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63)

年轻人,到南方去

石润乔 真实故事计划 2021-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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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越来越多年轻人决定向南走,在那里的城市安家。迁徙总是从一次停顿开始,以生活的某种重启作结。在中途,人们推翻曾经的蓝图,试图给出未来的新答案。
 
01
一盏灯灭了,一盏灯亮了
从北京迁居杭州的一天,张瑜就接收到杭州城对她散发的善意信号。
刚出萧山机场航站楼,一位黑车司机招呼张瑜上车,问她想去哪里。张瑜拒绝了黑车司机,叫了一辆网约车。电话来了,网约车司机让她到二楼停车场等车。她从一层往上走,上面一层却是三层,张瑜迷路了。只能原路返回,遇到刚才被她冷脸拒绝的黑车司机,四周人少,她只能上前求助。没想到对方爽快友善地了教她怎么走,没有再提刚才的事。
第二天,张瑜的猫也到了。一只加菲猫,一只英短,都是她在北京养的宠物,离开北京当天,她先把猫送去火车站托运,随后自己搭飞机先抵达了杭州。航空箱装着两只小猫在铁路上飞驰了一天一夜,终于和它们的主人重逢。
猫放进了张瑜在杭州新找的租住处,箱子里只剩下两只猫一天一夜的排泄物,味道难闻又无法遮掩。张瑜提着两只航空箱走到楼下,一个送生鲜的外卖小哥经过,她问了嘴箱子往哪丢,小哥直接把箱子放到自己的三轮车上,说会帮她处理掉——这是来自杭州的第二份善意。
傍晚,张瑜带猫去洗澡的时候一句话从脑子冒了出来:“这是我的城市。”才是她到杭州的第二天,这种感觉,她在北京生活了三年从来没有过。
图 | 张瑜镜头里的杭州
三年前,她离开故乡到北京定居。在北方的记忆里,陌生人之间的关系冷冰冰。去餐厅吃饭,服务员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远。去坐地铁,一次张瑜的朋友由于扫二维码的方位不对,无法进站,张瑜和朋友从不同方位扫了多次,电子闸机一直显示“扫码失败”。无奈之下,她们转向一旁的工作人员请求帮忙。对方已经看了她们许久,他拿过朋友的手机扫了一下,电子闸机打开了。
离开北方奔赴南方,对张瑜来说不是一件难以割舍的事,离开前只要好好和北京的朋友告别,便没有什么遗憾。
从2016年开始,北京市常住外来人口每年持续减少10万人以上。到2020年,这座城市的常住人口缩减至2300万以内。人们带着未能落地的户口搬离北京,更多人把目光锁定在南方。深圳、杭州、成都、广州、长沙等城市,成为年轻人定居常见的选择。
北京曾寄托着张瑜的梦想。她少年时期大部分关注的意见领袖都定居在北京,张瑜向往着,到北京工作,和这些曾指引她的意见领袖生活在同一城市接受一样的环境熏陶,可以帮助她在智识上快速成长,也能靠近一批价值观契合的陌生人。
只是,当张瑜真的在北京实习、入职,她才发现自己忽略了现实的骨感。媒体行业早已度过了黄金时期。媒体从业者的工资和十年前相比没有显著增加。真正在一个城市站稳阵脚的象征是户口,在北京,这是她难以企及的目标。张瑜开始怀疑在北京做媒体工作的意义。
对北京生活的期望渐渐熄灭,另一盏灯光则逐渐亮了起来。
在北京的第三个中秋节,张瑜到杭州旅游,第一次感受到杭州的吸引。这个南方城市空气湿润,在高楼大厦的一侧就是西湖,工作累了还能泛舟湖上。在杭州享受生活,也许这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在2020年,她转换领域,往杭州的互联网公司投了几份简历,成功入职杭州一家公司,去了南方。一个月后,她的户口落地杭州。
女孩何湾记得2017年冬天的北京,它启动了胡同整改计划,一块封条贴在了何湾所在公司休息室的外窗上。午餐归来,何湾和同事沿着鼓楼大街临街的几条胡同溜达,在这条他们每日午餐都会走过的路上,他们发现往日开门待客的咖啡店、零食店、小卖部都被拆除了,往日聚集在店内外聊得火热的大爷大妈也不见人影。他们一时迷路,不知该往哪里拐弯。
随着原来的小店们骤然消失,过往的生活轨迹就这样被抹去了,事先不会对何湾他们打招呼,何湾对这个地方的确信感裂开一个口子。
何湾曾经确信北京是最好的交付青春的地方。2016年,她在上海读完大学后不久便来了北京,入职一家文化市场咨询公司。
在何湾打开视野的那几年,北京一直是互联网文化传媒公司的聚集地,几乎每周都会有为青年举办的沙龙、现场和市集。起初,何湾挤出时间参加过几次活动。后来青年活动越来越少,她也被钉在工作时间表里,与这座城市的关联愈发减弱。
一度,她寻找过和这座城市的连接感。其中一种方式,就是以超乎外人的细心与耐心,去了解、观察这座城市不被大多数人知晓的一面。
2018年五月,何湾和同事在东四十条聚餐到夜里11点,几个人顺着胡同里的小路一直走到内务街一带。那几天,《十三邀》正在播与姜文对谈的一期的预告片,提到姜文长大的地方正是内务街11号。他们决定趁夜色去姜文的祖宅附近转转,借此了解大大的北京城里,尚未被大多数人留意的角落。逛完已是凌晨两点,几个人又去便利店买了低度数瓶装酒,沿着胡同边走边喝。最后,大家凑在一位同事家里看完了那期完整对谈。
 
