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185)

杀完最后一个凶手,我就嫁给你

 齐红 全民故事计划 2019-08-12

 

在监狱里十几年,我深知人生原则,也知道守口如瓶是保证彼此安全的唯一要义。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391个故事 

 

 
我把目光投向她灰蓝色囚服隆起的部位时,心晃荡了两下,接着才看清在她胸前挂着的牌子上写着“白可爱”。有一瞬间,我竟忘记当时的自己是站在女监的排练场。
 
当我再看到她胸牌上的犯人编号是10526和从宽级的红色标识,意识到这个叫白可爱的女服刑人员已服刑十年以上。不用说,她的原判不是无期就是死缓。
 
为推动服刑人员的改造,每三年一度的全省监狱文艺汇演在省女子监狱排练。我创作的配乐诗朗诵《园丁颂》入选,才有了千年一遇的机会,从男监被押送到女监参加彩排。
 
彩排第一天,当我上台朗诵到一半时被叫停。台下七八个管教围成一圈,像在商量什么。一个小时后,负责排练的女监管教带着一个齐耳短发的女犯走进排练场。管教把我从排练场遥远的东北角叫过去,告诉我,诗朗诵要增加一个女声。
 
女声部分的演员叫李莺,来之前,我就知道她是我所在监狱判了死缓的黑社会老大常孟的生死恋人。
 
管教又对站在她身边神情肃静的女犯吩咐:“你们商量一下,把诗朗诵改成男女声对诵,还有合诵部分需增加一些肢体动作,中午前完成。记住,无关的话少说,规矩你们都懂。
 
当管教的话才说完三秒钟,也就是当我的目光在她的胸牌上飞速扫过知道她叫白可爱后,脑子因这幼儿园的名字转不过弯时,白可爱立即说:“我先说一下初步方案,一小时后向管教汇报,管教确定后即执行。”她的目光柔中带刀,像是对我的警告。
 
随后的一小时,叫白可爱的女犯手握着笔,一边在本子上流利地划出男女部分,一边标记动作提示,还以绝对尊重我的态度不断征求我的意见。当时我有一种错觉,以为是在单位食堂讨论食谱,被鸡鸭鱼肉蔬菜水果诱惑得胃海翻腾,她怎么说,我怎么点头。
 
改完了文本,白可爱抬头安静地看着我,我也不顾一切后果地看着她。我知道自己内心正在汹涌澎湃的波涛,随时会被管教的一瞥而静如止水又成为一口枯井。
 
我听到一声像如丝绸的叹息,她微微摇了下头,眼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向下一沉,转过身向正在指挥排练的管教走去。
 
从那以后,直到彩排结束离开女监,我再没见到白可爱。在彩排的最后一天。管教让我和搭挡李莺到窗边最后一次磨合时,李莺眼睛盯着管教告诉我:“给她写信。记住,七监区白可爱收。
 
 
一年后,我获得假释,出狱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一家邮局,在包裹单的背面给白可爱写信,告诉她,我已于一小时前出狱。
 
出狱后第三年的十二月十七号,那天下着鹅毛大雪,怒号的北风在雪幕间窜来窜去。白可爱也要出狱了。
 
早上七点,我站在女监那道森严的巨大铁门外。等了一个小时,铁门徐徐打开,白可爱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铁门里走出来。信封里装的是路费、释放证明及去公安局落户口的迁移文件。当初,我也是拿着这种牛皮纸信封迈出了铁门。
 
我举着大衣冲过去,张开双臂欲将她揽入怀中,白可爱伸出食指顶住我的胸口,又接了片雪花放在唇上舔一下,轻声说:走吧。
 
我从背包取出围巾裹住她的脖子,又拿出手套,她接手套时握住我的右手,我感到手背一阵刺痛,几个指甲印像被铁匠砸过一样刻在我的右手上。
 
在向候车点走的几百米的路上,白可爱没有说一句话,她像一个修道院里的修女,目视前方缓缓迈步。
 
我们没乘出租也没坐公交车,在雪地上穿过半个济南,最后在大明湖西侧停下来。那时雪已停了,天空阳光闪烁,她站在那儿,目光在一片整齐的楼房间扫来扫去。
 
我问:“你的家是这里?
 
她指着前方说:“我们家的房子不见了。
 
“这些年市区到处都是新建小区,你家应该拆迁了,家人没告诉你新地址?”我说。
 
“我有一个哥哥,被人害死了,母亲因此病重去逝。我入狱后的第三年,父亲曾来探视,从那后再没来看我。”她看着那排高楼说。
 
我感到不对,试着问:“开规劝会那些,监狱没联系你父亲?
 
