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301)

 

 

 

上海买房,就像参与一场赌博

2021-05-18 10:5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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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颜

努力生活,努力做一名好设计师

征稿 无论主动还是被动,城市正成为我们最为主要的生活空间。 一代又一代的人,被城市所塑造着,也塑造着城市,审视着生活,也被生活审视。我们每个人,都因不同的时代与个人遭际,在心底建构出城市的万般模样。 2020是个被迫禁足的年份。无论我们人在何处,是淡定、是烦躁,是一筹莫展、是心有余悸,都是一个适合的机会,让很多人重新审视自己与“一座城市”的关系。 眼下,人间编辑部大型征文再一次开启——「人间· 人在城中Living in City」。 记录下你与自己现在或曾经所处城市的故事,记录下它对我们每一个人所提出的,关于梦想、爱与希望问题的答复,记录下所有你在此处念念不忘的人与事,记录下它只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模样。 征文长期有效,投稿发邮件至 thelivings@vip.163.com,并在标题标注「人在城中」。期待你的来稿。

1

我第一次来上海,是因为中学的一次春游。当时,我并没有看到张爱玲笔下的老上海,也没有看到白先勇笔下的百乐门,欢迎我们的是高架旁鸟笼似的灰色高楼。一行人跟着老师走到金茂大厦楼下,有个同学不小心踩了一位上海阿姨的脚,那场谩骂持续了很久,阿姨的朱唇一张一合,也让我记住了“小赤佬”这个词。

自那以后,在我眼里,上海一直是灰色的,尽管这里有一座高过一座的地标建筑,一排高过一排的写字楼,有最知名的企业、最现代的商场、最前沿的展览和美术馆……也依然改变不了这种印象。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的难以预料。大学毕业后,因为设计专业的就业选择性较窄,我回国后不得不到上海工作。短短几年,兜兜转转,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同行和朋友,他们选择离开的原因各有不同:有的是承担不起上海的生活开支;有的是离职后找不到合适的下家;有的是在钢铁都市里寻觅不到爱情;还有的是无法在此落户、买房……

面对一次次的分别,我从开始的恋恋不舍,到后来逐渐麻木。作为这个城市里外来的千百万“沙砾”中的一颗,我深知自己无穷渺小。国内名校毕业也好,海归精英也罢,在上海单是提起“定居”二字,就已非易事。

为了落户经历的一层层的“筛选”,不禁让我想起当初在国外留学、找工作、办绿卡的种种艰难。原以为回国就可以逃离这些繁琐的手续,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居民身份,却没料到上海的外地人之间的竞争已然白热化。

那时候,我和男友像是最后留下来的一对战友。我曾以为我们会一直走下去,最终还是被现实打败了——最后一次见面,他胡子拉碴、面颊凹陷,说自己的公司不顺利,说自己没有上海的购房资格,只能先在周边买。他不停地说钱、说房,眼里充满了算计——那个曾在帕劳放海龟、和土著一起喝酒跳舞的少年,永远地消失了。

我静静看着他,没有插话。我不怪他,每日为了生存奔波,他哪有时间多愁善感、对我的情绪体贴入微呢?等他抱怨完,我们便相对无言,他坐在那边一动不动,等着我买单。

我始终没有告诉他,我那时已经有上海的购房资格了,也备好了首付——他是个非讼律师,不知是不是接了太多的离婚案子的缘故,平日张口闭口就是“财产分割”、“房产分割”。聚少离多使我们关系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若是在这当口说了,我不知道这段感情是否还能维持下去,即使可以,以后还能分出其中有多少是爱情、有多少是利益吗?

上海是现实的,是物质的,我没有能力免俗。

 

2020年的疫情成了我们分手的“背景板”,之后,我按照公司的要求在上海居家隔离。这期间,我不社交、不面对那些喜欢和不喜欢我的人,也不想清醒地去面对每一天。好友高畅很担心我,每日都打电话来嘱咐我拉开窗帘,看看外面的阳光。我们曾一起出国,又先后回国。波士顿也好,上海也罢,每当我沮丧的时候,都有她陪。

那段日子,外卖是不敢点的,我守着一个没有厨房的出租屋,每天靠着些食品存货折腾各种“电饭煲美食”。因为是合租,路由器是几家共用的,每次公司会议我都得举着电脑在房间的各个位置寻找信号。

两周后,公司通知上班日期顺延,隔离期变得更加漫长。疫情使人思绪纷乱,分手又加重了我对生活的焦虑——我的年纪已经使我成了很多人口中的“剩女”了,从亲戚们的眼神里,我察觉到了不友善,又自然想象出自己老年的光景:无儿无女,亦无归所……我开始在房间里对着一只滴答的时钟,或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高畅知道后劝我:“日子总还是要好好过的,不管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自己的居所还是要有的。留沪的这一道道关卡,你接下来就是买房这步了。”

确实,我来上海这几年像逐水漂流的海草一般,在各个出租房之间迁徙。租来的房子内饰不能动,添置装饰也要思虑再三,若遇到不好说话的房东,不但不同意,还会隔三岔五地要加租金、收房。

那会儿我还没什么物质方面的压力,天真地觉得就这样租一辈子房也没什么关系。当然不懂前男友着急上火、汲汲营营是为了什么。而且,我还有千万条顾虑:上海房价太贵了,小小的一室户动辄三四百万,虽然可以勉强凑个首付,但背上几百万的房贷,生活压力倍增,跳槽就更难了……

思来想去,我决定买二手房,因为新房面积普遍比较大,超出了预算。我只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像个普通人那样安安稳稳地生活。

2

自从做好了买房的打算,我就发现身边已经买了房的女性朋友颇多。一年前,同事洋洋就在内环全款买房,她让我去找房产中介,还嘱咐道:“找二手房,永远是和中介斗智斗勇。先去X家看,起码房源是真实的。”

一开始,我仅凭直觉在网上随意看二手房的图片。没多久,我约了一个中介,到达那个小区时,发现里面安静整洁,绿化覆盖率很高,我满怀期待,可中介却迟到了20多分钟。

期间,他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发短信,好像生怕我离开。最后又说家里有事来不了,派了同事过来对接。我勉强跟着上了楼,发现那套房子的户型呈“凹”字形,中间有一处特别窄,因为采光不足,到处都是暗暗的。

我走近一扇正开着的小窗,往外看,好像伸手就能够到对面的窗户。再往下瞧,是个不见底的深井——就算是这样,中介依然追着我要“五星好评”。

看来,洋洋忘记交代我:即使房源是真实的,市面上有着各种硬伤的二手房依然占了很大的比例。

我头也不回地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内环的一个小区,第二个中介已经在那里等我了。这个中介姓赵,说话的语气温柔谦和,除了要看的房子外,他还打印了一些周边房源的信息,并在上面用记号笔做了标注。

小赵满脸自豪地对我说,这些小区都是他负责维护的,张口闭口都是“咱们××小区……”,事实上,他带我看的房子也没有描述的那样好:厨卫大多没窗,不是顶楼就是底楼,或者又是深井房。

