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112)

我的性启蒙,在一座塑料泡沫厂

 讲故事的 不可思议编辑部 2021-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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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国内掀起南下打工潮。十五岁的大军不愿上学,投奔在广东打工的叔叔。工厂生活残酷而现实,幻境的诱惑随着长大成人,渐渐破碎为一地鸡毛。
本文根据作者个人经历改编。

 

 

01
1997年,我十五岁,上初中二年级,学习成绩非常差。那时村里流行一股打工热,许多十几岁的孩子到广东进厂打工。
我想自己上学肯定没有出路,不如早一点外出挣钱,为贫困的家庭减轻一些负担。于是,在笔记本上列出许多上学无用论的观点和事例,试图说服我爸,让我出去打工。
记得那天是周末,下着大雨,我们一家围着桌子吃饭,雨水透过房顶的窟窿砸下来,落在餐桌上,溅在我的脸上。
我噼里啪啦地说着不想上学的理由,从自身能力,家庭环境出发,把未来的规划,一股脑说给我爸听。
我爸聚精会神的吃着面疙瘩,听我说完,放下碗,叹了一口气,“你想打工,就去吧!”
周一到学校,我急忙办理辍学手续。口袋里还有没花完的餐票,我用饭票换了一大蛇皮袋子馒头,背着馒头,凳子挽在胳膊上,愉快地对破学校说了句“撒由那拉”,吹着口哨大步回家了。
因为未满十八岁,不能办理身份证,我爸买了一条好烟送给村领导,村领导开具了一张证明,盖着章,证明我已经满十八周岁。
我的小大(我爸的弟弟)在广东打工,是一家小工厂的组长,我爸给小大通了电话:“军娃要去打工,你照顾着,把你的地址给我说下,我记一下,让他去找你。”
小大在电话里情绪高涨:“我早给你说让大军出来打工,你就是不听,说啥农村娃靠知识改变命运,改变个鸟呀!”
去打工那天,我爸替我背着包裹。我从家门前大概60度的高坡冲下去,干爽的微风从耳旁吹过,感到无比惬意。爷爷从屋里住着拐杖出来,提着一袋碎了的面包,扯开老腔喊着:
“军娃!军娃!把这个带上,路上吃。”
这是县城的姑姑给他买的,他舍不得吃,说留着给我。他把面包放在枕头下,没几天就被碾碎了。 
我停住脚步,边摆手边说:“爷,你留着自己吃吧!拿回去吧!拿回去吧!”
爷爷佝偻着腰,一直走到面前,硬是把面包渣塞进我手里。
我爸说:“这是你爷爷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二爷家的土坯房坐落在我家门前高坡的左方,他端着一碗面条,一边歪着头吸溜着面汤,一边问:“军娃,这是干嘛去?”
爷爷说:“娃要出去打工,挣大钱哩!”
二爷的傻儿子把鼻涕涂在自己头上,笑呵呵地说:“挣大钱哩!”二爷冲他儿子吐了一口痰,骂了句:“滚一边去,傻玩意!”
村子渐渐远去,回头瞥一眼,就像是一个破旧不堪的鸡窝。
图 | 电影《山河故人》
这天下午,我坐上到广东澄海的汽车,我爸找到县城里在车站工作的表弟,160元的车费,给我便宜了30元,送我上车时候,他突然拉着我的手说:“你爸没本事,你这么小,就让你去打工。”
我鼻子一酸,急忙转过头跨进车里。车子缓缓移动,透过观后镜,看到他在擦眼泪。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座位上都是和我年级相仿的孩子,他们相互调侃,打着扑克,嘴里骂骂咧咧。卧铺被占满了,我和一个女孩子将就着用一张卧铺。她躺在床上,我坐着。
车子微微颠簸,我看到她的胸部像一对不安分的小兔子在跳跃。我的脸立刻变得绯红,不自然地转向窗外。风灌入窗子,头发飘起来。
三小时后,车子在一户农家门口停下来。司机让全车人下来吃饭。大家纷纷去厕所后,扎堆在这家门前。几个粗壮的汉子拿起棍子呵斥着:“去去去!都去吃饭,每个人必须吃,不吃不能上车。”
我只好来到屋里,花了15块钱买了一桶泡面,排着队接了不知道烧开没有的热水,泡了几分钟,大口大口吃起来。
半个小时后,司机挺着肚子大声喊:“上车了,上车了,走了,走了。”
我们边脱鞋,边上车,车里味道不好,我坐在卧铺上,急忙打开窗子,刚要伸直双腿,裤子口袋下方裂开一条20多厘米的口子,红内裤清晰可见。
我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试图找到裤子岔开的原因。想到临行前的晚上,我爸说的话:“车上小偷多,你妈给你买了一个带口袋的内裤,明天穿,把钱放在内裤的口袋里,拉上拉链。”
我拿着内裤看了看说:“咋给我买红色的。”
我爸说:“红色的吉利。”
妈的,原来我被小偷割口袋了。幸亏钱放在内裤的口袋里,没有被偷。我突然不寒而栗,如果小偷知道我把钱放在内裤的口袋里,如果他刀法不娴熟,会不会把我的那个东西割了。
风透过窗子吹进来,又透过我裤子上的口子灌进来,我看到不成熟的腿毛随风飘摇起来,急忙从包裹里拿出毛巾被,盖在腿上。我爸听说南方的温度高,没让我背棉被,花50块钱买了一条毛巾被。
我同铺的美女上车后,看到我腿上耷拉着一条毛巾被,操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天气这么热,你把毛巾被盖在腿上做什么?”我同样用不熟练的普通话说:“我先拿出来,晚上咱们俩盖。”
我的声音很小,她的脸立刻变成红色。
经过10多个小时的车程,我终于来到澄海,小大来接我,他把厂里的“货车”开来了,一辆脚蹬的三轮自行车。我把包裹扔在三轮车上,跳上去说:“小大,走吧!”
小大卖力地凳着三轮,我的耳旁吹过南方潮湿的海风,带着咸咸的海水味道。经过一家花店,看到雪白的气球贴在门上,突然想起与我同铺的女孩,唉,忘记问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要到哪里,联系方式是什么,这让我遗憾了将近半个月,直到遇见陶小雪。
 