“管教顺口提到过我父亲,说他去外地亲戚家了。
 
我认为事情不对劲,管教的“顺口一说”大有玄机,在狱中十几年,我已熟知管教的策略,一定有事瞒着她。
 
我说:“我们去派出所问,顺便把户口落了,身份证也办了。
 
在派出所里,接待警员知道白可爱刚出狱,马上把所长叫来。所长对白可爱很客气,说自己和白可爱曾在同一所高中读书。
 
白可爱看我一眼,她的目光显得冰冷。我感到她已从所长拉家常的话里觉出了问题。
 
落户口时,白可爱对户籍警说把名字改了,叫白莺,然后去照相。她坐在凳子上,灯光照在脸上,此刻我才发现她很美,而且眉宇间隐约有一丝伤感。在她办理户籍与警员的问答中,我知道她毕业于师大中文专业,年龄四十一岁。而她看起来才三十多岁。
 
一切手续办理完,所长把她喊进了办公室。半个小时后,白莺从办公室出来,她的目光冷峻,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所长对我说,如果你是她的朋友就陪着她,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联系他或任何一个警员。我本能地想到,白莺知道了她父亲的事。
 
 
从派出所出来,白莺径直走进一家咖啡馆,她坐下后把所长给她的牛皮纸档案袋打开,然后把里边的东西倒在桌子上。
 
她说:“你可以看。
 
那里有一份交通事故鉴定书,说明白莺的父亲死于交通意外,驾车人负全责;一份死亡证明;一份房屋逝迁文件,一张银行存折,存折里有房屋逝迁补偿款:五百七十二万元。
 
我们沉默了半小时,我对她说:“你可以到我家住,房子很大,只有我父母,我弟弟他们都结婚了,有自己的家。
 
白莺拍拍我的手,看着我说:“不能打扰你父母,你离开他们十几年才回家,再拉进去一个黑社会的,父母还活不活了。
 
当天,白莺在大明湖边上一处僻静处租下一套有院墙的房子。我带着她花了三天时间,买齐生活用品和电器设备,她指着右边的房间说:“你住这间大的。
 
白莺看着我,又迟疑了一下:“我们要约法三章。
 
我的心突突跳了几下,以为她要定几条我和她男女间的规矩。
 
“不能把我住在这儿告诉任何人;不能问我十几年前的经历;不要过问今后我要干什么。
 
在监狱里十几年,我深知人生原则,也知道守口如瓶是保证彼此安全的唯一要义。
 
白莺说我们的半生都已过去了,但愿以后活得自由自在。她拿起一个布袋塞到我怀里,里面有十万块钱,“你以后当厨师,只要能把饭做熟了就行。
 
说完她自己笑了笑,又拿出两只只有按键的老人手机递给我一只,“我们之间就用这两个手机联系,记住,不许用智能手机。
 
我觉得有点奇怪,以为她留下了什么监狱后遗症。在监狱里服刑超过十年的人,多少都有些怪癖,比如我关了灯就睡不着觉,每天洗完脸要把毛巾迭成四方块放在脸盆中间。
 
更令我不解的是,一周后,白莺找了个环卫工人的工作,每天凌晨四点,天还黑着,她就骑着自行车去文化路扫大街。
 
有一天趁吃饭时,我问她要不换个近点的路扫,家门口这条街也需要人扫。其实我是心疼她,天亮前那阵子最冷。她没回应我。我又说,路口那家小超市要转让,不如盘下来自己干,至少能睡个安稳觉。
 
白莺脸一拉,“忘了约法三章?这次不追究你,没有第二次。
 
每天下午,另一组清洁工上岗后,白莺回住处,换上衣服吃过饭和我聊会天就又走了。她说她想加入一个社区公益组织,就在她干活那条街的附近。
 
我们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普通的生活,她穿的衣服普通过时,发式像家庭妇女,还挎了个三十块钱买的仿皮包。对我像一家人一样,甚至有一次要让我保管那个有五百多万的存折,连密码都告诉了我。可另一方面,每当她发觉我有和她亲密的企图时,就以眼神提示我,让我意识到自己是一个高尚并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直到有一天,我和白莺在大湖划船,她说她会和我结婚,然后住到我家去照顾我的父母。她告诉我,时间不会太久。
 
 
我和白莺在大明湖边上偏僻的院子里生活了一年。
 
进入冬季后,我在一家搏击俱乐部找到一份小时工,只需每天下午的两小时帮忙规整训练器材。中午吃完饭,白莺把碗筷收拾干净后,我们像往常一样聊会天。她说过了年就结束扫大街的工作。
 
她的师大同学做自媒体,邀请她加入。我才知道白莺大学毕业后,曾是一家省级报社的记者,按时间推算,那时我在北京一家杂志社驻济南记者站工作,不但采访过省两会,还采访过全国两会。
 
白莺兴奋地说,让我也去她同学创办的自媒体工作。我说我已经落伍了,还是留在家里做饭照顾你。她突然很感动,第一次搂住我的头,吻了我。
 
下午,我按时去俱乐部报了到,换上工装开始干活。我在散打馆将随意丟放的器具整理归弄时,隔着玻璃看到正在和一个强壮男人对打的女十分眼熟。走到另一处窗前一看,吃了一惊,是白莺。
 
一连几天,我边干活边小心翼翼地隐蔽自己,以免被白莺发现。我不断更换位置观察白莺,看到她和不同的男人对打,攻击极为凶猛。
 
我私下问散打教练,白莺是不是专业运动员。他说不是,但她有良好的训练基础,至少接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这意味着白莺入狱前就修习搏击,而我和她在一起的一年,她一直瞒着我在训练。
 
