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83)

为了挤进体制内,我考遍全中国

看客 看客inSight 2021-04-07

 

 

只要体制内,其它无所谓

 

 

已持续了十多年的“公考热”在今年持续升温。

 

刚毕业的年轻人把进体制作为第一就业选择,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的“社畜”也将公务员看作最后的出路。

 

对王可来说,要顺利走过这条独木桥,必须采用巡考的策略,长期辗转于不同城市来提高“上岸”的几率。

 

王可放弃了继续找工作,决心像考研一样按部就班地在家自习,从早到晚,每天花将近10小时在刷题和网课上。

 

从2019年4月20日河南省考起,到2020年8月22日湖北省考、12月19日山东省考、12月20日江苏省考,她前前后后一共参加了七场省考。

 

王可只有一个目标——早日稳定下来,拿到这个“铁饭碗”。

 

 

 

“哪里有考试就去哪里”

 

在公务员考试圈子里,应届生身份十分宝贵。

 

国家公务员考试的政策规定:国家统一招生的普通高校毕业生在两年择业期(有些地方延长至三年)内未落实工作单位的,可按应届高校毕业生对待。

 

拥有了应届生身份,意味着你可以和诸多巡考多年的大神划清界限,顺利踏入为应届生专门设置的快速通道。

 

2018年,王可由于考研错过了最黄金的秋招时间,考研失败后,她再转身去春招市场四处求职,发现和中文师范专业匹配的工作已寥寥无几。

 

在家人的劝说下,她放弃继续在人才招聘市场里像无头苍蝇一样打转,而是把全身心投入进省考准备中。“安稳、低竞争、收入稳定”这些期待鼓励着王可,做好决定后,她便在网上大量收集省考信息,连续报了几个热门课程开始复习,巡考之旅就此开始。

 

“我去南京考试的时候和其他考生聊天,发现像我这样的人还挺多的,不工作,保持一个应届生身份,为了早日成为体制里的一员,哪里有考试就去哪里。”

 

王可把这类群体称作候鸟,一年间在不同的城市之间辗转,每当省考通知落地,他们立即马不停蹄地规划路线,定火车票,挑选酒店,这一套流程在多次考试历练中早已轻车熟路,几乎形成了完备的肌肉记忆。

 

起初家里人觉得王可必须留在家乡河南或是周边,后来意识到多处巡考才能提高上岸的几率,“只要经济比较好的地方他们都想我去试一试”。湖北、河南、浙江、上海都是她曾经“征战”过的地方。

 

2021年3月27日河南省考开考前,人流攒动

 

2021年杭州,王可在巡考时拍下一张西湖的照片

 

与王可有着相同“迁徙计划”的考生还有冬冬。

 

她在2017年毕业季就已经参加过选调生考试和河南省考,上岸失败后她没有选择继续,而是在丈夫的老家山东成为了一名网课教师。

 

这份工作在她看来只是过渡,虽然收入不错,但她至始至终坚信着——只有体制内的生活才能给她安全感。

 

2020年,冬冬的巡考之路正式重启。“其实17年的公考都有进面,虽然后来中间两三年都没有备考,但底子一直都在。”

 

由于网课教师工作的特殊性质,周一到周五属于备课时间,周六周日排班满满当当,冬冬在工作间隙仍在刷题保持手感,后来公考的时间变得比较密集,她不得不舍弃掉某些工作机会。

 

“我的工资一般靠周末收入,但如果遇上当天有考试,我还是会用年假来换取一个机会。异地来来回回很周折,油费、宾馆加上本来应该赚的钱,每次考试大概会损失小几千块。”冬冬经过深思熟虑,左右权衡,最终选择了以山东为核心的几座发达城市作为目标。

 

洛阳师范学院考场,新一年河南省考落下帷幕

 

7月25日河南省考,8月22日湖北省考,12月19日山东省考,12月20日江苏省考,五个月,四场考试。

 

冬冬的母亲常常从河南打来电话问起近况,连续好几次冬冬都正在前往异乡的路上。母亲以为她一直在考试,劝她歇一歇,以后再考也不迟。

 

但对冬冬来说,巡考是近期最重要的目标。冬冬的丈夫已经通过人才引进顺利跑完了赛程,安稳的小日子渐渐有了曙光。一想到如果以前早点选择考教师编制,或许早已经过上清闲的生活开始备孕,她更焦虑了。

 

