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20年3月3日 星期二 第十八篇 武汉人民作出巨大牺牲令人费解
阴天,阴冷。
自1月23日封城到今天,我们处于封闭隔绝状态已有一个多月。人们似乎已经习惯并认同了这样的生活。甚至有同事说,居民们每天吃饭睡觉看电视,也不需要工作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还有人认为,一些居民把自己当成了皇帝,成天要求这要求那,恨不能每天山珍野味供着。人与人总是如此不同,如果此刻有礼贤下士的政府官员坐在我们中间,看着我们一张张朴实简单的面孔和表情,他或许真的会以为一千多万江城市民正过着神仙般的悠闲日子。当然,现实中这么傻的官员并不多见,他们比我们精明。
在网上看到一位网友说,钟南山无非就是一个体制里的人,被神话了。其实,神化,一直是我们的传统。只要喜欢,我们可以将任何一个同类捧上神的位子,反过来也可以将他打入地狱。
常常有人说,你觉得某某做得不行,那你去试试。我觉得这话并没有错。体制是一种异常可怕的东西,是一架搅拌人的精神而不仅仅是肉体的无比庞大的机器,在这架机器中,任何一个人都只能依循它的规则去思想去翻滚。这与你是天才还是蠢材没多大关系。体制是权力的体现,只要在体制中你就只能是权力的傀儡,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哪一个人可以真正做到掌控权力,希特勒不行,秦始皇也不行。从来都是权力掌控我们每一个人,掌握权力只是幻觉。
语言表达了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和非文明的程度。所谓武汉人民做出巨大牺牲的说法是很不吉利的也是令人费解的。牺牲从来都是自愿主动的行为,而不是被动的被命令的。主动的牺牲是高尚的,被牺牲则是悲惨的。从来都是一个地方出现灾难,人们千方百计去援助那里的人而不是想办法牺牲掉那里的人,这是人道主义最基本的含义。
钟南山先生的团队预测封闭需要维持到四月底,我不知道依据是什么。张文宏先生认为,不尽快复工,人口死亡率将高于新冠肺炎死亡率。我觉得这是实事求是的判断,虽然他依然是站在一个医生的角度来说这番话的。封闭本身就是风险极大的举措,而封闭小区则是险中有险。对这一危险所可能造成的后果没有充分的认识,必然举止失措无据,莽撞无理。集中所有的力量救治病毒患者而将其他病人的救治置之脑后,为防止疫情扩散而封闭城市和小区而将市民基本生活需求置之脑后,那么由此带来更加严重的次生灾害几乎难以避免。亡羊补牢只是在羊已经丢失情况下的无奈之举,是在付出惨痛代价后的尽力挽救,而不是业绩更不是丰功伟业。当然这只是个人的看法,更多的人其实还是认为应该先解决眼下的问题,以后的事以后再去想法子。
有很多外地滞留人员要求领取救济金,其实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在妥善安置他们的生活的前提下,尽快地将他们送到他们自己的家乡,不知道那些当地政府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为什么没有设置便捷的通道让他们安全地返回。
工资终于到账。
今天又接受到一些防疫物资,有口罩隔离服装等等,有点马后炮的感觉,亡羊补牢的感觉。
小区物业好像终于醒了,首次向业主免费发放蔬菜,但品质数量和种类都比社区所发放的要好很多。
有位业主要求社区帮助买猫粮,说他家的猫快要饿死了。一些同事觉得这业主很可笑。我觉得救猫也是救人,答应帮他打听购买。晚上业主打来电话,说猫粮已经从网上购得,表示非常感谢我对他们的理解。 [博讯首发,转载请注明出处]- 支持此文作者/记者
