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即将博士毕业,就要踏上西部一所高校的教师岗位了。那时的我心里只想这辈子教好书就行了。对于学术前途,几乎不抱希望。
读博士那三年,我最大的收获不是学术,而是对中国学术生产体制的荒唐,以及读书人精神世界的荒漠化,有了近乎绝望的切肤之痛。
在各大学术会议上,经常能看到让我十分不解和倍感恶心的一幕:按常理说,应该是期刊编辑围着教授博导请求约稿,尽力与学者拉近关系。事实恰恰相反,在会场上,全是教授博导在尽力讨好期刊编辑,抢着和他们拉关系、换名片。
会后的饭桌上,各路博导教授轮番给大学阀敬酒并献上奉承的话。
学阀和期刊垄断学术资源,导致大多数人的心思不是花在学术本身上,而是用在了拉关系积攒人脉上。
一向孤高自傲、不喜欢讨好别人的我,心里深知,在这套规则之下,我将玩不过别人,不如趁早做好躺平退出,淡泊名利的打算。
读博士那几年,在这所中国最好大学之一的百年名校,看到某些文科青年教师真实水平之低下、精神世界之贫瘠、知识分子情怀之缺失,我对中国的学术社群更加失望了。
研究希腊雅典的,毫无公民精神,只会死读书。那些被时代的灰压伤的个体的命运,不见他有丝毫的关心;
研究法国大革命的,毫无情怀和思想,脑袋塞满的全是毫无生气的史料。除此之外,啥都不懂;
自视甚高的博士后,看去跟武汉菜市场的大妈似的,满身世俗味;
研究某某宗教的,一点读书人的精神气质都没有,满脑子市侩习气;
见多了这样的伪青年学者和伪青年才俊,我不禁疑惑了:这些脑袋塞满人文知识的人,为什么毫无人文素养?内心毫无人文情怀的人,为什么能做人文研究,而且课题一个接着一个,论文一篇接着一篇地发表?这到底是谁的笑话?这到底是谁的悲哀?
看到这些三十四十多岁的名校文科青椒,我不禁要问:这难道就是中国当下的学术精神?这难道就是中国学术未来的方向?这些顶尖高校的文科教师难道就是中国人精神世界的领航者?
这所百年名校的大多数理工科教授的精神志趣就更加让人绝望了。他们只要坐在一起,谈论的全是车子、房子,心里装着的全是如何利用课题赚更多的票子。看不到半点知识分子本应有的心系天下的社会关怀,精神世界几乎全被名和利笼罩。
博士毕业,到西部一所高校任教。入职头两年,在学院领导反复呼吁下,为了帮助学院完成科研申报任务,我申请了两次省哲学社会科学课题。结果,连续两年,其他博士几乎都中了,我就是中不了。
一开始,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拿起获批课题名单,才恍然大悟。历史这个学科,有95%的课题都给了“本省某地.......研究”,在我读的世界史专业领域,中标的课题,全省总共就只有两个,而且据说还需要混到脸熟,才能拿到。
算了,不玩了。也许,西部省份只需要地方史研究,不需要世界史研究。学世界史的我,来西部省份工作,也许一开始就是错误。咱就不凑热闹了。做好本职教学工作,什么名和利都不参与角逐。
我做好了这辈子职称随缘的打算,反正单身不结婚,一个人过日子,不需要太多钱。如果不是博士期间发表的论文可以用上,那一年我连副高职称都没有打算评。
这几年来,我没有发表过一篇论文,没有申请到一个课题。我从不认为是自己水平差。相反,我非常自信,在学校所有老师中,论学养的深厚,我绝对名列前茅,只是我不喜欢中国学术体制下的那一套游戏规则而已。
他们看不到自己智识的贫乏,也看不到别人的努力、志趣和天分。什么都要暗中和别人比,格局小到连学生评教分数高低都非常在乎,一个劲地迎合讨好学生,却口口声声说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别人是真的不在乎,他们却总是认为别人其实跟自己一样非常在乎,一直怀疑别人是在欺骗自己。
