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被人骗开门的留守妇女
深夜,被人骗开门的留守妇女
四五年后,我已经在县城高中读书。国庆假期结束,爸送我去镇上汽车站坐车。等公交的时候,一辆私人出租车滑到了旁边,爸刚张口问多少钱,出租车后排探出了个头:“xx,上来吧,再拉上你俩就走了!”
乡下的私车总是要拉满一车人才肯走。我心想,这人认识我爸,正好上去就能走了,反正也就比公交贵了几块钱。爸却脸色一变,把我往身后一扯,摆了摆手,“俺不打车,等公交!”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爸就转过脸来一脸严肃地小声说道:“他是强奸犯,咱不跟他坐一辆车!”
01
老家是典型的皖北农村,无工厂无企业,村民一年从土地里刨不出几个钱,因此年轻人基本都去城里打工。
我家屋后东北角有一家人,男的叫黎山,女的叫韩霞,九几年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多生了一个儿子出来,又交不起罚款,被村里的干部强行牵走了猪和牛,因此家里除了几个喘气的活人,什么都没有剩下。无奈之下,黎山就跟人一起外出务工,留下韩霞在家里守着两个儿子。村里这种情况很普遍:情况好些的,父母能帮忙照顾孩子,就夫妻一起外出;没人能帮忙就只好女方留守在家。
某天的半夜,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突然被一阵喧闹吵醒,睁眼一看,爸妈都在穿衣。看我醒来,爸妈让我继续睡觉,说听到外面有人在吆喝,可能是遭了贼。
等我再次醒来天已经蒙蒙亮,这时才从爸妈口中得知闹腾的原因。
韩霞被人强奸了。还是本村人干的。
头一天晚上,韩霞早早地便带着儿子睡下了,到了夜里12点多,一阵敲门声将她吵醒:“谁啊!”
“我!黎山!”外面一个人粗声粗气地不耐烦地回答。
“你咋这时候回来了,”由于睡得迷迷糊糊,韩霞也没听清楚是不是黎山的声音,“你等等,我拉开灯给你开门。”
“别开灯,把儿子吵醒了,赶紧给我开门!”黎山更不耐烦了。
韩霞一想也是,便窸窸窣窣地摸到了门口拉开了门栓。
黎山二话不说就拉着韩霞往床上去,嘴里故意呜呜啦啦模糊不清地道“想你想的不能行!”
事情还没办完,韩霞在身下突然惊恐地喊了一嗓子:“你不是黎山!你是谁!”一边撕打一边挣扎着起身开灯,同时朝旁边的大儿子喊道:“赶紧去叫人!”
大儿子大庆此时已经八九岁,听到他妈喊叫,二话不说抄起门后的板凳就上去砸,一边砸一边朝门外大喊:“都赶紧来啊!有人强奸俺妈!”
02
强奸者被抓住了。
等到大伙儿陆陆续续赶来,发现这人竟然都认识:每月都要去每家每户抄电表收电费的老团。
老团说,自己喝酒喝多了,摸错了门。
如此拙劣的借口,自然没人信。韩霞上去噼里啪啦甩了他几个耳光,大儿子大庆也愤怒地踹了他几脚。老团脖子抽了抽想争辩几句,但是看着周围愤怒的人群,到底连躲也不敢躲一下。
每个村里都会有几个好事者。这种人本身没有什么职位,却热衷于做居中调解,遇事喜欢插一脚,虽然自己往往并不能从中得到任何好处。
平军就是这种人。他原本是个木匠,后来生意没落便四处做起了“经济(即中介)”,帮别人居中买卖,赚点好处费,长久下来便养成了四处掺和村里大小事情的习惯。
平军说,这都折腾大半夜了,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总不能大家伙儿在这儿看一夜吧。你想去报案也行,派出所那几个货我都认识,你就是现在去,他们也不会来,肯定是告诉你等天明了他们来找你问情况。依我说,韩霞你插好门该睡就睡,先叫老团回去,准备点儿钱,他要是能赔钱就私了,要是没有钱我跟你一块儿去派出所。
韩霞说,那他要是跑了咋办?平军不屑地嗤了一声,他能跑哪儿去,谁不认识他,能跑一辈子吗?