02
我被小大安排进他所在的厂里。那个厂是做切割泡沫的,就是把一大块泡沫切割成小块,再切成各种形状,塞进磨绒玩具里,做衬托。
小大知道我刚来,手生,给厂里领导申请让我做计日工,三个月之后,再让我做计件。计日工是固定工资,计件工按照作出产品的多少发薪资,后者当然比前者挣钱多。
晚上,小大带我来到厂里宿舍,宿舍没有床位。他统计了宿舍的床位与对应的人,结果发现厂里有一对父子占用三张床。他找到父子俩,说能否让出来一个床。父亲斩钉截铁地说:“不能,我老婆要经常来住。”
小大说:”你老婆不是本厂的,不能住我们宿舍,这是厂里的规矩。”
那位父亲吐一口浓痰说:“屁规矩。”
那口痰正好落在小大的皮鞋上。他火冒三丈,一拳打在他头上,他儿子一把抱着小大的腰,三个人扭打在一起。那时候,小大年轻力壮,都没让我出手,就把那父子两人打得嗷嗷叫。最后经过厂里领导协商,父子两人不得不让出来一个床位给我。
花娘(小大的媳妇)帮我铺床,帮我把新买的蚊帐支起来,嘱咐我早点休息,早上七点上班,别睡过头了。
我刚躺下,肚子剧烈疼痛,立刻跑向厕所。厕所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有工人在洗澡。我暗暗骂一句,这么大一个宿舍,五十多个人住,就他妈一个厕所,还是男女共用。捂着肚子回到床上,死死按着肚子,眼睛咕噜噜转着。
这是一个男女混住的宿舍,厂里女工少,房子又紧缺,大家就混住在一起,女工通常睡下铺,用布帘子围起床四周,还有一些和自己女人住在一起的男工,也是这样操作的。
我苦等好久,厕所里才安静下来。进入厕所,腥臭夹杂着肥皂水的味道扑鼻而来。十多个小时的车程,我没有蹲过一次厕所,肚子里一阵阵疼,却怎么都蹲不出来。
墙上挂着一个塑料袋,里面塞着一张报纸,大概是男工们擦屁股用的。我拿出报纸翻看着,右下角一则广告吸引了我。一个花枝招展穿着暴露的女人,露出一副销魂的样子,旁边写着一行字“增大增粗去xx医院”。
这样的新闻在我们家乡看不到。我足足看了五分钟,顿时肚子不疼了,大概是注意力被转移的原因吧。
上班第一天,全体工人搬泡沫,说是搬,其实是用头顶,泡沫比较大,但是非常轻,成长方体,只能用头顶,从一里外的大街上穿过几个小巷子,一直顶到工厂里。听说去马路上搬泡沫,我心里非常别扭。虚荣心作怪,在大街上干活,不是好多人都看到了吗?我不想去。
其他工人都跑下楼搬泡沫去了,我一人坐在车间里,老板突然走了进来。看到我若无其事的样子,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厉声说:“你怎么不去搬泡沫?”
我一阵支支吾吾,一个完整的字也没吐出来。他一脸严肃地说:“马上去!现在马上去搬泡沫,不然,给我滚蛋。”边说边用手指着门外。
我顶着泡沫走在马路上,一辆卡车突然停在身边,司机说:“乖乖,我还以为大白天闹鬼了,一大块泡沫在大街上走,原来下面还有一个小孩子。”
他笑了笑,又坐上车。我白了他一眼。
下班铃声响起,工人们向食堂里飞奔。食堂是当地人开的,和学校一样,利用餐票购餐。我特别喜欢吃食堂的饭菜,觉得好吃,比学校的饭菜好,每顿有鸡有鱼,在家里更吃不到这样的饭菜,光是白米饭我都能吃两大碗。
吃饱之后,我学着其他工友的样子,用菜碗开水,油花花飘在上面,当汤喝。
有一天,我在食堂大口吃着饭,突然看到前面坐着一个纤瘦的美女。她皮肤白净,穿着蓝白相间的裙子,斯文地吃着饭。我心里一阵收紧,突然有一种想端着碗坐在她对面的冲动。
她吃得很慢,我吃完后故意不走,端着菜碗喝白开水,一碗接着一碗喝,直到她放下筷子,我也跟着离开。我想要她的联系方式,一次次鼓起勇气,一次次又泄了气。她在巷子里穿来穿去,我也跟在她身后穿来穿去。
图 | 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
她走进一间公共厕所,我站在公厕门口等着,一直到快要上班了,她还没有出来。我感到不对劲,围着厕所转了一圈,发现厕所后面还有一个门。她是从后门走了。
返回途中,我迷了路,找到电话亭,给厂里打了电话。小大接了电话,把我大骂了一顿,让我说出身边的商店名,又让花娘的表弟骑着自行车来接我。其实我迷路的地方离工厂不远,只有一里路,因为巷子太多,我又是刚来的,所以把自己丢了。
花娘的表弟把我送到工厂的时候,已经迟到15分钟,我被扣了10块钱的工资,当时,我一个月的薪资才600块钱。
花娘的表弟叫刘流,长得人高马大,总是像狗一样蹲在厂门口,工人们都叫他黑马狗。蹲在厂门口是为了看路过的美女,路过一个美女,他就吹一声口哨。南方太阳大,美女们都穿裙子,打着伞。看到心仪的,他会忍不住去摸一下她的屁股。美女转过头,骂他不要脸,流氓,他做着挑衅的手势,高兴跑开。
黑马狗经常拿我开涮,他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眯眯地问我:“你多大了,睡过几个女人,是不是处……”
我红着脸不理他,这种问题多了,我故意打岔说:”你咋这么黑,下过煤窑?偷过碳吗?”
他说:“娘希匹,真被你说中了,我真下过煤窑。”
娘希匹是黑马狗的口头禅。花娘和我妈都是陕西人,黑马狗也是陕西人,他们那边不出门打工的男人都在下煤窑。在他们家乡经常看到断腿、缺胳膊、瘫痪在床的,九成都是下煤窑出事被砸了。
自从在食堂看到那个美女后,我就天天盼望着下班,一下班冲进食堂,端着碗左顾右盼,寻找她的身影。几乎每次去食堂都能看到她,我故意坐得离她很近,却不敢和她说话。
 