见我面露不满,小赵解释道:“内环内找合适价格的小户型太难了,总要妥协某些元素来平衡一下。”

我无法反驳,之后跟着他继续看房,竟然有两处还不错,我几乎冲动地想要买下来。

一处房子是日式风格的装修,各处打通做移门,将长条房间的采光做到最大。里面的租客是一对年轻人,他们在厨房里挂了各种细碎的饰品和小物件,也使这处房子充满了幸福、温馨的生活气息。

只是,楼下的环境令我忧心:除了脏以外,深井有一侧开着口,可以看到自行车的破旧部件和各种杂物。再看一下房子的年份,这是一栋已经建了40多年的老楼了。

另一处房子位于顶楼,房价也相对便宜,但房型布局极差,厨卫皆没有窗,厨房的排气管道还朝向过道。我不死心,拿着平面图改来改去,终究因房子本身的限制太大,无能为力。

我询问洋洋的意见,她摇头劝我:“不合适的不要勉强。你要起码看满100套房,才能找到中意的。”

此后,已经成功买到房子的她乐此不疲地给我指点:

“你要看 location!最好在内环。”

“老房子没电梯,高楼层以后是极难脱手的。”

“别买这种狭长的房型……”

 

因预算有限,我看的房子大多是内环老小区的一室户。

有时天气晴好,我就骑着单车赶赴一个又一个小区。那些老房子在阳光下显得安静而平和,浓密的树叶被暖风吹得闪闪发光。三三两两的居民从小区里面走出来,大概是太阳晒得太舒服,他们的步伐也是慢慢的。随后去附近的菜场、水果店,用上海话交流价格。平时,我步履匆匆,从未注意过这些生活的琐碎。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上海好像不再拒人千里了。

过去,我只觉得上海和很多繁荣流动的城市一样,人们步履匆匆,表情里永远带着精明和防范。随着看房次数的增多,我对它的认识也发生了改变。在那些一室的小房子里,住的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无论快乐与否,他们都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也想努力把生活过好。

卖房的人当中,有失去配偶的老人,有置换房子的年轻夫妇,当然也有很多把房子当作投资渠道的中年人。他们有的健谈,有的安静,有的市侩,有的真诚。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想卖掉房子去投奔国外的儿女。见面那天,老夫妻自豪地介绍自己的房子,眼神欣喜又伤感。老奶奶抚摸着她的钢琴说:“这个我们搬不走,你要是买了房子,就送你。”

我不敢看他们的眼神,私下问中介可不可以劝劝他们别卖房,毕竟海外疫情严重,留着房子,以后总有个归处。可中介摇摇头,说这事儿不归他们管。

3

几个月后,我终于筛选出了几套相对满意的房子,于是兴冲冲地约家里人来看。

母亲曲曲折折地从老家来到上海,刚下高铁,就随我去看这座陌生城市的一处处老屋。她接连看了两家,摇头叹气:“这还不如你爷爷奶奶他们的老公房呢,都三四十年了,怎么就这么贵?”

好在到了第三处备选,安静的小区、焕然一新的装修内饰、充足的光照终于让她点了头。之后,母亲絮絮地和房主阿姨谈了许久,为了套近乎,她还特意用方言和房主父母聊天。

房主阿姨很快就显露出了上海人的精明,价格压根儿没得谈。我们临走时,她还看了我一眼,说:“这年头,怎么那么多看房的女孩子?”

不过十来分钟的光景,中介发信息过来,说我们之后又去了一组客户,“他们现在已经开始谈价格了”。隔了几分钟,又发来一条:“他们已经拉到店里去谈了。”

我想,中介的目的无非是要我去竞价,但我一贯不喜欢和人争抢,就回了一句“了解了”。不过一两小时,中介发来信息,说那处房子已经卖掉了。

母亲买的是当日返程的车票,赶车匆忙。让她这样折腾却没有办成事,我心里满是愧疚。母亲安慰我:“房子的事儿讲缘分,买得到自然是好的,买不到家里总有你一个住处。”

 

之后的几个月,我看房的范围慢慢从内环移到中环,再移到外环,依然一无所获。

小赵负责的小区在内环,慢慢的,他放弃了隔三岔五向我推荐房源,态度也不似从前那样热情了。不过我还是感谢他,起码从他那里我知道了“满五唯一”、“增值税”、“契税”等概念。

除了小赵,X家自然还有其他中介。就拿小张来说,他每次都骑着摇摇晃晃的小电驴,盛情地邀请我坐上去,跟他看了一两次房后,他便频频给我发信息:“你晚饭吃了吗?我请你吃个饭。”“你今天从XX路口路过了吗?我好像看到你了。”

手机上的中介越来越多,各种信息令我不堪其扰,最后只能换了用了多年的手机号。此后,我开始减少实地看房,花更多的时间去浏览网上的房源信息。

我打印了一份上海地图,在上面标注房源所在的位置,然后就发现:按洋洋给的标准筛选,我几乎找不到自己能承担得起的住房了。眼看着房价一日日地往上涨,之前看过的房子统统都被卖掉,我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又一次失望而归后,我向高畅抱怨,她安慰我说:“想想这个世界,熵是毫无区别地走向混乱的。这些老房子几年、几十年之后总是会坍塌的,别挂在心上。”

我说:“只是不知道人和建筑,谁先坍塌。”

4

就在我快要放弃时,一套优质房源吸引了我。这套房子也是40多年的老房了,虽是顶楼,但地理位置和平面布局都比较理想。除我之外,平台显示还有上百个人在密切地关注它。

我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前前后后约了几次,终于等到了屋里租客在家。看房的那天阳光晴好,两个中介带我行至顶楼。房客打开门,也不看我们,不悦地站到旁边低头刷手机。

这套房子的确不错,室内敞亮,厨卫全明,最宽敞的朝南卧室,窗外对着豪宅。北面有个小房间关着门,中介小翟想带我进去看,刷着手机的房客突然大喊:“有人!”

小翟悻悻地缩回手,我只得连声说“打扰了”,问房客有时间能不能把北卧的照片发我一张。他看了我一眼,勉强点了点头,我们就赶紧退了出来。

之后,我又去看了周边的小区,发现类似的房型贵了三四十万不说,面积还要小些。我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来,小翟这才告诉我,这个房东是个老人家,人在加拿大,这房子要等他本人回来才能交易。

我好奇地问:“那不回来怎么谈价格。”

同行的女中介哼了声,撇撇嘴说:“就这价格、这地段,还谈什么价格?”