韩霞琢磨了下,觉得平军说的有道理,派出所那几个人的德性大家都知道,况且村子离镇上还有六七里路,黑灯瞎火的路也不好走。反正老团也没办成事儿,就算是把他弄进去关几天又有啥用,还不如赔点儿钱再打一顿解气。
于是,老团再三做了保证之后先行回家,村民们便也都散了。
03
韩霞的公公老黎已经七八十岁,老伴儿早就没了,虽然有三个儿子,但都无一例外地外出打工,留下三个儿媳妇在家照顾自己孙子,但这三个儿媳却没一个人愿意接他去住几天。
他平日里喜欢拄着根拐杖在村子里到处转悠,碰到相熟的人便二话不说蹲下来,捡起块尖石子画几个不太方正的方格,分别以石块和树枝作为自己的兵将,开始长达几小时的“下马”,蹲累了就脱掉一只鞋放到屁股底下坐下,他“下马”是个高手,整个村子没几个人能下得赢他。
前晚的事让他整个人憋着一团火,一辈子没跟人争抢过什么,老了老了儿媳妇让人欺负上门了,这比让人一泡尿泚到脸上还丢人!这口气不找过来决不罢休!于是天刚一亮,他就拄着拐杖一步一晃地赶到了老团家里,等到了门口,却震惊地发现,老团家大门紧锁,人早就跑了。
老黎拿起拐杖狠狠地砸了几下门,老团邻居跑出来问,他也不理,转回头怒气冲冲地就往平军家去要人。平军安慰他说老团可能去亲戚家借钱去了,肯定跑不了。老黎哪里肯信,见平军一心推脱,心下一横,一个人朝派出所艰难地挪了过去。
派出所的几个人正坐在一起吃包子,听他说要让他们找人,满心不耐烦:你昨天晚上直接把他弄到派出所不就好了吗?谁让你放他走的!人家肯定早就跑了,我上哪儿给你找去!
最后抵不过老黎一哭二闹,派出所的人还是给他做了登记,答应他会去调查。老黎让他们跟他一起去,他们说,你年纪大走得慢,现在先回去,等会儿我们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了就去。老黎也就只好悻悻地回去了。
到了中午,还是没有见到派出所的人过来,老黎就坐不住了,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这帮狗腿子,啥时候也指望不上!
派出所里平时用的人大多是一些从社会上找来的帮闲人员,村民们背地里都称他们是狗腿子,但是当面往往都是笑着称呼“政府”或“领导”。
老黎现在也没有力气再来回走十多里地去一趟派出所了。人是平军让放的,还是得跟他要。
平军不乐意了。人是我让放的不假,那你们当时不也都同意了嘛!我是拿着刀拿着枪非让你放啦?!
04
第二天凌晨四点多,平军在自己院子里大声喊邻居:“建国!你开门看看俺门口是不是有个人!我瞧着有个影子在那儿晃,快给我瞧瞧!我不敢开门!”
建国打开自己家大门,拿起手电筒往平军门口一照,“哎哟”一声吓得手电筒摔到了地上,颤抖着说道:“二爷,那是黎山爹,他在你门框上吊着哩!”
天亮以后,老黎的尸身被韩霞和她两个嫂子领走,平军跟儿子则一起被派出所的人抓去了。平军一直跟儿子儿媳一起住,只不过儿子住正屋,他住在过堂的东屋,因此家里的两名男丁都被抓了去。
民警也拿起了文件夹开始走访左邻右舍。我家跟平军家离得不远,民警来了解情况时平军的儿媳妇正好在我家。给平军儿媳妇做完笔录让她按指纹时,她总是按了之后往下顺势拖一下,民警声言,你再拉也还是你的指纹,我调查我得负责任,你的回答你也要负责任。
民警走了之后,平军儿媳妇咕哝了一句,说得好听,昨天人家去报案怎么没见你负责任,现在人死了你倒是会说。
两天后,老团被抓,平军父子也被放了回来。
从那以后,平军总喜欢跟人说那天的事情:我听到有人“噔噔蹬”地踢门,就问是谁,也没人吱声,我也不敢去开门。他那时候肯定刚吊上去,喘不过气来就乱踢,我要是开门去看看他也不用死啊!
以后再有人找平军让他帮忙买卖东西,他也不去了。两年多以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突然得了半身不遂,因为不想拖累儿女,自己不肯吃饭,最终绝食而亡。
他生前养了一条小黑狗,在他死后,也不肯吃东西,过了两天,竟也死了。
05
四五年后,老团刑满出狱,拿着收电费的老账本,挨家挨户地收“欠费”,遇到质疑就把笔记本翻得哗哗响:“不信你看,这是老笔记还是新笔记?”
拙劣的借口一如四年前的“喝多摸错了门”。
有好事者就问,黎山家用的电欠费了没有,老团双眼一翻,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气冲冲地扭头就走。临走还不忘回头说一句,“现在我有事儿,明儿个还得找你要!”
韩霞倒是没受什么大的影响,只不过因为平军赔的钱跟大嫂二嫂不大不小吵了一架,到现在三家见面也不说话。
对他们而言,老黎的死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免得以后老得走不动的时候还得轮流伺候。
他这一死,不仅免去了不少麻烦,还得了一笔赔偿。
本来,如果老黎是正常死亡,三家还要分摊办丧事的钱。如今倒好,不仅不用自己出钱,结余还可以平分。
不过,因为他是因韩霞而死,所以老大老二就认定这笔钱老三家不配要。
村里人都说,老黎是个好爹,死了都还要帮儿子挣钱。
韩霞听到这话,往往微笑着附和地点点头,赞一声:老头子是个好公公,会死。