03
我的眼神引起黑马狗的注意,他看我眼神飘忽不定,问:“你找谁?”
我说:“我没找谁。”
他说:“你是不是在找她?”说着用筷子指了指那个美女。
我急忙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找她。”
他接着说:“你不要喜欢她!娘希匹,我蛮喜欢她的,早晚我要上了她。”
我咬牙切齿地说:“你敢。”
单凭黑马狗那股流氓劲,他啥都敢干。他亲口对我说,他上过自己的嫂子,几年没回家了,不敢回去,怕见到他哥哥。
黑马狗的话让我极度担心,一次吃过饭后,我终于鼓起勇气,挡在那个美女的面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听你口音,你、你是陕西、陕西人吧!我、我妈也是陕西人。”
她“哦”了一声,走了。我呆在原地,满头大汗,心脏像是要跳出来。
经过多方打听,我得知她的名字叫陶小雪,在针织厂打工,距离我们工厂并不远。自从那次搭讪失败,我就再也没有鼓起勇气和她说话。
十一国庆节到了,工厂放四天假。我年龄小,不爱说话,没有工人愿意和我一起玩。白天,我在工厂睡觉;晚上,溜达着去公园逛逛。
我在公园的石凳子上坐着,欣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吹着南方潮湿的海风。突然,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坐在我腿上。我推开她,站起来就跑。
“小哥哥,你干嘛呢!陪姐姐玩一玩嘛!”
她娇滴滴的声音传来,我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我一口气跑到宿舍,拧开水龙头,脸放在水龙头下面冲。然后,定了定神。躺在床上,身子像是飘了起来,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图 | 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
小大怕我放假孤单,给我买了一张录像厅的票,说要带我去看录像。那时,澄海的录像厅特别多,都是为工友们消遣而创办,为了竞争生意,大部分录像厅的票都非常便宜,3块钱一张票,可以看一天一夜。
假期第二天晚上,我、我小大、黑马狗,还有几个工友,一起走进录像厅。起初放的是成龙、李连杰的电影,看得我热血沸腾到十二点的时候,成龙和坏人打着打着就停了,屏幕突然黑了,再放映的时候,一男一女在床上翻滚,我立刻捂住眼睛。
“我靠,这不是黄片吗!”我小声说。
黑马狗说:“娘希匹,非要等到十二点放映,老子都要等睡着了。”
我透过指缝,忍不住去看,口干舌燥。缓缓转过头,环顾四周,一对对男女早已缠绕在一起。
直到凌晨五点,天朦胧亮,我们才离开录像厅。没走多远,看到两群人打架,多数裸露上身,拎着刀。地上躺着受伤的,一条胳膊在空中打了几圈掉在地上,满是血。一个老大模样的拎着刀说:“你敢睡我的女人,老子砍了你。”
黑马狗说:“娘希匹,在打架。”
小大说:“赶快走,绕路走”。
我们几个工友转身折回。黑马狗说:“你们先走,我再看一会。”
小大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说:“走!”
黑马狗极不情愿地转过身,跟着走了。
意想不到的是,假期第四天晚上,黑马狗竟然把陶小雪带到宿舍了。他严肃地说:“大军兄弟,我隆重介绍一下,这是你嫂子,陶小雪。”
我呆若木鸡,脑袋嗡嗡作响。嘴唇微微颤抖,腿也在颤,好像心在滴血。我结巴着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急忙跑出去了。
南方的海风又吹了过来,脸上凉凉的。
我想起那天早上看到的打架事件,两群人竟然为了女人死伤无数。顿时觉得自己挺窝囊的。我应该像那位老大一样,拿刀指着黑马狗说,你他妈的敢睡我的女人,我杀了你。但是,我没有。
 