02
把自己放进另一种生活
半年前,何湾决定要从北京移居成都,她把这称为“行使退出权”。早在北漂第二年,她就患上间歇性湿疹。这是一种慢性病,两年来她不断涂药,想要控制病情,但事与愿违,反复发作。何湾找不到准确的病因,把这归结为身体向她传递着某种信号,觉得也许自己应该顺应这种提醒,换个城市,调整身心状态。
于是,她做了决定,离开北京。
至于为什么目的地是成都,直接原因是,她的男友在成都寻了份工作。如果不是成都,何湾猜,自己可能会去福州。但何湾也坦承,早在决定迁居成都前,她就被成都闲适的气质吸引。数年前她到成都出差,撞见几个阿姨坐在星巴克咖啡厅门口散座上打牌,这个画面一直印在她的记忆中。在她的理解中,它提示着成都城的生活拥有“生活本身的活力”。
正式定居成都的第一天,何湾和男友到郊区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之后,她跑到街边吃了碗米粉。粉店的餐桌在马路边上,桌上放着辣子,她学着当地人那样,加了几大勺,入口的辣味和南方的湿润空气混在一起,她形容这是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从那一刻开始,何湾开始尝试把自己放进另一种城市的生活模式中,在这段自己造出来的闲适生活里,想慎重确定自下一份工作的方向。
这个过程没有想象中简单。身在闲适的成都,北京留给何湾的身体记忆难以抹去。
在成都疯玩一周后,何湾习惯性要求自己按上班时间作息,尽管不在北京,她也要求严格,不能接受自己睡过头,每当恍神便会产生负罪感。为了尽快找到未来的工作方向,她开始阅读书籍。在北京时她是研究员,沿袭了那时的阅读习惯,她看书的方式很赶——只看逻辑,跟着文章一步步推理,这样能帮助她用最快速度掌握全书信息,却无法让她沉下心来去感受新领域的细节。
意识到“赶”的潜意识绊住了自己,何湾试着每天默念“不必赶”,来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她控制自己不设闹钟,为了让自己的节奏慢下来,她开始控制自己专注地阅读小说和诗歌,那是她在北京从不读的文体,阅读起来急不得。
何湾住的小区周边有一片树林和一条河。某次散步中途,她误入附近老小区,抬头看见工人正修剪绿树。她拍下眼前的场景,觉得这处景色是自己在“不急”上有所进步的证明,由衷地为自己高兴——近五年来,她第一次注意到实实在在的冬天景色。以后,提起“冬天”这个词,她能想到的不再只是北京冬日里枯黄的枝干。
图 | 何湾在成都拍下的冬天景色
另一个年轻人阿影,在北京攻读古代汉语硕士研究生毕业后,2019年南下深圳成为一所公立学校的教师。
安全感,是阿影在南方寻到的新感受。阿影选择深圳的理由是,这里给了初出茅庐的他积累财富的机会——从2017年起,深圳的学校普遍承诺教师年薪30万。