小翟说,这房子的价格是一年多前挂出来的,已经是去年年底的市场价了,“你看现在,周边都涨了几十万了,没有这么便宜的房子了”。

他们走后,我独自在小区周边逛了逛,感受了一下那里的生活氛围。一楼有居民房改的小咖啡厅,对面是绿地公园,当时正值秋天,金黄的银杏叶铺了一地。顺着小路走一公里,是母亲曾经点头过的那处房子。

我想,母亲大概会喜欢这里。于是立即联系小翟,表示想和房东聊一聊。

 

当同事朋友听说这个房源的情况,都纷纷摇头:“这房子有问题,挂一年多,别冒这风险。”有个朋友倒是不阻拦,只说和房东视频时,要记得带上录音设备。

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小翟建的微信群内拨通了视频通话。房主的头像是他抱着孙女的照片,画面温馨和睦,本人出现后,他说自己姓张,已经80多岁了。

张爷爷精神很好,说话也不急不缓:“我先跟你介绍一下,我这房子呢,那时候是给老干部的房子……”

等他说完,我将提前列出来的问题细细地问询:网上签合约的可能性、打疫苗的计划、归国的航班机票……我自以为有备而来,问得周全,谁知只是枉然——张爷爷并没有买回国的机票,只强调他4月要回国。

“我的老姐姐在上海,我真的是想回去啦。再不回去,可能永远都见不着了。我这里呢和你签一个合同也好,口头的君子协议也好,你定下来的话就卖给你了。”

他说了很多,我记得特别清楚的一句是:“我都这样年纪了,不会跟你们来那些虚的(跳价)。说好的事,是不会反悔的。”

视频结束后,小翟反复和我强调,说他和张爷爷打了那么久的交道,老人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你看他一年多前的价格挂在那里,说不改了,就说一是一打算以这个价格卖给你……”他絮絮叨叨的,话里话外都是我占了老人的便宜。

这所房子的交易毫无理性的依据可言。如果说相信,只能说我相信老人的为人,相信他回国的打算都是真的。母亲得知消息后没有干涉,只说:“我上次去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你想买就买吧。”

为了保险起见,我又向另一家房产中介公司打听。查了一圈后,那位中介回复说这是一个独家房源,可能是因为老人年龄大了,不愿意相信其他中介。他劝我:“你要是等得起,还是买了吧。我们这边这样的房源,一般一上市就抢完了。”

我沉默了,试着在小群里添加张爷爷的微信,果然没有反应。我心里感叹老人糊涂,却也相信了小翟对他的描述。

5

这天晚上,我叫高畅陪我再去这处老房子旁边走一走。我每次紧张时都会发抖,这次也不例外,高畅挽着我的手从宋园路到娄山关路威宁路,大概花了两个多小时。

站在小区外面看,那个房子比我印象中的还要老一些。在周边豪宅的衬托下,它愈发显得有些佝偻。我们继续走,路过一些塔楼,像极了当年中学春游时,在上海见过的那种“鸟笼子”。

我颓然起来,高畅不停地给我鼓劲:“要想想,你买下来的话,就是在上海有房子的人啦!你看周边的公园商场,都是品牌的旗舰店,想买啥奢侈品都特别方便。”

“对哦,只不过到时候我欠着房贷,可能连你的咖啡都请不起了,更别说奢侈品了。”我说完,高畅笑了笑。

 

从这之后,我心里便拿定了主意,要买下这套房。

中介约我去门店面签,我脑补了一下单刀赴会的场景,便找了一位律师朋友陪同。朋友让我先要来定金合同以及补充协议的模板,她浏览完发现,定金合同里虽然有一些前后矛盾的条款,但总体还算规整,而补充协议里的一些表述和定义都相当含糊,比如:“如果因为疫情原因不能回国,则不追究甲方责任……”

我俩花了一天的时间,将语句含糊的地方一一做了修改,小翟也都一一应承。第二天,我们去了门店,我正准备交定金,律师朋友看了我一眼,问:“请问甲方什么时候签字?”

小翟信誓旦旦,说他们会扫描传过去,明天就让张爷爷在线签,肯定没问题。朋友提出,按照合同规定,定金应该是双方签署合同之后3个工作日内支付给中介公司。小翟满脸不悦,但是还是点了头。

过了1天,那边迟迟没有回音,我心里总有些不安。等到傍晚,小翟果然发来一条长语音和一个文档,大致是说定金合同被老人的儿子修改了。

我打开文档,发现回国时间“4月”已经改成了“10月”。也就是说,我等待的时间更长了。此外,朋友帮我修改过的其他条款也全改了回去,只留下一句:“如果甲方因为疫情原因不能回国,不用承担任何违约责任。”

我追问原因,小翟说张爷爷的儿子觉得我把原来的合同改得太乱了,“不要加那些乱七八糟的,简简单单就完事了。你们写那些有的没的干啥?别给老人太大压力。你要是子女,你给爸妈这么大压力的话,也会显得很不孝。”

卖方这样做,不过是不想单方面支付违约金罢了,小翟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教育我,令我十分不快。从开始看房以来,我心里已经积压了不少怨气,我们小白领996的工作,一点点攒钱买房,掏空几代人的积蓄,好容易凑个首付,谁又来关心我们的压力了?

我积蓄着怒气,正要骂过去,却看到下面的长短信:

“你不给他压力,他不给你压力,只要你不变,这房子就是卖给你的。儿女们是担心他,才让他不要那么早回去,但是他会4月回来的。张爷爷用他的人格担保。”小翟说,“这是张爷爷的原话,他就是怕麻烦。”

想起张爷爷抱着孙女的照片,他一个老人在异国他乡还要考虑卖房的事儿,也挺不容易的。我叹了口气,和小翟商量,既然补充协议已经改得乱七八糟,不如就如张爷爷能理解的那样,做“君子协议”。

三方再次约了个视频聊天,张爷爷向我口头承诺会在4月回国,当然,没有任何实物凭证。

洋洋得知消息,觉得我疯了,只有高畅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我。此后,我索性卸载了房产中介APP,不想也不去看那些令人心烦的信息。

我想在上海赌一把,除了钱,还有道德和人情。

 

不久之后,张爷爷的房客给我发来一张北卧的照片。房间的左上角,从房顶一直到半墙的位置,墙皮斑驳脱落,仿佛被墨笔晕染出了两个巨大的水墨波纹。放大看,应该是陈年的水渍。

“下雨时候,外面大雨,这屋角和阳台那边就下小雨。”房客说,“另外,X家又有个张姓的中介一直联系我,说他们又约了顾客看房,整得好烦——你们上次没谈拢还是怎么的?”

我哑然。

到了4月底,张爷爷告知我,他回国的时间还要延迟。未来,我也许能像个普通的上海居民一样,在自己的房子里,平静地生活;也许,我还要继续在各个出租屋之间辗转,过着仿佛借来的日子。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本文系网易文创人间工作室独家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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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黄金分析师的自白

2021-05-19 11:4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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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尘

高昂而生,慨然而死,不负此一遭。

2020年9月,现货黄金的价格上涨至449.45元/克,从低位翻倍,打破了10年前395.2元每克的最高价格,国际金也飙升到2072美元/盎司。

10年前抢购黄金的大爷大妈们终于解套,市场再度陷入狂热之中,各类黄金理财产品也再次被投资者疯狂追捧——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属于他们的黄金时代早已悄然来临,又悄然逝去。

而我,也在这时告别了我的“黄金分析师”角色。

1

我毕业于一所二本学校的经济学专业,就业谈不上优势,好在学有余力时,将金融类的证书考了个七七八八。2018年,在一家券商工作了4个月,得知从营业部跳到总部分析团队的希望渺茫后,遂开始向一些金融分析类的工作投简历。兜兜转转半个月后,我接到了M公司的面试电话。

10月的杭城街道,嘈杂的蝉鸣已消隐。M公司是一家投资管理公司,我应聘的职位是“分析师助理”。在和HR聊完后,对方说应聘职位所在的部门领导要来面试。那个面试官看起来年纪不大,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后,便问:“你对现在国内的股市怎么看?”