04
工友们聚在宿舍门口调侃时,黑马狗不要脸地讲述着他如何上了陶小雪。他说他给陶小雪买了爆米花和冰淇淋,请陶小雪去看录像。看到十一点的时候,陶小雪躺在他身上睡着了。十二点,他叫醒陶小雪。两人一起看到凌晨三点。
然后,他拉着陶小雪来到工厂的仓库里。黑马狗是工厂的仓管,身上带着仓库的钥匙。他把一大块泡沫放倒在地上,再把陶小雪放倒在泡沫上,顺其自然地上了她。
陶小雪是我来澄海打工之后,心里寂寞生出的一朵花,现在却变成瞬间而熄的烟花。我突然感到孤单难耐,像是漂流在无边无际大海中的一片树叶。我独自走在澄海的夜市里,霓虹灯闪烁,影像店播放着任贤齐的心太软。
在一个旧书摊上,我停住脚步,读起琼瑶的《鬼丈夫》,被里面的故事情节深深吸引。我立刻买下旧书摊所有琼瑶的书。周末晚上,我捧着书坐在床上读。
隔壁床上睡着一对小夫妻,大部分工人出去玩了,他们没有去。女人在床上不时传来细细的声音,我坐在床上被书里情节感动着,边读边抽泣,门外的老鼠啃食着竹子,吱吱吱......
读完琼瑶,我又读梁晓声、老舍、莫言、贾平凹,几乎把国内著名作家的书都读了一遍。我也试着写了一篇名叫《狗》的小说,几年后,这篇小说被我修改,发表在一本杂志上。
不读书的晚上,我就坐在宿舍门口,同样不常出去玩的,还有厂里的老王头,他经常买一瓶酒和一包花生米,坐在宿舍门口的石头上打发时光。
有一天晚上,他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张报纸,垫在石头上。
自从迷上读书,任何带字的纸张,我都不想放过。我说:“老王头,你起来,我看看你屁股下的报纸。”
老王头说:“不行,你得陪我喝一口。”
我说:“我不会喝。”
老王头说:“那我不让你看。”
我接过老王头的酒,咕噜咕噜两口下肚,喉咙和肚子像是着火了。
老王头看着被酒辣得面目狰狞的我,笑了两声,起身递给我报纸。我感觉头有点晕,眼有点花,“妈的,字有重影。盗版报纸,字都没印好。”我嘟囔着。
老王头说:“大军呀!你打什么工,你到大街上,蹲在路边,就有人给你钱。”
我打量自己,确实有点寒酸。小大的衬衫在我身上像一件长裙。但是反正没有人喜欢我,我也没有喜欢的人,我穿那么好给谁看,谁又会看。
有一天晚上,老王头喝醉了,拉着我的手和我称兄道弟,他流着泪说:“大军呀,我命苦呀!我有三个儿子,我没给她们娶上媳妇。他们生我的气呀!这么多年了,我没回过家,我怕见到他们,我心里有愧呀!”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突然冒出一句:“我也没娶上媳妇。”
他说:“你才多大年纪,我小儿子都已经28岁了。”
 
05
每次看到黑马狗和陶小雪成双入对,喜笑颜开,我的心就像是掉进冰窖。
有一次周末,陶小雪要加班。黑马狗终于没有和她在一起,他约了小大、我和几个工友到江边玩,他说江边的香蕉成熟了,可以偷一些吃。我本来是不愿意和黑马狗在一起玩的,但是,怕小大知道我对黑马狗有敌意,毕竟他是我花娘的表弟。
我们站在江边,看江面上缓缓移动的货轮,看江对面一排排的香蕉树,一坨坨香蕉就挂在树上,垂涎欲滴。
这时,一位美女穿着白色裙子,挚着伞走过来。黑马狗的目光立刻从江对面的香蕉树转移到美女身上。他的荷尔蒙像开水一样沸腾,一把抓在美女的屁股上。美女尖叫一声。他侧着身一边看美女傻笑,一边奔跑。一不小心,扎进江边的水坑里。
水坑旁有一支碎坛子,一片坛片刺进他的膝盖里,鲜血顿时冒出来。听我小大说:“南方的坛子比较多,除了用坛子腌菜,还用坛子装骨灰。”
我不知道刺进黑马狗膝盖的坛片是腌过菜,还是装过骨灰。不过,我总是认为鬼在替我惩罚他。
小大用自行车载着他飞速驶向医院,几个工友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黑马狗趴在自行车后座上,像发情的母狗嗷嗷叫着。血不停流,画出一条警戒线。
医生说,黑马狗三个月不能下床,走路要拄拐。此后,陶小雪经常出现在我们宿舍内,她无微不至地照顾黑马狗,给他带饭,扶着他去厕所,还和他打情骂俏打发时光。我心痛的次数多了,就感觉不到了,看到陶小雪和黑马狗在一起卿卿我我,感觉也司空见惯。
没过多久,我听见陶小雪和黑马狗在争吵,他们谈论着是打掉孩子,还是留着孩子。陶小雪应该是怀孕了。
有一次,他们吵得很凶,陶小雪说:“我要和你结婚,我想要这个孩子。”
黑马狗说:“开什么玩笑,我们都还小,都没有钱,结什么婚,再说,我也不适合结婚。”
图 | 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
吵过一阵子,陶小雪哭着离开了。我走进宿舍,黑马狗向我借两百块钱。我说不借。他说,过两天就还你,再说我们是亲戚,我是你花娘的表弟。
他说了一阵好话,我有点心软,借给他了。
时间过得飞快,三个月很快就到了,黑马狗不用扶也不需要拄拐,能跛着脚走路,只是走路的的姿势不怎么美观。
某天晚上,黑马伤心地说:“大军弟弟,我现在身无分文,你那两百块钱,我还不上了。”
我正要和他急,他接着说:“我把那辆自行车给你,算是抵两百块钱了。”
我非常高兴,那辆山地自行车最少值500块钱。他把车钥匙放在我手心,我骑着围工厂转了两圈,车轮飞速旋转,南方的海风消失在身后了。
第二天早上,车丢了。我急忙问黑马狗:“我车呢!”
黑马狗说:“你的自行车,我怎么知道,车钥匙都给你了。”
我愣站着,不知所措。黑马狗说:“被偷了吧!”
我用两百块钱换来的自行车,骑了大概五分钟就被偷了,我的确有点伤心。
没过几天,陶小雪和黑马狗吵了一架,黑马狗消失了。听工友们说,黑马狗是半夜破着脚,骑着山地车走的。我气又恨,该死的黑马狗,卖给我自行车,又偷了去,简直没良心。
陶小雪蹲在宿舍门口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第十天,她对我说:“你能陪我去医院吗?”
我问:“去医院干嘛?”
她说:“打胎。”
陶小雪走出手术室,我急忙搀扶她。她咬紧牙关说:“我能行。”
走出医院的门,她塞给我一张纸条说:“这是我老家的地址和电话,你见到黑马狗,记得交给他。我明天就回老家了。”
她有气无力地走着,渐渐消失在人群里。看着她落寞的身影,我站在医院的大门口,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傻、傻、傻、傻女人。”
 