尽管读研时,导师不吝啬表达看好阿影未来读博的可能,但阿影自己看来,他没有坚定地想走这条路。在他的考量中,读博除却学术上的价值感,继续做学术研究没办法给他带来更多。相反,它意味着阿影未来几年经济上的拮据和学术研究带给他的疲惫。2020年毕业季,经历了疫情之后,阿影愈发坚定地想结束学业,找份工作。
阿影考取的教职,在深圳市福田区一所初中,学生大都是周边城中村里的孩子。第一学期,阿影接手一群刚升上初一的学生,他从头开研究课本、参考书、教案,批阅作文作业时,还给学生一个一个圈错别字、逐句修改用词造句。对“资深学生”阿影来说,教书就这么骤然成为了生活的新核心。
新入职的老师们常一起合计工资、福利、社保加起来够不够校方承诺的30万,阿影由此得知公积金可以被提取,每个月工资连同提取出来的公积金全部攥在手里,让他感到安稳。
某次下班后,阿影和老师们一起学校旁的城中村里聚餐,几个同事带着自己的孩子,在街头,一桌人说说笑笑,吃重庆小面。阿影忽然冒出一个具体的想法:“这里的生活还是不错的。”
对小慧来说,去南方不是一个冲动的决定。在动身前往之前,她在2016年春节后去了成都考察。而决定扎根成都,则花费了两年时间。
2016年,小慧在成都软件园园区食堂发现员工花十几块能吃到正宗的四川菜,小慧享受着美食,听见大家聊着“用户运营”、“产品bug”等一系列跟互联网相关的话题,氛围与北京中关村无异,小慧一下子对成都有了信心。更吸引小慧的是,带自己考察的朋友也在此工作,她的薪资比在北京只低了一千块。没过几天,在一家星巴克里,一位互联网公司高管看了小慧在北京的从业简历,承诺年后会有岗位空出。
回到北京,小慧决定提出离职。
然而,在成都的第一年没有想象中顺利。那位公司高管承诺的岗位迟迟没有空出,小慧不得不另谋工作。受学历所限,小慧无法到互联网大厂就职,抱着希望面试了几十家互联网公司,有次还险些被骗进传销组织,成都的另一面在小慧面前铺开。
第一年,小慧就因不适应换了两次工作。她习惯在北京暴走,但成都的地铁里,人们的步调不紧不慢,令她时常有种在人堆里被卡住的感觉。排队时她想大声告诉所有人:多分出一条排队队伍吧,这样大家马上就能通过安检。
但小慧热爱成都工作之外的生活。她加入了一个“本地青年吃喝玩乐”微信群,下班之后,小慧和群友每周两次相聚在不同的火锅店,这样的快乐,人均只三、四十元。吃罢火锅,她也喜欢去看音乐现场,在音乐里徜徉再晚也不怕,因为从整个成都离家最远的体育中心打车回家,花费也不超过70元。
2016年11月,小慧借工作便利拿到一张赵雷演唱会的票。当时,《成都》还未成为赵雷的主打歌,演唱会上,他一首一首唱着在北京的追梦和心酸。小慧是赵雷的歌迷,对歌词深有同感。那晚,她在赵雷的歌声中回忆着在北京的三年、在成都的一年,没有人注意到她一会哭、一会笑。
图 | 赵雷2016年成都演唱会现场
2018年年底,小慧终于找到了心仪、稳定的工作。之后,她陪老板看一间位于成都市区三环的样板房,房子四十平米左右,上下两层,精装修。由于产权时间短,整套房子售价80万左右,她当晚便把房子定了下来。那是一个有象征意义的时刻,标注着又一个年轻人生出了在成都落脚生根的念头。
 