丈夫告诉安慰冬冬,上岸本来就是小概率事件,“考不上也没关系,大不了就去玩嘛。”

 

2020年的音乐节,天南海北的年轻人聚在一起享受音乐

 

巡考成了漫游的契机。有时候逢上考试地的音乐节, 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买票去玩。

 

这时她会安慰自己:没关系,巡考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想象体制内的生活

 

王可在经历了两次考研失败、多次省考失败后,几乎对考试失去了耐心。

 

一遍又一遍的落榜,刚刚筑起的自我转眼就被现实碾在脚下,她说2020年的自己像一盘散沙,对什么事情都提不上兴趣。

 

决定巡考也是被动的选择。当时她还对媒体工作心存好奇,一边投着简历,一边写着文章做作品集,期间远在河南的母亲无数次打来电话,反复强调省考的事必须重视起来。

 

整个家族的人也都在盯着她,一次家族聚餐,三姑六姨齐聚一堂,讨论她的工作问题。体制内工作的亲戚纷纷劝导,甚至向王可“承诺”,上岸后的生活不会太辛苦,你会有多余的时间来尝试其他爱好,现在只要专心做一件事——考试。

 

“其实我自己也没搞清楚外面的世界,之前的实习太少了,现在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网络上的新闻都说大企业总是压榨员工,根本没有生活,被家里的人‘洗脑’之后,我彻底不想斗争了。”

 

她手里没有拿得出来的offer,这场“抵抗”仿佛注定了失败。

 

2020年初,王可从封闭的培训班回到家里和母亲同住。每天起床就开始看网课,刷题,唯一的外出是拿快递和喂流浪猫,不能出远门就看B站上的vlog,“他们的快乐生活就是我上岸后的理想状态”。

 

临近考试,王可的心情也变得焦虑起来,连续好几天都没踏出家门。她说,“我好像被困在这里了。”

 

三四月的小城花期已至,王可穿着羽绒服急匆匆地跑下楼,恍然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已经这么暖和了啊。

 

王可小区里的流浪猫正在被投喂

 

身处山东的冬冬没有像王可一样选择脱产复习,她在巡考的间隙仍然坚持着教师的工作。由于是线上教学,她必须持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连堂课占比很大,她因此还落下了颈椎病。

 

工作压力越大,巡考的决心也越是在她心里深处扎根,在她看来,私企的环境缺乏人文关怀,不利于她在未来几年内备孕。冬冬希望单位环境对孕妇和宝宝友好,如果在体制外,大着肚子也要继续上课,那太苦了。

 

为了保持备考的积极性,冬冬和线上的一位同事组成了打卡小组,俩人每天分享彼此的学习进度。这种寻找同类的方法在各省省考的超话里并不罕见,其中甚至还有连麦、连视频的小组,他们试图寻找的空间,如同一个赛博自习室,不用对话也可以拥有一种天然的学习氛围。

 

多重生活让人分身乏术,冬冬的同事在基金市场赚钱之后选择离职全力复习,冬冬却不想放弃这份工作,在她看来职场的兜底会给她一些短暂的安全感。

 

“我不想为了一个没有确定结果的东西拼尽全力,那样会让我害怕。”

 

巡考之外,她必须考虑到每一个身份的具体情况,比如妻子,她不想让丈夫独自一人承受贷款压力,比如女儿,她希望给生病的父亲存一点医疗费。

 

准应届生李一鹏也加入了巡考的行列。他还在南京念书,计算机专业,2020年的下半年对他来说是求职黄金期。同专业的大部分同学都选择进入私企、大厂,预备成为一名日夜耕耘的程序员,他却踌躇不前。

 

李一鹏一出考场就看见公考机构“疯狂”抢人

 

在他的职业规划里,发达的一二线城市、比较可观的收入、和体面有质量的生活是择业最重要的三个因素。而在现实中,往往很难同时找到这样完美的平衡。

 

上半年他曾在某大厂实习过一段时间,虽然没有经历过密集的加班,但琐碎、零件式的编程工作让他意识到这个岗位其实并不能带来什么成就感。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站在最前沿搞创新,像我们这样的学生刚进去只能做一颗螺丝钉。如果有一天要我为了它疯狂加班,那我觉得这样的工作毫无意义。”

 

李一鹏去杭州考试的第一天

 