第二天吃午饭,我对白莺说:“告诉你有关我的一点秘密吧。
 
她看我一眼,笑了,回忆起往事,“在女监第一次接触,我就认为你不简单。李莺也是这么说。但我们有约法三章,我不问你。
 
“我上初中时,接受过几年格斗训练,直到上大学才结束。教官是陆军特勤大队的队长,住我家楼上,他教他儿子顺便把楼里的孩子都训练了。”我自顾自地说着。
 
白莺的目光落在我手臂上,那里布满了几十道刀痕。
 
我又说:“上大学时,我和调戏我们班女生的留学生打过一架,那黄毛住了半个月医院,我也受了个处分。
 
白莺没接话,看了我几眼。过了会儿,她说:“李莺眼光直狠,她告诉我,和她搭挡的那家伙挺正经的,后来就收到你写来的信。
 
吃完饭,白莺照列去洗碗,收拾完了,她又说要去社区公益那边看一下,拎着她的仿皮包走了。
 
下午去俱乐部上班,我站在窗后看白莺正在打沙袋,她满脸是汗,头发零乱地粘在脸上。眼神是我平常少见的凶狠。
 
当天,我辞去小时工,我知道在这儿一定会被白莺发现。我不想因她瞒着我而难堪,何况,我觉得她有不愿意让我知道的事儿。
 
这个星期天又在下雪,又逢暖流,马路上的雪融化后又被横扫而来的寒流冻成了冰。晚上看电视时,新闻播音员提醒市民注意路面结冰,容易滑倒摔伤。接着报道一起交通事故:在文化路,一辆越野车沿坡空溜,一位买早点市民严重受伤,伤员目前还在抢救。
 
白莺把电视关了,她说,“我把扫马路的活儿辞了,这么长时间你也挺闷的。咱俩找个酒吧喝一杯,然后去通宵看电影,怎么样?
 
我惊讶的同时眼睛也放光,看着白莺说:“劳模你正常吧?
 
“我疯了!”她扑过来,狠狠地亲了我一下。这是我们之间第二次亲密,虽然短暂但已是她的恩赐。
 
我们在结冰的马路上拉着手,东倒西歪地向前走。她因为雪夜出行兴奋得尖声大笑。我们走进酒吧,白莺让调酒师来两杯最贵的酒,我们对视着碰杯,一仰头把酒倒进了喉咙,一千块钱就没了。
 
之后去电影院,白莺订了一个两千块的包廂。以前她父亲每过几个月,就带领全家在电影院的包厢里看通宵电影。她的父亲是位艺术史教授,母亲是话剧编导,哥哥是F6赛车手。
 
第二部影片是法国电影《朗读者》,在电影快到结尾时,我感到把头枕在我腿上的白莺在哭泣,她用围巾紧紧捂住嘴。我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抚摸着她的肩膀。我想她是想她父亲了。
 
后半夜,我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她浑身滚烫,身体还在止不住地颤抖。我把她背着,打车送到医院急诊。医生说她高烧41度,肺部也有炎症。我脑子嗡嗡作响,请医生帮忙,千万别让白莺出事。
 
办完住院手续,我赶忙回去取白莺的换洗衣物。尽管我和她住在一座房子里,但我很少进她的房间。打开衣橱,我找她的衣服,内衣是最重要的,然后是梳子水杯。在桌子上有一瓶润肤霜和一管甘油,这是她唯一的化妆品,她甚至连香水都不用。
 
我拿起哪个仿皮包想把衣服放进去,打开包,看到里面放着封信。 信封还没封口,封皮上写的收信人是:李莺。
 
出于对白莺日积月累的疑惑,我克制不住地打开那封信。
 
信的内容不多,先是问李莺的近况,再就是嘱咐她要多吃猛吃千万别挑食,对狱内超市也别客气,还给她汇去五万元存在账上。信中还提到给“那边”也汇了五万,让李莺什么也别担心。
 
我猜“那边”是指我服刑过的监狱,李莺的骨肉男友还在里面。
 
信的最后,有句话令我又明白又不明白:“那家伙不错,下半生如有可能就是他了!
 
我的手机响起聒噪的彩铃声,白莺打来的。她的声音很虚弱,却很清晰,她嘱咐我,包里有一封给李莺的信,过几天是她生日,让我无论如何今天要把信寄出去。

 

 

 
 
返回医院时,白莺见我挎着包、拎着饭盒,一把拽下口罩说:“闷死我了。
 
“戴上,一个师的细菌正在啃你的肺。不听医生的话,吃亏五十年。”我把口罩重新给她戴上,摸了摸她的额头。
 
“五十年?太短了吧,至少八十年。”白莺目光闪烁看着我。
 
我把饭盒放柜子上,再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地往外拿。
 
“把你的全部家当都拿来了。”我笑着说。
 
“给李莺的信寄了吗?”白莺问我。
 
我装着不经意地说:“没来得急,明天寄也不迟。
 
白莺又一次扯下口罩,“我去寄。”接着打算起身要下床。
 
我伸手急忙摁住她,告诉她我在来的路上第一件事就是到邮局寄信,为保险还寄了特快专递。说完把快递单递到她眼前。
 
白莺搂住我的头向下一拽,接着张嘴咬住我的耳朵不放。“你个死14029杀人不偿命。”她揉着我耳朵说。
 
14029是我服刑时的身份编号,我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清楚。
 
一周后,白莺病愈,出院那天,医生给她写医嘱,问白莺的职业,她说是环卫工。医生显然不相信,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的心功能有点问题,现在看没什么大影响,但要注意休息,定期查体。
 