03
为了下一代
带着孩子上飞机前,四川人蒋珊在T2航站楼的卫生间哭了一场。
这位年轻的母亲舍不得离开北京。起飞前,她发了条朋友圈告别北京,最后一句是:“要经过这里四季的和煦温柔、暴烈残酷,才有资格说:我曾经属于这个城市,我曾在这里不顾一切地活着。”
往前数十年,蒋珊在天津读大三,每个月都要坐高铁到北京。她喜欢把自己的周末安排在北京,她和在北京读大学的朋友见面,到大学里听公开课,逛南锣鼓巷,晚上住在青旅,每个周末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大学毕业后,蒋珊如愿在北京寻了工作,也收获了爱情。结婚——生子——离婚,蒋珊在北京就这样生活到了2020年。这一年,为了孩子落户,她不得不离开这座她追逐了10年的城市,到成都投奔父母。
实际上,自孩子从2016年出生,蒋珊便开始忧虑孩子要到哪里入学。那时她就隐约感觉自己最后可能会离开北方。
蒋珊曾是资深的教育报道记者,对全国教育资源的分布谙熟于心。孩子能在北京城区读书当然是最好的,但孩子缺一个北京户口,只能当借读生。她查看升学率、生源品质、入学条件等一系列指标,知晓成都的教育资源,比北京周边的几个大城市还优秀。加上自己的父母就在成都,蒋珊意识到,带孩子回成都上学是理性上的最优选。只是蒋珊舍不得离开北京。2018年,蒋珊一家还在天津买了套房子,计划让孩子到天津读初中。
之后,经历了离婚,蒋珊对北京的牵挂减少了。孩子被法院判给自己时,也快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她索性带着孩子到成都落户,买了套学区房,期望成都给她本人新的牵挂。
2018年,北京有近30万外来者选择离开,阿静和家人也其中。
当时,距离阿静的孩子读小学还有五年,阿静夫妇在纳税额排名中并不靠前,全家人因此看不到在北京落户的希望。阿静咨询过自己就职的商业银行能否帮助家人落户,得到的回复说,每年行里的落户名额有限,阿静的条件很难排上队。如果拿不到户口,阿静的女儿就无法在北京正式入学。
推动阿静的另一个原因是远在甘肃的父母。阿静的公公曾被高血压带来的并发症折磨,老两口通知了所有子女,唯独没敢通知在北京打拼的阿静夫妇,老人觉得他们两人在北京打拼,每年能抽出时间回家探望已属不易,不愿再给他们添麻烦。后来得知这件事,阿静和丈夫生出一种缺席的愧疚和遗憾。
一些形而上的问题冒了出来:人活一辈子,究竟想要什么。阿静和丈夫意识到,他们双双在银行工作十年,朝九晚九,日渐麻木,周末和年假不知何时成了生活唯一的盼头。十年下来,生活就像一个空挂的车轴,它永远转动着,却没有方向。
眼见着女儿接近入学的年级,为了女儿能够顺利入学,夫妻俩想在北京之外能够落户为孩子办公立学校入学的城市。当时阿静的公婆每个月都到成都看病,为了照顾老人方便,他们决定去成都落脚。
2020年3月份,阿静在网上看了几套成都的出租房,趁周末飞过去,挑了一套周边环境最好的,租了下来。一家人中,第二个飞去成都的是阿静的父亲,他负责去做房子的装修。10月份,阿静花两周时间打包全部家当,办理物流托运,抵达成都。
阿静的父母也搬到了成都。每天早上八点半,他们送孩子去幼儿园,回家后,阿静开始练习英语,以便自己能监督孩子学习英语发音。到了中午,阿静和父母一起吃饭,偶尔拌嘴,等时间走到五点半,就去学校接孩子,送去课外班。一到节假日,夫妻俩便开车到甘肃文县去看望丈夫的父母,走高速,4个多小时就到。每次去甘肃,阿静夫妇都旁敲侧击地试图说服老人到成都一起定居。
阿静夫妇的生活,开始围绕家庭的未来转动。
唯一未能满足的是乡愁。阿静怀念东北老家的麦子和山,最重要的是冬天有雪。她计划着,等孩子长大、自己老了,还要回到东北老家去。
 