网络上疯转的“996福报”“猝死跳楼”等新闻让程序员一夜之间成为焦点,李一鹏更加肯定了考公的选择。至少工作体面、工资不低。专业发挥的空间,他已经不再那么在意了。

 

搜集各省市考试信息的同时,李一鹏仍穿梭于学校大大小小的宣讲会里。他只想去江苏和浙江,而这两个地方省考上岸本来就难。“我们计算机专业还算比较好找工作,所以先拿几个offer保底。考不上公务员的话那我还是回大厂加班吧。”

 

 

 

巡考路上,没有终点

 

冬冬得到了两次面试机会,分别在江苏和山东。春节的大部分时间她都独自在江苏练习面试题,但四十天的心血没能让她上岸。

 

她陷入崩塌的情绪中,无暇顾及紧接而来的山东面试,但这次“随便面面”却让她收到了山东单位的体检邀请。

 

“面试就是特别看运气,有的考官反套路,标准都不一样。有时候考官对你的印象很好,你可能就过了。”

 

接下来,冬冬将辞掉教师的工作。在迎接新生活之前,她特地托人打听了未来单位的工作情况,原来体制内的生活也不全然像传说的那样——一张报纸一杯茶坐一天基本是不可能的。

 

“工作量还是很大,工作起来还是很累,没办法的,但我可以接受。”

 

2021年2月8日,浙江省省考成绩发布,李一鹏以笔试第一的成绩顺利突破重围,成为面试名单中的一员。

 

他的父母对体制内的生活没有特别了解,觉得去哪都行。但李一鹏相信,如果面试成功,就意味着他即将告别996,有更多的时间来打造高质量的生活。

 

“什么是高质量的生活?”,李一鹏还没有确切的答案。

 

王可在家里打造的一个学习小空间

 

2021年3月27日,王可刚考完最近一场河南省考。考试结束后,她和几位考友一起聚餐,大家开始热议起体制内的工作和生活,身边的女孩说到自己的相亲计划,甚至规划了未来的孩子要去哪里上学。

 

同是二十几岁的王可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我感觉我还是融入不了这个地方,在这里我像一个局外人,我只能发呆。”

 

那天晚上王可从饭店散步到小区,她没有立即回家。三月的河南小城,天气已经转暖,风刮过脸颊,暖呼呼的。坐在家楼下的王可哗地开始往下掉眼泪,回想起近两年的巡考生活,她形容自己是可悲的。

 

“感觉好像只有这条路,只能被赶到这条赛道上去,而在这条路上我也不是很喜欢,也不是很努力,每一次都没有结果的时候,我还是特别难过。”

 

今年六月王可的应届生身份就要消失了。待业快两年,没有任何经济基础,她需要面对接下来的生活。王可决心要继续写作,向她喜欢的公众号投稿,这个过程被她叫做“搜集碎片”。

 

她说她在等待碎片发光的时刻,从完全被动转向部分主动,她想要自己掌控生活。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作者  小波  |  内容编辑  程渔亮  |  微信编辑  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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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深圳炒房,曾把18套房炒糊,倒欠几百万

自PAI 自PAI 2021-04-01

 

刘永高/

韩瑞雪/

 

我叫刘永高,四川人,17岁时南下广东打工。由于文化水平低,我什么活儿都干,卖花、搬家、卖鱼,还当过流水线工人。

 

2000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朋友介绍我去当了房产中介,那时房子好卖,入行两年我就挣到了100万,职位也一路高升。此后我开始炒房,低买高卖,最疯狂的时候名下房产多达18套。

 

在我最踌躇满志的时候,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我几乎在一夜之间破产,房子全部断供,变卖所有资产仍负债300多万。跌入谷底后,我曾一度想寻死,为了家人还是振作起来,最终靠炒房再次翻身。

 

经历风浪之后,我拜入佛门成为一名信徒,虽然依旧从事房地产行业,但已不劝任何人炒房,对市场充满敬畏。

 

 

这是我的近照,我今年整40岁,来深圳已经23年。

 

我的前半生可以说是一波三折,起起落落。1981年,我出生在四川乐山的一个偏远山村,妈妈是裁缝、爸爸是农民,家里虽然只有我和姐姐两个孩子,但父亲下面有六七个弟妹需要他拉扯,家里日子一直都不宽裕。

 

从小我和姐姐就在母亲脚踩缝纫机的嗒嗒声中写作业、看书。记忆中,母亲总是佝偻着身子帮人缝制衣裳,尤其是过年的时候,经常忙得整夜不合眼。

 