确诊一线记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1月29日,一条发布了文章《媒体不死!武汉一线记者口述实录》,获得了广泛关注,特别是武汉人敖慕麟,他作为凤凰卫视特约记者。在疫情爆发之际,第一时间在当地进行采访。
没想到,其实在文章发布前两天,敖慕麟一家三口就相继出现新冠肺炎的病症,患病早期,他们和大多数在武汉本地的患者一样,经历了看病难、确诊难、入院难的困境。而敖慕麟本人,也成为首位,从感染病毒到逐渐康复的一线新闻工作者。目前,慕麟和妈妈正在家中隔离,而爸爸仍然留在ICU病房。几天前,我们和敖慕麟取得联系,那天刚好是他父亲的生日,他说:“现在最希望是爸爸能够康复回家,之后给他补办一顿生日宴。”
自述敖慕麟编辑莫竣威
1月23日封城后,武汉天气冻得厉害。白天气温跌至接近零度,而且还不时下雨,这种湿冷下,体感的温度可能比零度还要低。
也就是这一天,我开始作为香港凤凰卫视的特约记者,为他们做了一段时间的前线采访报道,主要关注封城后,整个市面的各种情况。
我是武汉人,这里是我的家乡。其实我在2016年已经离开凤凰卫视了,这次武汉封城以后,是前同事联系我,希望我可以以特约记者的身份,协助他们做一些武汉市面的现场报道。
我在香港工作和生活了差不多10年,之前在台里做过港闻记者,后来担任新闻主编一职,主要负责凤凰卫视资讯台的新闻节目策划和统筹。当世界各地的新闻事件发生时,我们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协调前线记者和台里各部门,全方位地把新闻现场,第一时间呈现给观众。比如2011年本·拉登之死、2014年馬航MH370失踪事件、2015年的巴黎连环恐襲等等,我都参与过新闻节目的策划工作。
所以对于采访报道,我一点也不陌生。武汉封城后的前两天,都是我自己拿着自拍杆、手机,一个人在街上完成。之后几经周折,我联络到一位摄影师刘亦农,我们就组成了一个报道小分队:我负责采访出镜,阿农负责摄影,我爸帮我开车。
我们主要关注武汉封城之初,市面交通和生活的状况。那天下着小雨,市面上人很少,当时连接江岸区和武昌区的长江隧道关闭了,我站在宽广的武汉大道,偶尔看到有车辆飞驰而过,路面有点湿滑,地面的反光映着几个大字:“出城通道封闭,敬请谅解”。这就是武汉大年除夕的傍晚。
另一个是去了解物资供应情况,我去了麦德龙超市,也去了几家药房,起初口罩药物还是相对充足的,我采访了药店的老板,他卖的一次性外科口罩50个/盒,50块,他就对我说了一句,这个价格肯定跟平时一样,我们关键的时候肯定不会“发国难财”。
武汉市已经出台了规定,所有市民在公共场所必须佩戴口罩,对于不听劝阻的人,可以向相关部门进行举报。但我在药房看到还有极个别的市民是不愿意戴口罩的: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他排队的时候就没有戴口罩,在他旁边的人就不停地用武汉话劝她把口罩戴上,但是这个大叔就一直站在那儿不动。
总之,武汉这个城市,是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状态。
在特约记者这个身份之外,我只是个普通的武汉市民。我并不是专门过来武汉做采访的,仅有的外出防护装备就只有口罩,你说完全不担心自己会感染上新冠肺炎,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在选定采访地点的时候,已经非常谨慎:不去医院,尽量选择人流不太密集、比较通风的地方,工作回家后第一时间进行全身消毒。
没想到这样,还是受到了感染。
“如何感染、在哪里感染,
我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1月26号天气依然不好,自己的身体特别冷,也感觉有点累。这几天,手机、电脑、电视等一切媒介,关于疫情的信息密集轰炸。我想每个在武汉的人,心里都会默默问自己,我得了吗?我有可能得吗?