04
放弃的、选择的
奔向南方,对一些人来说,是一次追求理想而稳定生活的尝试。
在2020年,有100万人首次抵达杭州定居;从1月到10月,30.9万名本科毕业人才落户杭州。他们未满35岁,构成了这座城市的活力来源。在深圳,2020年则意味着吸引新增户籍50万人的指标。对年轻人来说,落户于此即可凭借全日制学历拿到生活补贴。时代红利让从北方来的人燃起希望。
站在人生的新阶段,孟玛发现北京对自己的吸引力逐渐贴近于0。
2020年夏天,孟玛在北京的房子临近续租日期,恰逢公司改组,如果留在北京,孟玛将开始一段新的上班族生活。临近三十岁,她发现身边同龄朋友开始有自己的小家庭、小圈子。曾经,二十岁出头的她们相互依靠,随后,大家陆续步入新的人生阶段,只有她为了记者的自由独自打拼。她并非不需要连接,她的男友和亲戚都住在深圳,剩下的只有同住在北京的朋友。其他的好友,大家时常在微信群里联系,却因为忙碌和交通不便极少见面。
在北京,被困孤岛的感觉压过了所有。
就这样,2020年,在离开深圳到北京工作了两年后,孟玛还是折返回了深圳。在租住处,小区旁边一片闲置的工地上,她和邻居在那里开垦了自己的小菜地。这块地有6平方米,孟玛学着邻居的样子施肥撒种。她在淘宝上下单各类种子,吃了几个月自家种的茄子、辣椒、玉米,直到施工方重新圈起地盘。植物的生长速度比想象中快很多,孟玛甚至种下向日葵,把花盘背面的籽抠出来晒干,自制瓜子。离职后的头三个月就这样被治愈。
回深圳修整半年后,一份媒体团队领导的工作找上了孟玛,她从独自伏案写稿的生活中走了出来。
深圳的交通较北京更为通畅,孟玛曾经用二十分钟走了十几公里,从福田区到达南山区与朋友相聚。在坐车途中,她突然意识到以前在北京的马路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和精力。孟玛开始留心着生活中的投入产出比,相比于在北京不计成本的生活方式,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应该投入到最重要的地方。为此,她给自己定下新的人生目标,用三年时间攒下三十万,用于房子的首付。
对于自己愿意舍弃什么,熊蕾找到第一份工作时就开始思考了。
2016年,在杭州工作两个月后,熊蕾第一次梦见在北京读书的日子。即将拿到硕士学位证书时,她接到北京一家知名公司的入职邀请。在校招微信群里,人事为了让大家尽早把三方协议合同寄送到公司,承诺所有新人:约前一百名成功寄送三方的人,都能在北京落户。
熊蕾的顺丰速运从早晨八点半开始寄送,而落户的真实条件在十天后被宣布。当时,人事在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告诉所有新人:只有专业为工学、计算机等理工科的学生能够落户,学文科的人则没什么可能。那一刻,为了留在北京而做的所有尝试都被这句话抹杀,她感受到强烈的荒诞。“留在北京”失去魅力,她索性向人事提出申请,要求公司把三方协议寄回学校。两个月后,就在杭州谋得了一份在互联网大厂的工作。
2016年,杭州的房价已经开涨,均价尚未超过每平米3万,熊蕾和男朋友在主城区买下一间90平米的新房。和在此安家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用来支撑房贷的是一份996作息的工作。入职第一个月,熊蕾每晚加班到十二点,每周休息一天。由于不适应高强度的工作节奏和办公室政治,她每天必须在下班回家后哭上一场,情绪稳定后,重新拾起对明天的信心。
在杭州,新房往往在成交后两至三年正式交付到业主手中,这是经济加速运转的方式之一。与这座城市一同加速的还有人。等待房子的三年里,熊蕾的薪水涨了25%,为此她多次加班到凌晨两点直至身体不适。不上班时,新房周边的邻居常拉着熊蕾聊教育,大家把目光投向即将出生的孩子,一种新的焦虑已经越过当下,直达五年后。
同时,熊蕾的另一只耳朵也听到互联网大厂业内流传的“35岁失业”说法。彼时,她和男友即将满30岁,结婚生子自然地进入日程,如果扎根杭州,他们必须考虑两个问题:一边是巨额花销,一边是失业危机。熊蕾算了一笔最悲观的账:五年以后,如果自己的收入不足以承担房贷和育儿,或是干脆遭遇裁员,生活一定会陷入麻烦。
夏天时,他们去了两次成都拜访朋友,寻找杭州以外的可能性。结果,他们发现所有朋友都活得比自己松弛。熊蕾突然意识到,自己骨子里更像个成都人,从没有暴富的野心,只想活在当下。
图 | 熊蕾在杭州休闲时拍摄的西湖
2019年年中,受益于成都市推出的“蓉漂计划”,熊蕾和男友凭借毕业证便在成都即刻落户。他们在天府公园旁边订下一套房子,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要在新房子里养一条狗,有空就牵着狗去公园里遛弯。
按照计划,熊蕾和男友2023年就能查收成都的新房。
迁居那天如何度过,熊蕾的男友构思许久。目前的方案是,他想向老板辞职,告诉对方:“我再也不打工了!”随后,打车到航站楼就寝,等待登上去成都的飞机。