耳闻目染下,小学时我已经学会了打边、缝合的手艺,梦想着将来做个和妈妈一样厉害的裁缝。

 

 

1987年,父母带6岁的我去县城走亲戚。我们家条件一般,但不缺衣服穿。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奈何家里觉得上高中花销太大,念完初中后我便结束了学业,专心和妈妈学习缝纫手艺。老师觉得可惜,曾专程来我家劝学,进门之后发现我们一大家子人还在等米下锅,几个叔叔也都打着光棍,没钱给我念书,老师见状只能悻悻地离开。

 

这位老师从小带我,知道我聪明勤快,不久后把他的侄女介绍给了我。十六岁的年纪,我们就在家长的同意下谈起了恋爱。

 

一年后,我们两家的大人一起凑了2000元,资助我和女朋友在镇上开了一家裁缝铺。

 

 

1997年,我和女朋友在裁缝铺前,手艺是从我妈那里学来的。

 

因为我手艺好,喜欢琢磨,能照着电视机把新闻联播主持人的衣裳做出来,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找我做衣服。做一件十几块,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有三四百的收入。在那个年代,每月能挣这么多已经让我觉得不可想象,心里非常满足。

 

1998年春节,在广东打工的表姐跟我她说在制衣厂上班,只做锁边就能有每月300多元的工资,而且广东气候好,还有好吃的肠粉和牛肉丸。她们下班之后会去夜市、去公园。

 

我听得很心动,央求她带我和女朋友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过完年,我和女朋友就揣着1300块钱坐上了南下的大巴车。

 

从乐山到广州,车开了整整两天两夜,路过贵州的村庄,我看见了穿民族服饰的老人;路过湖南,我看见了成片的水田;一路上窗外的风景不停变换,到广东又看到宽阔无比的大江。

 

一路上的见识让我激情澎湃,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广阔。我紧紧拉着女朋友的手,告诉她我一定会在广东闯出一片天地,给她幸福的生活!

 

 

17岁的年纪,我和女朋友告别家乡来到广东。

 

当进了表姐所在的制衣厂后,我一下子傻了眼:黑压压的厂房里全是人,机器在不停地轰鸣,我们在闷热异常的车间里像机器人一样做活,稍有停顿便会遭来流水线上级的责骂。老板怕我们偷跑,工作时会把门从外面锁起来,一些本地工人还喜欢欺负外地人。

 

进厂两个多月后,我和一个小伙因为琐事起了冲突,他们许多老乡聚在一起,扬言要打我。我害怕被报复,连工资都没拿,连夜和女朋友跑了出来。我灰头土脸,对女朋友满是愧疚。

 

但已经出来了,说什么也不能就这样狼狈地回老家。于是我决定去深圳看一看,实在找不到工作再回家。

 

来到深圳后,我们俩又找了家制衣厂去做工。但因为女朋友没通过样板衣考核,我放心不下她,也一道辞了职。不久后我们在花卉市场里谋到一份浇花的工作,一个月150元。一位好心的老伯见我勤快,把他的一辆旧三轮车送给我,于是浇花之余我也开始卖花。

 

我每天早上蹬着三轮车去香蜜湖进货,顶着太阳汗流浃背地骑十几公里到南山去卖。脚踏板烂了,换一副需要8块钱,我都舍不得,就那么光棍子蹬。

 

几个月的时间我一双皮鞋左右磨了两个大窟窿。下雨的时候雨水从头上顺着脖子流进了身子,再从鞋子上的破洞里流出来。

 

我卖花,女朋友卖金鱼,我们俩从不乱花钱,理发都是拿修剪花草的大剪子自己动手。每挣到一百块就存进银行,觉得生活充满了奔头。

 

 

1999年春节,我和女朋友在深圳吃麦当劳过年,店家给免费拍了张纪念照。

 

后来,这份自我满足很快被打破。有天我在街上碰到了一位和我同龄、之前在当保安的朋友。他整个人西装革履,询问原因才知道他当上了房产中介,上个月的工资竟然拿了7600元!