我假装不知情,当着白莺的面问医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劳累,比如健身及其它剧烈运动。”医生说。
 
回家刚进院门,白莺转过身在紧紧抱住我,撩腿将沉重的大铁门关上。我们两个人在空静的院子里,像是被胶带缠在一起,彼此的嘴狠狠地吸住对方,白莺喘息着说:“把我抱床上去。
 
我抱起白莺向房间里走,她的双腿死死卡在我的腰上,嘴唇牢牢地压着我的嘴。我感到胸腔里的肺一边收缩一边向喉咙移动。
 
我把白莺放在床上,她两只手抓住我的上衣。在激流覆盖的瞬间,我想起医生说的话,抓住白莺的手说:“冷静,你刚出院。
 
白莺仰头躺在床上,脸侧向一边,面色变得苍白,胸口一起一伏。我抚摸着她的脸,轻声说:“我去做饭,一会儿你洗个澡。
 
我把处理干净的老母鸡炖上,又放了几个发好的海参。
 
白莺干清洁工后,为了给她驱寒并能随时洗上热水澡,我请装修公司把一间闲置的房间改成了设施先进的浴室,加带大号浴缸。
 
等我我把餐桌上摆好酒杯和红酒,回到厨房继续忙碌时,听到浴室的铃响了。
 
 
我以为白莺又要让我给她送内衣。为此我和她开过玩笑。她说这家里都是亲人,那么认真干什么。
 
我拉开浴室的门,正要问她需要什么,白莺赤裸着身体背靠浴缸坐在地上。我抱起她冲进屋子放在床上,抓住她的手腕试脉搏。那一刻,我心灰意冷,白莺的脉搏,十五秒只跳了九下。
 
我抓过被子给她盖上,一手拿起床上她的手机摁下120,又掏出手机摁了120,两个手机都接通。我对着面前两个手机喊:这里有危重病人,心跳十五秒九次,呼吸困难晕厥。
 
 
第二年的冬天,又在下雪,我抱着大衣、围巾和手套站在晨光中,等着女监那道放人的大铁门又一次缓缓打开。
 
当我把大衣、围巾和手套依次递给李莺时,她盯着我问:“可爱呢,她在那儿?信里她说,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会来接我。
 
我打开车门,低着头说:“你先上车,我慢慢告诉你。
 
李莺坐在我傍边,眼睛像刀一样剜着我:“可爱没来,只有两个可能:重病或重伤!
 
我没回答,把车向大明湖方向开。
 
路上,李莺问了我一万遍白莺的情况,我只是沉默。李莺让我把手机给她,她要给可爱打电话。但电话拨通后,无人接听。
 
我把车停在院子门口,请李莺进去,当我打开厅堂的门后,李莺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身体靠着门框,眼睛呆呆看着对面。
 
厅堂正面的条案上,端正摆放着白莺的大幅彩色照片,这张照片是我和白莺在大明湖散步时,我给她拍的;照片的两边摆放着白色、黄色的菊花,正面是一丛红色的玫瑰覆盖着一个精致的瓷罐,里面盛放着白莺的骨灰。
 
“可爱……”李莺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喊,一时晕了过去。
 
等李莺在医院的急救中心醒来后,就失踪了。当时医生及护士忙于救治其他病人,我坐在急救中心走廊椅子上迷迷糊糊打盹。缴纳完费用,我赶紧开车回我和白莺住的地方。
 
李莺不知抱着盛有白莺骨灰的瓷罐有多久了。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李莺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我问:“可爱怎么走的?
 
我把白莺第一次住院的病历和最后省立医院抢救的诊断书,放在李莺面前,她把每一页病历及诊断书反反复复看过十几遍。之后,李莺恢复了平静,她冷冷地问我:“可爱不在后,她给我的信是你写的?
 
“是,你是她最亲近的人,她出来当天就把名字改成白莺。
 
李莺亲吻了抱在怀里的照片,又无声地抽泣。天黑后,李莺从地上站起身,对我说今晚她要住在白莺的房间。
 
 
 
一个月后的除夕,我和李莺把房子收拾干净。李莺又买了很多鲜花,摆放在白莺遗照的周围。
 
我打开一个红色的盒子,里边放着两枚戒指。我取出一枚戴在手上,把盛着另一只戒指的盒子放在白莺的骨灰前,对着白莺的照片说:白莺,今晚咱俩就结婚,李莺是证婚人。从现在起,无论你在哪里,都不再寂寞。
 
我和李莺走到院子里点起火,把给新娘穿戴的红色婚服和红绸缎、鞋子放入火中,再将一瓶瓶红酒洒在火焰四周。
 
整个除夕夜,我和李莺坐在白莺的照片前谈她的往事。
 
李莺告诉我,白莺大学三年级时,她当赛车手的哥哥在训练中失事死亡。白莺觉得事故有蹊跷,也有传言说是对手俱乐部干的。
 
等大学毕业后,她放弃去英国读研,选择去省报,她想继续调查她哥哥死亡一事。后来,白莺真的搞到了一个能间接证明他哥哥死于人为的电话录音,但这个证据在法律上不是关键证据。
 