- END -

撰文 | 石润乔

编辑 | 温丽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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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一顿鱼生,让我深刻认识了寄生虫

土豆 丁香医生 2021-03-2

 

 

 

我是土豆,作为 21 世纪的生物人才,本科上学的时候学了动物学。

 

回头就写了一篇日记科普,主要是科普蛔虫和其他寄生虫,内容十分下饭,也没觉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造化弄人,一次广东顺德之行,让我对「寄生虫」有了更难忘的认识。

 

这件事情说起来,就是丢人,非常丢人。

 

 

 

 

科普过寄生虫的我

 

准备尝试「鱼生」

 

 

 

去年十一,没法出国玩,我和女朋友从太原去了顺德。

 

当地最著名的食物就是鱼生,就是中国特有的生鱼片吃法。特点是拌料众多,口感丰富,而且刀工非常讲究,每片都薄如蝉翼。

 

先给大家看看: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本地土著朋友是超级老饕,带我们找了一家大众点评都没有的店,专做鱼生。这家店鱼肉现杀,据老饕鉴定刀工非常可以。

 

淡水鱼生危险早有耳闻,我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吃鱼生的时候,朋友微信告诉我已经选好了,我的美食脑残魂立马被激发,整个人都被点燃了,打车火速过去,什么顾虑都抛之脑后。

 

店名叫出入平安,现在看这名字非常讽刺。后来才知道出入平安是广东最常见的凉棚印刷,真实店名没人知道。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按照美国 FDA 的说法,比较理想的处理是零下 35 度冷冻 15 小时,或零下 20 度冷冻 7 天。但一只新鲜的鱼头直接被端了上来,我安慰自己可能鱼肉早早就被低温冷冻过了。

 

顺德讲究的鱼生必须养在店内鱼池一段时间消耗脂肪,因为脂肪最腥气。然后再尾巴割一下让鱼游动放血,最后才彻底宰杀,用高压水冲掉剩下的一切血。

 

所以最后只剩下肌肉的晶莹剔透。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切法,背肉被切的像玻璃纸一样薄,而腩肉厚切,被冰镇过后非常有口感。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朋友点了两条草鱼,主要是为了一鱼四吃,鱼皮汆烫后凉拌,鱼身刺身,鱼肉可以椒盐或者是豆豉蒸,剩下一些鱼骨煲汤做粥。

 

说了这么多还没说到寄生虫,但大家估计已经知道我为什么会写了。

 

对,我吃了,还没少吃。

 

 

 

 

准备尝试「鱼生」

 

作死前奏

 

 

 

作为生物学人才,我对寄生虫非常熟悉。

 

中国其实是世界上最早食用鱼生的地方之一,现在流传的鱼生习惯都是淡水鱼生,就是上面说的草鱼为代表,这也是为什么吃鱼生会有危险的原因。

 

由于海水鱼生活在海水中,海水渗透压与人体不同,所以一般海洋的寄生虫很难感染人体。

 

淡水鱼则不同,南方各个水网中很容易滋生大量不同的寄生虫。

 

据说不推荐生吃三文鱼的一大原因,是因为主要的三文鱼种,会从海里洄游到淡水河床里产卵,就也有了淡水生活的经历。

 

而且,这些淡水中的寄生虫,一般都有在水生植物和动物做中间媒介的生活史,也就是说—— 

 

在寄生虫的整个生命过程中,可能会更换多个宿主,在这个过程中机会合适就可能入侵人体。

 

其中典型的、也是最常见的,一个是生吃「菱角」可能会感染「布氏姜片吸虫」,吃「鱼生」可能会感染「华支睾吸虫」。

 

藏在淡水鱼里的「华支睾吸虫」,主要会造成肝胆发病。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解放前,全国寄生虫病都广泛分布,感染人数众多,最可怕的一种就是感染了血吸虫,进而可能损害肝脏,久而久之,不但人会失去劳动能力,更可怕的是失去生命。

 

建国后大力开展的卫生运动,消灭钉螺这种血吸虫的中间宿主,在南方把大量土地表面翻起来压下去,以此来憋死表面的钉螺。 

 

同时广泛宣传吃熟食,直到今天寄生虫病在国内已经非常少见了。

 

美食当前,我女朋友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女朋友:我机智且怕死),所以鱼生完全没碰。

 

最后,桌上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一大半的鱼肉,为了不浪费,我只能把大量鱼生就像拌面一样,非常豪横地搅拌在一个碗里呼噜呼噜吃了下去。

 

这就导致了下文的惊险时刻。

 

吃完鱼生,我们还去了一家精酿啤酒吧,还有一家宵夜店,据说那里有最好吃的烧鹅油的肠粉......