母亲告诉我,她感觉自己有一点发热。用体温计测过体温发现超过了37度。我马上警觉了起来,当时我让他先服用了一些退烧药,回房间进行休息。
1月27日很多人响应微信群的号召,在家自发打开窗户,高唱国歌、高叫口号,一声声凄厉的叫喊“武汉加油”、“武汉加油”回荡在夜幕之下,悲壮又动容。后来这种行为是被劝止了,因为大家都对着室外大声呼喊,会增加受感染的风险。
当天凌晨,终于连我也开始出现发烧的症状。
我们有担心,但没有恐慌。初期,我和母亲的症状都比较轻,只有轻度的发烧。甚至有一天晚上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但测了一下体温依然是37度以上。鉴于我们知道武汉市的前线医疗非常紧张,任何一间医院的发热门诊,都处于爆满状态,所以我们不敢贸贸然去医院,打算先自我在家隔离,一日三餐就由父亲负责。
对于如何感染、在哪里感染,我完全没有任何头绪。我试图回想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但始终我们不知道敌人在哪,它到底有多大规模,也不完全清楚它的传播途径。
武汉封城后,与摄影师在武汉街头采访
冒着风险出去采访,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我需要把信息传递出去,这是责任,然后就这么去做了。也不存在我有多么勇敢或者是怕不怕受感染。现在想起来,即便我不出去,待在家里,是不是也有可能因为购买日常物资,感染这个病毒呢?我觉得都有可能。
直到28号左右,我父亲也开始发热,并伴有肌肉酸痛和全身乏力这些新冠肺炎的典型症状。我开始变得非常担心。我无法判断,接下来的病情会如何发展?我们一家人会怎么样?
“没有床位、120救护车要等4小时,
我真的等不起”
父亲的情况比较严重,我需要想办法作进一步的检查和确诊,但当时我了解到的情况是,有很大部分人因为对疫情不了解,心里恐慌,一旦出现任何病症,都跑去定点医院希望做个检查,多家大型医院的发热门诊,排队等待的人已经从室内排到室外。
而我记得在之前采访中曾经报道过一则这样的消息:为了缓解前线的医疗压力,武汉发动社区卫生院对发热市民进行筛查,如发现有新冠肺炎疑似或严重病例,才会转诊到上一级的定点医院进行收治。
所以当时我就决定先去街道的卫生院做检查。29号早上我们一家人开车过去,大概10分钟就到了。这里地方不大,就两层楼,但比起定点医院,这里排队的人不算多,我目测大概十几个左右吧,而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已经穿上了防护服。
因为这是武汉肺炎爆发以来,我第一次进入医疗结构,可能出于职业的本能驱使,我还询问了一下护士们的工作状态和物资情况。她们当时回答说情况还好。
街道卫生院的医疗设备有限,我们只拍了X光,做了血常规的检测。因为人不多,不到半个小时就拿到了结果,显示三人血常规的指标存在异常,我和我母亲的问题稍微轻一点,而我父亲当场就已经是被医生要求说,必须要作进一步的检查。
如果按照标准的流程,我父亲这时候应该由街道卫生院安排,统一组织转送到定点医院接受诊治。但是医生直接告诉我:“医院转运的交通工具是120,因为运力不足,如果你们要等,起码4小时。”
我觉得我等不起,即便到了医院,也需要排队做检查,在不了解定点医院的情况下,我不想冒着交叉感染的风险去医院排队。所以我在卫生院开了一点奥司他韦,也就是达菲,一种流感的特效药,之后去药店买点阿莫西林、一些中成药,解毒胶囊之类的。然后先自行回家休息。
当天晚上,我父亲的情况不是很理想,身体变得虚弱。在我不断打听之下,终于了解到武汉第三医院光谷院区,可以做CT,人也不多。我家住在汉口,医院在武昌,当天晚上我们就开车,从城市的一端到另一端去做检查。
晚上医院的人不算多,很快就轮到我们。我记得当时为我检查的医生,他的防护服上写了他的姓名和三个字:萌萌哒。也许是医护人员之间,在互相鼓舞士气的一种方式吧。
CT的结果显示我们一家三口肺部都有感染,父母是双肺感染,我是单肺感染。医生说父亲的情况必须马上入院治疗。但是他们这里没有床位,没办法收治。我们只能按照医生开的处方去买药、去吃药,按照医嘱三天后复诊。
从1月30日到2月1日这三天,一家人都待在家中自我隔离。一个人待在一个房间,在家都戴着口罩。饭菜都是自己做自己的,然后各自端到房间里面自己吃,尽量避免近距离的接触和交流。
这三天我也尝试去联系一些医院和朋友,看是能否为父亲争取到入院的床位。但面临一个问题:我们只做了CT,还没有确诊。因为按照当时的流程,只有核酸检测呈阳性,才能确诊为新型肺炎,才有资格住院。但各种消息都在告诉我们,做检测的资格很紧俏。
三天后也就是2月1日,我们再到医院复诊,照了CT也查了血。显示我和父亲的感染面积仍在扩大。医生还是要求我父亲马上住院,但是他们仍然没有床位,最后我们也就只能够接受输液治疗。
“从有希望到失望
我筋疲力尽,但没有绝望”
我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到了这样一个无助的地步。