也在那时,白莺的调查受到一些势力的阻拦甚至是死亡威胁,她也知道,走不下去了。于是她挺而走险,刺杀了其中一个人。
 
也是在刺杀的那天晚上,李莺酒后开车,撞伤了外逃的白莺。白莺只希望李莺能将她拉到相反的方向,扔在路边就可以了。
 
李莺看着眼前眼神冷漠凶狠的女孩,觉得跟自己相似,当即带着白莺去往二十里外的地方。
 
事后警方虽然怀疑白莺,但有李莺的不在场证明,又有一帮人证明李莺和他们在一起吃饭唱歌。让白莺逃过了一劫。
 
我对李莺说:“那时你已成名了。
 
李莺看着我:“可爱告诉你了什么?
 
我说白莺对你以及她的往事一字没提,她跟我有约法三章。
 
李莺说:“不知者无罪。她是给你留后路。
 
从那件事后,白莺就入了李莺的团伙,在李莺的策划和参与下又惩罚了另外两个谋害白莺哥哥的凶手。李莺没说时间、地点及姓名。一个判了无期又出来的人,对于法律,比警察都熟悉。
 
 
我忍不住问李莺:“白莺为什么一出来就去找扫马路的工作?
 
李莺盯着我,片刻扭头对着白莺照片说:“你没瞒住他。
 
李莺看着我说:“害他哥哥的最后一个凶手,就住在文化路,可爱在那扫了一年大街,就等着下雪路面结冰,让一辆空车沿坡冲下去。你现在明白了吧?
 
我想起那天白莺在看到电视新闻时,高兴的神情,沉默了一会儿,对李莺说:“如果当初白莺对我说点什么,我绝对不让她去扫马路,我比她更合适去干那件事。
 
李莺说:“她不能让你冒风险受牵连。再说,那是她的仇人。
 
我此刻明白了为什么白莺回避我和她的肌肤之亲,她怕她失败后让我身心俱损;而在她复仇后要献身给我时,我又因对她的爱,想起医生的嘱咐而错失。
 
我告诉李莺,白莺的死和她练散打过劳有直接关系,医生提醒她不要有剧烈运动。但白莺一直瞒着我。
 
李莺叹口气说:“白莺早在她哥哥死后就暗中练习格斗,不仅是散打,她还学习了使用匕首和枪械。
 
我拿出白莺留的存折递给李莺:“你是白莺最亲的人,而白莺又最信任你,这笔钱是她的遗产,只能是你收下。
 
李莺推回我的手,看着白莺的照片说:“不,你才是可爱最挚爱的人。如果没有那个意外,我回来正好参加你们的婚礼。
 
过完春节,进入春天,大明湖西边也要开花了。我把白莺和我朝夕相守的房子里的东西看了一遍,把白莺的所有物品装箱,包括她用剩下的润肤霜和甘油。打算回家。
 
我把装有白莺物品的箱子锁进柜子,把她的彩色照片和盛放骨灰的瓷罐端庄地摆放在桌上,然后再铺满鲜花。
 
我的父母极度惊讶地看着白莺的照片,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凝视着白莺的照片,告诉父母,她就是我的妻子。
 
在父母面前,我还流了泪,对他们讲述我在女监如何见到白莺,又如何去接她出狱,直到我们在大明湖共同生活的两年点滴。
 
我的父亲坐在沙发上叹气,他责怪我为什么不早早告诉他们,让白莺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多受了两年苦。
 
我母亲曾是图书管理员,她抹着眼泪说,你怎么还这么傻,眼睁睁地让她走了,你后半辈怎么过。
 
我母亲说得很对,我昼夜不宁地盯着白莺,饭茶不思,夜不能寐。两个月后,我决定出去走走。
 
我买了一辆山地车,简单准备一些东西,把白莺的照片和骨灰盒放进包里,给父母和两个弟弟写了封信,让他们放心,并嘱咐弟弟们好好照顾父母。
 
我骑着山地车,信马游缰地向西骑,经过夏天又到了秋天,一直骑到新疆。每过一省,我就找到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取出一点白莺的骨灰洒向空中。
 
第二年春天,我接到李莺的电话,她问我在哪活着。
 
我告诉李莺,我在拉萨,正在陪着白莺走遍中国。

 

 

作者齐红,自由职业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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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虚拟恋人”,在等待金主包养

 是星 全民故事计划 2020-11-23
外群“虚恋包月”的价格是一至三千,这里有时包天就是1314元。我头脑发热,开始白天聊文字单,晚上接语音单,对顾客也有了筛选。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529个故事—
 
 
今年6月,高二女孩小芝突然又找我聊天。
 
我和小芝是在游戏里认识的,关系不错。但最近的几次聊天,我却觉得她不太对劲——小芝虽然话多,但经常心不在焉,答非所问。
 
我不动声色地打探,终于听到了她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事情,她问:“你知道陪聊吗?”
 
