上则吃右腿。他每天都会清点3遍剩余鸭肉的块数，并且在监室里宣称，谁敢动他们的鸭肉，他就要谁陪他一起死。
有时候秦总想吃鸭脖，胖杰就会先挤出其中的淋巴，然后再把鸭脖撕成6节，确定达到骨肉分明的效果后，才肯让秦总放进嘴里，仿佛害怕秦总被骨头刺穿了喉咙。
可即便这样，秦总还时常埋怨胖杰，不应该把肉撕得比头发丝都细了才给他吃，搞得肉没了嚼劲。
更过分的事出现了，有一次民警奖励我们吃卤肉，胖杰主动担任分菜员，独自完成了分饭菜的程序。
当我端起碗吃时，发现分到自己碗里的肉跟往常不太一样，不仅全都是肥肉，而且还特别少。
就在这时，秦总捧着碗喊：“咦！这咋还有那么多肉？”我跑过去一看，*****的，胖杰竟然在秦总的碗底叠了足足3层的精瘦肉。
我们气疯了，团团围住胖杰，喝问他是不是想提前见阎王。胖杰无所畏惧，挺着胸膛对我们对峙，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秦总的脾气也来了，他使出吃奶的劲儿，一个一个的把我们扯开，自己站到胖杰的身边，说：“怎么？人多欺负人少啊？我可不怕你们！”
这种和谐的画面直到一封信的到来被打破。
秦总收到了妻子的来信，信中说她查得自己身患癌症，生命已所剩无几。还说已经留了一笔给儿子的成长经费，至于秦总所欠的债务，她是无能为力了。
看完信后，秦总哭了一整天。
自从秦总和胖杰成了朋友，他已经很少评价别人。看到妻子这封信，他开始反思自己对待他人的态度，是不是一直就不妥。
他向胖杰承认了自己也是个畜生，说妻子对他万般的好，他却在外面养小三；说自己对数字特别敏感，却不知道妻子的生日是几月几日。
他越说越哭，还带着胖杰一起哭。
他从小养尊处优，生活在层层呵护中。他家里有三个保姆，负责他的一切生活起居，因此他连自己洗衣服、擦屁股都不会。
秦总最喜欢让保姆比赛做饭，他来当评委，做不出精美菜肴的就扣工资。
秦总自己也争气，智商很高，是远近闻名的数学天才。在别的小朋友还用手指头数数的时候，他已经能进行加减乘除的混合运算，圆周率能背到小数点后的100多位。
老师们极其重视秦总，怕他上学路上不安全，所以每天到家里来接；怕他受伤，所以不让他上体育课；怕他轻视学习，所以单独给他出期末考试卷。
秦总也没有辜负众望，参加高考那一年，他拿了数学满分。
他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人上人，和别的人都不一样。
可是因为他从小被当做温室里的花朵，所有人都宠着他，让他不知道世道险恶。
秦总大学毕业之后进入银行工作，用了不到3年的时间，就变成了省里最年轻的行长。结果却因得罪领导被安排当了背锅侠，最终饮恨离职。
从小打着优秀标签的他不服气，一下子投资了三个产业，有市里规模最大的KTV连锁品牌、当地最大的酒吧、联合之前所在的银行拿下了市中心湖边的一块地要做工厂。
结果底下的人出卖了他，骗了他的钱，三个重点项目全黄了。
破产后，为了还钱，秦总拿着亲戚们凑的100万，在成都开起了金融公司，被发小拉去做非吸的生意，最后被告非法集资，就这么进来了。
现在妻子写信来说，儿子可能要没人照顾，这让秦总非常痛苦。
以前，秦总对儿子不闻不问。儿子喜欢打篮球、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学习拔尖，这些秦总都知道，但他不知道儿子的篮球打得怎么样、为什么喜欢那个女孩子、成绩有没有波动，还曾经让儿子在十岁时独自坐了2000多公里的火车。
胖杰听了以后是一顿乱骂，然后借自己的经历跟秦总讲，没有父母照顾的孩子会一步步走上绝路。
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秦总听了更害怕了。
他后悔自己找了小三，忽视了妻子。说来幽默，秦总养女人并非为了上床或者有面子之类，他纯粹是因为妻子没空陪他出差，而他又没有自理能力，这才找了个女人。