眼看父亲身体越来越虚弱,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尝试找原来的同事和朋友,跟他们讲了我自己的经历和情况。看能不能找到相关资源可以让父亲住进医院。
“医生建议我父亲因指标较危急,需住院。恳请领导联络有关医疗资源,安排我父亲入院,万分感谢。”
从2月1日当晚8点开始一直到半夜,我的求助信息一直被不同的人在朋友圈转发:有朋友、有老同学,还有网络上的大v账号,很多媒体同行把我的求助信息转发到微博,引起了很大的关注。港台媒体机构如《明报》、《HK01》、《中时电子报》在第二天的报刊中也转载了我的经历。
之后我的手机一直在响,打到都快没电了;微信上不停地有好友给我发来消息和慰问,也有很多人添加我好友,因为消息太多,连里面的新消息提示都不显示数字了,直接是三个点,根本回不过来。
朋友们很热心,给我发来了很多他们所知道的消息。不少人告诉我蔡甸区的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刚刚完成新改造,有600-700张床位,专门收治肺炎病人,那边也可以做到核酸检测,还附上了联络电话。
我拨打了医院那边的座机,但根本没人接听。但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容许我再等了。我决定第二天还是先去医院那边试一试。
2月2日,早上10点我们就到了那边。发热门诊已经是人满为患了,走道上密密麻麻全部是人,很多患者只能在室外进行输液,也有人在露天的环境下等待入院。那天武汉的气温大概8度左右,风很大。我亲眼看见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士,她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几层很厚的被子,就在室外等着,可能在等待安排床位,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
要做核酸检测,就必须先挂号,但医院没有人工挂号窗口,只能通过自助挂号机去完成。我让爸妈先留在车里面等我,我一个人去排队。
发热门诊的自助挂号机就在室外门口处,当时只有十几个人在我面前排队。但是,整条队就一直僵持着,根本没有动过。我也不敢走开,因为只有这个办法可以挂上号,哪怕做到核酸检测,已经算是一个进步了。
武汉某医院的候诊大厅(图片来源:向凯)
然而,我从早上10点多一直排到下午3点,超过四个小时,这个机器就没有一个号放出来。我身边全部是发热病人,他们都在那儿等着放号。排在我前面的人逐渐离开,直到我站在队伍最前面的一对夫妻后,他们两个人就这样轮流地,在机器面前不停地去点击屏幕,不断地刷新页面,希望能够在第一时间拿到号去看病。但四个小时,没有任何收获。
后来我了解到,因为病人太多,医院根本没办法消化,所以当日后续再也没有继续放号了。
虽然我没有绝望,就这样在户外白白折腾了一天,我没有拿到号,也没有得到确诊,更谈不上什么治疗。真的让我很沮丧,很彷徨。加上我开始出现了严重的咳嗽,当时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筋疲力尽。
我没有任何想法,只想赶紧回家休息,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再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无奈之下,我只有再一次向朋友们寻求帮助。
当晚又再有新一轮的信息不断涌过来。但我实在太累了,已经接不动电话,后来我的大学同学帮我做对接。当中有很多朋友在外地发来消息,不过他们并不了解武汉的情况,就像今天的遭遇一样,那些医院是接诊的,但需要碰运气,需要等。很显然,我父亲当时的情况,已经不适合这样了。
庆幸的是,这天终于联系到比较明确的核酸检测和入院信息,2月3日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医院做了检测。当时我父亲的检测结果是阳性,直接被收入院,而我和母亲是轻症,只需回家自我隔离,按时服药治疗。
我和母亲自行康复,
父亲却仍然在ICU接受治疗
就这样,这段时间我和母亲一直留在家里按时服药,正常生活。目前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并维持两个礼拜了。其他症状也慢慢消失。
2月15日,我们和她的最新核酸检测结果依然为阴性,证明呼吸道现在未监测到有病毒。不过湖北在12日改变了新冠肺炎的确诊标准,将临床诊断病例纳入确诊病例,所以根据CT复查结果,我是被确诊患上新型肺炎了。
最近,区里的相关部门经常打电话来询问我家人的身体情况。每次打来都问同样的问题,我问做这些统计后续是否会有配套的支援安排?打电话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三番五次同一个部门问同一个问题?
