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为医生的多样性提一供了现实性和可能性,医生不再有统一模式。
便是在古代,中医也有衣食医和传道医之分。
我舅舅不是传道医,也不能算是衣食医,我叫他“工作医”。
姥姥死时,舅舅才三岁。用他的话说,是我母亲承担了他母亲的角色。母亲年轻时走南闯北,一直领着她这个小弟弟,自然地,舅舅被母亲领进了中医门。
舅舅被母亲送进中医院校学习 ,毕业后分到另一城市做医生,和一位针灸大夫结了婚。
做为医生,可以说我舅舅很称职,他工作认真、负责,业务考试成绩、学术研究成果、
甚至外语水平都为同行称道和认可,他干到了院长的位置。
母亲和舅舅这对姐弟中医,一个治病治得好,一个工作干得好,是不是都应算是好医生?
但母亲认为我舅舅不会看病,说一眼就看出是实病的人他还给人家开补药。
我曾就此质询过舅舅,舅舅说:
“虚病和实病我还看不出来?你妈太傻、太实在,她不了解看病人的心理,我开的不过是人家想要的壮阳药而已。”
我说,你这样做不是害人么?
舅舅说,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如果这些人的身体早晚要出问题,你认为是让他们早出问题好还是晚出问题好?
早出问题能得救,晚出问题救不了,能说我是害他们?
虽是歪理邪说,但舅舅话让我一时无言以对。
着实说,中医越老越吃香,舅舅如今应该是个大忙人才对。
可他每天下棋、钓鱼、上网,过着悠哉游哉的退休生活,根本不给人看病。
倒是我那搞针灸的舅母一直没得闲,天天为人针灸不止。
过去的中医没有退休一说,没人给他们退休金,活到老干到老,母亲给人看病就到生命最后一息。
然而,对舅舅来说,干中医是参加工作,工作才是他的衣食之源。
所以,在拿到退休金不用再工作时,他也就不再给人看病了。所以,他如今虽然老了,但不能称他为老中医。
母亲在医院工作时,除了担当医生职责外,还给新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开班当老师,我曾见过她与学生们的合影。
这批与我舅舅同龄的新中国一代中医是在医院中成长起来的,他们首先学会的是怎样工作和适应医院。
而这个“工作” 有时候与治病是一回事,比如在强调“救死扶伤”时;
有时不是一回事,如在强调医院利益时。
医院之所以是医院,就是用工作统一医生思想,用制度限制个人行为,保障医院的运行机制。
因此,对工作负责有时不等于对病人负责,既便是满腔热忱地投入工作也不等于是满腔热忱地对待病人。
人们从感情上接受不了北京朝阳医院发生的孕妇死亡事件。但从工作角度看,医生犯了什么错误么?
是不认真,还是不负责?没有。那么,在医院中,我们能对医生提出大于工作的要求么?
正是工作与治病的细微差别产生了医患矛盾。
我想,我舅舅这一代隔着“工作”搞中医是不是造成中医退化的原因之一呢?