我自然知道。
 
“陪聊”即是陪人聊天,网上广为流传的业务是“虚拟恋人聊天”。
 
而实际上,淘宝店主们共同管理着数量可观的陪聊群,还增设了:聊天倾听、哄睡叫醒、游戏陪玩等服务,将人的感情空缺当做市场。
 
而这一行的水很深,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前段时间,小芝因为学习压力太大,才点了陪聊聊天。小芝说,她的陪聊名字叫“顾于七”。
 
这个名字极容易让人联想到五官俊美、气质忧郁,对恋人一往情深的言情男主人设,对当下少女很具蛊惑力。正处青春期的小芝和这个顾七聊了几次后,也有些动心。
 
“我觉得他有魅力,有内涵,和班上的那些男同学都不一样。”她话锋一转,说她最近一段时间很失落:“我们很聊得来,所以我就想看看,如果我不花钱,他会不会主动找我,这几天我一直在等他。可他怎么没来呢?
 
顾于七的做法与我的过去一一相扣。
 
我听得心跳加速。原以为小芝还保有理智,谁知一周后的晚上,她火急火燎地来找我,说自己耐不住想念,又花钱找了顾于七,且一发不可收拾,“这周我给他花了2000多!
 
不仅如此,那天晚上顾于七还提议小芝线下见面,“让我们的关系更近一点。”
 
说到这,小芝在语音通话里有些急切地问:“陪聊还能见面?你说我该不该见?”
 
此时,我不愿再袖手旁观,严肃地制止了她:“不要见,也不要再去找他,因为我做过陪聊,明白那些话都是话术。他只是想让你花钱而已,根本不值得你投入感情。”
 
 
其实,早在去年10月起,我就接触过陪聊。
 
当时我正处考研冲刺阶段,睡不得懒觉,便突发奇想地在淘宝买了“御姐音”叫醒服务。
 
从那以后,陪聊S的声音就成了我的闹钟,也成了我在考研时期煎熬的寄托。
 
我犯困时她叫醒我,我焦虑时她鼓励我,不知不觉,S竟陪了我两个多月。
 
直到今年1月,考研结束后,我在家自主封闭。
 
而从考试中放松下来,我最先想到的是S。
 
我心里惦着她,又在淘宝下单,不过这次不再是叫醒服务,而是聊天。没想到与叫醒不同,S其实更擅长聊天,还精通游戏。我又惊又喜,和她微信连麦聊了好几个小时。
 
一来二去,我与S越来越交心,一天聊好几次,关系好得像多年不见的朋友。
 
在一次非常愉快的聊天中,我问她:“要是我平常找你,没给钱,你还理我吗?”
 
“那肯定,”S说,“不过我有时很忙,可能回得慢。”
 
听了这话,我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再找她说话也真没再给钱。但如S所说,不付钱后,她回消息很慢,内容也很简短。我想她真的太忙,有点失落,只能继续花钱找她。
 
谁知临近情人节,S竟然主动找我,说她们现在的“虚拟男友”缺人手,问我是否想要加入。
 
我才知道2月疫情加重后,人们不能出门,网上的陪聊市场就变得更热闹了。
 
很多店家伺机推出了9.9元虚拟恋人陪聊套餐,供不应求,男性陪聊尤其短缺。
 
我本来就爱跟人聊天,S的邀请让我觉得这是她对我的一种肯定。
 
想到过去她陪着我,而今我也能这样对待别人,还挺真善美的,便答应了邀请。
 
转眼,我就被S拉进了一个QQ群,一个声音微尖的女店主来给我们做培训。
 
然而所谓的培训其实与聊天全然无关,店主不停地告诉我们:要完全顺从客户,不许接私单。“尤其记住你们的身份,”她强调,“一切目的,就是要让客人花钱。”
 
没等我对这句话理解透彻,她开始让每个人发语音,接着检查语音条,没等我反应过来,店长就将我们推进了正式的“接单群”。
 
群里有几百人,皆顶着“圈名、级别、声音类型”格式的昵称发言,譬如“185小哥哥-普通-成熟音”“琪琪-金牌-萝莉音”,很是吵闹。
 
我扫了一眼,一大圈的昵称都用着奇怪文字。他们说话的水平也参差不齐,有人一直刷着“汤没盐如水,人没钱如鬼”。我觉得这有点俗,最后为自己取了“杜斐”作为圈名,名字来源于我喜欢的魏晋律学家,张斐和杜预。
 
不愿在群里和这群人打成一片,我开始关注进群要做的事——接单。
 
群管理员都是淘宝店主,客人下单后,他们就把要求发在群里,想接的陪聊都可以扣1,店主再酌情派单。但我是新人,所以最初只能接9块9的“虚恋单”。主要做的是充当虚拟恋人和顾客聊半小时,被抽成后到手只有5块钱。
 
大多找“虚拟恋人单”的都是刚失恋的女生,每个人的状态都是相似的。
 
接单后,我会先进行一个自我介绍,分辨对方情绪。如果对方情绪低落,我自然关心,“亲爱的,有不开心的事吗?”鼓励她倾诉;如果她想让我逗她开心,我就给她讲笑话,或唱首歌。
 