 

可以想见,在一顿胡吃海塞之后,人体的第一道屏障胃酸,被食物稀释后严重不足。

 

其实,事后为了保险,我和女朋友都各自还吃了一顿肠虫清。

 

这是一个广谱抗虫药,副作用最小,而且主要对付蛔虫,原理是让虫体在肠道内无法获得营养。

 

但如果是肝吸虫还需要吡喹酮做特效药物杀灭,回头一想,最后怕的是万一感染的虫子没被肠虫清杀死,可能会激发它们在体内暴走钻进不该进去的地方,所以这种乱吃药其实十分作死,千万不要学我。

 

而且所有驱虫药都有个所需剂量问题,现在看只吃两片是远远不精准的。

 

在我离开顺德之后的两周,另一对朋友从上海出发去了顺德,也被老饕同样套路招待了一圈。

 

 

 

 

三个月后

 

突然腹痛到无法行走

 

 

 

从顺德回到太原后,自觉没什么异样,只是当天晚上拉肚子了,后面去的两个朋友也是这样。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三个月,朋友本来计划周末到太原找我玩,突然腹痛到无法行走。

 

紧急住院后先是做了常规消炎,但没有没明显的指标变化,而血常规里的嗜酸性粒细胞数量很高,再加上吃前吃过鱼生的事情引起了他的警觉。

 

所以他立马通知了也同样吃过的我,微信刚说完,瞬间我右下腹也开始疼了起来,判断不了是我本来的胆管炎犯了,还是我也中招了......

 

他的一起同去的老婆也开始疼了,我们就像被集体诅咒了一样。

 

我们把顾虑告诉了顺德老饕,他耸耸肩表示顺德猛男身体毫无异样,黑线的我和朋友开始碰头分析可能的原因。

 

根据我有限的知识初步假设,如果是寄生虫应该是华支睾吸虫,这是最典型的食用淡水鱼可能会有的寄生虫,并且主要寄生位置就是我们现在难受的肝部。

 

上网搜索一看,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我们正好对照了一下症状。看完一圈我们也觉得跑不掉了。

 

对照了一下疼痛区域,这个疼痛就是这么神奇,完全跟着说明书走。

 

图片来源:图虫创意

 

我们后来一致认为,寄生虫肯定是和等待发射指令广播的战略核潜艇一样,你本来没感觉,突然就开始认真行动。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输了一天吊针之后,炎症消了。

 

朋友也十分焦虑,好在我们别的不会,搜索引擎用得溜,自行用谷歌学术看了一番论文后,他又亲切地和我分享了为啥这虫子会让肚子疼。

 

原来,和想象中迷你的寄生虫或者细胞大小的原虫不同,肝吸虫个头还不小,大概两三个米粒大,形状扁扁的。一种说法是,如果它活跃起来,在你的胆管里进进出出来回抽插,容易把屎里的细菌感染到胆管里,这时候就发炎了。

 

后面查阅资料发现,肝吸虫容易并发细菌感染的原因主要在于:部分阻塞胆管,胆汁淤积,所谓流水不腐,一旦阻塞就易滋生细菌。也有说法是肝吸虫本身就携带病原菌,造成感染。

 

而在一些严重的情况下,做胆囊手术时,肝吸虫可能还会顺着引流的管子爬出来。

 

图片来源:广西新闻频道

 

到了这种时候,本来带头冲锋的我陷入了无限的焦虑,本来人设是为了美食无所畏惧,没想到怂逼竟是我自己。

 

我朋友瞬间感觉时不我待,立马去检查。

 

这时候才发现他去的医院是没有寄生虫病的检测手段的。而且,不仅这里没有,全上海也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就是位于瑞金医院隔壁的中科院热带病研究所,圈子里人简称上海所,另一个可以检查的地方在北京,是国家所。(注:目前还是有一些科研机构可以检测的,只是很少为人知。)

 

 

 

 

前往上海,等待结果

 

 

 

朋友自行前往上海所检测后,大约一周出了结果。果然中招。

 

远程观察的我感觉虫子活动更剧烈的了一些,我是不是也真的被感染了?

 

这时候,朋友就在医生建议下住院治疗了。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说是住院,其实只是需要吃药,也就是针对肝吸虫的特效药吡喹酮,这个药甚至可以网购,但是服用剂量十分巨大。

 

比如我是 75 千克,那就要一共吃 78 片,分 3 天九次,需要每顿 9 片。吃药片和吃饭一样了。

 

治疗这块要非常谨慎,如果寄生虫量很大,副作用还是有点大,说白了就是在和虫子用焦土战术在拼命,同等剂量下你没被毒死,虫子死了,你就赢了

 

如果是后期,会有大量虫体死亡,虫尸会释放很多的过敏物质,也可能引起炎症风暴引发休克。

 

万事具备,他在医生监督下购买了药物。三天之后好转是立竿见影的,朋友很快就出院了。远在太原围观的我已经慌成了麻花,不是当年那个美食家了。

 