对方回答说:“会上报等上面安排,是上面领导让打的。”封城已经接近一个月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力资源花费在这样的统计上。
敖慕麟家窗外的风景,楼下是一排排停使的公交车
这段时间小区已经开始封闭管理了,外人不让进,居民要凭证出入,并且限制出行次数。购买物资很不方便。前几天通过微信,向菜贩订了一些蔬菜,无鱼无肉,148元,包括4元一斤的大白菜、15元一斤的葱蒜、10元一斤的小葱和青椒和1.5元一个的鸡蛋。价格都比平时至少翻了一番。街边小店一壶没有任何包装和生产信息的5斤装酒精售价138元。
非常时期,涨价可以理解,但若果这成为常态,我想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负担得到的。
我家状态最好的是叫“中秋”的泰迪,她一如即往地爱恋她的球。只是不知道每天可怜巴巴蹲门口,似乎期待着我带他去楼下溜溜。
这段时间,我非常感谢老东家凤凰的领导和同事们提供的各种帮助和支援,以及母校人大的师长、校友和同学们的关心。就连在香港同居过三年没怎么正常讲过话的女室友,现在每天都给我发一大段信息,介绍香港抢厕纸的战况,给我鼓励为我祝福,真的很感动。我想那三年我们讲过的说话加起来,都没有这两周说得多。
今天是(2月18日),是我父亲59岁的生日。我祝他生日快乐,虽然他现在在病房里听不到,但我希望他能够度过这一个难关,回家后,我们一起吃饭,这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
依然天阴,有点冷嗖嗖的。我在郊区的邻居一早发给我照片。留言说,你家的海棠开花了,你的微信被封了。微信内容被封,我已习惯。但海棠开花却实在让人高兴。去年夏秋,一直大旱。树叶全枯并且掉光,我很担心这棵树会死掉。但是它的生命力竟是如此顽强,在早春时节,开出这样一树灿烂花朵。隔着屏,都能感觉到它怒放的兴奋。
今天的信息仍然有好有坏。在疫情问题上,医生朋友已经相当乐观了:武汉疫情明朗起来。在前天向好突破的基础上,昨天进一步好转。新增确诊和新增疑似加起来不足两百人。疑似病例也减少很多。这两天可能会进入到低位运行期即所有病例加起来都在一百以下。如此这般的话,疫情蔓延控制指日可待!现在,在巩固成绩的前提下,竭尽全力提高治疗效果,降低死亡率,尽可能缩短治愈住院时间。
是的,降低死亡率太重要了。可惜,死亡的信息,仍然传来。今天让人们心头震动的是:中心医院梅仲明医生今日去世,他是李文亮科室的副主任。五十七岁,一位技术高超的眼科大夫。他的专家门诊曾经相当火爆。消息传出,他治疗过的病人们,纷纷在网上致以怀念。我以前在电视台的同事说:他是我的邻居。他们所居住的小区居民今天都在为梅医生祈祷。愿他安息。
在武汉,恐怕没有哪一家医院像中心医院这样惨烈。以地理位置而言,中心医院就在华南海鲜市场近旁,它应该是最早接受新冠肺炎患者的医院。第一拨病毒最强的病人恐怕多是先来这里治疗。在人们对此病一无所知时,中心医院的医生,几乎就是第一道人体防毒墙。直到他们感染并且成批倒下,人们(包括领导)才从满不在乎中恍然:这全新的病毒原来如此厉害。只是,迟了。