只是这小三的性价比太低，秦总前前后后花了一百多万在小三身上，结果那小三干的就是份保姆的活儿。
“还不如请我呢，一个月200块钱，保证帮你弄得巴巴适适。”胖杰一脸羡慕地说。
秦总愣了一下。他盯着胖杰的脸，想了好久，叹气道，“早知道就请你帮忙，把钱给你，那你就不用去贩毒了，不贩毒就不用杀人。”
我想，那或许是秦总头一次意识到100万有多重要。
可惜，对这对朋友来说，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过了两个月，胖杰接到了开庭通知书。众所周知，胖杰的案子不会有任何悬念，开庭的当天肯定会被判死刑。
看守所规定每个监室只能待一个死刑犯，而我们监室已经有毒枭阿伟了，所以胖杰必须走。
秦总跟我说想给胖杰开个“欢送会”，他有点舍不得胖杰。
我很吃惊，秦总来到监室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关心别人，提出要为别人做点什么。
有几个小混混问秦总，欢送会上说什么话才合适。我听到，知道这是扯淡，都是老江湖了，说几句场面话能存在什么难度？
但秦总没察觉出那些人在耍他，认认真真地告诉别人应该说些“走好”、“最高院未必会核准”之类的话，为了防止别人忘记台词，秦总还写了一些小字条塞过去。
看着秦总那些幼稚的行为，我忍不住要调侃他，问：你一开始不是说胖杰应该下地狱吗，这回如愿了呀，你怎么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样子啊？
秦总白了我一眼，骂道：你就是个冷血动物，人死为大，不懂吗？
胖杰知道自己要走了，似乎也不放心，专程跑到我面前来问我，会不会给秦总找新的小弟。
我嫌弃胖杰婆婆妈妈，随便说了句“你看哪个顺眼？去挑一个，剩下的事情我来做。”
没想到胖杰还当真了，他立刻去铺板边将坐在上面的人挨个挨个观察，那副样子就像古时候去贩人市场给家主挑奴婢的管家。
我看到他俩这顿忙活，心里其实很感慨。这两人竟然能成为朋友，真的是不容易。
秦总小的时候，父亲对他的交际圈进行了严格控制，调皮捣蛋的、脑袋未开窍的、家庭条件不够优越的、思维不活跃的、古诗背诵不超过200首的，通通不准秦总靠近。
与此同时，保姆也严格遵守秦父的要求，对秦总严加看管。但凡是秦总跟同学并排走到一起，保姆就会以一种高度警惕的状态将秦总拉开。
秦总说他那时候感觉很委屈，恨不得自己能变成笨蛋，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委屈了一段时间后，就习惯成自然了，从此都不再有朋友。
与秦总截然不同，胖杰是令人讨厌的存在。
他小时候天天睡别人沙发，一躺下去就赖着不肯起来，这种情况多次发生以后，大家就像防贼一样防着他。
但其实，他是因为害怕走出这扇门后就不知道，下一扇门会不会让他进去。
最让胖杰心寒的是，有一次他明明见到同学回到家中，但他去找同学的时候，同学的家长居然说孩子不在家。
在那之后，胖杰就没有再主动交友。
在胖杰开庭前一天，秦总从箱子里拿了两套厚睡衣给胖杰。
睡衣是秦总喊律师拿去裁衣店重新加工过的，衣袖和裤筒都被从下往上剪开，然后在每边的剪开处各缝上了十二排棉制短绳。
这是为死刑犯准备的，因为死刑犯会被戴上手铐及脚链，穿不了厚衣服。南方看守所湿冷，尤其是戴上了冷硬的手铐、脚链。
在睡衣送进来之初胖杰就知道了，他当时以为秦总要送给另一位死刑犯阿伟。为此还吃了一天的醋，说这衣服缝得一点都不好。
当秦总让他放进箱子时，他磨磨蹭蹭，说谁穿谁收拾。
这时看到秦总拿衣服给他，他高兴得像个孩子，连忙一边感谢秦总，一边试穿了起来，仿佛忘了自己明天就会被判死刑。
秦总趁着胖杰在穿衣服，召集我们几个大哥开会，说要给胖杰准备点儿购物小票，让胖杰去到别的监室后有资本收小弟，这样他会过得好一些。
我们不置可否，只是觉得胖杰既然是死刑犯，民警肯定会安排人帮忙洗衣穿衣之类的，不必我们操心。
然而秦总不管我们有没有同意，他去储物箱把购物小票翻了出来，一共3捆，全部塞到自己的口袋里。