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丑态。他们活在幻觉里,认为自己是精英。闲着没事的时候,他们总喜欢发一些空泛的议论,站在黄线之外,不痛不痒地批评体制。那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贴上“有情怀”的标签。一旦触及身边的具体的事情,他们不敢做任何反抗,只会处处提防身边的同事在学生评教上、在经济收入上......超过自己。
最近,学校搞每三年一次的第四轮聘用。论业绩成果,我在学院排名属于最后一位,估计要被降为讲师了。某些人总算可以偷偷地、长长地舒一口气了。紧盯着我好几年了,怀疑我好几年了,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总算相信我是真的与世无争,真的不在于那些小利益和小荣誉了。
2020年4月,正饱受中年危机引发的情绪波动折磨的我,为了寻找心灵的出口,重新捡起年轻时代的作家梦,开始写公众号文章。
短短一年时间内,我就超过大多数运营多年的同类公众号。我毫不吹牛地说,无论在文笔、功底、视角、思想和深度上,对于我的文章,读者评价是非常高的。
这些读者,很多都是985高校教授和国外留学生、高学历移民,而且业内普遍认为,能喜欢我文章的、能与我产生精神共鸣的读者,内在的素质和修养一定是非常高的。
这不免引起了某些人的眼红,心里暗暗妒忌:“凭什么同样是副教授或教授,或同样是博士,或同样是大学教师,凭什么他能在外头写文章,收获一定的名和利?”
现在好了。我若被降为讲师,钱比他们少拿了,他们的内心也许能恢复许些平衡了。
不过,对于我来说,别人怎么想,都是次要的。人到中年,早就看淡了名和利。
在这所学校工作的七年时间里,看着其他同事经常在外面兼职,买了一套又一套房子,我毫不心动。尽管好几家出版社联系我,让我翻译书,一本书翻译下来,可以赚好几万,我从来都拒绝兼职赚外快,而是每年花费好几万元,一到寒暑假就去全国各地和其他国家做一个人的长途旅行。
我的旅行理念是“带着人文关怀,行走在路上”。在异地他乡所看到的人和事,所遭遇的文化冲击,无不拓宽了我的精神视野,丰富了我的精神向度。这才是我的人生最宝贵的财富。这笔财富赋予我的高度和广度,让我可以站在讲台上,帮助更多的西部学生拓宽视野,打破固化认知,激活僵化的思维。
烦恼的时候,抬头看看星空,就知道人类有多么渺小。想不开的时候,遥望三百万光年之外的仙女座星系,就知道人生有多么短暂。
被从副教授降为讲师又怎么样了?躺平了,不参与单位的任何利益之争,时间精力省下来,安心写好自己的自媒体文章。
我不需要讨好任何期刊编辑,就可以写出好文章让读者阅读。我不需要巴结任何学阀,几年之后,就能自己结集出书。来自全国各地的,来自欧美澳洲日本等国的远方众多陌生读者的认可,才是我最大的精神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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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有代表提出取消中学英语主科地位,我不得不用亲身经历告诉大家,英语非常重要。公知已如过街老鼠,我偏偏大言不惭想当公知,就是因为我英语好,哪怕炸号了,哪怕失业了,也勉强能养活自己。
2008年春天,浙江大学硕士研究生初试成绩公布,辞去工作,背水一战,专心考研,考不上打算出家当和尚的我,终于上线了。
然而,笔试成绩排在面试名单最后一位。在差额复试中,技校出身、已经35岁的我,会遭到这所百年名校的第一学历和年龄歧视,惨遭淘汰吗?