朋友在上海住院的同时,惶惶不安的我咨询了本地医科大学教授和山西传染病医院的医生,他们对我的情况也产生了好奇。

 

尽管他们也帮我询问了包括省疾控中心在内山西全部相关机构,但却发现全省没有任何的地方有肝吸虫的血清抗体检测手段。

 

于是给我的建议是,只能先化验血常规中的嗜酸性粒细胞,幸运的是,初步检测结果显示我该项指标正常。

 

但这给我的安慰并不长,因为朋友的老婆血液检测的结果也同样正常,可寄生虫感染还是阳性。

 

「救命我要死了!」我和女朋友说。

 

「你快去看啊。」她一如既往的淡定。

 

天呐,我一定被感染了!

 

在朋友妻子也在上海住院后,我的精神压力达到了一个峰值,开始非常焦虑地反复问朋友们看诊的流程。

 

搜索后,距离太原最近的寄生虫权威机构,是在北京的友谊医院热带病研究所,但疫情期间的特殊时期,进京实在困难。稍加思索,决定还是延续朋友的经验,赶紧前往上海热带病研究所检测。

 

于是在一个周四早上,我直飞上海。一落地直奔瑞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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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步要先去瑞金医院的感染科挂号,这里是一个单独的楼,非常严格遵守感染科和院主体分离的规定。

 

第二步是抽血,以及开一个去热带病所的处方,之后只要把血样送过去就可以。

 

我挂了一个专家号,和接诊的老教授描述一番缘由。教授忍着笑说,假如确定了感染源的话,你朋友都中招,那你感染的概率也有点高呢,一边顺手给我开了一个检测,化验寄生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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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验之后据说要一周出结果,住院需要凭条去取报告做诊断凭证。不过可以关注热带病研究所的公众号提前查询结果。

 

这个公众号不知道是什么研究生在维护,风格十分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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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您就要有所觉悟了」,真的让患者十分安心呢!

 

交完血样后,我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起码从薛定谔的寄生虫感染走向了检查和治疗的第一步,不管怎么样,总要有个定论。

 

这是一个极其忐忑的周末,我抱着手机,快要把热带病研究所的公众号刷秃了,并且对天发誓,如果这次能侥幸逃脱,一定管住自己的嘴。

 

周二还没出结果,我实在按捺不住,主动打电话咨询了上海所。

 

这是一通紧张程度堪比高考查分的电话,我深呼吸闭眼等待宣判的结果,对方答复我:所有指标都是阴性。

 

哦,我的亲娘七舅姥爷!

 

那一刻我如释重负,靠在办公室椅背上缓了五分钟才起来,肝区隐痛也瞬间消失了一大半......

 

我暗暗下了决定,坚决实现自己立下的誓言:管住这张嘴。

 

最后,以防万一,总结了一个检测指南送给大家:

 

 作为生食,食用生鱼片可在存在细菌或寄生虫的情况下,导致食源性疾病,食用受污染的食物与出现疾病的症状之间的延迟,被称为潜伏期。许多食源性疾病的潜伏期长,往往会使患者将其症状归因于肠胃炎。

 

 从上海往北,只有两个地方方便去检查,分别是北京友谊医院热带研究所和交大瑞金医院旁边的热带病研究所。理论上各个省级疾控中心都应该有检测能力,但很多地方都对寄生虫病承平日久,检测后很多地方也缺乏看诊的医生。

 

 全体送检标本里,只有 1/12 的概率会中招,不要慌。

 

 当你最近有高危饮食,例如各种淡水鱼刺身,这里「三文鱼」也需要注意,因为国内存在淡水养殖虹鳟鱼代替三文鱼的情况,以及日常做饭时的生熟不分,都要小心寄生虫的危险。

 

 如果你出现了肝区疼痛,无端发热等疑似症状,建议先排除其他肝部疾病的可能性。在身边缺乏寄生虫检测机构的情况下,可以先尝试化验血常规和肝部 B 超,遵医嘱。

 

 在不了解寄生虫在体内分布,以及不清楚自己对药物是否过敏前,谨慎服用抗寄生虫药物。

 

最后祝大家身体健康,不要生食。

 

 

 

 

 

作者 土豆

策划 天线

监制 Feidi

封面图来源 站酷海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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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有时就是仇人 -YMCK1025- 给 YMCK1025 发送悄悄话 (212 bytes) () 03/27/2021 postreply 13:5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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