06
厂里突然传出消息,小大被刺了。警察赶到,刺客已经跑了。厂里领导让我放心,伤得不严重。
小大是坐老板儿子的摩托回来的。那天下着小雨,他坐在摩托上,一只眼被纱布包裹着,一只眼炯炯有神,俨然一位负伤的英雄。他脱下雨衣,手臂也缠着纱布。
小大跳下摩托说:“走,我们一起去给你爸打电话。”
我们来到电话亭,小大滔滔不绝地对我爸说:“我怀疑是厂里那对父子雇人刺我的,因为给大军争床位和他们结仇。我一个人对抗三个持刀的凶手......”
挂断电话后,小大对我说:“去,把电话费掏了。”
我花费了21块钱,却没有和我爸说一句话,心里难免难过。
没过几天,听说老王头被警察带走了,我非常诧异,问工友是怎么回事。他们说老王头偷东西,消息已经在厂里传得纷纷扬扬。
老王头的大儿子得了尿毒症,没有钱治病,他着急,想着怎么弄点钱。工厂隔壁有一家废品收购站,老王头就打起废品收购站的主意。他想着,收购站的废品也是别人捡的,我再去废品收购站去检点废品卖,应该不算偷。
收购站没有院墙,垃圾堆得如山高,铁丝网围着。他就用大铁钳把铁丝网剪了个大窟窿,钻进去偷,再把偷来的废品卖到另一家废品站。
万万没想到,他偷废品站的收购站老板,和卖废品站的收购站老板是父子。他偷了老子的大油桶,卖给了儿子的收购站;偷了老子的旧自行车,也卖给儿子的回收站。
父亲去儿子的废品站串门,发现尽是自己收购的东西。为此,父子两人差一点闹翻,一对案,发现蹊跷,商量后,把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头做标记,放在收购站最显眼的位置。结果老王头偷了缝纫机头,高高兴兴去卖,被当场捉获,送到派出所。
王头蹲了两天派出所,放出来后,厂里已经贴出开除他的通知。
从警察局回到宿舍,默默收拾被褥,我要帮他,他说:“不用。”
我说:“你以后去哪里。”
他叹了一口气说:“我想回家,把肾给大儿子。”
我突然有些伤感。
 
07
1998年的春节,我在工厂度过,因为想多挣点钱,过年加班工资是双倍。
年三十晚上,几个工友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大家都喝醉了,我也喝醉了。
我吐了一次又一次,差一点把胃吐出来。我突然很想念家,想念爸爸妈妈,弟弟妹妹,还有爷爷,想念学校的生活。
我哇地一声哭出来,工友们都惊呆了。酒像千百只虫子在胃里蠕动,我一口气没喘过来,连连咳嗽,小大边拍我的背,边说:“军娃,你咋了?你咋了?你说你咋了吗?”
我哭着说:“我想家,想回家。”
鼻涕流了下来,伸手去擦,触到硬硬的胡茬。
1998年全国发生了洪涝灾害,家乡的土地上长出一人多高的蒿草,庄稼颗粒无收。6月份,我坐上回家的汽车,躺在卧铺车上,放平身体,南方潮湿的海风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北方的干爽微风。
我沉沉地睡去。
在一个还算明媚,路上满是泥泞的日子里,我背着包,沿乡间的小路向我们村走去。距离村子不到一里路的地方,我停止脚步,静静地打量坐落在阳光下的村庄, 我发现,它像一个凌乱不堪的小土包。
走向家门前大概60度的高坡时,我突然发现,高坡已经没那么高了,似乎只有30度。高坡左面是一堆凌乱不成型的土坯。
一个月前,我爸告诉我,二爷的土坯房在一个暴雨夜塌了,二爷和他的傻儿子被活活埋在土坯中。村里人集资买了两口棺材,冒着雨葬了他俩。
我爬上家门前的高坡。爷爷坐在家门口,全身散发着恶臭,他得了脑血栓,大小便失禁,不能行走,只能被绑在椅子上。看到我回来,他想站起来,身子却只是颤了颤,他忘记自己是被绑在椅子上的。
他把手里烙得不成型的红薯饼饼递到我面前,含糊不清地说:”娃.....娃.....吃......吃“,我鼻子一酸,泪流了下来,哽咽着说:
“爷,明天我去买白面,我们吃白面饼。”
 