那几天,我坐卧不安,毕竟从未受过正规的本科教育,而和我一起面试的同一专业考生中,有一半是来自985和211高校的本科生。
让我意外,也让我感动的是,我非但没有因为自己的技校出身遭受歧视,在场的浙大教授全都给我打了最高分。我从排名最后一下子跃居第一,还拿到公费研究生名额。
1992年高考,我为何惨败?原因在于偏科太严重。语文和英语成绩好,但是,数学差到极点,比钱钟书好不了多少。自知偏科严重升学无望,从高二开始,我便自暴自弃,唯独英语学习没有放松。尽管高考总分不到300分,全班倒数第一,我的中学英语底子却非常深厚。
读了一年技工学校,1994年七月毕业后,通过父亲单位内招,我被分配到一个小镇国企。
在那个单位,没有人追求精神生活。上班时间,勾心斗角。业余时间,麻将喝酒,人生几乎一眼望得到头。但是,和我一起进去的青年人,个个都志满意得,毕竟是全民所有制企业。
我相信,自己不会一直属于那个地方,迟早有离开的一天。以何种方式离开?
读中学的时候,好几位语文老师说,我有成为作家的天赋。何不从事写作呢?
于是,我偷偷摸摸写了大量小说和随笔,只是投出去的稿件全都杳无音信。想当作家的文学爆破手太多了,能成功跃龙门的人寥寥无几,怎么办呢?我如何才能跳出小镇?
偶然看到一本关于留学美国的书,我突然想,为何不学习英语呢?作家当不了,英语总能学好吧?学好英语,我就有机会离开小镇,到厦门外资企业打工。
在那个几百年见不到一个老外的小镇,在一个根本没有任何外贸业务的单位上班,学英语有啥用?于是,绝大多数同事把我学习英语本身当做大笑话——耗费大量时间,去做一件毫无用处的事情,而不是像其他年轻人那样积极巴结领导搞关系,简直是大傻瓜。
那几年,只要看到我拿着大学英语书阅读,就有人会窃窃私语并蒙着鼻子笑,或是正儿八经一脸严肃地拍拍我的肩膀鼓励我:“好好学,英语是世界通用的语言。学好了,县城粮食局长将来说不定会调你上去当翻译。”
这种“鼓励”既是为了看我浪费大把时间和精力做“无用之事”的笑话,也是为了少一个人在领导面前跟自己争宠。
正因为单位很多人争相巴结领导,我却从不讨好他,领导早就看我不顺眼了。1998年底,我和领导淤积多年的矛盾终于爆发。那天下午,我和他大打出手,从办公室二楼打到三楼,又从三楼打到二楼,双方都流了血,彼此都把对方头发扯下了一大把......
打完架,我躲到房间流了很多泪。哭,不是因为打架本身,而是因为内心淤积多年的孤独喷涌而出,实在不甘心接受命运的安排......我决定,乘着年轻,鼓起勇气豁出去,放下国企工作,到特区去闯荡一番。
1999年底,我提着几个箱子,主动下岗,离开了小镇。
2000年春节过后,我坐了一个晚上的长途汽车,到厦门找工作,寻觅新的人生轨道。
当时,我带在身上的只有技校文凭和工作六年存下的五千元。对于我来说,厦门非常陌生,我唯一的寄托就是那里有一个中学玩得不错的汪同学。
到了厦门,我没有马上联系他。我想等租好房子之后再联系,以免给人家添太多麻烦。在厦大附近租好房子之后,我马上给汪同学打了电话。
他一听说我不是来旅游,而是来找工作,语气一下充满警觉。他说他那段时间很忙,忙完就跟我联系。然而,他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一个月之后,鬼使神差地在公交车上碰到他。他态度冷淡,简短问了几句,就说自己最近很忙,就下车了。此后,我在厦门七年时间里,和他断绝了联系。也许,他是担心技校文凭在厦门混不下去,我会不时给他添麻烦。
无一技之长,我体力活做不了,做脑力活,文凭又不够。接下来几个月,找工作屡屡碰壁,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打道回府,已经没有退路了。继续在厦门呆下去,找到工作的前景又十分渺茫。