我们是如此地习惯工作,以至于对工作从不质疑。
我小时就认定工作是个光荣的字眼,认为母亲不参加工作是落后、愚昧的表现。
看来,中国古代官府不办医院,使中医没有“工作”可寻,必须直面病人的做法,正可保持中医的生命力。
如果说母亲学医是为了救人救己,舅舅学医是为了参加工作,那么我女儿这一代孩子学中医则大多是为了上大学。
这样一来,中医人离中医就更远了。因此,大学毕业后很多孩子改行不搞中医也就不足为奇了。
经常有亲友问我女儿毕业后的工作安排问题。我和女儿都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工作也好,上大学也好,对女儿来说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我不想让女儿对“工作” 的理解比对病人的理解更透彻。中医可以不“工作”,只要有行医权就行。
所以,当个游医或坐堂医都可以。女儿说,既便是办医院,她办的也会是一个松散的联合体。
女儿鼓动我侄子学中医,我不赞成,,因为我侄子是个“手在脑前行”的人,我认为他不适合学中医。
而女儿则认为中医现在天地广大,总会有适合他做的事情。
可学了中医的侄子却在外科上显示出天赋,他非常擅长缝合血肉模糊的人体 。
看他网上日记,写得如同病历。手术的每一个步骤,怎么缝的肠,怎么接的筋,清楚得可当操作规程。
我开玩笑说,到我侄子手里的人,便是死了也被缝得整整齐齐。
虽说人死了缝好也没用了,可凡是活过来的人又必须是被缝合好的。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侄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有缝无类的做法也是有道理的。
当身体被创成开放伤,中医的理论也随之被创而破了。
女儿面对血肉模糊的躯体就是举着两手一脸茫然,
她的头脑分析能力强的特点在这种情况下往往不如我侄子马上动手缝合来得实际。
所以他姐弟俩相互配合比各自独立行事更让我放心。
不过,侄子在外科上的擅长让我很为难,这表明他需要依附医院。
我打听了一下,各级医院的医务人员都是人满为患,侄子想要参加工作非常之难。
但不管怎么难他也得进医院,因为谁能为他建个手术室啊?
这下我明白中医的外科为什么不发达了,因为历史上中医没有医院,这正是万事万物有一利必有一弊。
医生类型的多样化既是社会现实也是社会现实的需要。
为此,一味反对西医或要求取缔中医都不利于医学的整体发展。
为了我女儿和我侄子能各得其所,我希望中医和西医共同存在、共同发展。
对于我的中西医结合的主张,我听到了一些来自中西医两方面的反对意见。
有个网友来信说,你的中西医结合主张如同让天上的飞机拉着地上的火车跑。
我觉得这个把西医比作飞机,把中医比作火车的比喻比我的“牛刀”、“鸡刀”比喻好。
我们有了飞机之后并没有取消火车,从发展前景看飞机也不能取代火车。
这不是仅仅靠论述飞机和火车的功能就能成立的。还要考虑地球能源和大气污染的承受能力。
再说,有的人不肯坐飞机纯就是害怕。
我一看飞机乘务员演示救生方法就忍不住笑,这飞机要是往下一掉,啥救生法管用?
中西医结合不是我从理论上选择的主张,而是现实中的存在。
百姓在看病的选择上已进行中西医结合了。病人们看中医时手里是拿着一叠片子和检验单来的。
来找中医的病人身体或是浸透了西药,或是做过手术的,还有受过放化疗的,
这些都是中医需要面对无法回避的问题。
中医已不可能在纯自然的环境下不考虑西医在人一体 中的作用单纯给病人看病了。
如果说我母亲的师傅可以不考虑西医因素给人治病,到了我母亲这一代中医就已经无法做到这一点了。
经过西医治疗的病人,我母亲必须判断西药在人体 内起了什么作用,便是一个感冒,
用过西药后由表症变成里症,,如果不考虑这一点中医也无法施治。
等到了女儿师傅这一代中医,不仅治病时经常借用西医病名和医学术语,
而且在治疗过程中也要面对病人通过检验单和扫描图象检测中医治疗效果并让你中医做出解释这一现象。
我想,通过检验单上数据的变化,中医人对中药和中医效法也多了一个思考角度,这对中医未必不是好事。
我先后得过几次急症,想找中医一时上哪找去?