凭借着还算系统化的分析逻辑,我说了一下我的看法,面试官一边听我分析,一面点头附和,气氛逐渐融洽。

“那你对黄金品种的了解程度怎么样?”面试官继续问道。

“没有系统分析过,但是之前做期货的时候,这类品种都多少有所涉及。”我有些好奇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一周后,在和公司董事长简短面谈过后,我被录用,进入公司的分析部门。待遇是实习5000,转正后5500,再加上部分业绩提成,通过两个月试用期后缴纳五险,没有一金。我搬到了公司承诺的单身公寓,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是4人间,收费400元/月,这和我的设想差距颇大,但行李都已经搬过来了,犹豫良久,还是决定暂且留下。

 

入职的第一天,我早早到了公司,在前台的引导下,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这时,一位30来岁的高个男人出现在我面前:“你是新来的员工吧?”

“是的,您好。我姓陈,您是?”我连忙答应道。

“咱们部门一般都是互称‘老师’,你叫我王老师就行。这几个位置都是空着的,你随便坐就好。”他指着我身边的几个空位说道。

“那我就离你们近点吧。”我将自己的包放在了离他们最近的空位上。

王老师扭过头来说道:“你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本来应该是我来面试你的,那天正好去大学招聘,就安排了别的同事来面试。对了,你们几个新员工也都互相认识下。”

说罢,他冲着我边上的几个员工招了招手。大家一番交谈后,我知道我是这批员工中最后一个来的,在我之前,罗伊、李智等人已经报到,并且做了几天培训了。我需要追上他们的进度,这也让我顿时紧张起来。

办完手续后,王老师把我带到会议室,摸了一下我的底,说:“你的基础还不错,证书比我都齐全。但这个行业你之前没有接触过,后面一定得加紧学习。我们是一个学习型的企业,空闲的时候,要多看书,尽早成为一个合格的分析师。”

我连忙点头:“一定的,这也是我加入咱们公司的目标。”

他又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们是部门第一批对外招聘的员工,之前部门里每一个人都曾是主管,有的甚至是公司合伙人,所以,我们部门里没有‘小兵’,你们最少也要成为一个‘连排长’,如果跟不上节奏,就要做好被淘汰的准备。”然后话锋又一转:“当然,你也会获得应有的回报,公司是不会亏待付出者的,我们这批最早跟随公司成长的人,虽然都是外地的,但都已经在杭州买房买车,成了新杭州人。”

王老师后面这句话,成为我那时工作最大的动力——他是公司成立时的第一批员工,经历了公司从初创到成熟,做营销员,卖过股票软件,也当过分公司负责人带过团队。公司起步穷困潦倒时睡过车库改的宿舍,公司做大后他也拿到了公司的股权,如今在十几人的分析师团队里算颇有资历,我们进公司后的培训都是由他负责的。

直到培训时,我才明白了为什么面试官会问我对黄金是否了解。和我预想的不同,公司成立之初卖过股票软件、做过证券投()顾(),主营业务几经转变,现在主要是与商业银行合作,代理黄金业务——并不是简单的实物黄金买卖,而是黄金T+D(延期交易)业务。2018年的杭州正值P2P爆雷的余流中,得知这一点后,我差点直接打铺盖卷走人,生怕陷入非法理财团伙,被打包送进监狱。

相较于成熟的国际市场来说,国内的金融衍生品市场只能说还处于婴儿阶段,政府对相关产品的监管相对严格,国内投资黄金的渠道并不多,在黄金现货这块,一般打着“黄金现货投资”旗号的,大多都是从事非法“伦敦金”交易业务的公司。

“伦敦金”在国际上是一种很普通的交易品种,但由于国内并没有建立相关的市场体系,正规的国际黄金交易必须兑换外汇,这就给了很多非法平台可乘之机。

前几年最流行的套路就是“自营盘”——黑平台凭空建一个与真实市场根本没关系的虚假自营盘,招募代理合作,而代理商则通过各种渠道吸收目标客户。客户的钱交给代理商和平台后,根本就没有出境进入到真实的国际市场,按照行情,一旦出现“亏损”,代理商就会和平台瓜分掉客户的资金,从中获取暴利,行业内称为“吃头寸”。

随着监管趋严,如今这种“自营盘”已经比较少见,但黑平台的各种套路依然层出不穷,一到行情变动的关键时刻,要么滑点(下单的点位和最后成交的点位有差距)、卡盘(盘面报价或者品种转换的时候会在某个点位停住不动),要么交易延迟挂不上单,总之就是赚钱千辛万苦,亏钱顺顺利利。

询问了一些业内朋友后,我才终于放下顾虑。黄金T+D是国内少有的几个可以合法交易的黄金品种之一,和银行的纸黄金相比,黄金T+D反而更像是沪金期货。所谓T+D里的“T”指的是Trade(交易)的首字母,“D”则是Delay(延期)的首字母,说白了就是一种带有期货属性、可以无限延期持有黄金现货。它在上海黄金交易所进行交易,由各个商业银行作为会员承接个人业务,而现在M公司则相当于是银行的代理方,品种是合法的品种,平台也是合法的平台。

2

在紧锣密鼓的培训后,我开始了正式的工作。

其实公司并没有分析师助理一职,从加入公司开始我便是分析师了。但M公司的分析师工作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高大上,除了每天盯盘分析行情、一周在网上进行一次直播,最主要的工作反而是在微信上和客户沟通,向客户提供实时交易策略,引导他们进行交易,包括进出场的时机、仓位、什么时候止损或止盈。我们手中的客户,都是由市场部转交过来的。

2018年年底,黄金行情持续在低位震荡盘整。行情波动较小,风险也相对可控,刚刚加入公司的我摩拳擦掌,想要趁着行情大显身手,帮客户积攒一定的利润。

站在一个金融从业者的角度来看,黄金市场和其他类型的金融市场一样,是一个客观理性的市场。黄金作为一个国际性的交易品种,其价格波动受到恶意操控的可能性相对较小,虽然庄家很难决定市场方向,但一切都是在规则中运动——我一直认为,在这个市场中盈利并非不可能。

我的第一个客户姓孙,来自新疆,之前只炒过股票,并没有投资贵金属的经验。到我这里之前,孙女士的黄金账户已经产生了一定的亏损,这对我们之间的合作产生了一定的困扰。好在她乐于学习,经常会和我电话沟通一些交易的技巧。