这种闲扯的网恋陪聊让我厌倦,我还是想接那些有意义的倾听单,可以陪伴某些人。
 
然而,随着我慢慢上道,一个前所未见的利益旋涡展现眼前,我也忘了自己的初衷。
 
 
在这个圈里待久了,我对这个行业逐渐了解,也就理解了当初店主的话:“陪聊不是公益,不看你聊得多好,只看你有多少续单。
 
在“温暖陪伴”的噱头下,陪聊行业的内部竞争其实非常现实:店家十天一期地先把陪聊的续单率排名,再按排名把陪聊分成四个等级。
 
续单率前三的是男神女神,后五名是镇店,次十名是金牌陪聊,其他是普通陪聊。
 
男神女神每小时收费160,往下依次递减,到了普通陪聊,每小时只有40。
 
而这些收入会被店家首单五五分、续单四六分地进行抽成;为了挣钱,陪聊只能多靠客户的“打赏”。虽然打赏也要二八分,给店家赚些小头,但数额是上不封顶的。
 
另外,前三级的陪聊可进入接单“内群”,那里的客户随口报价,打赏大方,曾有一位“女神”靠客户的打赏在双十一当天换了一部全新的苹果手机。而我刚进的只是外群,单子都是内群没人接被筛下来的。
 
一切规则皆与钱和等级相关,为进内群,大家满脑子都是如何在聊天时套牢客户。
 
而对陪聊而言,“虚恋”是最赚钱的。这种单聊得好,发展老客户的几率很大,续单打赏不用愁,抢的人最多。相比之下,哄睡叫醒都是小单。像“学习监督”的单子更是无人问津。
 
于是,为了讨好“虚拟恋人”,陪聊费尽心思立人设,找帅哥美女网图投其所好,甚至撩拨客户买H单。H单即颜色单,我从没接到过,只知道他们有专门的接单群,每小时高达600块。而“聊天单”也不能放过——男女聊天,本就容易起化学反应,只要陪聊打好感情牌,把普通聊天变成朦胧的虚恋单,也能提高续单率。
 
事实上,生活中的大多数人都是空虚的,陪聊的虚情温暖,这种拙劣的手段颇有成效,碰上情人节,群里简直就成了打赏的狂欢。
 
平时每天的每笔打赏,店家都会发群公告,而在情人节的那一天,店主们不间断地发公告刷屏,有人被打赏500、有人被打赏666。
 
不断攀升的数字刺激着大家的神经。
 
到了晚上,更有“大款”一口气为女神打赏了数个520和1314。这是当天打赏最高的数额,其他陪聊们纷纷眼红地在群里刷“卧槽”。
 
受到了金钱的驱动,我决定不再应付了事,也开始用心经营。我先给自己立了一个人设,在聊天中,我伪装成一名拥有高学历的富二代,因声音有磁性而被店主发掘。
 
网上找陪聊的女生,大多在现实生活中异性缘差,感情经历空白。所以无论虚恋单还是普通单,我都不遗余力提供情感价值,夸她们特别,并给予异性关怀,讲故事、说情话。若有续单,我更是需要悉心回馈:“这几天都在想你,还怕你再也不找我了。”
 
来找男生陪聊的客户大多是初高中生,恋爱幻想丰富,而且易动感情。在我的体贴下,真的开始有女孩续单,甚至有人在夜里难过感慨,“为什么我们不在一个城市呢?”
 
但来不及考虑她的情绪,我便挂了电话,对那时的我而言,我只在乎排名。
 
外群僧多肉少,大多还是廉价的告白单,让我的排名一直不太乐观。好在当时有几个女生频频找我聊天,拉高了我的续单率,又有陪聊女神给我打赏,到了3月,我终于晋升为“金牌陪聊”。进入内群,才到了真正的接单天堂。
 
较于外群百人抢单的惨状,内群的二三十个人简直接单接到手软。
 
而且,外群“虚恋包月”的报价是一至三千,内群有时包天就是1314元。我头脑发热,开始白天聊文字单,晚上接语音单,对顾客也有了筛选,只接有续单可能的单。
 
为了精于聊天,我还和群里的另一个金牌陪聊——雅静交流陪聊之道。
 
说到有男陪聊为了骗打赏,发了腹肌网图,还骗得女生哇哇乱叫,我们笑不可遏。
 
无意间,雅静向我透露道:“其实很多人你还是没把握住,得多用话术。”
 
雅静告诉我,顾客聊出感情后,常会问“你对我是真心的吗”,“不付钱还能找你聊天吗”等问题。这时就要用“我很关心你,你就是我的责任”“我也想继续和你聊,可不续单的话,我一忙就回不及”等话术来传达不舍和矛盾。
 
只有这样,动了感情的客户就会续单。
 
听到这,我却愣住了。
 
内群单虽多,但除了虚恋闲聊,客户无非是想找人说话的时差党,或生活不顺的人。这种顾客不多,但每次遇到我都尽量倾听,毕竟S也曾陪我经历过一段艰难日子。可现在看来,S对我只是用了话术。而我却信以为真。
 