为此,我也用过激素,甚至用过进口的,激素量大到当地医生不敢用,还是北京专家叫喊着让成倍加量。
但西药的副作用让人感到如同多得几个病,苦不堪言。
通过弟妹我服用一个外地九十多岁老中医的药使我这些年得以控制病情。
考虑到老中医年龄大了,他的方子又保密,怕他去世了没人救我,加之便是用快件邮药也得三天,
根本来不及,我就把他给我配的药每次都存下来一些。
服药时,我不用水,而是在口中嚼着猜测药的成分,竟然就让我把主要成分猜着了。
我把猜到的药买来服用,效果也很好,自己颇为得意。
上次犯急症,急服存下的药,又再次买来我猜出的药服用竟然无效。
只好又用激素,又被副作用折腾得死去活来。后来老中医知道了责问为什么不找他。
弟妹就把我存了药吃了不好使的事告诉了他。
老中医听了哈哈大笑,笑我自作聪明,说我每次发病的起因和病症都不一样,我这次是连同心脏病一起发作,
药借不上心力,所以发挥不了作用。
他又给我配了新药,再次救了我。这次吃老中医的新药我就不猜是什么成分了,甚至不想知道他治病的药方了。
因为我知道就是把药方告诉我也没用,他不是用方治我的病的而是用医理,这怎么是我能把握的呢?
如果老中医死了我再发病就只有用西药到死了。
人的认识进步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一个不断给人类添加眼睛,添加头脑,也就是添加新的感觉器一官的过程。
我曾说,什么是哲学?就是瞎子论颜色。一万篇瞎子论颜色的论文不如让瞎子睁开一只眼睛。
西医的仪器锐化了我们的眼睛,可这是不够的。
我一个朋友说,三星堆出土的人物为什么会有柱形的眼睛?
因为那时的人已经认识到人的眼睛是横目,只能见到空间而见不到时间。
所以三星堆人用柱形的眼睛告诫人们要用历史的眼睛看事物,这就是纵目。
中国人对纵目认识的追求便对当今科学也有很重要的借鉴作用。
中医是时空医学,尤其是时间医学。所说医学的境界就是变肉眼为法眼、慧眼。
爱因斯坦说,世界最神奇的事是这个世界是可以被认识的。
我想,做为认识的主体,人是这个世界最高超的检测仪器。
我们在开发机械和电子仪器的同时,不要乎略人这个由造化自然加工了亿万年精密仪器。
做为中国人,我主张活一个完整的生命过程。
我对女儿说,生命智慧有如池塘中的荷花,一天增一倍,二十天满池。
其实在二十七天时智慧才是半池,人生很可能在最后时段获得大满贯。所以我相信古人有智慧。
时间不是任人表演的平面舞台,就象好酒,好香水都要长时间撂置以便各种成分一遍又一遍地相互微调一样,
我们个人的人生随着时间的推进“今天”要与“昨天”和“前天”以及“大前天”逐一产生化学反应。
每一次反应都会使“昨天”和“前天”以及“大前天”的颜色和质地发生变化。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反对随意人为中止生命进程,同时想告诫中止自己生命进程的人,
他对人生意义所下的判断不是定论,如果真有科学探索精神,就要等一下时间赐予人的认识。
从这个意义上我也反对给历史划分阶段。
因为人类的历史是一体的,历史的意义随着“今天”这个棋子的落下,色彩会为之一变,
你甚至会发现,历史与今天早有呼应,曾有过某种“暗示”。
西医今日的“起”是起于当初的“伏”;中医今日的“伏”蕴藏着他日的“起”,这正是此一时彼一时。
所以,真正的中医人并不急燥,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同事调离时送我办公室一盆攀爬植物。这盆植物很快爬到了我苍翠的“八宝树”上。
缠得“八宝树”渐渐失去颜色几近枯死。
就在我认为“八宝树”在这场生存竞争中失败了时,我发现它开始反败为胜,最后“克”得攀爬植物枯死,
只留下小小一根枝条。花盆中的“护盆草”结有细小如针尖的褐色种子,它用“爆破”的方式播撒种子。
我望着天棚上密密麻麻的褐色种子奇怪:这得多么大的“爆破”力量才能使这么小的种子附着到天棚上?
如果它有苹果那么大,它不是原子弹 ?我在桶里养着“开运竹”,每次我只给它换一半水,半年后,
我竟在桶里发现为数不少的水螺!要知道我们的自来水不是来自河里,可是地下水啊!
小小一间办公室中的生态系统足以让我困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