新疆天黑得很晚,晚上8点黄金夜盘开始时,她总是刚刚下班,这反而成为了她最大的优势。黄金T+D分为“日盘”和“夜盘”两个时间段,由于国内的夜盘时间正值纽约市场的早盘和伦敦市场的下午盘,三大市场交易结合在一起,往往会孕育出较好的交易机会。只不过深夜傍晚,大部分客户难抵倦意,孙女士反而可以借机多看一看。

没多久,在我的建议下,孙女士就通过市场的小幅波动高抛低吸,赚回了之前的亏损,我也从她的交易费中拿到了几百块的提成。在电话中我对她祝贺道:“恭喜回本啊孙女士,接下来还是要稳扎稳打,争取多赚一点。”孙女士也笑着回答道:“陈老师,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之前都是在乱买,现在终于好像懂了点门道了。”

赢得了第一个客户的信任,我踌躇满志,对眼下的工作充满着信心,既想着为客户创造更大的利益,也幻想着通过这份工作为自己能在杭城立足打下基础。

但很多事情往往都不会顺遂人意。

 

2019年初,中美贸易战加剧打乱了市场的平静,在风险刺激下,黄金价格开始攀升,行情波动也随之加大。很多市场部送到我手中的客户,在给他们打电话了解情况时,那边一张嘴就是“老师救救我吧!”

我找到王老师问:“为什么不能把客户一开始就送到相对更专业的咱们部门这里呢?这样不是对客户、对公司都更好吗?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亏成这个样子再送来,你知道这难度有多大么?”

当时我只知道,公司直接接触业务的只有两个部门,一个是负责开发客户、引导入金的市场部,另一个就是我所在的负责行情分析和大客户维护的分析师部门。一般市场部搞不定的客户,才会转交到我们这边。

王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知道市场部的同事开发一个新客户有多难?肯定要让他们‘刷’一下(不是以把握市场行情为目的、而是以产生手续费为目的,在短时间内频繁进行交易,被业内称作“刷单”)——再说了,那些没亏过钱的(客户),我反而不愿意要,他们根本不知道市场的残酷,也不知道你们的服务是多可贵的。”

听王老师讲,市场部团队遍布全国,在国内几个重要城市都设有营业部,由几位资深的经理和主管带队,员工的年纪普遍不大。和证券行业的地推(线下实地宣传)模式不同,市场部开发客户的方式绝大部分都是通过网络,微博、贴吧等公开的媒体渠道转化客户的难度很大,效率也非常低,因此将自己伪装成股民的身份混入“股票群”,可以说是一种精准打击的方式。

“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想方设法混入各个理财相关的QQ群或者微信群(绝大部分是炒股群),寻找目标客户,公司内还会有暗号对应,防止钓到自己人。”王老师咧嘴一笑。

国内股市有着“七亏两平一正”的常态,炒股的人大部分都是亏钱的,无非是分为亏得对股市失去了信心的,以及还尚存一丝希望的。

市场部的同事为了赢得目标客户的信任,往往会将自己伪装成做实体产业的老板,炒股多年,颇有经验。如果目标对象已经对股市失去了信心,他们就会说自己炒股也亏了多少多少钱,以示感同身受,然后说:“但这些都是小钱,做黄金之后很快就赚回来了,你也可以来试试啊。不懂?不要紧,操作很简单的,我认识个很厉害的老师,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如果目标对象尚未对股市失去信心,甚至是少有的在能股市中盈利的人,他们就会将自己包装成股市大佬,然后不经意地提起最近买了哪几只票,如果这些票后续走势不错,目标客户对他们的信任提升了,他们就会包装:“最近股市可能会有回撤,我准备把资金抽出来,正好黄金市场有大行情,打算去黄金市场里抓一波,你一可以考虑一下。”

诸类技巧来诱惑目标,放十支钓竿儿,总会有两三支有上钩的。至于他们口中的“老师”?没错,也是他们自己,只不过是另一个微信号罢了。

对于这些“弃股从金”的投资者而言,他们进入黄金市场的唯一诉求就是赚钱,最起码不能亏。对于公司而言,营业收入源自于客户交易的手续费抽成,公司会从银行收取的手续费中获得一定的(一般是一半)返还,作为公司开发客户和提供服务的报酬。当然,客户交易频率越高,手续费也会越多。

目前各个银行对黄金T+D基本都是按照万分之八来收取手续费,看似并不算高,但实际上和期货类似,都是按照实际交易价值来收取的,以当时300元/克的金价来计算,最小交易单位,一手是1000克,也就是30万——当然,客户只需要8%的交易保证金,也就是2万4就可以进行交易(后期黄金价格高了之后,交易所也提高了保证金比例,一手可能要5万才可以)——但手续费的收取却是按照30万来算。也就是说,交易一手的手续费就240元,如果持仓过夜卖出时还会再收取一次,这样看,手续费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看都算不上低。

公司拿到的“手续费报酬”,我不知在市场部如何进行分配。但在我们分析师部门,这部分收益公司会拿走九成以上,给分析师的提成不到一成。但无论怎样,这种机制决定了手续费和员工绩效提成直接挂钩,客户的交易频率直接影响员工的工资——因此,交到我们手上的客户,必定是已经在市场部被“榨”过一遍的。对于大多投资者而言,黄金市场并不比股市友善,在正常交易节奏下,能够保持小幅盈利已经很难了,更多的投资者会在频繁交易的情况下短时间出现大幅亏损,资金腰斩都是常事。

“当市场部稳不住客户的时候,这才是我们分析师介入的最佳时机。”王老师坚定地望了我一眼。

到这里,我总算是明白了,原来公司不打算让这些客户轻易离开黄金市场,而是希望分析师团队进行“维稳”后,从他们身上榨出最后一丝油水。

摆在我们分析师面前的无非就是两个选择:提高(交易)频率,自己和公司稳赚手续费,升职加薪指日可待,行情如果配合的话,客户也不一定亏钱;降低频率,则自己和公司一定赚不到手续费,被领导日常diss,客户也不一定赚钱。

事实上,从一线市场调来的同事,对此早已得心应手。

可我的内心十分纠结。被这个问题困扰的不止有我,李智、罗伊这几个公司对外招聘回来的人,都很难适应这种套路,还是习惯性地把风险控制和客户利益放在首位——倒不是我们品格有多么高尚,只是手续费提成的诱惑尚不足以让我们丧失理性,即便我们再努力地撮合客户交易,每月工资也就多个一两千,和客户资金遭遇的损失风险相比明显不对等。

“我们改变不了世界,就只能做好我们所能做的,但求无愧于心。”起先,我们几个都这样想。

3

和股市相比,黄金市场的门槛并不算低,T+D一手就将近3万的资金,想要操作灵活一些,最起码也要十几万以上。因此,入市的客户大抵算是小有家产。客户大多是中年女性,家庭事业都已经稳定,或是已经退休在家,他们虽然都有炒股经历,但说实话对金融市场并不了解,有些甚至被市场部误导,仅仅把黄金当作是低风险的理财产品,能意识到这个市场风险的,少之又少。