而我自己,在追随她入行后,也成了靠这些手段赚钱的感情骗子。意识到这点,我的失望上涌,每次陪聊完成都匆匆收线。
 
 
心里的一些东西崩塌之后,我接的单渐渐变少了,直到我遇见了廖莹。
 
那天,群里有个找人“讲故事”的单,内群的人都嫌油水少都不愿意接。
 
我觉得这种单子要求简单、干净,便接了下来,客户正是廖莹。
 
廖莹比我大几岁,是住在国外的时差党。下单后,她只让我念故事哄睡,没有聊天要求。
 
于是我每晚给她打电话,通常讲十多分钟,她就没声了。每天晚上,我都对着电话讲故事,时间到了再轻轻挂断。
 
后来,廖莹也会买我的包天,全天连麦,但依旧不多聊,只时不时轻声说上几句。我便暗自推测,她在国外也许真的没什么朋友。
 
一个早晨,廖莹突然打来电话。她事先没有下单,按理说这是没必要接的,但我接起来,只听她声音低沉地说:“我被强奸了。”
 
我脑子一懵,问:“你说清楚,是强奸还是抢劫?”
 
廖莹说,她被她的前同事迷奸了。
 
这位前同事之前待廖莹很好,给她带零食,送口罩,她十分信任。但他昨晚却在饮料里下药,趁她不备强奸了她。
 
“我该怎么办?我想报警,可我来了例假,证据都没有了。”镇静下来后,我还是劝她报警:“当时你是昏迷的,如果他录了像,威胁你怎么办?”见她没做声,我让她先去警局,再去做传染病检查,“取证的事不用你操心。
 
之后几天,廖莹杳无音讯。
 
等她再找我时,她告诉我,对方已被强制拘留,我才松了口气。
 
之后,她再没出现,而在我的整个陪聊生涯中,廖莹是我唯一真诚对待过的人。
 
回到群里,排名又出了。店主语气不善地来私聊,说我续单率最近太低,并在群里发语音,气急败坏:“有人都刷了多少520了,怎么有些人连一个520打赏都没有?”店主自恃手握生意,对陪聊肆意吼骂已是常事。
 
好不容易获得的价值感瞬间被浇凉,我突然意识到,这里的人确实只为赚钱,不在乎感情,也不关心客户的诉说。可我也不想回外群,所以晚上的一个大单,我也报了名。
 
每天,店主会事先通知,晚上会有出手阔绰的金主来消费,通常都是大单。
 
店主绝不随机派陪聊,而是为金主们专门拉群,任他们挑选。那晚是一个给富婆找虚拟男友的单,店主早早在群里吆喝,“这是个有钱能捞的,会聊的赶紧帅照网图搜起来,好好伺候”。像极了青楼门口不断甩手绢的女人。
 
晚上八点,几十个陪聊和那位客户进群,然后,大家开始逐一叫她“宝贝”,再各自说一些客户要求说的话,等待着她的挑选。
 
为了吸引富婆的青睐,群里的人说话越来越露骨,到最后,简直不堪入耳:“老婆你选我,只有你高兴,戴绿帽我也愿意。”
 
几十个男人争奇斗艳的场面让我反感,像是争当头牌的男妓。
 
于是在一片吵闹中,我悄然退群。
 
转眼到了4月,又有几个男神把H单做到线下,真成富婆的“小奶狗”了,但与此同时,他们又在和小姑娘的虚恋中扮演着可靠的角色。得知此事,我对陪聊行业再也没有期待。
 
 
对陪聊这件事日渐失望,考研又落榜,我浑浑噩噩,虚恋不接了,偶尔接点闲聊单,排名严重下滑。但这种状态下的接单,店主不同意。
 
那时,很多学生因为备战考试,下单量锐减,店主们很烦躁,整天责骂,嫌续单少。
 
到了5月,终于又有女土豪来下单,说要选个陪聊包周恋爱,价格随意开。
 
于是几个新人小伙大胆报价,有人说500,有人说520。在我们老陪聊看来,这种报价其实并不高,店主却毫不客气地嘲讽:“现在的男生真是看得起自己,报价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这种明晃晃的埋汰让群里一阵尴尬,方才报了520的男生忍不住控诉道:“我们才刚来,你又不说这该是多少,那不就随口报。”
 
“随口报也不能这么放肆吧。”
 
大家积怨已久,纷纷跳出来反驳。
 
我终于也按捺不住发声:“又让人随口报,又嫌人报得多,那一开始就别这么说。”
 
场面变得有些失控,另一位店主开了禁言。
 
这种事情在群里经常发生,但这次我却气不过——我喜欢法律,考研时专门跨考法学,所以我从不接受店主的辱骂。但反过来想,我一直关注未成年人相关法律,却因当陪聊还给未成年人当虚拟恋人,在灰色产业地带边缘游走,想到这些,我突然对这样的自己无比厌恶。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最后决定退出陪聊,继续考研。做好决定,我向店主讲明,他很爽快地就同意了。毕竟现在想赚快钱的男孩很多,他们早就已经不缺人手。
 
 
经过了那天的争吵风波,群里如今又恢复热闹,大家正讨论如何钓到有钱又御姐的客户,熟悉的反感上涌,我在店主发单后、涌出来的一连串扣1中,按下了退出键。
 
 

口述 | 杜斐

撰文 | 是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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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明革命?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6/28/2021 postreply 09: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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