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寻桂殿》—樵夫与信蕊

                    樵夫与信蕊

张三年青时曾经当过樵夫,常常在金殿山上打柴。他有一副好嗓子,喜欢一边干活一边唱歌:

“我是一个快乐的人,

翻山越岭觅干柴。

砍多砍少随我意,

无人管真自在。

我是一个富足的人,

青山绿水是我的。

蘑菇野果任我摘,

卖多卖少随我意,

无人管真自在。”

他还会唱许许多多的流行歌曲。每当他的歌声在山林里回荡时,住在山里的农夫农妇们就会停下正在干着的活计侧耳聆听说:“听,张樵夫又唱歌了,唱的真好听呀!”每当张三挑着柴从他们门前过时,他们总会说:“张樵夫进来坐坐,喝杯茶再走。”有时张三就会走进去,喝着茶和他们天南海北地聊一通。

张三的担子上永远挂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他的午餐,遇到杨梅、锁梅或菌子时他就会摘了装在篮子里,摘得多时就拿去卖,摘得少时就提回去给他儿子小星解馋。他说:“这叫一带搜山,二带打猎。”

夏天出一阵太阳,下一阵雨。林中的草地上就冒出无数的菌子来。鲜红色起白点的胭脂菌,白中透青的青头菌,褐色的牛肝菌,黑色的干巴菌……以及菌中之极品——鸡棕菌。鸡棕菌呈灰白色,像根长棍子挑着顶尖尖帽。有时你找到的有一朵海碗大的巨菌,带着一朵杯子大的小菌,那叫母子菌。但有时你又会找到一片没有母亲的小尖尖帽。

那天雨过之后,一抹斜阳映红了半边天。张三挑着柴穿过一片小树林时,看到带着水珠的草丛中,有一片灰白色的小尖尖帽。张三兴奋极了,他将肩上的担子放在一边,就蹲在地上拔菌子。拔完菌子,太阳早已落到山后。

篮子里菌子装得满满的,张三欢天喜地挑着柴,从树林子里走出来。月亮已经升上来了,清辉照着山峦。他挑着担子,顺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行走。

走着走着,张三突感背脊生凉,本能地回头一看,看见两只高大的狼正慢慢地跟着他,眼睛绿荧荧的。他将柴挑放在小路边的草丛中,提着篮子,拔出砍刀来对着狼,狼便稍稍后退几步,张三一走它们又跟上来了。张三又停下来举着砍刀与它们相对,狼又后退几步……

张三与狼进进退退地行了近一里,终于看见山谷里有一户人家,忙跑过去敲门“范大爹,范大爹,快开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穿件蓝布衣系着一条白围腰。拉开一条门缝说:“张樵夫吗?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家?”

“我被狼跟上了,无法下山。”老头犹豫了一下,勉强地将门拉开让张三进去。

小院的厨房里点着根大蜡烛,范老太太正在烛光下切肉,切菜,忙得团团转。那老太婆见张三点点头说:“请帮我们摆摆桌椅。”张三说:“对不起,打扰你们了,今晚你家有客人?”张三勤脚快手地帮范大爹将沉重的八仙桌从屋里抬出来。“客人?”范大爹沉默了片刻,低声说:“张樵夫不瞒你说,这不是什么客人,不知是什么妖怪,常常来这里吃喝,也不知那天来,今天却让你碰上了,我不得不实话实说。”

张三忍不住笑起来说:“世上哪有什么妖怪,肯定是群吃白食的流氓无赖。你老为何不报警呢?”这时老太太端出一碗白饭及一碟泡菜来说:“张樵夫,这是我们自己吃的,干干净净的。你放心吃吧。”张三一边大口吃饭,一边说:“你老不敢报警,明天我帮你们报警去。”

范老太无奈而悲伤地摇摇头说:“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妖怪,警察管得了吗?本来我们还有个儿子儿媳妇和我们同住,三年前这群妖怪来我家叫我儿子儿媳妇给他们做食品,但我儿子拒绝了,在院子里和他们争吵起来。突然间我们在屋里从窗外看去,外面全是密密匝匝的大树。树枝,树叶将门窗全部封死了,就像住在原始森林里似的,一片死静。我和老太婆急得在屋里转来转去,就是出不了门。天亮了,一切恢复正常,但儿子也失踪了。我儿媳妇从她屋里出来,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嗓子也哭哑了。她下山去报警,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你说……”

张三听得心里发毛,但他还是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等事。

“咚咚咚”有人将小院门敲得响声震天。范大爹吓得跳了起来:“来了来了,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你快藏到屋里去吧。”张三忙躲进屋里。

门开了,一个又高又壮的野蛮汉子走进来,穿着件松松垮垮的T恤衫,头发披到肩上。他说:“饭菜都准备好了?”“快了,快了。”范大爷点头哈腰地说。那野蛮汉子走进厨房:“老太婆,信蕊姐说,你干干净净洗洗手,帮她做个煎人脑,再烧一碗鸡棕汤。”

“煎人脑?”张三听见这道菜就吓了一跳,他有点相信了。

范大爹颤抖着声音说:“这么晚了,我们到哪里去找鸡棕菌呢?”那野蛮汉子叫道:“废话少说,叫你做,你就做。”说完后转身就走了。

“这女妖精真会折磨人,这么晚到哪里找鸡棕菌去嘛?”老太婆站在厨房门口急得掉眼泪。这时张三相信了,走出去说:“范大妈,我刚才捡到一篮鸡棕放在门口,敲门时忘了提进来,你拿去用吧!”老头拉住他说:“你快躲进屋里去吧!这女妖可真灵,连你拾到鸡棕菌她都知道。张樵夫等一会你自己睡吧,只要不打扰他们,我想也没什么事。”