我们分析师并不能直接触碰客户的账户,所有的交易必须由客户执行。所以,为了提高客户对市场的理解,我会尽我所能,对每一位投资者提供相对专业的建议,试图为他们建立系统化的投资体系,但是能接受者寥寥无几。大多数都是,“我不懂那么多,老师有你在,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当然,客户对你的态度和你策略的准确性呈线性相关。赚钱的时候,“老师你看得真准”;亏钱的时候,你就是孙子了。

 

入行大半年后,我逐渐开始感受到作为分析师的难处。

那时我手中最大的客户是一位姓马的女士——她以40万左右入市,到我这边时就只剩20来万。市场部移交客户时说,这个客户自己有一点交易思路,也能承受一定的亏损,最关键的是,“有很大的加资金潜力”。

当时我手中客户不多,马女士又正好有着成为一个合格投资者的潜力,我也想借此机会在市场部打下人脉基础,多拿到一些他们的资源,因此非常重视她的交易,将很大的精力都放在了她身上。马女士平时比较忙,一般发信息也不怎么回,每当行情到了买入、卖出的关键节点时,我都会电话通知她。

没想到这样的习惯,反而给我带来了麻烦。因为长期熬夜、高负载的工作,我经常感到头晕目眩,加之新闻里频频出现的社畜猝死的新闻,于是我找了个行情不大的周五,没有加班,早早回到了寝室,想着好好休息一下。下班前,我还特地给手中的投资者都发送了微信,说今晚有些事情,就不再发送策略了,建议大家空仓或者锁仓观望即可。马女士看到了短信,给我回了一句“收到”。

晚上迷迷糊糊入睡前,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行情,发现行情打破了白天的震荡区间,开始选择方向,好在我手中的客户都已经提示空仓或者锁仓,对他们并不会有任何影响,于是,我给客户再次发了一遍风险提示后,就沉沉睡去。

注:做空(做空是买“空单”的行为)与做多(做多是买“多单”的行为)。做空,是一个投资术语,是金融资产的一种操作模式。做空与做多相对应。我们通常买入企业股票、期货等,被称为“做多”,就是我们期待股价上涨,然后能以更高的价格卖出,以此获取利润。与之相反,“做空”就是预期未来行情会下跌,将手中借入的股票、期货等按目前价格卖出,等行情下跌后低价买进再归还,以获取差价利润。注:做空(做空是买“空单”的行为)与做多(做多是买“多单”的行为)。做空,是一个投资术语,是金融资产的一种操作模式。做空与做多相对应。我们通常买入企业股票、期货等,被称为“做多”,就是我们期待股价上涨,然后能以更高的价格卖出,以此获取利润。与之相反,“做空”就是预期未来行情会下跌,将手中借入的股票、期货等按目前价格卖出,等行情下跌后低价买进再归还,以获取差价利润。

周末两天,国际局势突发变化,黄金价格在周一早间开盘就大幅“高开”,我按部就班地准备编写策略,寻找合适的入场机会。结果马女士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听了。

“陈老师,你周五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锁仓啊?高开这么多,我现在手里的‘空单(市场高开亏损;市场下跌获利)’要怎么处理?”她的语气不太和善。

我一头雾水地问道:“上周五不是都让你们卖掉了么?”

“没有!没有!我看到你发的微信了,但是你又没给我打电话,我就没操作。”她的语气更急了。

我调整了一下思路,还是决定建议她先把“空单”卖掉,毕竟基本面大环境已经改变,市场如果继续上行,“空单”的亏损只会进一步扩大。可马女士却反问道:“行情有变动你为什么不通知我?我‘空单’亏了这么多,如果你周五凌晨给我打电话让我锁仓,我肯定就锁了,也不会亏这么多钱!”

我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涌了上来,但是考虑到她毕竟亏了钱,我还是压住了自己的情绪,回答道:“那天晚上不太舒服,提前也给你们安排好了持仓要怎么处理,晚上行情波动我也再次提示过了。”

谁知马女士回我道:“陈老师我觉得你不太负责任!”

“我是分析师,又不是一台机器,也要吃喝拉撒睡!”我的情绪几乎无法抑制——当时我几乎每天看盘到深夜,碰到美联储利率决议等重大事件,熬通宵也是常事,在工作上投入了全部的心血,而这女人居然这样质疑我?且不说亏损是她自己造成的,就算她可以质疑我的能力,但不能质疑我的职业操守。

4

2019年,我成了新人中第一个升职为“初级分析师”的,加上提成,月薪能过万了。在杭城能够生活,但也还算不上高工资——毕竟市场部的员工如果能开发到一个“百万大户”,仅开户奖励就能和我一个月工资媲美。

下半年,全球通胀预期进一步助推了黄金价格。公司不断施压,想让我们“刷单”提高手续费收入。对于公司的施压,我和李智等人早有预料,也讨论过要不干脆就和老同事一样“刷起来”,起码能多拿点工资,也不用面临领导的打压。但最终,我们还是没法迈过心里那道坎,还是决定做好自己,不主动“刷单”,只用自己的方式帮助投资者。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投资者都会领情。

本来,这些从股票市场引流过来的投资者,家底大多比较殷实,即便投资出现亏损,也不至于伤筋动骨,而且,为了防止风险的出现,公司明确规定,客户借来的钱、养老钱、子女教育经费、医疗费等,都是不允许用来投资的,一旦得知,就必须引导其将这部分资金转出——说白了,这部分钱不好赚,如果真亏得底朝天,人家可真是会和你拼命的。

此时,市场部移交过来一个叫做余彦的投资者。当我看到她的资料时,发现她入市1个月,20万的资金就亏损了一半。放在从前,这个亏损比例已经非常夸张,但当时黄金价格正值上涨后的调整期,市场部在高位追涨的情况下被“多、空双杀”,所移交过来的客户大多都是短时间大幅亏损,所以对这个亏损比例我已经习以为常。

出于谨慎考虑,我还是和市场部的同事通了电话,再次确定客户的情况。市场部同事姓张,他并不在总部工作,此前我只在年会时接触过,圆圆的脸,给人的感觉很和善,待人接物也非常老练。

“陈老师,这个客户情绪一切正常,就是短时间亏损得有点多,前段时间行情涨的时候一直拿着‘空单’等回调,结果高位实在扛不住割掉了,市场又回调下来了,现在交易信心有点受挫,这不,交到您手里修复一下信心。这个客户价值已经创造出来了,交易节奏您看着办就行。”

为了给余彦建立信心,我拨通了她的电话,但是随着通话的不断进行,很多问题逐渐暴露出来。

“陈老师,您听我说,我之前股票炒得好好的,结果你们那个张老师和我说黄金市场最近有什么‘非农数据’,机会很好,让我把股票卖了买的黄金。我就说我也不懂黄金啊,他就说操作很简单的,他会指导。最开始电话很勤,行情也一直涨,赚了一两万,但是手续费那么高扣掉之后也没赚什么。后面行情涨得高了,他说会回调,就让我把‘多单’卖了,买的‘空单’,结果市场还在一直涨,‘空单’亏了好几万,他又让我把‘空单’割掉了……一直在亏钱啊!给他打电话也不接了……说好的赚钱,这才一个月就亏了这么多!如果股票不卖,我现在也是挣钱的!”余彦的情绪非常激动,“老师,我现在就想把亏的赚回来,你说还有机会么?”