 

没多久他就买了一套价值19万的房子,足足85平米,还轻描淡写地和我说这一套是给父母住的,自己打算再买一套。

 

我震惊极了,房地产是什么我一无所知,但我知道它一定能让人翻身,赶紧拜托他带带我。但朋友跟我说,地产公司一般要求大专学历、会用电脑打字、会粤语,我哪一项都不够格。

 

几个月后,朋友所在的中介门店扩张,我百般乞求终于得到了一次面试机会。面试前一天,我狠心花90元买了一身二手西装,还花三块钱把我杂草一样的头发修得清爽。

 

我对经理讲了自己来深圳之后的种种遭遇,他被我的真诚打动,同意让我试试看。

 

 

我(左一)和同事们在门店工作的照片, 最开始没有电脑,后来每人配了一台。

 

我们门店人比较少,其他几位都大我十几岁。他们或许是怕我会挤占佣金,或许是嫌弃我没有真才实学,基本没有人愿意带我,入职后我只能傻愣愣地站在门外,问过往行人要不要买房。

 

一个四川老乡就是这么被我逮到的,我跟她简单聊了聊,引到店里交给来其他同事,600块的租金有我一半业绩。意识到站在门口也能有生意,我瞄准了这一条道,雷打不动地守在门口。

 

深圳夏天奇热,暴晒之下几次我差点中暑,浑身湿黏,内裤都被汗浸湿。我生怕错过一个客人,连上厕所都要留一条门缝看有没有人在门口徘徊。

 

 

我工作时就这样每天站在门外接待客户。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第二个月的时候成交了四单来买房的上门客,拿到了6000多元佣金。发工资的那天是我来深圳之后最开心的一天,我难得大方了一次,买了半只烧鸡、两瓶啤酒,和女朋友在窝棚顶上大吃大喝。

 

其实佣金原本可以拿得更多,碍于我没文化,签合同都得同事帮忙,所以他们也分走了一半佣金。我觉得很不公平,但又没办法,于是抓紧报了打字班,用两个晚上背会了所有五笔字根。

 

我还照着录音机一句一句学粤语,大声和小卖铺的人对话,还把合同规范订在床头每天看,直至倒背如流。一个月后,我终于成了一名能独立完成所有流程的合格中介。

 

当时流行在报纸上卖房,地产公司会买一些版面,业务做得好就能去报纸上打广告。大部分中介在报纸上挂的都是二三十万的住宅。我不知怎么想的,把刚登记过来的一栋230多万的别墅也推了报。

 

 

当时报纸上刊登的房地产广告,价格都是小几十万一套,现在已经翻了很多倍。

 

我原本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一个礼拜后真有人打电话来问。起初我以为对方是骗子,直接挂过了电话。过几个钟头对方又打来问,我才意识到原来真遇到了有钱人。

 

买家来自上海,她第一次看房时开着100多万的白色凌志轿车,拉着我进入别墅区。那里有很多老外,院子安静又雅致,装潢非常高级,给了我极大的震撼。

 

半个月时间,我先后带客户看了三次,最后爽快成交。那一单就让我拿到了5万佣金!彼时我才刚刚入行9个月。

 

第二天给父亲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时,他以为我在深圳做什么违法的事,一直嘱咐我要走正道。父亲想不到的是,我走的确实是正道,而且走得特别顺。

 

我们公司在随后的一年里迅速扩张,我很快就升为门店经理、半年后又升为区域经理。

 

 

我成了中层管理后,公司有什么活动都坐前排。

 

2005年,有同行公司把我挖去做了中层管理。接触到一些高管后,我发现他们都在投机房产,倒买倒卖,我发现之后猛然开窍:辛苦卖房才能赚多少佣金费?和他们手里房子的差价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深圳的很多业主和买主都是香港人,对内地消息不灵通,中介完全可以利用信息差转手房源吃差价。一个市值20万的房子可能会被中介忽悠成15万出手,中介暗中接手之后再以市场价卖掉。

 

这个套路逐渐成为行业公开的秘密,越来越多的高管带头参与此事。见来钱这么快,我也忍不住加入了倒卖房源的大军。

 

2004年是我人生最关键的一年,那一年女朋友满22周岁,我和她回老家领证正式结婚,也在深圳买了人生第一套房。搬进去的那天,我们两个人抱着彼此泪流满面,觉得生活真正有了着落。

 

更重要的是,以第一套房子为起点,我正式开启了我的炒房生涯。

 

 

我们醉心于工作赚钱,领完证连结婚仪式都没办就匆匆赶回深圳。

 