住在这诡秘的地方,哪里睡得着。张三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深夜。刚刚迷糊过去,就听见敲门声。“来了!来了!”老太太跑去开门。

张三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将砍柴刀插在腰带的插包里,蹑手蹑脚躲在窗下偷看。

好像天上的月光都集中到这个小院子了,清辉照着石头高墙玲珑剔透,像个小小水晶宫,拂墙花影摇动,散发着暗香。范大爷已经将桌子擦得铮亮,他捧出一个白瓷托盘来,盘里有六只精细的翡翠色瓷杯子,和一把葫芦形的三脚翡翠绿酒壶。

那长头发的野蛮男子领着客人进来。张三大吃一惊,他本来以为妖怪都是青面獠牙头上长角的。谁知道进来的竟是五个老学者,个个头发胡子雪白,穿着笔挺的西装。月光下,那个叫信蕊的女学者显得出奇的秀美,上穿一件粉色纱衣,下穿一条象牙白裙子,仪态婉约,行步飘逸。张三看得两眼发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来人坐下后,一位老先生对那粗汉说:“大枫,你到门外看守,别让人来扫我们的雅兴。”“是!”那男子低头恭敬地回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众人喝着茶,老范和太太忙着将一盘盘菜端上桌来。信蕊用纤细的手指捧着小茶盅说:“我的‘春’‘夏’‘秋’‘冬’,四首诗都已写好,各位老学者的诗写好了吗?交来给我,等我念完后,请大家一一点评。”

众人吃完饭后,信蕊开始用清脆甜美的声音朗读古诗。张三仅识几个字,信蕊读些什么,老学者们的点评,他根本就听不懂。他只是被信蕊秀美的容貌、高雅的举止和甜美的嗓音迷住了,才不知疲劳地躲在窗后偷听偷看。

五位老学者和信蕊,点评完诗以后,夜更深了。范大爷又端出各种点心来。信蕊伸了个懒腰说:“空对良辰美景,却无什么乐趣,好生无聊也。”一位穿棕色西装的老学者说:“山中无俊男,信小姐总和我们老头子来往,怎能不无聊呢?”

一位穿黄绿色西装,长着长胡须的老学者说:“有个青年男子在此偷看您很长时间了,信小姐何不请他出来交个朋友?”

张三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他还以为没人知道他躲在窗帘后偷看,谁知道人家知道得清清楚楚。“人和妖怪能交朋友吗?如果信蕊答应和我交朋友,我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张三又兴奋,又困惑,禁不住想入非非。

谁知信蕊眯上眼睛,瞅了那长胡子老头一眼,娇媚地哼了一声:

“你老开什么玩笑,他是谁?我是谁?我是高贵优雅的千金小姐,他不过是个低贱粗鲁的贫穷樵夫。”她自怜自爱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说,“我十指尖尖似春笋,他手指粗大似鼓槌。我肌香肤腻赛奶酪,他皮粗肉糟似沙纸。我喷气如兰人人爱,他臭汗腥腥催人吐。我锦心秀口能作诗,他胸无点墨是文盲。我堂堂一个女学者,怎么会和这种鹿豕似的人交朋友呢?”

五个老头哈哈大笑:“信小姐说得对,这种蠢如鹿豕的人,只配做我们的盘中肉。”

张三从来自视极高,未受过这种精致的侮辱,他怒不可遏,一脚将门踢开,冲出去指着他们说:“闭上你的乌鸦嘴!你是谁?我是谁?我堂堂正正是个人,你们鬼鬼祟祟是妖精!我打柴谋生靠自己,你们吃人饮血是凶手!”

话没说完,六人就大叫起来:“你竟敢骂我们!你去死吧!”说完一跺脚就消逝了。

刹那间,小屋小院都不见了,张三定睛一看,自己站在一个黑沉沉的地方,伸手一摸,周围全是大树,树梢上传来六个妖怪“哈哈哈……”的笑声。张三知道范大爹的屋子就在附近,就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想冲出树林。但无论他向哪个方向走,都被大树阻住去路,树梢上的笑声充满了魔力,他在树丛中盘绕了许久,人渐渐迷惘起来,昏昏欲睡。

第一道晨光终于升起来了。张三看到在松树,白树,桧树,枫树……中有一棵杏树,白花绽放,蕊儿粉红欲滴,华美而高贵。张三想,现在是八月份,杏树怎么会开花呢?他突然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这杏树说:“信小姐,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杏树妖。别人怕你,我樵夫不怕你,我用打鼓锤似的粗大手指,抡起砍刀就把你劈为两段!”说完,他从腰间拔出砍刀,朝着杏树冲过去。树梢上一声惊叫,笑声骤然终止了,四周的树倏忽化为旋风消失了。

天光欲晓,张三一看自己还站在小院里,范老夫妇将门拉开急忙问:“张樵夫,你好好的吗?我们又被树枝树叶封住了门窗,无法出来,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张三举着砍刀笑笑说:“我很好,我知道他们是谁了,他们是树妖。范老等我买把砍刀来送你,看他们以后还敢来你这里吃喝。”

天亮了张三挑着柴下山,“我赢了,挑柴下山回家啰!”张三雄浑的嗓音在山谷里回响起来:“我赢了,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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