(注:非农数据是指美国非农业就业人数、就业率与失业率这3个数值。分为前值、预期值、和公布值。顾名思义,就是反映美国非农业人口的就业状况的数据指标,这3个数据每个月第一个周五由美国劳工部劳动统计局公布,直接挂钩美国就业市场,影响到美国的经济情况,从而间接影响到国际黄金市场)

我只能安慰道:“余女士,你现在这么激动对交易没有任何帮助。你刚开始做黄金,对市场了解得太少,现在这个阶段你还是得先学习,避免相同的失误继续再犯。如果后期市场稳定,还是有机会挽回损失的。”话虽这么说,但究竟能不能回本,我心中其实也没底,毕竟亏损已经产生,想再赚回来的难度只会更大。

听着余彦的情绪稳定了些,我又再次强调了一下风险控制和低仓位稳健操作的重要性(仓位是指投资人实际投资和实有投资资金的比例。“满仓”一般是指资金全部买成了股票、期货等,剩余的资金不够再买一手交易了。我一般只会建议我的客户持6成仓左右)。余彦连连附和:“老师你说得有道理,如果之前那个张老师早跟我这么说,我也不会亏这么多,他一直都是让我‘满仓’去买的。”

我心中苦笑:“低仓位风险是小,但是手续费也少,市场部向来是‘满仓’干,怎么可能会放过你?”但为了避免给市场部的同事惹麻烦,我还是补充道:“每个分析师的交易风格都是不一样的,之前的老师可能是比较激进的,风险大机会也大嘛。”

余彦说:“陈老师,我还是喜欢你这种风格,那我就先小仓位调整。”

后面几周,行情不好时,我都会建议她多等等,不急着入场,行情的波动趋于正常后,我给出的交易策略频频验证,余彦的信心也逐渐恢复。但是由于仓位比较小,回本进度并不乐观。当时的国际局势比较复杂,我对市场始终持谨慎态度,所以迟迟没有建议她加大仓位。余彦可能是觉得这样的盈利速度太慢,有几次主动进行了操作,也赚了些钱,我乐见其成,强调了一下注意风险,也就由她去了。

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月,黄金价格在消息刺激下达到顶峰,出现明显的顶部信号,在下午收盘前,我果断建议余彦将“多单”全部“止盈出局”,“空仓等候”,余彦也马上就回复“操作”。但是下午收盘后我查看持仓单更新时却发现,余彦的“多单”不但没有“止盈出局”,反而还进行了加仓,已经到了近乎“满仓”的状态!

我心里开始打鼓:“坏了!”

果不其然,晚间开盘前,国际金价大幅回落,加之人民币汇率升值,晚间国内金价直接大幅“低开”。我管理的很多投资者已经提前“空仓”,在价格相对趋稳后,我建议他们逐步接回高位止盈的“多单”继续持有,然后给余彦去了电话,询问她的持仓,想要帮她想一个应对的方案,谁知余彦回道:“老师你是不是建议‘空仓’了么?我早就离场了。”

我心中充满了疑问——我明明记得下午收盘她的“多单”还继续持有啊。我找人调出了她的持仓单,看了一眼,顿时头皮发麻——我没有记错,别人的“多单”都是下午赚钱后出的,只有她的“多单”是晚间开盘价格下跌后亏损出掉的,前几周“轻仓”积累下的利润,都被一次性亏了回去,甚至仅剩不多的本金也再次出现了亏损,只剩下不到10万。

自此之后,余彦的“节奏”和我就再也对不上了。我后面才知道,原来她并没有和张老师断了联系,那几次主动“加仓”,都是听了张老师的建议——客户即便转到我们分析师手里了,交易的手续费市场部的同事也能继续分成,为此,好多市场部的人不惜暗地里鼓动客户进行非理性的操作。

最后,可能是感觉到回本彻底没了希望,余彦一通电话打了过来,对我说:“陈老师,我怀疑你们公司都是骗子,让我亏钱的那个张老师,肯定得了不少有好处!您知不知道这钱是准备给孩子出国的钱?现在亏了,我怎么和家里交代?”

我脑门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这要是出现“客诉”,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匆匆安抚了一下她,然后急忙和张老师说了情况,谁知他倒是不慌不忙:“你别信她的,她在家那边好几个厂子,根本不缺这点钱,肯定是骗你的,就是最近操作得不好,我这边让‘辅助号’去安慰一下就行了。”

王老师在我边上也附和道:“这种客户我遇见的多了,满嘴没真话。”

我不敢怠慢,余彦所言究竟是不是真的,我无从考证,但那通电话中的无助,我认为不像是假的。我又给她去了几次电话,专程解释了我们平台的合规性,并以我的职业操守作保。或许是她对我还算是信任,最终没有去找市场部的麻烦,只是将剩余的资金都提了出去,然后对我说:“陈老师,你看得还是挺准的,可能是我不太适合这个市场吧。”

我自然知道这背后有张老师的鼓动,其实,像他这样的同事,我接触过很多,有些也算是熟识。他们平日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对自己的孩子来说是好父亲,对父母来说是好儿女,他们会在朋友病重时慷慨解囊,也会在陌生人遇到苦难时伸出援手——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疯狂“刷单”,他们需要赚钱,需要赡养老人、抚育子女,坐在工位后的他们,好像换了一个人。

这件事后,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即便公司通过各种方式不断施压,试图让我们“刷单”提高手续费,我还是要坚持底线。

也是这时,我动起了离开的念头。

5

2020年初,疫情的爆发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国际社会陷入混乱之中,金融市场自然也措手不及,美股连续熔断带崩黄金市场,大量客户出现“穿仓”,行业问题集中爆发。

注:“爆仓”是当亏损导致投资者的账户去除保证金后的可用资金为负,且达到一定比例时,由银行强行平掉一部分持仓,剩余资金是总资金减去亏损,一般还剩一部分;更为严重的是“穿仓”,这是亏损大于账户中的全部资金,账户资金为负,“强平”后,投资者欠银行钱,追偿机构会管他们要钱的。

黄金T+D也出现了历史中第一次开盘跌停。在这个保证金交易的市场里,天堂与地狱只有一线之隔,前一天账户里可能还浮盈几十万,第二天就可能会变成本金倒亏。很多人都看到了从2018年到2020年,黄金价格上涨了接近100%,收益率有1000%,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上涨前可能仅仅1%的“回撤(市场跌幅)”,就能让你的账户直接“爆仓”,后面涨得再多,和你也没有关系了。