那可是我们的全部家当，足足有5000多元，计划得当的话至少可以顶半年。
这个举动让大佬阿九也看不下去了，他赌气说：“要不再拿两桶零食？”
秦总想都想，直接说“好”，然后就去研究哪个大桶里的零食最好吃。
最后，秦总在我们咬牙切齿的注视下，不出所料地挑了最值钱的两个大桶，里面装满了花生瓜子。
我知道，此时的秦总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把人分成三六九等，自诩人上人的富二代了。现在，他已经懂得照顾别人了。
没有任何意外，开完庭回来的胖杰是戴着脚链脚镣的，他还在大老远的时候我们就听到了脚镣拖在地砖上的声音。
监室门打开后，我们看到了胖杰苍白的脸。他看着站在人群前面的秦总，想张嘴说话，但没能说出口。
民警没有让胖杰进门，而是让我们收拾胖杰的个人物品。
秦总不忍再看，转身拨开我们，然后点了几个小弟的名字，让他们帮忙抬胖杰的东西。
收拾了半天，就已经有了5个箱子、2个大桶和7包衣服，还没弄完呢。民警笑着问胖杰：你家里没给你寄过钱啊，这些东西是不是抢来的？
胖杰似乎没有听到，只是盯着秦总忙忙碌碌的身影出神。
收拾好之后，秦总走到胖杰身边，往他口袋塞那些购物票，问他，省着点儿花，能做到吗？
胖杰答非所问：“你要照顾好自己。”然后看了看我。我抛给他一个“放心吧”的眼神。
胖杰走后，秦总一下子长大了。虽然我们还是给他安排了新的小弟，但是他自己会主动做很多事情了，比如洗内裤。
我问他怎么突然开窍了？
秦总说，胖杰交代他，内裤要自己洗，因为别人对这个是不会认真的，比如胖杰刚开始的时候就没搓过，湿了水就拿起来挂，“他挺不负责任的，是吧？”
后来，秦总被判了刑，准备要去监狱了。临走的时候他还对胖杰念念不忘，一再嘱咐我要照顾好胖杰最后的人生。
我猜胖杰其实过得还挺潇洒，他去那边监室不到3个月就花光了5000多元，后来秦总又托人送了2000多过去。
不仅如此，秦总还给胖杰带了不少玄幻小说——这东西在看守所里比钱都管用。
我问秦总：胖杰好像说过，等阿伟一走他就会回来？
秦总嗯了一声。
我再问：你有什么话留给他？我到时候转达。
秦总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了，我留点儿钱，你记得帮他找两个尽心尽力的包夹人员就行。
但我知道，他留给胖杰最重要的礼物，已经在胖杰手上了。
我在看守所和监狱都待过，我起码见过80个三进宫的，甚至见过有人11进宫，所谓的认真改造重新做人，现实中太难了。
然而短短半年时间，秦总和胖杰就各自都改变了。是什么原因？我心里有些念头，但也不能一口咬定。
两个月后，在阿伟走的当天，胖杰回来了。
民警打开门的时候，胖杰没管我们的寒暄，眼睛一直在焦急地四处看。
我知道，那是他在寻找秦总的身影。
我又一次想起他俩讨论过的一个问题：倘若早点儿认识，成为朋友，相互帮助，各自的命运会不会就不一样呢？
我一直想问何俊义，他说秦总留给胖杰最重要的礼物，是什么？
何俊义说：“秦总的礼物，是帮胖杰看到了自己背后的观音”
胖杰身犯重罪，被判死刑罪有应得。没有人会在意这个临死之徒的想法，只有秦总，会反复叮嘱他，下辈子要投胎做个善良的人。
胖杰却说，阎罗王不一定给他投胎呢，可能要在地狱煮个十万八千年。
他自认为十恶不赦，这种自恶已经让他忽视了自己那一点点善——他知道没有家庭的小孩有多苦；更知道一个好父亲有多重要。如果不是遇到秦总，他不会释放这些善意，只会作为一个杀人犯死去。
这些善意就像胖杰纹在身上，但从未认清的那座观音像。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林老鬼 马修
插图：小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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