当时借贷政策非常宽松,有的银行甚至不需要审核什么资质就能放款。我利用市场一线的信息优势,把看好的房源全部用杠杆压在自己名下,不断低买高卖,卖从中赚差价。

 

最疯狂的时候,我上午刚签一个买房合同,下午就去签另一个卖房合同。就这么一直买、深圳房价也一直涨,我手里的财富越滚越多。

 

到2007年时,我名下已经有18套房产,大部分都买在深圳的南山区和宝安区,地图摆出来一看,整个深圳西有好多我标出来的红点,那都是我的房产,全部售出至少能赚700万收益。

 

那年我26岁,职位升至公司业务部副总经理,社会地位和财富都已到了旁人不可企及的程度。

 

或许是小时候太穷,一下子拥有巨量财富之后,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打理,于是开始报复性地消费来弥补以前的亏欠——我和老婆两个人疯狂买名牌,把一条街的饭店从头吃到尾;下属有难事来借十万八万,我欠条都不打;回老家后还大摆宴席,给村里修水坝......

 

我的体重从入行前的一百零几斤飙升到180斤,看起来大腹便便,倒也有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乡亲们吹捧我出人头地,同行们赞叹我年轻有为,客户们夸我慧眼独具。

 

唯独老婆觉得我失去了原本的朴实,担心我们哪一天会从高处跌落。我笑她不懂市场,身边所有人都在买房,房价永远不可能跌!

 

 

2008年初,金融风暴来临前的我春光满面。

 

就在我沉浸在以后会越来越发达的幻想中时,晴天霹雳很快到来。2008年春节后,深圳因为世界金融危机接到大量制造业退单,进而出现了务工人员回乡潮。

 

一个多月后,房地产市场也有了反应,我18套房子的租客突然好些都来退租,等我意识到风险想要抛售时,房价已经迅速大跌,有的甚至直接腰斩。

 

之后,更震惊的消息传来。我们公司的老板竟然卷款跑路了,公司破产!几千名员工一下子没了饭碗。一切发生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下岗了。

 

但18套房子的按揭还在继续,银行的催款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我没有收入,已经没钱还债,不得不降价出售几处房源,希望存留现金流供其他房贷。

 

 

这是其中10套,写了我太太的名字。

 

没想到一降再降还是没有人买,我最后亏了整整70万才出手一套。其他房子还在继续吸我的血,我甚至想不要钱把房子送人,只求对方帮我还贷,即便如此都没人要。

 

远在老家的父母都收到了一张又一张寄给我的法院传票。无奈之下,房子只能被银行收回拍卖。

 

我一无所有,没了所有的房子,还倒欠银行300多万。家里孩子刚出生,我连奶粉都买不起,整夜整夜地失眠。曾经的那些繁华、名利就像过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出现。

 

 

有段时间我很颓废,头发、胡须都不打理,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神采。

 

在老同事聚会上,当年的小弟们听说我的遭遇都满是同情,他们以前都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如今反过来问需不需要帮忙,听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临走时看大家都是开车只有我骑着自行车回家,心里更加难过。

 

路上好巧不巧还下起了雨,我在雨中一边骑车一边嚎啕大哭,不明白自己这么努力,为什么到头来却变成了这样?

 

深夜站在13楼的阳台上,我听到了楼下有个声音在召唤:跳下来吧,下来所有烦恼都没有了。极度的痛苦让我真的很崩溃,那一瞬间我真想一走了之。但就在那时,我听到屋里儿子的哭声,老婆还在哄他。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是个有家庭的人。老婆为我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月子里急得上火,累得快吐血还每天变着法子逗我开心。为了家人,我必须振作起来!

 

快到春节时我回了老家,这一次却门庭冷落,几乎无人问津,临走前我低头找大姨子借了3000块钱,想再次杀回深圳。我告诉自己,当年我只有240块钱就有那么多成就,这一次我一定能东山再起。

 

 

回深圳加入新公司后,曾是高管的我像所有新人一样参加军训。

 

为了拿高佣金还债,我不得不屈膝从底层业务员做起。当我加入一家中介公司时,才发现门店经理、总监都曾经是我的徒弟。但现实已经不允许我骄傲,我彻底放下了面子,一心只想赚钱。

 

为了开发更多客户,我每天在路上举着牌子问人要不要看房。可金融危机刚过,深圳楼市熄火,我的业绩一直都不见起色,新房交易也惨淡。

 