强烈的孤独无助感,加上存款一天天减少,心里越来越紧张,我经常半夜吓醒,偷偷流泪。一次次夜里,独自到厦大白城海滩静坐,望着茫茫的大海,已近三十岁的我,不知道人生的路在哪里。
唯一给我信心,让我坚持下去的,就是在不断进步的英语学习。我庆幸自己在高中打下了坚实基础。
两个月之后,我进入厦门海沧一家工厂当磨具工人。每天在温度高达40几度的车间上班八个小时,经常热到流鼻血。
由于不满来自台湾的副经理,经常让女性工人两班倒,导致她们在打工子弟学校寄读的年幼的孩子没人照顾,工会不想多事,我看不下去,便独自到办公室向董事长和总经理提出抗议。结果,干了不到三个月,我不得不离职。第一份工作就这么没了。
那段时间,我先后换了几家工厂,和不同的机器打交道,生活和工作都非常艰难,仍然坚持周末自学,英语突飞猛进。不到半年时间,跳过大学英语四级,于2000年6月第一次直接报考6级,竟然轻轻松松考过了。(当时社会考生可以报考)
第二年初,拿到了大学英语六级考试证书后,我进入了一家台资企业做技术资料翻译。接下来几年,通过业余时间自学,我拿到了成人教育本科文凭。
那几年,经常看《南方周末》的我正义感爆棚,总想成为于建嵘那样的学者,能为底层老百姓说说话。于是,决定辞职考研。
2008年3月底,在浙大研究生复试现场,面试的几位教授让我用英语回答问题。于是,我用英语讲述了以下内容:
“1994-2000年在小镇工作那些年,看到一些基层地方官明目张胆的腐败,看够了底层农民的愚昧和短视,强烈的人文关怀和社会责任感逐渐在我的内心滋长。我一度把鲁迅当偶像,想成为一名学者型作家,把自己看到听到的都写成文学作品。这就是我大龄求学的动力”
2010年硕士毕业,我报考了博士。一开始是联系上海某所著名985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的教授。那位从美国回来的海龟教授用英文回信,非常热情地欢迎我报考,还主动把他的博士生介绍给我认识。
和他用英语邮件交流了几个回合,发现他非常像现在的张维为,我断难接受。年底了,改考其他老师已经不可能了,我仍然宁愿晚一年读博士,也不选择他。
就这么耽搁了一年。2011年,我选择报考浙大博士。尽管浙大博士英语入学考试的难度在全国数一数二,自学出身的我,英语成绩竟然考了浙大全校第一。
读博士期间,在一个有几位美国学者参加的学术讲座上,我丝毫不留情面,不担心被报复,当着这几位美国教授的面,用英语反驳浙大某位战狼教授的极端民族主义言论,把他气得浑身发抖。当时,我还连汤带水地把浙大党委副书记郑强也给批判了。那几位美国教授事后向系领导竖起拇指夸我:“文科博士就应该这样。”
不过几年时间,我对中国科研“生产”体制便几近于绝望。学术学术,“学”却靠边站,“术”成了主流。于是,大多数人的精力不放在“学”上,纷纷去钻研各种“术”。只要钻研得好,无论真实水平如何,课题也能拉到,论文也能发表,教授博导头衔轻轻松松到手。(当然,真才实学的教授也还是有的。)
不愿意同流合污,我选择主动边缘化,宁愿工资低,也不再削尖脑袋争夺职称。去年初,在很多朋友和老师的强烈建议下,我重拾作家梦,开启写作之路。
尽管公知已经被严重污名化了,我仍然“厚颜无耻”,毫不掩饰自己想当公知的“不良企图”。
当公知招人嫉恨,不少熟人、同学、老乡......天天盼着我早日被喝茶或进去。一听说警察和几个特殊部门领导关注和加我微信,他们脸上的表情马上就生动起来。明明我的每篇文章他们都跟铁粉一样必仔细研读,跟排雷似的搜索“敏感”内容举报,还假装不知道我的公众号。
学校工资微薄,公众号收入有限,偶尔还得靠英语接点家教做做,既补贴生活和写作支出,也能减轻一点万一失业的后顾之忧。毕竟就算真的失业了,以后靠做英语家教,我也能勉强养活自己。
教授骗财骗色无人骂,公知忧国忧民成公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