-END-

作者 | 禅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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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看不见的人,想要去远行

人物作者 人物 2021-04-28

 

 

想去更远的地方,这个想法一直没有变过,他独自去到的最远的地方是广州,带着迪克,一路坐飞机过去,学做咖啡。下飞机的一瞬间,虽然又潮又湿又闷,但他觉得,世界前所未有的开阔。他还跟朋友一起去爬华山,站在华山顶,听朋友描述这里多险峻、多美,那是他最希望自己也能看见的一刻——他很难在脑海里还原这些险峻和美。做眼球摘除手术的前一天,父母带他去了北京动物园,趁着眼睛还能看见,「整个都看了一遍」,他记忆里,这个世界最后留下的画面,是北京动物园的老虎和野鸭。

 

 

 

 

 

文|聪聪

编辑|金匝

 

 

 

 

 

 
1

 

早上8点,调音师杨康出发了。他要从北京南六环出发,赶到离家33公里外的大西边给人调琴。

 

一进门,他先是找到钢琴的位置,打开钢琴的顶盖和侧板,坐下弹起了一首《菊次郎的夏天》。从旋律里判断这架钢琴的音准,是杨康的工作。每按动一个琴键,与之相连的弦槌就会击打琴弦,发出声音,88个琴键对应着88个弦槌,还有220根弦,每根弦又对应着一个黑色的调音钉。

 

杨康接触钢琴已经有25年,辨认哪个音对应的琴弦需要调整,拿出调音锤扭动调音钉到合适的程度,这些并不难,难的是按时到达这里,坐在钢琴前——他是一位视障人士,调音时,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是奶茶色的导盲犬迪克。每当他调音时,谱架处的黑色琴面上倒映出他的脸,两侧颧骨往外凸起,会让人想到动画片《心灵奇旅》的男主角乔伊。

 

杨康不是天生就看不见。11岁那年,由于患上视网膜母细胞瘤,他摘除了两只眼球,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为了不吓到人,他在眼眶里安了两只义眼。治疗的过程中,眼睑的功能遭到破坏,他不会闭眼,也不会再流泪了。虽然杨康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顾虑到别人的感受,他还是继续戴着眼镜。

 

接触到琴不是励志,更多时候是没得选,看不见以后,杨康的母亲没有跟他商量,直接买来一架电子琴,跟他说,你就学琴吧,说这话时,上课的老师已经站在了他跟前。半年后,他学得不错,电子琴换成了钢琴,一直学了6年。2002年,他考上北京联合大学的特殊教育学院,对视障群体来说,他们拥有的选择不多,能够读的专业只有两个:音乐和按摩。他不想学按摩,就学了调音,毕业后,做了一名调音师。

 

大学跟杨康一起学调音的同学,大多数最后都又去做了按摩,因为无法承受出门的不安全感,和站在陌生人前的胆怯。但杨康不行,他闲不住,即使不方便,他也是要出门的,教人弹琴、卖乐器,还去苹果店做销售——直到做了调音师,他不再变了。

 

志华也是这样一个闲不住的人。他的视力是一点点消失的,从10岁开始,眼前就一直灰蒙蒙的,然后越来越暗,越来越暗,直到十七八岁,一点都看不到了。

 

后来他学了声乐,大学毕业后,他去艺术团待过,当过朗诵演员、电台主持,还在公益机构做过培训师,教别的视障人士怎么独立出门。看到他本人,你可能会记起来,娄烨的电影《推拿》里,他演按摩店里的一个盲人,是个小角色。

 

2019年,志华进了滴滴,成为一名企业社会责任经理,和视力正常的人一样每天坐地铁上下班。每天,他都会带上一只叫芒果的导盲犬,用手机、电脑的读屏功能处理工作时,芒果就乖乖地趴在他的工位底下。

 

志华说,过去他总听到别人评价他「不安分,不守己」,好像因为眼睛看不到,他就应该一直戴着大墨镜,更加安分守己一些,但他知道,那一定不是他要的生活。

 

杨康和迪克

 

 

 

 
2

  

和正常人相比,视障人士如果喜欢折腾,热爱生活,意味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原本,杨康住在唐山,那是他的故乡。前几年,每次他都提前在手机上联系好客户,坐火车来北京一次,调完音再回唐山。2019年,他结婚了,开始搬到北京的南六环常住。

 

在偌大的北京,调音这个工作,最大的挑战是如何抵达目的地。客户分布在全城的各个方位,各个环路,没有手机导航和导盲犬的时候,杨康只能问路,什么时候能赶到,全凭运气。4月20号这天,他接了三单,就分别在北京的西四环、北五环和北六环。

 