我坚持每天走上街头售房,可能是很多人被我的执着所打动,开始给我介绍一些高净值客户,得以让我收到大佣金还上欠款。

 

 

为了节约工作时间,我有时早饭都拿泡面凑合。

 

一两年之内,楼市回暖,我开始接待更多高端客户,包括不少家喻户晓的香港明星、中国富豪榜前十的社会精英以及一些神秘人物。我专门交易深圳的豪宅,看海的、望山的、独栋的、联排的。

 

见多了我才发现豪宅有豪宅的门道,选好了非常能增值,一年的涨幅就能超过我十年的工资。

 

我认真反思了自己之前翻盘的原因,认定问题出在对市场的盲目自信,出在不了解投资。于是我潜下心来每天泡在房地产论坛上,看别人的投资经验,其中不乏金融危机中比我更惨烈的投机者,也有完美躲过风险的大拿。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买房子还有现金流、政策流、市场流这么多门道。从此我一发不可收拾,工作之外的时间全部泡在家里研究。

 

但是打击犹在,债款缠身,我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三年后债款全部还清,我才跃跃欲试。老婆非常反对,觉得我们好不容易能过安生日子了我又想赚快钱,她不惜以离婚来威胁我。可我当时已经着了魔,知道靠工资很难给一家人体面的生活,说什么也要搏一搏。

 

 

一旦看上某些高品质楼盘,我就想办法找人一起筹钱买进。

 

由于缺少本金,我只能和以前的投资客合伙买房,赚到钱之后两个人平分。我以前为人还算靠谱,不少人听我一言就把钱直接打了过来,靠着自己的智慧和别人的资本,我在楼市中也算小赚到一点钱。

 

2014年9月30日,我迎来了人生中的又一个转折点。那天楼市新政颁布,我当即阅读全文,仔细研究一个钟头,预感到中国楼市即将火热,我当天下午就调动所有资金购入了两套深圳湾的房产。

 

我还联系了几个核心客户,告诉他们政策大放水,让他们赶紧买房。这一次我十分笃定,加大杠杆,陆陆续续收入6套房产坐等收成。

 

这一等就是三年,2017年政策收紧前我预感到不妙,开始紧急割肉。降价5%、不要佣金,用一个月时间把手里的房产全部出手,终于回笼资金5000多万,不但顺利逃过一劫,还赚到了不少涨幅。

 

 

成功翻身的我,又穿起了西装打起了领结,出入高端场所。

 

这次炒房让我彻底翻身,带着老婆孩子从城中村搬进了豪宅林立的深圳湾,买了一套四百万的房子。儿子也就近入学,进了师资力量雄厚的名校。

 

这些年来,我买进卖出的房子零零总总算下来有40多套,经我手成交的房产更是超过1000套,我因此跌入过谷底,也因此身家倍涨。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时代好像变了,周围人再提起中介,眼神里都是对这群“西装暴徒”的不屑一顾,觉得他们投机取巧、唯利是图。

 

加上公司总推一些高佣金没价值的盘,我无法再说服自己让这些对我百分百信任的客户买单,一度非常纠结,甚至怀疑起自己。

 

 

我每周上两节佛学课,周末有空就去附近寺庙、放生园走走。

 

内心苦闷之下,我经人介绍拜入佛门,开始清修以减轻痛苦。大师的一句话点破了我的业障,他说任何行业都有好人和坏人,我可以选择再做一个好人。

 

从那时起,我决心弥补之前为赚钱而损失掉的时光,我每日吃素、资助贫困儿童、开办公益讲座,也为年轻人免费咨询置业,以我的惨痛经验教他们少踩坑。

 

 

2019年,我的故事登上香港的《东方日报》。

 

如今仍有不少人渴望像我一样投资赚快钱,我却十分谨慎,告诉他们市场变幻莫测,需要储备足够多的实力才敢进入。我自己已经不被炒房的欲望束缚,安心讲课,完全过上了另一种地产人的生活。

 

今年是我从事地产行业的第21个年头,回望深圳打拼的岁月,那些开心、痛苦、失落、焦虑仿佛近在眼前。

 

在大时代的洪流下,我乘坐着房地产这艘大船跻身中产行列,说来实在幸运。唯有感恩时代、回报社会,我才会觉得余生有意义。

 

 

-THE  END-

本文在今日头条首发,皆由主人公本人口述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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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术灭门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4/07/2021 postreply 19:2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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