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坛里有一个叫M45的网友,很安静,偶尔喜欢贴一点类似浮生小记的趣味故事,寥寥数语,加少许图片。不太引人注意,确也是一道风景。
暮春三月,这一天,他贴了个北大中文系教授孔庆东在博客上发的一首小诗:
“
湖畔啥花三两枝?
老僧何故看如痴?
春风几许拂人面?
含笑为谁吟小诗?
”
还附上了在北大未名湖畔随手拍的两张图片。
老实说,我对孔庆东无感,对他的学问人品文章都不甚了解。不过就咏春的雅兴来说,这首小诗,还是有趣味的。
以湖畔花开,老僧看花,春风拂面,吟诵小诗,组成一副画面,并一连四个问句。似乎在让人作答、填空,似乎又不需要作答、填空,本身已经具足,是一首完整的可以玩味的小诗。
画中有画,诗中有诗。
当然,孔和尚这首诗的格调并不是很高。他自比和尚,只是春天来了,在未名湖畔这么一走,沐浴春风,看湖畔花开,心中也春意盎然而已。我想这时有个稚嫩靓丽的大一女生,从他身边走过,他也一定为之驻足,一瞬间,心旌摇荡的。
孔庆东并没有叫大家填空,不过网友也纷纷摩拳擦掌、舞文弄墨、争奇斗艳起来,这也是文人的一大雅兴不是?
M45也跟风填了一首:
“湖畔梅花三两枝,和尚信步看如痴。春风忽来拂人面,含笑为妮吟小诗。”
这首小诗虽然填得不错,很闲适悠然,但有欠妥之处。一个是暮春三月,是没有梅花的,二个是中二句填空不严格:“信步”,不能回答“老僧何故”;春风“忽来”,不能解答“几许”。
不过最后一句中“为谁”,填“妮”,值得点赞。因为一般大多数人,只会想到“她”,最多想到“伊”对吧?这个“妮”,在这里可以看做如花儿初开的小姑娘的意思。
整句诗,经他这么一填,变成了一个风雅的花和尚,或者一个假和尚。有趣是有趣,格调不高也。
怎么样,可以做到,填空既准确,又可以变成一首格调高雅的小诗呢?
我看了下,M45截图中的博客评论下,贴的一位网友的答诗,就挺不错:
“湖畔杏花三两枝, 和尚花心看如痴。 春风少许拂人面, 含笑为她吟小诗。”
我翻看了一下孔庆东这则推文下的评论,感觉这一首也不错:
“湖畔桃花三两枝, 孔僧恋花看如痴。 春风期许拂人面, 含笑为她吟小诗。”
以上这两首,都填了空,有填桃花,有填杏花,有花心、有恋花,有少许,有期许,最后都是“为她”吟小诗。准确则准确了,可是依然格调不高,流于平庸。
于是我也尝试填了这么一首:
湖畔杂花三两枝,老僧心动看如痴。
春风百许拂人面,含笑为昔吟小诗。
陶陶三
春天来了,未名湖畔开的是什么花?
不需要去纠缠。我立即想到丘迟的“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简单填一个“杂”就可以了。“杂花”,难道不美妙么?就是不知名的花,在湖畔开得很好看,才会吸引人驻足流连。 如果一见是桃花、李花、杏花,反而司空见惯,不稀奇了。
而且真相是,就是一些灌木上的杂花。
“老僧何故看如痴?”
我们不管孔庆东这个孔和尚,我们就假设是位经过这里的一位老和尚。出家人,而且出家多年,为什么会看花痴呢?
这里我用了“心动”。
“心动”立即让我们想起六祖慧能“既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而是仁者心动”的禅宗公案。
老和尚心动了。这是有违其悟道之修为的。所以在会心一笑之余,接下来我们就会好奇。为什么老和尚会为湖畔的一树杂花心动?
“春风百许拂人面,含笑为昔吟小诗”。
最后两句,就是答案了,也让整首诗成为一个整体,一个完整的故事,而且故事的背后有故事,并且将全诗的格调升华。
为什么这样说呢?
“春风几许”,我回答“百许”,是双关之语,也可以解读为吹了近一百次,一百年,也就是老僧此时已近百岁高龄。
所以他是真正的老僧。
人间的春风,已经便览无数。
重点是,“含笑为谁吟小诗?”这里的“谁”,一开始我也是想“她”、“伊”,但过于平庸俗气,我又想过用“梅”,“梅”指的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梅”,是自己红尘旧爱的名字,但这样一写,又太含蓄了,谁能明白呢?
而且也把老僧写俗气了。比一个花和尚,也高不了多少。准备上床睡觉,突然想,为什么一定要是个人名呢?既然是老和尚,为什么不可以佛系一点呢?于是,我把“梅”换成了一个“离”。
“离”者,“爱别离”、“断舍离”也。表示作为出家人,修行悟道,想起了斩断情丝的红尘旧爱。
好一些,开始有格调了。
但依然不完美。上了床,我想,为什么一定要是个人呢,为什么不可以是一幅画面,一个场景,一段回忆呢?
然后就有了“昔日”的“昔”这个字。
敲定!
“春风百许拂人面,含笑为昔吟小诗”。
老和尚在年近百岁高龄,看到湖畔杂花,不是思春,也不是真的心动,而是想到青春年少时的爱恋往事了。
甚至我们可以这样幻想,老和尚原本就是个北大毕业生,在红尘中走了一圈,为了佛法,出家了。 到了百岁高龄,早已了悟佛法,佛法也已看淡了,红尘往事,无所谓挂碍,才是真的不挂碍。也许,他所走过并为之驻足的未名湖畔,也是那一树杂花,也是那一个春天,他和她的爱情故事,就发生在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时光。
所以老僧是为上半生的红尘吟小诗。对真正大德之人,过往之事,非云烟,而皆为佛法之渡船也。
由是,老僧之心动,焉知既是为红尘,也是为佛法而心动?此心动,又有何不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