还好有迪克。之前杨康出门靠盲杖,心里总没谱,走路怕前面有东西撞上,或者掉进沟里,迪克填补了这份不安全感,需要央求人的事儿,现在迪克就能帮他解决。对杨康来说,迪克就像孩子一样,每隔一两周,他就会带迪克出去洗一次澡,洗澡用的沐浴露,他会特意自己带,买的都是进口的产品。

 

为了迪克,杨康等了5年。2012年,他提交了认领导盲犬的申请,当时,全国导盲犬不到30条,培养一条导盲犬的费用极高,大约需要15-20万,仅筛选就有重重标准,上溯三代都要有纯种血统,没有伤人记录。但导盲犬机构不会向使用者收取任何费用,只靠政府补贴和公益捐赠维持正常运转。直到今天,全国的导盲犬数量还不到200条。2017年,杨康接到大连导盲犬机构的电话,让他到大连和迪克共同训练一个月,看他和迪克是否能相互适应,他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像飞了一样……我也终于排上队了」。

 

但也是因为有了迪克,杨康此后出行时遭遇的冲突更激烈了。更多时候,这些冲突和他看不见无关,更接近于外部世界主动制造的一些障碍。

 

刚把迪克领回唐山,杨康就遇到了新的问题:坐公交车时,司机不让迪克上来,杨康拿出导盲犬使用证、登记证和免疫证,告诉司机这是导盲犬,国家规定的,导盲犬可以出入任何公共场合,包括公交车和地铁。司机说:「管你什么犬,就是狗,就是不让你上。」第二天,他跑到公交公司去投诉,还打了市政府热线,公交公司的领导出来,司机的态度才缓和。

 

有时候,司机让上,也不代表杨康和迪克可以正常乘坐公交,反对的声音来自乘客,即使司机帮忙说情,对方也能一直骂到下车。

 

打车会更便捷一些,扬招的话,要看运气,站在路边,一直伸着手,有车停下,他才能上。后来杨康开始使用滴滴,一开始也会遭遇不顺。不止一次,他用滴滴叫到了车,司机来了就拒载,说公司规定,乘客不能携带大型宠物。他解释,这不是大型宠物,是导盲犬,对方依旧不同意。还有一次,一位司机懒得跟他争论,说去打电话问一下公司,让他在原地等着。那是炎热的盛夏,马路热到发烫,几分钟后,旁边有人好心提醒杨康,司机已经走了。

 

即便是成功抵达客户家,又会有新的问题。杨康记得,2009年,他有次上门给人调琴,公司不放心,找了个同事陪他,那天下着雨,等他赶到客户家里,对方打开门一看,问怎么是两个人来调琴。他解释,自己是盲人调音师。结果对方的态度急转直下:「啊,这个瞎子我不用,我不相信瞎子调琴,你赶紧走吧。」还扬言要投诉,怎么派个瞎子来调琴?「啪」就把门关上了。这样的事发生了不止一次,还有人说出顾虑:盲人调琴,万一把琴调坏了怎么办?

 

迪克是一只5岁的拉布拉多,站起来能到杨康胸前。他带着迪克到客户家里,对方一看这么大一只狗,立马拒绝让他进门。杨康解释,这是导盲犬,不会伤人。但对方有时候会找一些理由:家里有小孩、对狗毛过敏,或者让把迪克拴在楼道里。杨康一般会拒绝,因为导盲犬在工作的状态下不能离开主人,还有就是,杨康也舍不得。

 

迪克陪着杨康在客户家调琴

 

 

 

 
3

 

杨康是遇到困境更愿意花时间去抗争的那一类人。打车遇到滴滴司机拒载他和迪克,他就打客服电话投诉。司机一溜烟儿跑了的那次,他和妻子在社交平台上发了视频去反馈意见,滴滴的安全部门后来直接联系到他本人,跟他致歉。

 

他很早就意识到,只有抗争,才能给自己争取自由的空间。杨康大专毕业后,继续专升本,但本科只有按摩一个专业,他住在北京的地下室,一边上学,一边到咖啡厅给人弹琴,一晚上二百,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机会,没活的时候,他也接一些按摩的单子。

 

想去更远的地方,这个想法一直没有变过,他独自去到的最远的地方是广州,带着迪克,一路坐飞机过去,学做咖啡。下飞机的一瞬间,虽然又潮又湿又闷,但他觉得,世界前所未有的开阔。他还跟朋友一起去爬华山,站在华山顶,听朋友描述这里多险峻、多美,那是他最希望自己也能看见的一刻——他很难在脑海里还原这些险峻和美。做眼球摘除手术的前一天,父母带他去了北京动物园,趁着眼睛还能看见,「整个都看了一遍」,他记忆里,这个世界最后留下的画面,是北京动物园的老虎和野鸭。

 

志华的成长也是类似的,普通孩子在小时候,大家的愿望是当科学家、画家、音乐家,但对于视障人士来说,未来的愿望大多数都是「我要当一个好的按摩师」,再牛气一点,就是开一个特别大的盲人按摩店。

 

志华的父亲也是如此,花钱给他开了一家推拿店,焊了一个特别结实的按摩床,还找人到处贴小广告,但他不想被困在这家推拿店里,试着跟父亲提这件事,说不想20岁就看到70岁,自己永远围着一张按摩床。果不其然,父亲生气了。

 