我小哥是这家医院的老病号,他说中心医院水平挺高,与以前的武汉二医院是一家。我嫂子的手术也是在这里动的。他这一说,我才知道,我年轻时经常去看病的南京路市二医院,原来改名为中心医院了。二医院的前身为汉口天主堂医院,有着140年历史。我的小说《水在时间之下》曾经还写过这家医院在战争中被日军轰炸的场景。老的市二医院仍在原处,它是中心医院的另一个院区。听说中心医院被感染的医护人员多达二百多人,其中不少重症。全部是第一批被感染者。前些时,曾有一篇报道说,在李文亮被训诫后,“一月二日起,医院要求医务人员之间不许公开谈病情,不得通过文字、图片等可能留存证据的方式谈论病情。病情只能在交接班必要时候口头提及。对于前来就诊的患者,医生们也只能讳莫如深。”
另一家媒体“楚天新传媒”亦有一篇关于中心医院的报道,其中转引了一张文字图片,上写着:“武汉市中心医院已经是被感染的职工最多的医院之一。目前超过200名职工感染,三个副院长被感染,一个护理部主任感染,多个科室主任正在用ecmo维持;多个主任医师上呼吸机,多个一线医护经历了生死一线间。急诊科损失惨重,肿瘤科倒下近20个医护······不胜枚举。一次又一次惊恐,一次又一次撕心裂肺,我们心里清楚他们每一个中招的人可能就是下一个自己。”这个更加具体。我没有能力去中心医院确认,无论这一段是否确切,中心医院医护人员伤亡惨重是毫无疑问的。
他们承受了疫情之初生命难以承受之重。那么,我很自然会想到:明知有感染,仍然被感染。是所有医生都不具有防护设施,又或是迫不得已作“飞蛾扑火”之举?一家医院,造成如此之大的伤亡,会有人心怀内疚承担其责吗?比方,轻的引咎辞职?重的上级惩处?该不会以“这是新病毒,大家都缺乏认识”为理由而推它个一干二净吧?中国人不屑于忏悔,但在多条人命面前,有的人,需要我们站出来喊他忏悔:你们,就是你们,站出来忏悔吧!今天在网上还看到有人在呼吁,说应该让这家医院歇业一阵子,那么多自己的同事去世和病重,其他在岗医护人员所受心理创伤,恐怕会太沉重。
二十天的延误,二十天的隐瞒,带来的灾难当然不只是死亡一件事。封城已达四十余天,最危险的日子已然过去,但最困难的日子却不知在哪里候着。
今天的武汉人,依然显得很沉闷。另一位医生朋友说,在哀伤和抑郁的前提下,对未来没有确定感,容易导致人的内心极大地缺乏安全感。此外还有民生问题,普通百姓的经济来源无着,也没有确定感,即哪天可以出门,更没有方向感,即什么时候可以工作。在自己抓摸不着,无法掌控的情况下,会导致最基本的安全感丧失。这时他要寻找点什么让自己踏实,他要抓住一点东西,比方说,想要有一个说法。在疫情紧急时,没有人顾及追责,也没时间调查,人们都以体谅之心,放下了所有纠结。而现在局势转缓,存放在心的问题,便会露头,就会想要解答。此外,看到有些事情,瞬间就有进展。比方出狱女人奔到北京的事,比方李跃华无证行医的事。同样在疫情之中,处理起来无比快速。可他们想要的回答呢?比方,李文亮的事,已经调查了这么久,说法呢?
是呀,李文亮的事,是一个结。其实,中心医院的伤亡,何尝不也是一个结。这一个一个的结,如不解开,武汉人的心结也是难以解开的。时间越久,这个结会越系越紧,越变越复杂,心头的创面和深度,也会越发扩大与加深。心理咨询专家说,随着危险的解除,真正的创伤,会浮出水面。变成简单的话,就是:你要给李文亮一个说法,给中心医院一个说法,你也要给我们大家一个说法。
写到这里,医生朋友突然发来一条信息:全世界第一支新冠状病毒疫苗,今天注射到发明人、陈薇院士左臂。专家组7名成员也一同注射了新冠状病毒疫苗。了不起的科学家,向他们致敬!(补充:此信息尚待确认)
出处:方方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