2020年3月17号的这个交易日,成为了黄金“多头(看好黄金上涨的投资者)”的至暗时刻,我们部门最大的客户黄女士也倒在了这一天。黄女士入市已经将近1年,对“黄金牛市”非常有信心,她2019年拿着1000万本金入市,几乎只“做多”,哪怕遇到市场“回撤”,也坚决不撒手,跌到剩余资金不足,就再加资金进账户。借着2019年“牛市”的东风,坚决持有“多单”的她,账户资金最巅峰时到达过3000多万,成为我们部门客户中盈利的标杆。

可2020年3月10号开始,黄金从当时380元/克开始跳水,连续下跌至350元左右。黄女士对市场的调整早已习以为常,坚信价格会再次涨回来,于是继续持有“多单”,利润出现快速回吐。3月16号晚间,黄金开盘跌停,甚至没有机会补充保证金,她的账户直接“穿仓”,3000万资金瞬间蒸发,甚至由于价格波动过快,来不及“强平”被银行追偿(相当于倒欠银行钱,原油宝事件也发生在这一时期)。

黄金市场确实如黄女士所料,在跌停后只用了1个月就再次回升到380元上方,甚至打破了前高,但这一切,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

负责黄女士业务的同事十分气愤,对我们说:“我早就让她‘止盈’,她不听,否则也不会这样。”但实际上,如果黄女士一直听他的,每次遇到波动早早“止盈”,也没法积累下此前浑厚的利润。黄女士离开后,这个同事名下的资金少了大半,剩下的客户即便加在一起给他创造的提成,也没有黄女士一个人高。

 

黄金跌停后,公司曾一片哗然,很怕发生“客诉”——合作的银行对公司每年的投诉数量有着严格的要求,当客户出现大幅亏损又得不到解决方案时,客户的投诉率就会明显提升,有些棘手的客户甚至会将公司和银行一起起诉到法庭。此前也有客户起诉过公司,都在私下解决后撤诉了。

好在黄女士确实不差钱,“穿仓”后将欠银行的钱补齐,直接退出了黄金市场,并没有产生什么客诉的风险,她走之前还表示,以后有机会还会继续参与。

随着行情的上涨,公司在手续费上的考核愈加严格,我意识到,和公司理念上的冲突最终是难以调和的,离开的念头越发强烈了。

我当时工资尚可,也拿到了公司的股权激励,每日西装革履,出入高档写字楼,成就感上也还过得去——但也仅限如此了,对于我手中的客户,我从不会强制他们交易,也不会给出一些违心的策略去“刷单”。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未来业绩的提升空间会非常有限,很快就会有操作更准确或是交易频率更高的同事超过我。

我或许不算什么好人,只是出卖自己道德的价码高了一些,我也在害怕,怕公司给出的诱惑越来越大,我会坚守不住。但疫情后的就业市场并不景气,我准备骑驴找马,一边工作,一边准备司法考试。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真的在用专业知识帮助这些投资者,直到我在准备司法考试时偶然在网上看到一则判例——是有关黄金T+D的投资者起诉银行以及银行代理公司的,这个判例彻底坚定了我离开的心。

判例里的公司算是我们的同行,业务模式和我们大同小异,在黄金T+D市场的交易量处在行业第一,已经在美国上市,风控和合规,比我们公司更加成熟。案子的原告在这家公司员工的远程指导下“开户入金”,在交易期间,这家公司向原告发出交易指导短信,包括开仓方向、买入点位、止损点位等建议,原告在产生亏损后诉至法院。

我本以为这只是正常的业务纠纷,这类提示交易的短信和我们发送的微信信息类似,都会明确指出建议“仅供参考”,并且可以退订或拒绝接收,但法院的判决结果却如同给我泼了一盆冷水——法院认为,金融机构处于信息优势地位,信息严重不对称引发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导致金融市场失灵,使投资者利益蒙受不应有的损失,且被告公司和交易结算中心与原告构成金融服务法律关系,应付相应责任。

在同类型的判决中也提及,被告方在此过程中“未尽投资者承受能力评估义务”、“风险揭示义务”和“适当推介义务”等相应义务,行为存在过错,因此,投资人本金亏损部分由原告、被告各负担50%。

那一刻,我的所有的坚持都被瞬间瓦解。一直以来,我自以为尽心竭力为投资者做出的考量、坚守底线时的痛苦挣扎,原来仅仅是自我感动而已。在这场机构瓜分投资者的盛宴中,我并非是那个救世主,而只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我起身坐在钱江世纪城写字楼的办公桌上,看着窗外平静的、仿佛静止的钱塘江。唯有几艘货船缓缓驶过,将湖面划出层层涟漪。昏暗的天空,萦绕着阴霾的雾气,湿气冷气被厚厚的钢化玻璃阻隔在外,在落地窗上留下流淌的水痕,我却依然感觉这些东西向我袭来,将我埋在其中。我再也无法从工作中感受到一丝的激情,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2020年7月,我向公司递交了辞呈,离开了这个我奋斗了将近两年的战场。

 

后记

2020年,在疫情压力下,各国央行开始了史无前例的放水,带来了全球性的通胀,再加之逐渐恶劣的国际环境,黄金价格创下历史新高,与之而来的是行情的剧烈波动。

2020年11月27日,多家银行相继发布公告称,暂停贵金属交易等业务的客户签约开户——除了价格波动导致个人投资者频频出现亏损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个别展业机构为获得手续费,风险提示不到位,甚至诱导客户参与频繁交易,从而引发群体性投诉和法律诉讼。

临近2021年年关的时候,我和同期的几个同事久违地重聚了一次。在我离开M公司后没多久,李智也离开了,继承了家里的事业,在杭州最大的服装市场做生意。罗伊还在留在公司,已经成为公司的中坚骨干,经过长久的协商,转到了管理岗,不用继续服务客户,也不用在深夜加班。我则进入了一家一级市场的创业公司,帮助一些中小企业解决融资问题。或许是分析师残留的习惯,我们几个闲聊的话题依然是金融市场,就如同我们还在公司的时候一样。

至于我的老东家M公司,因为银行暂停了黄金业务的开户,被迫转入了期货市场,业务模式据我了解,依然大同小异。我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投资者怀揣着暴富的梦想入市,我只知道狂热过后,只剩一地鸡毛。

2021年,中国股市开始复苏,大量资金涌入股票型基金,造就了“公募基金大年”。这些新入市的投资者以90后为主,大多并未经历过国内股市的高潮与低谷,他们看着身边一个个朋友晒出的盈利被诱惑入市,却不知在山崩之时有多少人能够平安离场。

或许他们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他们陷入了投机的陷阱,但就如同投机之王利弗莫尔在《股票作手回忆录》中所写的那句话:

“华尔街中无新事,因为投机像山一样古老,今天在市场中发生的事,过去早已发生过,未来也必将再次发生。”

文中人物名、地名均为化名

本文系网易文创人间工作室独家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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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异事之真人篇】鬼月禁忌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5/20/2021 postreply 15:5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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