志华不甘心,一个人跑到长春考大学,跟着艺术团四处演出。因为跟更多的人接触,他发现周围的人对视障人士的刻板印象太深了。后来,他离开艺术团去了一家公益机构,和更多的视障人士到北京的大学或者社区里给大家讲段子,就是想打破这种刻板印象。有一次,他去北京理工大学,刚进门,学生们怕他看不到跌倒,恨不得三五个人把他抬起来走,他在台上讲段子,下面的人也不敢笑,大概两个小时之后,学生们才慢慢放开,再去厕所,就变成只有一个学生领着一群视障人士去了。

 

但即使知道信息差会带来的误解,领养了芒果之后,经常出现的难题还是让志华很愤怒,甚至跟人吵起来。导盲犬上街有「四不原则」:不抚摩、不喂食、不呼唤、不拒绝。这是为了防止导盲犬养成工作中玩的习惯。但路人们看到芒果,还是忍不住想逗,有一次,他听到旁边有个人对芒果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就阻止对方说别逗它,结果对话就变成了,「我没逗它」「那你干嘛」「你管得着吗」。

 

带芒果上公交车或地铁,志华也要跟人解释半天,打车,还总是遇到拒载的,有时候,出个门要花40分钟才能上车,中途换好几个司机,一个接着一个的拒绝,让志华的情绪也变得急躁。那段时间,他的朋友们都看出了他有些「神经质」,跟他说,感觉他养了一条狗,性格都变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但志华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和这些人说个明白:「我不难为他,他就得难为我,我难为他之后,才能出来帮咱们解决这个事。」

 

志华和芒果在使用滴滴叫车

 

 

 

 
4

 

滴滴公益的负责人罗真真刚接触到视障群体时,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这群人很容易激动。一开始她觉得,公司已经在制度层面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些可能是个例,但后来接触得越来越多,她才发现大家缺乏对无障碍的理解滴滴允许导盲犬上车,但也给予了司机拒载大型宠物的权利,视障人士只看到了前者,而很多司机只看到了后者,这中间的矛盾怎么解决?

 

 

志华也问过一些司机,为什么会发生这些状况,司机们的反馈是,可以搭载视障群体,但对导盲犬,他们一无所知,有许多担忧:万一咬坏了后座,或者在车里乱跳影响开车,结果谁来承担?

 

2019年10月,滴滴公益组织了一场无障碍恳谈会,滴滴总裁柳青非常重视,当时参加了恳谈会,邀请了志华和其他视障、听障群体。在恳谈会上,罗真真才意识到,普通人习以为常的细微之处,对这些群体来说是巨大的不便。比如正常来说,滴滴司机到了指定地点,会打着双闪等乘客自己找来上车,但视障群体根本看不到双闪;等到了目的地下车时,滴滴为了安全提醒,会有一个语音播报,「乘客注意前后方来车」,但对视障群体来说,这同样也是没法做到的。

 

知道了这些人的具体遭遇后,罗真真也明白了他们最初的激动和愤怒。2019年底,滴滴制定无障碍出行项目的具体计划,推出了「无障碍专车」,并持续优化APP信息无障碍功能,盲人群体可以通过语音读屏顺利打到车。原本志华就经常打滴滴的客服电话提意见,后来,滴滴主动联系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到滴滴工作,因为他比任何一个员工都有足够的说服力去提出那些真问题。

 

最初上线的服务,是针对有导盲犬的视障群体,滴滴联系了导盲犬机构,找到目前正在服役的近200条导盲犬,给这些导盲犬的主人一一实名认证,在他们打车时,滴滴会有语音播报,提醒司机这是一位带有导盲犬的乘客。

 

导盲犬在滴滴车内

滴滴还想到了定向招募愿意给障碍群体服务的司机,但志华并不认同,他担心,万一只招募到一两千,甚至一两百怎么办?「所有的司机都应该来完成这个工作。」转折发生在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时,为了接送医护人员,滴滴定向招募了医护车队,当时有16万司机加入,这打消了志华的顾虑,在生死关头,还有16万司机愿意加入,那愿意加入无障碍服务的司机肯定更多。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无障碍出行项目上线不到一年,已经有180万司机加入。志华开玩笑,很多司机加入之后,「跑一辈子网约车,可能都拉不到一条导盲犬」。

 

项目落地后,志华发现,想要实现真正的人性关怀,最难的永远是琐碎的细节。他们在滴滴新版APP中加入了针对障碍群体的特殊的语音播报,「乘客主动上车」,变成了「司机寻找乘客」。「让乘客注意前后方来车」,改为了「让司机注意乘客前后方来车」。

 

滴滴的无障碍公益项目正在从带有导盲犬的视障群体扩张到所有视障群体,近期,滴滴又与中国盲人协会签订战略框架协议,以进一步推动视障人群的「无障碍出行服务」。下一步,项目服务的对象会扩张到所有的一级盲人,也就是完全看不到的人群。

 

现在,杨康打车去调琴,很少再碰到拒载的情况。他给自己定了一个新的计划,未来和妻子带着各自的导盲犬自驾去一趟西藏。他明显感觉到,现在出行,比十年前更自由了。在没有智能机的时代,他短信都没办法看,发短信也只能是一串拼音,经常发过去是一串乱码。但现在,还没有见到司机之前,双方就达成了默契,不用再忍受漫长的等待。

 

 

杨康和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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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事錄: 恐怖靈異鬼故事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4/29/2021 postreply 19: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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